第二十七章 故人 (20)
    心之事,瑶姬已经驾轻就熟,毕竟当初在虎萧国,她便是能左右王意的神女大人了……
    如今,连能与其抗衡的“月巫”都不复存在,放眼整个靖炀,只要她略挥挥手,无人不跪倒其群下。
    当她用庄严的声音,朝迷茫又惊恐的臣子述说苍济成先前谋害祥瑞白孔雀的罪状时,质疑声已荡然无存。
    此乃天谴,先前苍济成种种可疑苗头瞬间有了定音,在瑶姬的嘱咐下,甚至连吴公公在重压下磕头认了罪。
    他自述在白孔雀出事的前一夜,确是苍济成遣他偷偷潜入雀苑下毒,事后再将罪名嫁祸给无辜的灵妙夫人。
    包括先前朝中发生的贪污案,也皆因苍济成不辨是非,枉顾人命,这才铸成大祸。
    尽管走狗吴公公的种种罪状时,神情略显麻木,但这并不重要。
    人能瞧出他发下那几根深深嵌着的银针。
    一切都很完美。
    在中秋的这个团圆夜,在万众的祈求和欢呼中,瑶姬优雅颔首,允诺会接管整个靖炀,扶社稷与倾斜,将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拨乱反正。
    顾桢的动作很快,不知何时换上一本正经的朝服,站在李玉身后笑着与同僚齐声跪拜恭贺。
    瑶姬望着周遭的红墙绿瓦,飘忽中忽觉腹中有些许饥饿。
    说起来,中秋节她还没来得及吃一块月饼。
    这个国家是她的了。
    * * *
    预言卡有问题。
    那张该死的卡上根本没显现出楼梯会被烧断,她原本应该顺利避开苍济成的攻击后,沿着它跑下来了。
    甚至根本没提过顾桢会躲在白孔雀的花灯里。
    “你个垃圾!连售卖的道具都是残次品,还当个屁的系统!你简直XXXX……”
    应付完外头的那堆罗乱事儿,瑶姬回到雨香阁命任何人不得入院后,边对着铜镜卸耳环边破口大骂。
    没错,她骂得挺不顾及形象,和方才那个在众臣面前优雅得体的女王判若两人,甚至连系统都发生了片刻宕机。
    好家伙,这就是一位优秀演员的自我修养么?
    涨见识了……
    “你说说,我每天拼死拼活攒那些该死的行动点,到底为了什么?还不是指望那几个破道具在关键时刻能派上一丁点的用场?来来来,咱们算算,这些天我都为给你多少点了,你呢?有良心么?被狗吃了?奸商都没这么不要脸……”
    卸完脸上的妆,瑶姬挽起袖子开始在侍女先前打来的清水中洁面。
    由于心头窝火,每次脸刚刚离开水面,瑶姬都要抽空再骂上几句,话语连续条理清晰还不带重样的。
    终于等到她肯拿软巾擦脸时,憋了半晌的系统终于艰难找到了解释的机会。
    【蝴蝶效应】
    “什么?”瑶姬闷闷的怒声从软巾中传来,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预备马上开始新一轮的人身攻击。
    不对,它是系统,本来就不是人。
    整整520个行动点,为了调查谋杀白孔雀真凶、苍济成的恶毒图谋以及如何在雀苑通过周蕊蕊等夫人的耳朵,传播众人对靖炀王怀疑的种子,一共用了三张卡。
    顾桢的银针可以操控活人做任何事,但动作和表情终归不会毫无破绽。
    为此,瑶姬甚至亲自学了□□的制作方法,甚至是吴公公的声音和走路的姿势、形态,只为能在苍济成面前演得完美无瑕。
    在灵妙夫人消失的所有时间里,苍济成身边的吴公公都是瑶姬。
    她并没有只依靠卡牌的力量,而是亲自努力过了。
    谁料在紧要关头,竟然被倒霉催的预言卡摆了一道!
    【预言卡所显示的未来,就像一条笔直的线,而你从使用卡的那一刻,到想预测的未来之间所做的事,便是汇成线的点】
    【只有当接下来你的行动百分百按照当初用卡时的想法进行,卡上展示出的未来才会被应验】
    【反之,哪怕只是改变一个小小的举动,未来也会随之而变得不同】
    【蝴蝶振翅,最终引发海啸,同样的道理】
    “改变?我改变什么了……”
    因擦脸时有些不自觉的用力,瑶姬白皙的皮肤甚至有点微微发红。
    发生过的事情纷杂混乱,她每天要处理的东西一大堆,怎么可能瞬间想起到底什么时候自己的想法发生过改变。
    该死,这坑爹的游戏,步步都是陷阱!
    怒火发泄够了,知道狗系统擅长诡辩,说再多也没用,瑶姬深吸一口气,重新找回往日的镇定。
    “提示卡,下令放火点燃百灯楼木梯的人是谁?”
    听着账户上哗啦啦的出账声,瑶姬心中一阵肉痛。
    金山银山,也比不过那些宝贝的行动点数。
    余额:470行动点。
    瑶姬脱下鞋袜,撩开缎被躺好,双手伸在被外,百无聊赖地玩弄自己顺滑的长发,盯着虚空中那不断转动的卡牌。
    提示卡每次给的提示都不甚详细,就像之前的“霞液丹”。
    当她问谋杀白孔雀真凶时,给的提示也只是个拂尘而已。
    好在瑶姬与吴公公见面数次,曾无意间观察过他手中拂尘尾穗的吉祥结形状,这才确认了先前心中的猜测。
    将吴志微绑来审问并不难,尤其是还有顾桢这么个刑讯逼供的高手在。
    之后便是偷梁换柱的把戏了。
    果不其然,当卡牌停止转动后,只显示出个男人未着寸缕的胸膛,左胸处有道略显狰狞的疤。
    瑶姬眨眨眼,瞧着画面逐渐在虚空消失,脑袋里问号不少。
    这孙子……谁啊?
    无论如何,明天都有必要和李玉见上一面了。
    * * *
    次日清晨,瑶姬揉着略有些发胀的脑袋,看李玉跪在面前懊恼得痛哭流涕。
    她睡得不甚踏实,连早朝也懒得去,索性把人叫到雨香阁来问话。
    谁知还不等她先问责,李玉顶着俩黑眼圈先负荆请罪来了,口齿不清地说什么自己昨晚事发突然慌了神,只顾得张望顶楼的火势云云……
    悲痛得仿佛他才是险些被烧死的那个,捶胸又顿足,恨不得以死明志。
    瑶姬堵住耳朵,将噪音隔绝后皱眉吩咐道:“脱去上衣。”
    “啊?”李玉不哭了,掩面的袖子拿开,原来是光打雷不下雨,半滴泪都没挤出来。
    该如何从上级的怒火中脱身,这家伙还真研修得不错。
    “这这这,微臣不敢……”李玉死死攥着衣襟。
    “休要啰嗦,快脱!”瑶姬拍案怒道。
    李玉抿抿嘴,站起身,慢吞吞地开始一件件解自己的衣服,每开一颗扣子都要咬下唇,双目紧闭,仿佛什么即将献身恶霸的良家小娘子。
    “只、只要陛下能消气,微臣便是粉身碎骨,也心甘了……”
    当最后一件衣衫也落下后,李玉泫然欲泣,似乎下定了天大的决心。
    瑶姬面无表情看着他那并没什么看头的上身,只觉得辣眼无比。
    在没寻到左胸的疤后,便挥挥手让其滚蛋。
    “啊?这就完了?”李玉有些懵,隐隐从瑶姬嫌弃的目光中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身后忽然传来真阴恻恻的声音:“李大人,这是作甚?”
    李玉被这话中的寒意吓得一激灵,回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顾桢,和那笑得瘆人的俊脸时,登时浑身汗毛竖了起来。
    “你来的正好,跟他一样,脱了。”瑶姬扬起下颌点点李玉,毫不客气地冲顾桢吩咐道。
    顾桢:……
    夺权后的首日,这位女王陛下玩得还挺野啊……
    ????????? 相比较李玉那干巴巴的柴火棍儿身材, 顾桢这狗贼显然更耐看些。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没郎元那般夸张雄壮, 肌肉的线条却紧绷有力,干练得很,一如他习惯挽起的袖口般, 不拖泥带水。
    李玉捏捏自己松懈的肚皮满脸怨念,暗念两人明明都是偏瘦身材, 差距竟然会这么大。
    顾桢是个不要脸的,半点害羞的意思都没有, 甚至展开双臂全方位环绕在瑶姬眼前晃荡,若不是她拦着, 险些还要继续往下脱……
    “如何?陛下可觉得满意?”顾桢笑着捡起衣衫, 有条不紊地穿着,似乎很期待她的评价。
    瑶姬:……
    他们到底以为她在做什么?选男宠么?
    虽登基大典定在七日后举行, 可眼下众人却已改了口, 俱心照不宣地称她为“陛下”, 而并非先前的“夫人”。
    至于苍济成, 其罪状被朝中一些有心讨好她的老臣足足罗列了十条有余,简直将其贬至尘泥,人神共愤, 死不足惜, 连其尸体残骸都没能入王陵。
    明摆着要跟旧主划清界限。
    瑶姬冷眼旁观,并未觉出半分宽心,反而更生出几丝寒意。
    对待多年辅佐的旧王尚且如此, 他日倘若她这位新王一朝不慎, 怕不是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不过人心本就如此, 各处的都大同小异,她也早就惯了。
    瑶姬瞥了眼门外,顾桢收到眼神后,随即摇摇头以示附近无人偷听。
    “朝中谁人左胸有疤?”瑶姬细细将提示卡上疤痕的形状描述了番。
    原本指望消息灵通的顾桢和在朝中混迹多时的李玉能有线索,谁知却一无所获。
    “这……从未听闻哪位大人受过此等重伤啊。”李玉谨慎道:“不过,若此人位高权重,倒有可能谨慎瞒下隐疾。”
    “哦?”瑶姬很感兴趣:“比如?”
    李玉为难着不肯说,显然有所顾虑,倒是顾桢毫不在意地提醒道:“靖炀有先例,凡身体有恙者,皆无格为储君。”
    * * *
    短暂商议过后,瑶姬便将寻人的重点放在靖炀的几位王爷身上。
    不过其余臣子也不能完全排除在外,还是要谨慎验察一番才是。
    顾桢的情报收集能力很强,再有李玉从中策应,行动起来也并非难事。
    自从李玉做了尚书令后,但凡瑶姬有吩咐他便直接去做,鲜少究其原因问个不休。
    倒是顾桢待李玉离开,张口就猜出了瑶姬寻人的理由。
    有时她真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揣测人心的鬼才。
    “这人对我是个威胁,尽早找出除掉。”瑶姬吩咐道,起身对镜梳妆。
    推脱了一早儿,该见的人还是得见见。
    顾桢未唤侍女进内,只站在她身侧帮她递螺子黛。
    别样风韵随着点点红红跃然于娇面,自从同顾桢学过易容后,瑶姬的化妆技术更加卓越。
    眉眼不再柔和,随着张扬线条变得稍显冷厉,甚至有些迫人气度。
    可若唇角微翘,重压气场顿时又消减许多,平添出丝有距离感的和善与宽容。
    再换上黑红色的朝服,更与那赋闲在雨香阁悠然倚栏,任白雨跳珠入掌心的灵妙夫人截然不同。
    “陛下可曾考虑过,要找的人并非靖炀本国人士?”顾桢满意地审视着他方才亲手梳就的华贵发式,连声调也因愉悦轻扬了许多。
    “呵,我仇家的确不少。”瑶姬脑海中晃出几人的身影,俱是些不堪回忆的:“事要一步步做,先排查本国人士,昨夜是否有可疑者出入皇城也要仔细些。”
    “遵命~”
    顾桢轻轻咬着这两个字,听在耳中,宛如品尝其中韵味。
    他身上总有股捉摸不透的轻佻,偏偏在瑶姬身边时,大部分时候都会伪装成乖乖听话的猫儿。
    不过偶然间,他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疯气,仍会让瑶姬心有余悸。
    她原本打算待苍济成被了结,就送顾桢归西,可如今又出了新的岔子。
    还是再用些日子吧……
    某种奇怪的念头不知何时悄悄在脑海中滋生,隐藏于连她本人都不曾探寻过的角落,被接踵而来的是非遮掩过去。
    起身推门,唤来宫娥搀扶,瑶姬步履端庄迈向朝堂。
    她没回头,却知晓顾桢就静静留在屋内,凝视她的背影。
    惯长在黑夜中的暗霜,对赤鸦不甚着意。
    有些光彩,还是打在他人身上才好看。
    * * *
    对于自称为“孤”这件事,瑶姬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但随着次数的增多,也渐渐的习惯些许。
    朝中死忠于苍济成的旧臣寥寥无几,大多数官员对瑶姬还是俯首称臣的,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靖炀共有五位王爷,平日里也算恪守本分,并无过分跋扈者,甚至从前同苍济成的关系也不甚亲近。
    连王城都甚少踏足,非诏便不入宫,似乎早已看透这饱受禁锢的王权本质,还不如外面的日子来得逍遥自在。
    顾桢的调查速度要比她想象中慢许多,至少三日过去,仍无实质性的进展。
    倒是见他整日的在眼前悠哉闲晃,半分紧迫感都没有。
    本就是这么个油泼不进的性子。
    待瑶姬总算从繁忙的政务中脱得身,却又被另一桩烦心事缠住了。
    听报,瑶家人已从边境入国,正风尘仆仆往王宫赶来。
    对于系统给她分配的这些便宜家人,瑶姬本以为只是堆存在于背景资料中的数据罢了。
    没想到真有见面的一天,还着实让她有点尴尬。
    张口就要管素未谋面的人叫“父”,还得装出久别重逢后的悲喜交加感,尽管从演技方面来讲难不倒她,可瑶姬却……
    不太想演了。
    瑶家家主瑶博仁当初为保自己的仕途,硬是将女儿送给荒淫无度的周琰,弄得小姑娘在宫中战战兢兢保全自身,整日都在无尽的惶恐中度日。
    从结果上来讲,“瑶姬”挺孝顺的,颇有种舍身取义的悲壮,但细究其中内情,这瑶博仁心中,当真在意他的女儿么?
    瑶姬点开系统的人物资料页面,发现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内,瑶博仁的小妾程水蓉,已然成了新的瑶家主母,甚至还诞下了男婴。
    粗略扫了遍信息,瑶姬打起精神,安排宫人为这一家子准备接风宴。
    不管怎么说,面上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瑶姬在原本的世界便没有家人,如今穿进莫名的游戏中,也不打算玩什么和乐融融的把戏。
    孑然一身更逍遥自在,勉强得来的亲情,大可不必。
    * * *
    待瑶家一行人进得宫来,已进黄昏。
    听着外头的走动声,瑶姬抚平衣袖站起身,亲自相迎,方摆出客气的笑,迎面便撞上双秋水盈盈的泪眼。
    “阿姊!”
    那苍色水裙的少女瞧年龄约莫比瑶姬要小一岁,面容清秀,身材有些过于瘦弱。
    她一声阿姊叫得让人心颤,万般的委屈与思念竟全由这两个字倾泻而出。
    弄得瑶姬微微一愣。
    “阿音,不得无礼。”旁边男人简单粗暴的低斥,瞬间制止住少女想要靠近瑶姬的举动。
    “兄长……”瑶音怯怯唤了声,像被惊吓得猛然回神的鹌鹑,默默退了回去。
    瑶姬记得资料上的记载,她在瑶家排行第二,跟大哥瑶遵与三妹瑶音,乃一母同胞,皆为原瑶家主母林氏所生。
    大哥瑶遵生材高挑,胸膛宽阔,穿一身甲胄,手中应持的兵器大抵在入宫时被收走了。
    他相貌周正,眉宇间傲气比英气多了几分,连同看瑶姬的眼神,都带着丝不悦的审视。
    仿佛面前站的瑶姬并非他自幼长大的亲妹,而是个不知根底的陌生人。
    “哎呦,天可怜见,阿姬,这些日子也想煞我们了啊!”站在瑶遵身后的美妇人顺手将怀中尚在襁褓的婴儿交给瑶音,急急两步上前,带着热泪一把将瑶姬拥入怀中。
    这次瑶遵倒是没劝阻,似乎由继母程水蓉来套近乎更合规矩似的。
    “那日皇宫出了乱子,你失踪的消息就传回府了,老爷急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提剑亲自将你救回来……”
    程水蓉的泪如同断线的珠般不断往下坠,一张嘴噼里啪啦说个不休,连给瑶姬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好话赖话说了一箩筐,句句都在为瑶老爷瑶博仁美言。
    瑶博仁站在后方,远远地瞧着瑶姬,垂青须,虽已上了年岁,脸上却鲜有褶皱,唯眼角有几丝凌厉风霜。
    他身着鹤乘国官袍,头戴官帽,挺腰腹站着,很有气度。
    瑶姬安抚住还在不停絮叨的程水蓉,按规矩同父兄见了礼,随即主动拉住不敢再妄动的三妹瑶音。
    一圈寒暄下来,似乎还是只有这个可怜兮兮的瑶音对此番重逢更动情。
    瑶姬注意到,这些人仍没将行礼卸下,似乎不太放心交于靖炀国的人。
    尤其是大哥瑶遵身后,还背了个看上去不小的檀木箱,稍稍靠近些就异香扑鼻,不知是何贵重宝物。
    因一家人久别重逢,瑶姬并未让任何外人同宴,只留下宫娥太监侍奉。
    期间瑶博仁始终未发片言,只在落座后,才望着桌上的佳肴长叹一声。
    瑶姬停下举杯的手,直觉瑶家主似有心事,在大哥瑶遵的眼神示意下,索性屏退宫人。
    待殿门关好,瑶博仁的眸中才泛出探究的光来:“阿姬,听闻靖炀王已……现由你暂代国事,此事可真?”
    瑶姬点点头。
    瑶博仁一拍桌案,兴奋颤声道:“真乃天佑鹤乘啊!如此,招降靖炀岂非探囊取物?从此后,瑶家可当真要光宗耀祖,名垂青史!”
    招降?
    瑶姬端正的坐姿微微斜倚,单手把玩纤长护指那尖而微弯的尾端。
    自打张国良丞相极其党羽被尽数铲除,还无人胆敢在靖炀国内提这件事。
    瑶博仁似乎并未觉得自家女儿会有异议,坐在那儿滔滔不绝,谈的尽是招降的细节和之后要处理的琐事。
    还是程水蓉惯会看人眼色,察觉到瑶姬沉默得有些异常,轻咳着在桌下小心拉扯瑶老爷,让他且住。
    “阿姬呀,为娘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陛下宽宥,早已宽恕了你先前在宫内做的那些错事。”程水蓉仔细斟酌着措辞,生怕自己的言辞没说服力。
    “你别不信,陛下口谕,只要能促成靖炀归降,便可撤销你的通缉令,届时你仍是瑶家嫡女,万般罪状皆可消,你……”
    望着瑶姬身上的凤冠羽裙,程水蓉的音量渐渐弱了下去。
    “换而言之,如今瑶姬在鹤乘,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瑶姬轻笑,出来许久,倒是忘了和故国还有那档子旧事。
    “毒杀先帝、盗走重宝霞液丹,这本是满门抄斩的重罪,若非当今陛下仁慈,瑶家全族险些要被你害成无骨亡魂!怎么,如今赦诏已下,你还胆有微词不成?!”
    瑶博仁怒目而视,眉拧得更深,虽是个文雅面相,却生出股骇人狞态来。
    一旁的三妹瑶音下意识抱紧怀中的弟弟,力气稍大,惹得婴孩不满哭出生来,反倒更招惹父亲目光。
    “无用的混账!连个幼儿都看管不好,真不知要你何用!”瑶博仁的火气瞬间冲瑶音发了过来,程水蓉眉目也稍显烦躁,但不过片刻便压住,从袖中掏出拨浪鼓晃动逗幼子开心。
    外头天色不早,闹剧看够了,也该歇歇。
    虽说动用顾桢的手段,能从这家人身材获取些关于鹤乘国的情报,但说到底他们也与瑶姬的身体有血缘关系,还是留几分情面的好。
    “父亲谆谆教诲,瑶姬牢记心中,您既舟车劳顿,便在宫中好好修养几日,恰逢三日后便是瑶姬的登基大典,若肯停留,待礼毕后再回鹤乘也可。”
    瑶姬站起身来,朝瑶博仁行礼道别。
    这话头两句还受听,可听到后面瑶博仁却懵了:“你、你此言何意?”
    “哼,这是下了逐客令了!”大哥瑶遵猛拍桌面,翻手将酒杯摔个粉碎:“好啊,几日不见,你果真本事了!怎么,真以为区区一个靖炀小国,就能庇佑你?鼠目寸光,愚蠢至极!你……”
    瑶遵边骂边冲瑶姬而来,自进殿来,他便对瑶姬这席位的安排大为不满。
    父亲在上,她怎敢居主位?
    真是连人伦常理都忘干净了!
    更别提此后瑶姬的态度更是不咸不淡,无半点亲情可言,甚至未为自己曾犯下的重罪向家人跪地忏悔!
    如此厚颜无耻,当真是欠教训!
    瑶遵本就生得高大,纵然手无寸铁,单单是怒气挽袖的模样都颇为煞人。
    三妹瑶音一见这架势,吓得登时从倚上弹起,连小宝宝手中的摇鼓都晃掉了都顾不得:“兄长……”
    “住口!”瑶遵的拳头捏得各自作响,瞧这架势,若非当中有座椅相隔,两人的距离又太远,恐怕此刻一巴掌便要挨上。
    瑶音显然日常受惯了打,吓得忙瑟缩身子,仿佛已被教训过般,只好用焦急的目光暗示瑶姬赶快服软,却再不敢劝阻一言。
    程水蓉佯装未闻,只侧目偷偷打量老爷的动静,见他亦满面怒容,索性也跟着瞧戏。
    在外头飘荡惯了的长女以为翅膀硬了,还是敲打敲打得好。
    只是瑶遵这步还没等迈开几步,殿门便被数位带刀侍卫猛然冲开!
    领头侍卫眼毒得很,一眼便瞧出不对劲儿,愤而拔刀直指瑶遵咽喉,其余侍卫迅速控制住其余瑶家人,剩余者闪身挡在瑶姬身前,皆蓄势待发。
    “陛下,何人胆敢造次?!”
    一国之主乃重中之重,瑶姬先前挥退侍从已让众人心生不安,方才听得殿内传来杯盏摔碎和怒喝声,守候在外的侍卫急得热血冲头,片刻都等不得,直接冒着被斥责风险冲了进来。
    到底是鹤乘国来的人,尤其瑶家老爷还穿着鹤乘官袍,摆明了要与身为国主的瑶姬划清界限!
    此等人,不可不防!
    “二妹!你!”瑶遵上过沙场,心中虽有血气,眼色却极快,略扫扫架势顿觉不妙,语中怒气刹那转成七分怨与不解,连称呼都改了:“咱们自家人说说话,难道还要动刀动枪不成?”
    瑶姬淡笑,目光缓缓略过神态各异的瑶家人:“国无法不可立,瑶姬如今身居靖炀国主,行动坐卧皆代表一国威严与荣耀,若人人可冒犯冲撞,岂非叫天下人嗤笑?”
    瑶博仁满脸不可置信,连声音都因气愤颤抖起来:“我、我可是你父!难道你来他国数日,连自己的根都忘了不成?置伦常与不顾,对鹤乘君主不臣,不忠不孝你占个齐全!我、我……”
    “鹤乘先帝周琰无德,并非明君,瑶姬审时度势,为保全自身另走他乡乃明智之举,何来愧疚可言?”瑶姬凤眼微抬,对瑶博仁身上那熟悉的鹤乘服纹挑眉:“时过境迁,岂能与往日同论?”
    “你、你,你竟敢口出狂言!造反,这是造反!”
    瑶博仁显然被自家女儿这番话刺激得不轻,往日即便在朝中受到奸臣迫害,他仍对周帝怀着颗赤诚忠心,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得明鉴,重获荣宠。
    自瑶姬出事,瑶家就竭力与她撇清关系,瑶遵甚至跪在御前信誓旦旦,要亲手捉住逆妹大义灭亲。
    幸而鹤乘才遭重创,新帝忙得焦头烂额,没顾得上处理瑶家,只是将瑶博仁等在朝男丁连贬三级,放在角落里落灰。
    瑶博仁气得捶胸顿足,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指望了,谁料峰回路转,数月后新帝竟派他们来靖炀与瑶姬相会,趁机促成招降之事。
    正可谓喜从天降,瑶姬自幼便对父亲唯命是从,但凡有命,更是从未说过半个不字。
    原本是桩十拿九稳的好差事,谁知见面后,瑶姬竟跟他们表现得如此生分,性情大变,半点情面都不顾,甚至还直接下了逐客令!
    一路上幻想过无数次回国受赏的瑶博仁自然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这是周帝给瑶家最后的机会,若是再有差池,恐怕全族老小就真的要上断头台了!
    谁知听了这话,瑶姬只冷然一笑:“便是造反,又如何?”
    * * *
    瑶姬对鹤乘没有归属感,自然也没有忠诚可言。
    她本就不属于这里,来去皆随心,此处如意就顺势留下罢了。
    为了缥缈虚幻的“亲情”放弃王位,回鹤乘接着当“罪奴”?
    真不知瑶博仁究竟对自己这一家之主的说服力有何等狂妄的自信,居然指望能成真……
    除了无言,瑶姬只可惜浪费了满桌佳肴。
    瑶博仁那边被气得险些晕厥,吹胡子翻白眼任由程水蓉惊慌失措扇风压人中,瑶遵面寒似铁,唇紧抿一言不发,狠狠瞪着瑶姬,仿佛想看透她锦绣华服下面的心是何等颜色。
    唯剩可怜的三妹瑶音左顾右盼,不知该如何是好,抱着幼弟瑶尚胡乱拍着,多祈求眼前这场噩梦尽快结束,别再折磨她。
    “二妹,你说这些话,当真是寒了陛下的一片苦心!”瑶遵双手虚恭右首,将始终背在身侧的紫檀箱转到身前:“这是陛下钦赐御宝,只给你一人,特嘱咐我等路上千万护好,因此昼夜不敢离身,你但凡有点良知,怎能对故国毫无眷恋?你、你真是令我太失望了!”
    “哦?有宝物?呈上来看看。”
    瑶姬兴致缺缺地招招手,靖炀这地界遍地都是金子,只是粮草缺少。
    纵使再珍贵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左不过是放在国库里结蛛网。
    听闻鹤乘国送来的最后一批毒粮草近日就到,还是这礼物来得更实惠些。
    虽然是掺了毒的。
    “不许给她看!她不配!陛下圣恩浩天,念瑶家世代簪缨才肯同意赦你犯下的凌迟重罪!可你、你……这宝贝必须得带回鹤乘!你休想染指!”
    瑶老爷挣扎着想站起来夺箱子,无奈方才被气得腿脚发软,连站都站不住,反而一歪倒在夫人程水蓉身上,双双跌倒。
    幸亏瑶音站得较远,未受波及。
    侍卫长较谨慎,得到瑶姬允许后,将箱子接过,缓慢打开先自行看了一眼,以防有任何不利机关。
    谁知只一眼,他便如同被蛰般猛然将整个箱子扣翻在地:“大胆!”
    里面的东西顺着力道咕噜噜滚了几下,正巧停在瑶博仁眼前。
    那是颗人头。
    “陛、陛下?”瑶博仁的嗓子如同被人死死扼住,双睛猛凸费力挤出一声,彻底失去意识。
    呦,还是鹤乘国新周帝的人头。
    ??????舰祊 周琰之子周良义, 鹤乘国新帝尊贵无比的头颅,正像孩童脚下的藤球般在地上滚来滚去,被凝固血污染脏的长发半裹着。
    瑶姬未曾见过他, 倘若没有瑶博仁那声惊呼,恐怕还认不出其身份来。
    殿上顿时大乱,瑶家人对着那颗头哭天抢地, 全然不顾其腐烂的恶心程度,拳拳忠心也不知九泉下的周良义能不能感念到。
    瑶姬瞥了人头一眼, 挥手让侍卫长将地上的木盒拿来与她看。
    盒内铺满异香扑鼻的药草,对于掩盖恶臭有奇效, 以至于瑶家大哥瑶遵昼夜不离身背了一路也没能察觉……
    感受到瑶姬沉思的目光,瑶遵喉咙滚动, 声音干哑后退几步:“我不知、不是我……这怎么会……”
    瑶遵堂皇颤抖着, 衬得他胸前那结实坚硬的盔甲都无用了几分。
    见瑶姬端详片刻后,竟毫不在意地将玉手伸进盒内的药草中翻找, 站在身旁的侍卫长简直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费尽力才忍住无用的提醒。
    虽只相处几日, 侍卫长却深知, 这位新王思考时不喜旁人叨扰。
    没几下,瑶姬便摸到铺在盒底的那张小小的对折纸张。
    侍卫长很有眼色地带着众人退下,去料理那几位无法安静下来的瑶家人。
    信是写给瑶姬的, 刚看到开头的几个字, 她的右眼皮就跳个不休。
    【致吾徒
    周良义自皇子时便为尔神魂颠倒
    登基后更普天发令寻之 愿与尔再续前缘
    怎奈山河为阻不成吉祥
    为师感念其情深特送来与尔团聚
    另:贺新国君】
    将信反反复复看了数次,更用火熏水浸等方法确认过再无任何隐藏字迹后,瑶姬半晌静默无言。
    这是玄行给她的登基贺礼。
    鹤乘亡国了。
    * * *
    车马行得慢, 飞鸽跨越山川亦需时日, 鹤乘国突生变故恐怕就在近日, 靖炀派遣的细作,竟连丝毫消息都未曾传回。
    仵作仔细辨认过周良义人头的腐烂速度,却因盒内药草效用的阻碍难以断言,只能估约在七日内。
    据瑶家人哭诉,临行时周良义还赐瑶博仁壮行酒以示大用,行为举止全无半点异常。
    且两国间水远山遥,想来人头应是在半路被人偷偷掉包的。
    此事瞒不住,宫殿上诸多侍卫与宫娥都亲眼目睹,消息恐怕早就传遍朝野。
    瑶姬略作思量,决议临朝与众文武共作商讨。
    各国局势如此动荡,最令人忧心的莫过于靖炀粮草短缺的问题该如何解决。
    鹤乘原定援助的第三批粮草迟迟未到,难说路上是否有变故。
    为保万全,瑶姬特命人前去接应,但纵使能迎回来,也只是暂时缓解危机罢了。
    当日玄行不过为了一句戏言,便当真打起荡平六国的主意,如今这才过去几日,就接连拿下两国……
    瑶姬穿进游戏后,遇到疯批无数,而玄行则是她最拿不准的一个。
    皇城护卫人数增加足足五倍,昼夜巡逻瑶姬居住的雨香阁,未得她号令,连只鸟儿都飞不进。
    但瑶姬心里清楚,如果那人当真想来,怕是这点手段根本拦不住。
    时气转凉,宫内添了不少取暖物件,连门帘都厚实许多。
    入夜后,瑶姬熄灯靠坐榻前,怀中揣着无甚用的淬毒匕首。
    自从委派顾桢去查胸口有疤之人的事,那家伙就不见了踪影,派人去寻也寻不到……
    瑶姬抱膝的手蓦然收紧,眉头不自觉蹙了蹙。
    真是奇了,她何时竟对顾桢这人有所指望?
    随便他死在哪去,跟她有什么关系?
    等寻机会灭了玄行,下一个就是他。
    不中用的混账……
    倏忽间,门帘微微牵动,夜间的凉风也随之入内,激得瑶姬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虽无脚步声,但被纸窗外月光的照映着,她还是能瞧见屋内某个熟悉的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该来的还是来了。
    瑶姬调整好呼吸,尽量让声音听上去没那么干哑:“坐吧。”
    * * *
    玄行一如既往的随性,丝毫没同她客气,坐下后随手将锡杖一放,全然不在意铜环相撞发出的清脆叮响。
    门外静悄悄的,往日机警异常的侍卫并未破门而入,不知眼下是晕是死。
    “如何,贺礼可还钟意?”玄行将赤红袈裟散开铺平在身前,学着她的模样靠坐着,与她近在咫尺。
    他身上被寒夜的霜气浸得太久,也沾染上夜露那挥不去的凉意。
    一股令人不安的陌生气息,就这么肆无忌惮地侵入她熟稔的寝居。
    “怎么,几日不见,巧舌倒成哑巴了?”玄行在欠揍方面颇有道行,张口就让瑶姬有种冒性命之攸给他一刀的念头。
    瑶姬发干的笑声中夹杂着寒意:“甚喜。”
    玄行似乎等的就是这两个字,探身离她坐得更近了些,声音也愈加兴奋:“你喜欢就好!说说,接下来想要谁的人头?突狄王?暮崇王?为师都帮你拿来!”
    瑶姬:你的秃头……
    玄行歪歪头,重新斜靠回榻上,似笑非笑揶揄道:“啧啧,想要为师的头可不能走捷径,你得自己来取才行。”
    真是活见鬼,瑶姬没想到心里话竟然也能被死和尚张口接上。
    藏在袖中的匕首在瑶姬手中转来转去,也许她能寻个话头扯开玄行的注意力,然后用力刺近他颈间。
    但很可能会被其反手擒住,至于他会不会顺手杀了她,还得看这家伙的兴致。
    六国之主……
    瑶姬原以为玄行那夜与自己的闲谈,不过是信口胡诌罢了。
    可如今,她倒真觉得此事大有可能促成。
    “若你荡平六国,国主之位真肯让给我坐?”瑶姬犹豫着试探道。
    玄行在黑暗中发出阵怪笑,肩膀轻微颤抖着:“你想要?”
    他从头到脚都散发出让人不悦的危险气息,如同一柄被冰封过万年的寒刀。
    而瑶姬的每次回答,如同悬在刀锋上飘荡的游丝。
    在夜幕到来前,瑶姬曾买过张预言卡,占卜今夜自己会不会死。
    不料,卡牌竟首次给了她模糊的答案:未知。
    这两个无助的字浮在牌面一堆白色迷雾中,许是觉得此次给的内容太过无用,片刻后,牌底出现了行极小的小字:不要让玄行感到无趣。
    账户余额:450行动点。
    玄行渴望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如此小心揣测这混蛋的想法让瑶姬徒然火大,但在形势明显不利于自身的情况下,贸然反抗只会引起祸端……
    “想要。”瑶姬下颌微扬,坦率道。
    拨弄佛珠的拇指止住,玄行笑起来,眸光隐暗不明:“我就喜欢你这点。”
    他旋即走下榻,冷气骤然离她稍远些,却仍未带回屋内原本的暖意。
    玄行单臂挥动赤红袈裟,金线纹路随着动作起伏,晃出稍纵即逝的浅光。
    “若我取,必叫这六国血流漂橹,寸草不生。”
    飞扬起的袈裟以怪异的速度贴合着披上他的肩,玄行在屋内慢慢踱着步,视线却始终锁在瑶姬身上,不肯放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像这般,你也肯么?”
    如此满是狂气的谵语,换旁人来说,瑶姬怕是除嗤之以鼻外再无他想。
    但他是玄行。
    他真能做得到。
    瑶姬朱唇紧抿,一个“肯”字呼之欲出,不为别的,只是受不了他这种吃准了她的笃定。
    这里民众的生死还真与她无关,只要通关回到现实世界中,所有的一切都可当做黄粱一梦。
    不过是个稍微离奇点的剧本罢了,权当是演场没报酬的戏。
    谁知没等她应答,玄行却突然摆摆手:“欸,不急不急,待你登基之后,我再来取答案。”
    言罢,这厮也不管瑶姬是何反应,径自抄起那沉重的锡杖,身影如同鬼魅般便消失在门后。
    待瑶姬追出去,外头早已空荡荡,无半点踪迹,唯剩数十名耷拉着脑袋,躺倒在地的侍卫。
    她牵起裙摆,俯身去探那些人的鼻息,好在尚留一命……
    可笑,NPC的命,她如此在意做什么?
    瑶姬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很,脑袋昏沉沉却睡意全无。
    三日后便是她的登基大典。
    还有三日。
    * * *
    昨夜宫中侍卫失职的消失不胫而走,侍卫长黄重更跪在雨香阁前长叩不起,将头磕了又磕,定要以死谢罪。
    瑶姬念他赤心一片,让宫人将其好歹拉起,象征性罚俸两月以示惩处。
    黄重似乎没料到自己竟能留得一命,感动得涕泪横流,咬牙发誓必查到作乱贼人,以报王恩。
    有雄心壮志是好事,看着黄重上满弦地安排巡逻人手、分析昨夜失守因由,倒是给这缺少生机的王城注入了丝活力。
    少顷,有宫人来报,瑶家大哥瑶遵与三妹瑶音请求面见。
    瑶姬想起昨日宴上,瑶家人被周良义的人头吓得魂不附体的惨样,未免觉得有趣。
    万分挂念的自家君王竟成了无头鬼,不知赤胆忠心的瑶家有何乘除。
    若真能在短短一夜间恢复神智,也算心力过人了。
    瑶姬本以为按瑶老爷瑶博仁的倔性子,必要逼她即刻挥师杀向鹤乘,手刃乱臣首级,为周帝报仇。
    谁料见面后,瑶遵的态度竟大大收敛,语气神态中更是多了几份敬重。
    他未着甲胄,先是为之前的失礼行为道歉,后又念怀些许曾经一家人相守时的亲情。
    瑶音仍穿着昨天那身碧色水裙,眉眼无神,怯怯站在大哥身后,一言不发。
    等大哥长篇大论完看向瑶音时,她才急忙点头,以示对他的话大力认可。
    五里雾中绕了半晌,瑶遵总算面色尴尬地提到正题:鹤乘国他们是回不去了,以后的出路,唯有在靖炀安家。
    还算不太糊涂,懂得审时度势。
    似乎怕瑶姬一口回绝,瑶遵连忙将过往任职的经历全都复述个遍,甚至现场演练几番,展示身法。
    不得不说,瑶遵的确有兀傲的资本,动作行云流水,泛泛之辈绝无轻易近身的可能。
    待该说的话都说尽,瑶遵客气笑着先行退下,好让权高位重的二妹慢慢考虑。
    同昨日宫宴上满脸骄横、颐指气使的模样判若两人。
    瑶音刚想跟着大哥一道走,却被对方用眼神狠狠瞪住,就这么僵硬地留在原地。
    她双手交错缠在一起,因用力缴得指节发白,小脸儿绷得紧紧的,甚至连回身单独跟瑶姬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几月不见,二姐瑶姬与往常早就大不相同,甚至还生出许多陌生疏离。
    况且昨儿才闹得不愉快,如今像是怎么相处都不太对劲儿。
    瑶音本就不善言辞,冷不防担个夤缘重任,简直要把她瘦弱的肩膀给压垮。
    听到瑶姬开口唤她到旁边坐,瑶音这才战战兢兢过去。
    她对瑶姬即将继位国君的身份很是畏惧,连想念之情都盖住大半。
    瑶音正纠结该说些什么,未料瑶姬忽然拉过她的右手,不容拒绝地将衣袖往上挽了几分。
    纵然瑶姬的动作再轻柔,对方显然也被牵扯得疼了,忍不住深吸几口气。
    青紫色伤痕触目惊心,在瑶音白藕般的小臂上衬得愈发令人头皮发麻。
    “二姐……”
    瑶音下意识想遮掩,却因生性懦弱不敢违背瑶姬的意思,只得任她继续检查伤痕。
    不止是胳膊,小腿、后背等处新旧伤相交,有的重复打在一处,形成难以愈合的深印,怕早已伤到筋骨。
    当初在宫宴上,瑶姬就看出这小丫头身上许是有伤,只是没想到竟这般严重。
    “谁干的?”过了良久,瑶姬才寒声问道。
    瑶音咬着嘴唇,小鹿般湿漉漉的双眸左右乱瞟,怕家丑被旁人瞧见看笑话,更怕自己的话从哪个好事者口中流传出去。
    “没谁,是我做事不小心,磕到……”
    “你若不说实话,瑶遵就别再发入仕靖炀的梦,叫他即刻滚回鹤乘,为周良义守皇陵去吧。”瑶姬向来不喜说话吞吐的人,被她这副模样气得难得动肝火。
    “别!”瑶音吓得险些从椅子上弹起,本就苍白的小脸更加失色,连嘴唇都有点发紫:“二姐,你别难为我……我……求你了……”
    真是个无用的包子!
    瑶音本就没多少的耐心顿时一扫而光,挥袖震怒道:“赶出去!将瑶家人统统给孤赶出去!”
    两名年长些的宫女领命,动作麻利扯住瑶音的双臂,不由分说就往殿外拖。
    “二姐!二姐!”
    瑶音慌得六神无主,想开口求饶却有千丝万结堵在喉间,半点有用的字都吐不出,只能徒劳地唤着瑶姬。
    将手中的折子丢到一旁,瑶姬心气不顺地又拿起一本。
    自鹤乘那边出了事,朝中臣子的意见便分出三派。
    一派建议恢复与农业大国突狄通贸,两国相邻,彼此也好助力。
    可突狄早已锁国闭关多时,合上的蚌口岂能轻易撬动。
    另一派提倡联盟不久前吞下虎萧的暮崇国,以重金换取对方发来援军,解救靖炀孤立无援的困境。
    单是提起暮崇,瑶姬就头痛。
    能同时培育出玄行和顾桢两个疯子的地界,必是毒虫横行,凶险万分。
    如今这局面,以暮崇王那机关算尽的性子,恐怕更愿意坐山观虎斗,等靖炀被绥廉强攻时,再趁机偷袭绥廉。
    还有一派老臣,原就有归降鹤乘之意,如今转头又想将软膝盖倒向绥廉,意欲不起兵戈,凡事求个稳妥。
    每每上朝,三派人各说各的,没一会儿就吵成一锅粥,搞得瑶姬不胜其烦。
    也许该是时候再用一张预言卡了。
    在老调重弹的折子上潦草批个“阅”字,瑶姬正准备叫李玉等近臣来细细商量番,被拦在门外的瑶音却突然痛哭起来。
    “是、是父亲……大哥,还、还有……还有程水蓉!”
    用力喊出这几个名字仿佛用尽瑶音浑身力气,同时某把落在心头的锁,也随着铁链被解开的声响豁然打开。
    少女哭喊得声嘶力竭,只不断重复着这三人的名字。
    瑶姬叹着气亲自推开门,见她将身子蜷成小小一团,埋头抱紧膝坐在地上。
    似乎这便是瑶音抵御恐惧最好的方法。
    在系统给瑶姬的家族资料中,未曾提到过小妹瑶音受过欺辱的背景。
    此事当真蹊跷。
    瑶姬、瑶音与瑶遵,皆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自幼又长在一处,按理应互相扶持才对。
    瑶姬入宫前,生母病故,原本的妾室程水蓉转为正房,身份转变后容不下瑶音也不难预料。
    可瑶家其他人非但不制止,还与程水蓉一同欺辱嫡次女?
    如今想来,瑶音身上交错的伤痕无论形状还是深浅,都略有不同……
    果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瑶姬微微蹙眉,没急着安抚她,待瑶音哭到声音渐弱,连哽咽的势头也逐渐打住,这才慢慢拉将其拉起。
    顺着瑶姬的力气,瑶音百般委屈抬起头,刚欠身便整个人扑在二姐怀中,紧紧抱着,像是怕有谁会突然冲出来,将自己掳走似的。
    “二姐,我想你,每日每夜都想,想我们先前在家中围着娘亲蒙眼捉迷藏,我想回到那个时候啊二姐……”
    “求求你别赶我走,让我做什么都成,我不是废物,我会很多东西……”
    “二姐,留下我吧,求求你。”
    说实话,瑶姬被她抱着有些发懵,面对瑶音这突然喷涌出的炽烈亲情也略微无所适从。
    现在的瑶姬,不是瑶音认识的那个“二姐”。
    瑶音口中的种种温情回忆,对瑶姬而言不过是旁人讲述的故事。
    在原本的世界,瑶姬就鲜少感知过家人所带来的温暖,所交往的朋友也各个都独立自主,并没谁如此强烈地依赖过她。
    被这少女抱着,就像怀里多了个襁褓中的婴儿,弄得瑶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瑶姬拍拍瑶音的肩,将其稍微推开些距离,安慰道:“无妨,我派三十名将士给你,当初在瑶家受过何种屈辱,让他们加倍还回就是。”
    瑶音:“……啊?”
    “三十名不够,就五十名。”瑶姬见识过瑶遵的魁梧身材,以为瑶音在顾忌大哥的棘手程度,索性召来侍卫长黄重,让他亲自操办此事。
    “可、可……一家人……”瑶音大脑似乎受到不小冲击,以至于说起话变得更加磕巴。
    恰逢此刻宫人来报,说李玉有要事求见,瑶姬短暂冲小丫头安抚性笑笑,转身带一众宫人离去。
    “那就让他们把帐,都记在孤的头上。”
    瑶家人,可不是她的家人。
    * * *
    在朝中纷杂的派系中,李玉尽可能持中立态度,只管和稀泥。
    可在呈上的奏折中,他明显还是更倾向与突狄通贸。
    此番重回朝堂,李玉外表虽还是从前那副不甚着调的模样,但整个人显然已变得更加圆滑。
    尤其是在避是非方面,更显超卓。
    瑶姬原以为此次他会提供些打破突狄国坚壁的新思路,不料他却满心欢喜地带来一封信。
    突狄王的亲笔信。
    在瑶姬拆信时,李玉在旁简直难掩兴奋之情,几次三番想凑到旁边跟着看,却记着两人如今的身份不同,硬生生忍住了。
    将信仔细看了两遍,瑶姬长出一口气:“突狄王率先提出,想与靖炀恢复邦交。”
    闻得此言,李玉几乎要滚下两滴热泪来:“太好了,太好了!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靖炀总算有救了!”
    与激动的李玉相比,瑶姬反倒冷静许多。
    信中提到鹤乘亡国之事,可是最近才发生的,连瑶姬也才在昨日知晓。
    锁国中的突狄,竟在情报方面有这等本事,比靖炀强这么多?
    见瑶姬沉吟不语,李玉也慢慢敛去笑容,试探问道:“突狄来使已在外等候,陛下可要宣见?”
    “远来即是客,岂有不见的道理。”瑶姬将信折好,在脑海中盯着账户里剩余的460个行动点数沉思。
    到底该怎么用,还是等见过来使再做打算吧。
    * * *
    在李玉的安排下,会面过程很是顺利,来使姜成耘礼数周道,将如今各国局势以及两国联盟的好处娓娓道来,并无半点不妥。
    就连突狄预备卖给靖炀的粮草价格,也未趁虚猛涨,而是维持在乱战前的钱数。
    这简直和行善没什么两样。
    瑶姬不动声色听着,深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然,说到最后,使者姜成耘似乎觉得话已水到渠成,“顺势”提到了关键的两个字。
    联姻。
    “实不相瞒,吾王已在前往靖炀途中,无论陛下是否有意,都还望能与吾王相见,共谋两国大事。”
    姜成耘深躬述道,行礼的双臂绷得甚紧,久久未敢抬头。
    ?????椸??湥凑 殿内静得很, 使臣姜成耘泥塑木雕般躬着身,随着瑶姬的沉默,呼吸也愈发不顺畅。
    李玉官服宽袖内的手紧握成拳, 心也跟着揪在一处。
    他小心翼翼抬头观察瑶姬的反应,却发现对方压根儿没瞧姜成耘,反而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刹那的心虚和慌乱让李玉下意识别开目光。
    当他听见瑶姬沉声吩咐来使暂且去歇息时, 不安感更甚。
    待外人走远,不等瑶姬问责, 李玉先行跪下坦白道:“臣确事先知此事,但并非刻意隐瞒, 只想请您先见过姜成耘,听他细述过突狄国近况后, 再做定夺。”
    李玉清楚瑶姬的野心。
    若她想安享太平, 恐怕早就入了靖炀后宫,依靠苍济成庇佑。
    但在瑶姬眼中, 只有将其取而代之, 才能算真正平安。
    一位即将登基的新国君, 怎肯放弃来之不易的荣耀, 转身嫁去他国为妻?
    李玉在瑶姬身边多时,安能不知。
    若先提“联姻”,瑶姬必对姜成耘生恶感, 无论怎么谈, 都是难。
    “朝中还有几人知晓?”
    瑶姬尾指的镂金指托向掌心略收,划出优雅弧线,那缀饰其上的精红玉石纵无日光照耀, 光泽依然夺目。
    靖炀是生长在金银堆上的国, 王宫内更是极尽奢靡, 能与国君相配的,更是最难得的珍品。
    宝物万般妙,可若无法换来粮,那便成了最最无用的累赘。
    李玉没回应,喟然而叹。
    瑶姬嘴角噙的笑寒霜渐染。
    靖炀向来权臣掌控国运,龙椅上的君王,不过门面摆设。
    苍济成想挣脱桎梏,不顾臣阻,执意发兵绥廉,希图赢个满头彩,增强王权。
    惜事与愿违,大败而归,倒让靖炀陷入空前绝境。
    经此前景,朝中众臣对“君主专断”更添惧,谨慎提防。
    灵妙夫人是得民心,可从她推翻苍济成那刻起,群臣看向她的目光便悄然生变。
    鹤乘逃妃执掌靖炀,骇人听闻呐。
    瑶姬清楚,若非有占卜神技庇身,她想登基,恐怕得多付百倍辛苦。
    如今突狄来使,率先同使臣商讨的,还是靖炀那干朝臣。
    就连素与她亲近的李玉也在其内。
    瑶姬甚至断定,来使姜成耘最后才提“联姻”事宜的策略,就是李玉面授机宜。
    先前三派之所以能保持微妙平衡,关键在于实施难度相当。
    可如今,局势变了。
    突狄示好,实是靖炀求之不得的救生,众臣不会轻易放过。
    舍弃君王在他们眼中,甚至不能称为代价。
    李玉掌心汗越攥越多,他夹在中间是两头为难,眼下连劝都没法劝,只能等她自个儿想明白。
    正发愁,殿外忽有宫人报,说国师顾桢前来求见。
    一听这名字,李玉精神大作,阴霾顿扫。
    是了,往日顾桢同瑶姬那般亲密,由他劝,定能事半功倍……
    李玉想得挺美,可当顾桢面沉似水进门,目光近乎阴鸷瞪着他时,他这才尴尬地收起脸上的笑。
    甚至控制不住打了个冷颤。
    平日相处时,顾桢对谁都是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优雅得体地对应。
    这般对他表露出充满恶意的厌烦,还是头一遭。
    李玉下意识后退两步,总感觉浑身凉飕飕的,连客套话都挤不出。
    他知道顾桢与瑶姬的关系不一般,却又说不准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显不是恋人间亲昵信任的状态,也不像是挚友。
    瑶姬对顾桢,依赖与提防似乎并肩而行,偶尔夹杂着旁人难以理解的怒。
    那顾桢呢?
    李玉看不透这个人,犹如湖中月,清澈透明,难以捉摸。
    但他能感觉到,顾桢对瑶姬全身心的关注。
    无论瑶姬看向何处,顾桢的目光总是如影随形。
    不过若对方回看过来,这个男人倒是会若无其事地望向别处。
    搞不懂,着实搞不懂。
    眼见瑶姬见到消失两天的顾桢突然出现,面上不仅无半分喜色,反而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奏,李玉连忙告辞,慌慌张逃离此处。
    罢了罢了,这事儿他掺和不起,可别引火烧身喽。
    * * *
    瑶姬的心头火压不住地往外冒,怒得连她自己都诧异。
    待李玉离开,顾桢眉眼间的锐利刹那消散几分,虽面带笑意,却仍残有阴霾。
    “事办得怎么样?”瑶姬冷声问道。
    “人已查到,是伏波将军马机。”
    顾桢给了瑶姬一个颇为意外的答案。
    原以为当日纵火烧梯者极有可能是诸多王爷中的一位,未曾想竟是名将军。
    瑶姬对伏波将军印象较深,此人早些年间立过数次战功,威名赫赫,乃靖炀的护国将军。
    先前苍济成派往绥廉的军队,便是由马机亲率,原以为胜券在握,不料却遇上玄行这等铁壁。
    战败后,马机心疾复发在府调养,故而未曾参和贪污案等事件。
    瑶姬自掌权来,倒是接过马机呈的折子,内容规矩,未提苍济成,只说自身状况渐好,不日既可归班。
    也对即将继位的新王恭贺片语,不过措辞生硬,与其他有意奉承的臣子相差较明。
    此人今年三十有二,听闻相貌俊朗身材精健,有一妻二妾,皆美艳无比,再加上三名儿女绕膝,着实羡煞旁人。
    “马机为维持钢筋铁骨的名声,会刻意对外隐瞒真正伤况,每每自战场归来,也只让府内大夫医治。”顾桢将右手负在身后站着,低声说道。
    “如此,他这次休养也并非旧疾复发?”瑶姬轻扶珠翠,觉得马机此举也算在理。
    没有哪个国家在情报方面能做到真正的铜墙铁壁,若马机的真实伤情流出,难免日后战场上会被敌军趁机利用。
    闻言,顾桢摇头笑道:“说心疾倒也不算扯谎,他左胸确被箭射中过,但并非直中心脏,且箭头没淬毒,命大得很。”
    箭伤……
    据顾桢所言,为察明马机伤情,他偷潜入其府邸,曾亲眼见过左胸处的疤痕。
    且从府中熬制的草药推断,也与马机受的伤相吻合,想来应不会出错。
    瑶姬也觉得此人可疑,但单凭顾桢片言难以决断,索性让他将伤痕画出来,看看能否和预言卡显出的相匹配。
    毕竟顾桢的丹青精妙绝伦。
    谁知这么简单的要求,顾桢却拒绝了:“陛下,当时情况紧急,我也只是匆匆瞥了一眼,记得不清。”
    瑶姬靠在椅背上,下颌微微扬起,美眸稍敛。
    这推脱的理由,未免太敷衍了些。
    “怎么,陛下不信我?”顾桢侧首,定定地望着瑶姬,似乎企图在她眸中寻到丝期待的慌乱。
    然而,那双眼是如此的波澜不惊,未曾因他的话起半分涟漪。
    自讨个没趣,顾桢低头失笑,尾音忽显轻佻:“对了,听闻陛下已寻到家人?恭喜恭喜。”
    提起这事瑶姬就头疼,眉忍不住蹙紧:“呵,凭他们,也配?”
    顾桢缓慢抬起头,神情认真问道:“陛下不喜欢他们?”
    瑶姬烦闷地挥挥手,嘱咐道:“这几日先盯紧马机,暂且别打草惊蛇,看能否牵出其余同党。”
    纵火烧梯,断的也是苍济成的后路。
    若想谋逆,单凭马府的力量定难成事,想来朝中应是有其他叛臣策应。
    此患不除,实难心安。
    顾桢清冷眸光阴晴难定,不知在琢磨什么。
    问完公事,瑶姬勾指让他近前两步。
    顾桢望着那根纤细玉指,缓慢迈步。
    近前,再近前,直至站在御阶下,召唤仍在继续。
    顾桢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地面,恍惚而出神。
    下颌被温暖的柔荑豁然捏住,迫使那刻意躲闪的目光逐渐向上,避无可避地坠入瑶姬充满探究的双眸。
    凸起的喉结在苍白的颈上滚动,他如此顺从地将最脆弱的部位暴露在瑶姬锋利的镂金指托下,犹如待宰的羔羊。
    一只张着獠牙的羔羊。
    “有事瞒我。”
    即便顾桢的表情无浪也无波,瑶姬却仍笃定说道。
    他负在身后的右手手腕处痛楚愈烈,可此刻却并不觉得难捱,反而给他隐隐带来难以言喻的快.感。
    见顾桢不语,瑶姬逐渐增强指尖力度,企图在他冰潭般的眼底激起难以抗拒的涟漪。
    顾桢的薄唇微微张开,嘴角露出欢愉的弧度,随即用倍受压迫的喉间深吸一口气。
    他闭上眼,充分享受着珍贵又稀薄的生命之源,喃喃道:“玄行跟我打了个赌。”
    瑶姬青葱骤然收紧,浑身紧绷呵道:“赌?赌什么?!”
    “赌你会不会信我。”顾桢的声音如同浮在云端的流风。
    原来玄行潜入靖炀,他一早就知道!
    这两人私下到底聊了什么,制定了何种隐秘协议……
    瑶姬精致修剪过的指甲深深钳入顾桢脖颈,恨不得就此将其生生扭断。
    叛徒、叛徒、叛徒。
    不对,他从未真心归顺过她,又何来的“叛”?
    卑劣小人,惯会惑人心的戏子,活该凌迟处死的暮崇细作。
    瑶姬的喘.息逐渐剧烈,那日在晴雾山庄被顾桢亲手扼死在温泉庭树下的场景历历在目。
    不共戴天的仇者就在眼前,就该命人绑了点天灯,以泄心头之恨!
    “赌注……是什么?”瑶姬怒极反笑,俯视蝼蚁般眯起双眼。
    顾桢轻扬的唇角苦涩万分,似浸在世间最苦的汤药中,泡了百季。
    良久后,他从肺腑中艰难吐出三个字:“我的命。”
    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 * *
    靖炀王城的宫人无不纳闷儿,眼瞧登基之日渐临,这位新王的心气却愈发的不顺。
    尤其是在见过国师后,面色更加骇人,连平常惯会说吉祥话的公公们,都未敢上前。
    累赘的仪仗跟在瑶姬身后,像极缓蠕动的长尾,向天下震声宣告君王每时每刻的行程。
    瑶姬为散胸中闷气挥退轿撵,一路步行。
    道边工匠精心培育的花草不耐秋寒,渐露萎态。
    适季的植株替换速度稍缓,负责此事的嬷嬷提心吊胆跟着,暗中反复备好被问责时的推脱。
    行至湖心亭,瑶姬留下随侍,虚扶瓷密色栏杆,赏湖中仍开着的荷花。
    放眼望去,还是此处余夏气息最盛,粉与白的娇嫩间好景犹存,并未被颓黄侵染。
    瑶姬双手交叠,露出的手背被霜飔吹得冰凉,却不想过早用手炉取暖。
    闭目,她在系统商城中兑换一张提示卡。
    账户余额:410个行动点。
    她想知道伏波将军马机,到底是不是她要找的幕后之人。
    谁知卡片转了几圈后,却没有给她正面答复,只展示出马机左胸前的伤。
    瑶姬尽力回忆着之前看过的伤痕,觉得无论颜色还是形状,都很相似。
    系统从不会提示她真正的捷径,甚至还会暗藏陷阱。
    若不亲自找出端倪,那就只能认倒霉。
    有过多此前车之鉴,瑶姬也变得更谨慎,她仔细将卡牌翻看几遍,确认无任何细微小字,刚想打量得再仔细些,耳边却传来宫女略带犹豫的禀告:“启禀陛下,瑶音姑娘求见。”
    若没人提醒,瑶姬险些将这便宜妹妹忘到九霄云外去。
    三妹、三妹……
    瑶姬揉搓玉指,待体温回升些后,吩咐起驾前往瑶音居住的纱柏轩。
    自从与绥廉国的白弱婷分开,她身边已经很久没有能安心说话的人了。
    * * *
    瑶音就站在轩外,踮脚不停张望着,也不知候了多久。
    等终于寻到瑶姬身影,她立刻激动地挥着绢帕,飞奔到二姐身边。
    小姑娘总算换了套衣裙,却还是碧色的,想来应是自身喜欢。
    瑶音不似先前那般拘谨,主动牵起瑶姬的手引她往里走,语气也欢快得很:“二姐的事可都忙完了?能不能多待会儿?阿音总算把你盼来了!真好!”
    纱柏轩院内被收拾得很干净,听瑶音显摆,这些竟都是她手布置。
    倒不是分配给她的宫人躲懒,而是这姑娘手脚太勤,再加上万分中意新居所,就更闲不住了。
    从前还以为瑶音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总怯怯地躲在旁人身后,没想到话匣子一打开,还有点收不住。
    原是个喜欢唠叨的小碎嘴。
    瑶姬听了少顷,忽然叹道:“这习惯,怕是从瑶府带过来的吧。”
    为免瑶音生疑,瑶姬没直接问,但心中已猜到几分。
    果然,瑶音的笑变得有些勉强,跟着长叹一声后,又转为释然:“自二姐你入宫,‘她’就成了正房,借口让我身前行孝,逐渐的将杂七杂八的活计往我身上堆……父亲整日忙政事,将府内全权交与‘她’处理,每起争端也只会怨我不懂事……”
    似乎对继母的忌惮深刻入骨,在跟瑶姬闲聊时,瑶音仍下意识避开“程水蓉”三字,只用“她”来代替。
    感情瑶音的窘境,是从娘亲病故后才开始。
    “可瑶遵怎会跟程水蓉站在一边?”瑶姬终归还是不解。
    说到底这两人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怎的倒帮起外人了?
    提起大哥,瑶音忍不住摸摸藏在衣袖下的伤痕。
    她沉默着与瑶姬一起进屋,东忙西忙地为瑶姬沏好香茶,又将先前膳房送来的精致点心,挨样摆到瑶姬面前,尽所能地招待好。
    待所有琐碎事都处理妥当,这才幽幽坐在瑶姬身旁,把玩着垂沉的腰带,将其绞来绞去道:“大哥那人,你也知道,从小就嫌我蠢笨无用……和父亲一样。”
    瑶音的叙述支离破碎,拼凑过诸多片段,瑶姬终于能窥探到瑶家的真实境况。
    瑶博仁与长子瑶遵父子俩,狭隘心性一脉相承,认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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