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故人 (19)
当成王来对待。
在他们心中,世上的雄主只有周琰一人。
即便他暴毙身亡,其子周良义也定能继承父志,将来扫清叛乱,重收六国。
张国良的确忠心耿耿,可他忠的不是靖炀。
原以为苍济成是个无主见、好拿捏的傀儡,谁知不知何时起,他竟也有了自己的算盘。
却没真本事,不听朝臣劝阻,做事又一意孤行,将整个靖炀弄得狼狈不堪。
不上不下,是为大忌。
就连平反贪污案,也只能躲在女子身后,安享太平。
待瓜熟蒂落,却迫不及待地往自己身上揽功。
毫无廉耻,卑鄙又中庸。
即便现在气到极致,也没本事有理有据地对他进行辩驳,只愤怒地吩咐身边侍卫,将他乱棍打死。
张国良早已被酷刑折磨的对疼痛失去了感觉,早一步晚一步见阎王,又有什么区别呢?
能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对这个道貌岸然的苍济成啐口血沫,也算成全了他心中的道义。
苍济成根本无力招架瑶姬。
直至今日,他依然看不透这个女人的狼子野心,浑然不觉民心所向。
没准在黄泉路上多逗留几日,还能等到这个蠢笨至极的昏君。
届时若能在他身上讨回些拳脚,便是下地狱也心甘了。
张国良至死都没有合上双目。
他就这么瞪着那双昏黄的眼睛,死死盯着苍济成,直到他气得又呕出一口鲜血,躺倒在榻。
* * *
瑶姬不给他继续装病的机会,虽苍济成被张国良气的又犯了病,却在次日清晨,奇迹般地康复了。
能走又能跳,能说又能唠,整个人生龙活虎的,半点病态都瞧不见。
顾桢的医术果真出神入化,不过在半夜潜入养心殿,略施几针,就能把苍济成硬从病榻上扎起来。
众太医直呼奇迹,心知陛下的痊愈跟他们的施救无半点关系。
可这些天以来,除了他们守护在侧,便是灵妙夫人跑得最勤。
下意识的,这妙手回春的功劳,便安在了她的身上。
苍济成大受感动,还以为是瑶姬趁他不注意时,偷偷滴了鲜血救治,只当她痴情一片,又将流水的金银送往雨香阁。
放眼整个靖炀,除了后宫的凤位之外,他能给瑶姬的,全都给了。
更加令他欣喜的是,顾桢的解药似乎初见成效。
瑶姬似乎对政务并无贪图,自从苍济成重回朝堂,便撤了太师椅,丝毫没有继续摄政的意思。
苍济成对此大为欣慰,可当他再次坐上龙椅时,却隐约觉得似乎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儿。
朝中倒是换了一批人,该参奏参奏,该汇报会报。
可那些朝臣似乎……并未提及前不久刚被平反的贪污案。
甚至连对他歌功颂德的折子,都写得极为刻板,仿佛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即便是做做表面功夫,也不应如此敷衍才对。
苍济成记得,其中有几位老臣平日情绪易激动,每每遇到小事,都要泪洒当场。
可如今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却对他连提都没提。
甚至未向张国良等罪臣口诛笔伐,只当此事从未发生过似的。
一层瞧不见的隔阂,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与朝臣之间。
苍济成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彻底刨除在他们的某段记忆。
偌大的贪污案中,他竟成了真正的透明人。
原本这正是苍济成梦寐以求的状态,没人去追责他曾经的不作为和错。
但眼下此等情景,却又让他觉得心中没由来的憋闷。
瑶姬将一切处理得太好了。
井井有条,甚至比他这个靖炀王更出色。
连张国良在弥留之际,苦苦念念想找的人,也是雨香阁中的灵妙夫人。
受着朝臣恭敬跪拜,看着下方那一张张冷漠麻木的脸,苍济成突然产生片刻恍惚。
靖炀,还是他的国么?
* * *
每日傍晚,李玉都会按时造访雨香阁。
绝大多数都是他一人前往,但也有时会有同僚随行。
无人知他们与灵妙夫人在阁内商谈些什么,只是离宫后,以李玉为首等脱狱朝臣,会在他府中聚集。
待天明后上早朝,呈与苍济成的奏折,多半以思路清明,无错可挑。
甚至以用切实的依据提出唯一可行的路,让苍济成连反驳的理由都寻不到。
一个两个是偶然,可各个都如此……
苍济成仿佛是只会机械在奏折上批阅的木偶,每日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朝中不再有激烈的商讨,沉默得近乎诡异。
他想去雨香阁寻求安慰,可瑶姬却总往太医署跑,似乎跟顾桢研究的解药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仿佛对与他的相处时光,并不十分在意。
强烈的不适让苍济成愁闷不已,无奈后宫妃嫔不知他心忧何事,即便勉强劝上几句,也不得中心,反倒让他更加烦躁。
徘徊良久,苍济成还是决定独自回到养心殿喝闷酒。
见吴公公站在侧殷勤服侍,突然发现似乎身边也就他能真心实意地说上两句。
便难得让他同坐共饮,吓得吴公公战战兢兢,在确认苍济成不是酒后胡言,只敢搬来个极矮的小凳坐着。
矮地近乎贴地面,挺起身子,头才将将够到桌角。
好似只有处在这个位置上,他方能彻底安心。
“吴志微,孤病重时,一直是你帮瑶姬料理朝政……你觉得,此人如何?”
在问出这句话之前,苍济成心中纠结很久。
他知道瑶姬所做一切,都是因他的托,如今事已办成,却背地打探,未免有点不太厚道。
但吴公公是他的心腹,也唯有在他面前,苍济成能暂时卸下所有伪装。
就算天下人都包藏祸心,吴公公也绝不会背叛他。
将苍济成御赐的酒仰头喝了个干净,吴公公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滚下热泪,一头磕在地上。
他知道陛下宠爱瑶姬入骨,容不得旁人说她半点是非。
瞧模样,似乎也已情根深种。
随驾侍奉多年,他还从未见过陛下对哪位女子如此痴心。
但有些话,他纵是拼死也得说不口。
直至今日,瑶姬当时在金殿朝他投来的那个眼神,仍让他胆战心惊。
此女子绝没她所表现出的那般温婉普通。
“陛下,瑶姬她,不得不防啊!”
* * *
太医署内,当瑶姬发出与吴公公并无二般的声音时,顾桢由衷鼓掌称赞。
想在极短时间内达到此种效果,必须要付出非比寻常的毅力和辛苦。
即便在重审贪污案最为忙碌的那些日子,瑶姬仍坚持每日练习模仿声线。
脆弱的嗓子干裂又愈合,如此不知几次,才总算达到了预订的目标。
“有时真不知道,百毒不侵对你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望着怡然自得的瑶姬,顾桢忽然感慨道。
“何出此言?”瑶姬纳闷地望着他。
天底下哪有人不羡慕这百毒不侵的身体?
“药毒无用,也就意味着当你受到难以忍受的重创时,麻痹神经的药也不能帮你缓解疼痛……”
顾桢收回了后半句话,因为他明显瞧见瑶姬脸上露出提防的神色。
“只是略做假设罢了,顾某没在你身上试验的打算。”他无奈解释道。
原以为瑶姬还会像往常那样冷嗤待之,不料她却挑挑眉,并未讥讽。
对于顾桢不会坑害她这件事,瑶姬谨慎观察许久,总算能得以确定。
在审贪污案时,金殿上危机四伏,无论顾桢存着怎样的恶意,稍作手脚便可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日看似她在与张国良等人对弈,可从始至终,她所真正防着的,都只有顾桢一人。
如今她账户中足足有400个行动点,做好了充分的准备,防止他随时发难。
甚至连顾桢那些时日教过她研制的毒药,她也带了好几瓶藏在袖中。
浑身杀器,唯一难测的便是顾桢用银针封住她的穴位,让她动弹不得。
但经过缜密观察,瑶姬发现顾桢施展针也是有距离限制的。
只要他仍站在阶下,便无控制她身体的可能。
左提右防,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有所异动,反倒是将针扎在那侍卫身上,帮她震慑住不安分的逆臣。
在瑶姬的计划中,应再等几日发难才够稳妥,可那夜有细作夜袭雨香阁,的确出乎了她的意料。
怎么就那么瞧,想来守矩的顾桢会如此无礼,非要留宿阁中。
虽不愿承认,可除了刻意保护外,瑶姬想不到其他理由。
???????动刽 吕成应跟娇妻周蕊蕊的团聚, 连同僚都闻询前去贺喜。
根据瑶姬“占卜”的地点,他果然带着人马,在城外一处破庙中寻到了手脚被绑的周蕊蕊。
将人用清水唤醒, 周蕊蕊总算恢复了神智,扑到相公怀中放声痛哭,却丝毫记不得近几天发生了何事。
灵妙夫人的美谈又传扬出一桩, 次日,吕成应带着爱妻亲自到雨香阁拜谢, 再三叩首,只把她当成此生恩人感激。
明日便是中秋, 宫内采办了各种大大小小的花灯,已开始着手布置。
瑶姬索性邀周蕊蕊共游, 在皇城内走走逛逛, 也好感受下热闹的节日气氛。
经过此番劫难,周蕊蕊后怕得很, 听旁人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才得知为着自己娘家的事儿, 给吕成应带来了多大麻烦。
自打成亲后, 吕成应一直宠着她,在府中向来说一不二,但凡她有需求, 就没有不应的。
周蕊蕊被娇养惯了, 逐渐性子也变得放肆起来,只顾着娘家弟弟的利益,未曾考虑过相公的处境有多艰难。
好在眼下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心中的内疚也能稍稍减退些。
瑶姬看得出, 周蕊蕊本质不恶, 这是非不分的毛病想来但凡有心,日后也是能改的。
如今她要做的,是重塑靖炀国的筋骨,像吕成应这等能臣,还需尽心照拂。
除此外,李玉的办事能力已逐渐突显,虽仍是尚书令,但实际操办的职务,却形同相官。
靖炀王安排何人顶替张国良的位置不打紧,如今这朝中上下,只认他们认定之人。
细细探听下,瑶姬得知周蕊蕊与其余官员的妇人并无甚交往。
每日被吕成应困养在深宅内,整天闲来无事,连见闻也没处增涨,久而久之才形成狭隘思维。
瑶姬手扶宫门口的暖橘色挂灯,笑着问道:“不知吕夫人觉得今日游灯可畅快?”
“简直身心通透!着实比闷在家中强多了!”
原本周蕊蕊对瑶姬存着敬畏心,言语也谨慎得很,生怕有何处逾矩。
可逛了一圈儿下来,发现瑶姬亲和近人,半点没端架子,逐渐将紧绷的神经松弛,连带着闲聊时也自在了几分。
“你呀,平日也可去结交着其他官员的妇人,参加些赏花会之类的宴席。”瑶姬温柔拂开她鬓边挂在嘴角的碎发:“娇花不应被藏在深闺处,总该开在热闹地界,让世人观瞻才好。”
周蕊蕊眨眨眼,脸不自觉羞红了。
她还从未见过像瑶姬这等绝色的佳人,没想到如今,竟还能得到对方的夸赞。
吕成应与她因家世相配,从小便定下娃娃亲,可以说从出生以来,她便是作为吕夫人而活。
不曾跟其他男子说过话,更未见过外头的世界。
待年岁一到,就被吕成应迫不及待用八抬大轿给娶回去了。
见爹娘大多也是在年节时分,唯独周晃这个弟弟胡天胡地惯了,不甚安份,见天儿的来吕府中找她解闷。
因此姐弟俩的感情也非比寻常,故而一旦周晃出了事,她这边也跟着大乱阵脚。
可如今桩桩件件摆在眼前,周蕊蕊也终看得明白,周晃哪儿是为着与她的情分,分明是有意巴结身为兵部尚书的吕成应啊。
周蕊蕊忧伤垂泪,不料自己竟被那小崽子哄骗了这么多年,连带着夫君险些被害得跟叛国逆贼扯上关联。
这可是日后诛灭九族的大罪,此番吕、周俩家能从灾难的漩涡中抽身而退,当真跟瑶姬的照拂脱不开关系。
眼下,瑶姬又对她良言相劝,怎能让她不动容?
待周蕊蕊回府后,将此事同夫君说了,吕成应沉默良久,眉头紧锁。
爱妻心思单纯,他岂能不明白灵妙夫人是何意?
结交权臣女眷,于朝廷安稳而言亦极其重要。
想来瑶姬是有意要重用他,才将此差事交与周蕊蕊。
夫妻一场,吕成应自然能从爱妻眼中兴奋的光,瞧出她是动了心的。
往日他总以为,将周蕊蕊从头至脚保护起来,便能给她带来享不完的幸福和安定。
却不料,周蕊蕊整日困顿不乐,还被人从府中直接掳走过。
他能做得太少,或许他的爱妻,也能像灵妙夫人那般,不止深居高宅,而是能浑身焕发着迷人的光,曼舞于世间。
苦思半晌后,吕成应同意了。
在周蕊蕊出府前,他还有太多太多人际交往上的门道,要传授给这位爱妻。
她冰雪聪明,定能迅速掌握。
吕成应对他的爱妻有信心。
?????駫??? 往年灯展都没什么新鲜花样, 可今年不同。
因艰辛脱离鹤乘桎梏,这是靖炀重生后的首个团圆节。
关于花灯的设计宫中已商讨多时,最后定了个“百灯楼”的主意。
顾名思义, 便是将百盏形态各异的花灯用巨大木架,悬挂足足九层。
每一层都能按照机关运转缓慢移动,或顺或逆, 施展起来让人眼花缭乱,霎时好看。
灯楼后设有悬梯, 届时靖炀王会在百官瞩目下,亲登楼顶, 点燃顶层最高最大的白孔雀状孔明灯。
届时孔雀腾空中,万民朝拜, 祈求靖炀国运顺遂百姓安康, 便是这中秋节最大的看点了。
百灯楼的打造耗时已久,瑶姬每每与顾桢去太医署的路上, 都会远远瞧见它的模样。
如今木架的表层已刷为绛红色, 各种灯盏经过现场点验, 确定万无一失后才仔细挂上。
单是每层转动机关的调试, 就让那些师傅费劲心力。
明明天已转凉,这背后的衣裳却还是被汗水给打湿了。
但凡出现差错,脑袋可就保不住了啊。
昨夜靖炀王亲临雨香阁, 面红唇润, 全然瞧不见半点病态,对瑶姬说起中秋节的热闹,更是难得的兴奋。
提起点燃那孔雀孔明灯, 苍济成拉过瑶姬的手, 想劝她与自己一同登楼点燃。
这显然不和规矩, 毕竟靖炀尚有皇后娘娘在,无论如何论,也不应由灵妙夫人站在王的身边。
可苍济成十分坚持,只说前阵子瑶姬助她重审贪污案劳苦功高,早就成了百姓和朝臣心中祥瑞的化身。
由她亲手放飞曾经靖炀供奉多年的孔雀图腾,定会传为一桩美谈。
拗不过苍济成真诚相邀,瑶姬唯有含笑同意。
似乎怕她心有不安,向来鲜少与她会面的皇后,竟也托嬷嬷给她带去明日参宴的华服,以示大度。
作为鹤乘逃妃,能在靖炀受到此等尊荣,着实算开了先河。
消息传扬出去,倒也没掀起多大波澜,反而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儿。
自苍济成复政以来,仍是先前那般毫无建树的模样,处理事情优柔寡断,即便朝臣已将事的解决方案草拟好,却仍得不到迅速的反馈。
关于雨香阁暗地左右朝政的事,早已算不得是什么秘密。
甚至有传言,靖炀王懒怠待政,实是对灵妙夫人权力过大的无声抵抗。
可这种做法显然没能赢回朝臣的尊重和忠臣,反而更激起了不少厌烦。
事态的走向逐渐诡异,朝中难得出现对灵妙夫人不满之声,也很快被压了下来。
参奏的言官大多会在次日染病家中,浑身发烫,病症古怪至极,极难医治。
待好转后回归朝堂,也对先前的参奏绝口不提,任凭苍济成如何暗示其畅言,仍装聋作哑。
无论此事是巧合还是人为,都侧面印证了灵妙夫人的难测。
妄图反抗或轻易得罪,似乎都不会落得好下场。
“震慑”二字一旦形成,便会在人心中落下一把锁,连手脚都拘束起来,不敢擅动。
此情景,瑶姬在苍济成脸上,也察觉到了一二。
他仍然全身心地爱着她,但也不仅仅是爱。
最是无情帝王家,苍济成的头顶,已出现了那道黑色的进度条。
危险值,100%。
????????? 才到晌午, 便有许多权臣女眷应邀进宫给皇后娘娘问安,伴在侧闲谈数语。
皇后因这几日苍济成无意间的冷落,无甚心思说话, 连同中秋灯会的操办,都推给了吴公公。
表面上应付两句,便将女眷们打发去林园内闲逛, 独自躺在榻上养神。
周蕊蕊此前始终深居府内,难得有机会出来见见世面, 登时拉着周遭同伴四处逛看。
众人都知周蕊蕊与雨香阁的灵妙夫人交好,前儿还携手同游宫中, 再加上其夫吕成应今日又因贪污案在御前露脸,故而都尽力巴结。
只要不逾矩, 便由着她的性子来, 跟在周蕊蕊身侧说些吉祥话,顺便探探口风, 看能否探听到关于灵妙夫人的秘闻。
毕竟此女身上的传奇色彩过于浓郁, 光听旁人说, 总有种雾里看花的不切实感。
想到今晚有机会能亲眼见识, 众女眷皆心痒难耐,甚至想让周蕊蕊帮忙引荐,早些同灵妙夫人说说话。
若能讨其欢心, 让自家老爷在朝中多些助益, 也是好的。
这也是此番前来,众女眷真正的目的。
毕竟灯展年年都有,除铺张热闹外还得费心应酬, 着实无甚趣味。
唯有吴公公等主事别出心裁, 弄的那“百灯楼”还算有点意思, 让众人驻足观瞧了许久。
正逛着,不期然遇到刚刚从太医署出来的顾桢。
纵然眼下节日氛围浓郁,他似乎也未曾沾染上丝毫热闹气息。
身上携着淡淡的药味,两袖不甚在意地卷到腕上,遇到众女眷也不避,行过礼后,反倒客气地驻足攀谈起来。
周蕊蕊等女眷还从未见过此等出挑的俊朗模样,加之其气度清冷,谈吐得体,未免半羞半臊地撘了话茬。
“雀苑附近的银杏此时节煞是好看,满枝秋黄,各位夫人若得空,不妨去那边逛逛。”听闻她们正闲着没处去,顾桢善意荐道。
周蕊蕊略有些疑惑:“雀苑?据说那可是曾经饲养过白孔雀的地方,想必附近也戒备森严,真能容我等前去?”
顾桢将拳抵在唇下,轻咳两声,四处看看无宫人窃听后,逾矩地稍稍倾探着身,对她们悄声道:“自然不能明着去,得从东园那边穿小径绕才行。”
自从白孔雀出事后,雀苑早已荒废,连同苑内曾经饲养的其他珍贵鸟儿,也都被各宫人接走。
如今皇城正忙着中秋,宫人们碌似陀螺,恨不得整日打转做事,自是没空往那边去。
只在雀苑外挂两盏红灯应应景,便敷衍过去了。
毕竟无贵人踏足之地,装点了也是白搭。
顾桢略提了两句就匆匆告辞,并无带路打算,点到即止的举动,又令众人有点心痒痒。
经过细细商议后,原本十七位女眷只有五位愿跟好奇心胜的周蕊蕊前去,其余人则去他处消遣。
周蕊蕊上次进宫,便听瑶姬说过雀苑内的美景和珍禽,如今虽已荒芜,可能看看残败相也是好的。
回去后也好给那些没胆量的女眷们说道说道,开开眼界。
因宫中事多,来往的宫人们也未多注意周蕊蕊等人,只匆匆行礼问安便又去忙自己的事。
有惊无险地穿过小径,一行人总算来到了顾桢说的那去处。
银杏虽美得令人心悸,可周蕊蕊却无心观赏,相比之下,她更在意那雀苑里面究竟什么样。
随着沉重的“吱呀”推门声,浮灰落下,呛得众人咳嗽不止,纷纷皱眉掩住口鼻。
看来国师大人所言不虚,自从白孔雀出事后,这里也不知多久没被人打扫过了。
原本养在苑内的花草因失去炭火的温暖保护,现已呈枯萎之势。
放眼望去,能瞧出原本的盆栽被移开的痕迹,大抵名贵臻品连同那些鸟儿一般,都被各宫瓜分走了。
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雀苑,空中装饰用的幔带半搭不搭地垂着,仿佛沉睡的巨蛇盘桓树间,让人看了就心生恶寒。
周蕊蕊常听夫君提起这里,满口都是向往的赞扬之词,还以为是多绝妙的去处。
眼下着实大失所望,甚至有些后悔穿着华丽贵裙来此,反倒落得满身的晦气,连带早先熏的香都不顶用了。
“嗐,走吧走吧,也没什么可看的,若是让人发现了,反倒不好。”
“就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花灯虽然年年都没甚新意,银杏树也常见,但总比这惨败的景象要好得多。”
见身边的夫人们都起了退心,周蕊蕊蹙眉沉思,目光忽暼到不远处的巨大鸟笼。
“想来那边便是曾经饲养白孔雀的地界了,左右也是来一趟,不如看过再走吧。”
好歹这次出行是周蕊蕊带头的,再加上周蕊蕊夫君吕成应近日大出风头,众夫人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索性干笑着跟上。
鸟笼内宽敞无比,几乎能站二十余人。
巨大树干横在笼中央,期间枝叶错节,周边更是铺前不少萱软稻草和华贵丝绸,将整个笼子装点得贵气十足。
从面前的些许残景,便能推测出当初是何等的气派。
树枝后堆了不少杂货,打扫用具、食盆水碗等等物件,还有弃用的木柜半掩着,里面已结了薄薄的蛛网。
瞧了半晌,心中却只生出荒凉意味,隐隐有些难受,同欢庆的节日气氛仿佛隔世。
周蕊蕊等人轻叹一声,正待离开,站在门口处早就想走的李夫人却神色惊惶地摆了摆手:“糟糕,是陛下。”
“什么?”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被陛下堵到私闯雀苑,夫君今后在朝中还有何脸面呐?”
“快走吧,有后门么?”
“不行,雀苑就这一个出口,现在再走正好就撞上了,避都避不开!”
一群人叽叽喳喳乱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周蕊蕊虽久居深宅,在家中却向来说一不二,气度自然也非凡,此刻反倒最先冷静下来。
“避是避不开了,索性姐妹们先躲躲吧,兴许陛下只是路过,或在附近上银杏罢了,未见地就会进来。”周蕊蕊虽尽力安抚,可心里难免也有点打鼓。
若头次出来就惹了祸,往后夫君哪儿还放心让她独自入宫啊。
“可瞧陛下这路线,分明是径直往这边来的!”李夫人透过门缝往外瞧,越看越心慌,也没个准主意。
周蕊蕊双眸不安地四处扫了圈儿,发现整个雀苑中能藏身的地方,也就只有鸟笼内的巨枝后。
情况紧急,也容不得多思,她连忙招呼着几位夫人匆忙将笼内弃柜里的物件都搬出,腾了空间,让众人都勉强藏了进去。
才刚刚将不甚严实的柜门合上,大门口便响起了沉重的推门时。
要命,陛下还真进来了!
柜子里几位夫人待得很艰苦,为能成功藏进来几乎都互相抱挤在一起。
能强忍着角落的蜘蛛和让人几乎窒息的灰味,而不发出任何响动,的确是在考验她们的耐力。
可只要想想家族的荣誉和脸面,这能忍不能忍的,也就全都咬牙挺了下来。
柜子里黑漆漆的,雀苑内又没点灯,虽是白昼,可能透进来的光却没有多少,整体偏暗。
据李夫人说,来此的只有陛下和吴公公两人,如今果然也独听见了二人的脚步声。
各位夫人纳闷儿地对视着,不明白好端端的团圆节,陛下不带侍从,和吴公公独在此处作甚?
单从行为来看,似乎还有点避人耳目……
脚步声渐渐近了,当听见二人入了鸟笼,周蕊蕊的心简直都提到嗓子眼儿。
这柜门有些不结实,全靠她们在里面拉着,才面前能合上。
若被陛下瞧出了端倪可如何是好,倒是百口莫辩,真是里子面子都留不住!
半晌后,只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幽幽叹.息,苍济成手扶巨树干,喃喃道:“吴志微,你说孤……是不是做错了?”
吴公公躬身走到近前,疼惜地唤了声“陛下”,劝道:“开弓哪有回头箭呐,事到如今无论对错,都得咬着牙继续走下去了。”
苍济成沉默片刻,声含悲凉:“今夜过后,不知这靖炀会如何变化。”
“您是一国之君,靖炀国也永远是您的国。”吴公公语气沉稳,慢声细语道:“而今不过是旁生出些枝杈来,除去就是了,何苦自扰呢?”
“孤记得赈灾粮贪污案被掀起初期,她可没少替你转圜,吴志微,你真的能狠下心?”苍济成似乎被吴公公冷漠的语气弄得不太舒服,挑眉嘲道。
许是没想到他会旧事重提,吴公公脸色有点不好看,登时跪下请罪:“陛下,瑶姬给的,不过是些小恩小惠罢了,老奴罪孽深重,即便被您处以极刑也是应当的,无论何时何地,老奴的身心都完全忠于陛下,绝无二心啊!”
一番赤胆表得声泪俱下,可苍济成似乎并不太在意,只抬抬手,让吴公公别搞这些架势。
“你伺候孤多年,虽有贪财的毛病,但也终归不是大错,往后多多自省,改了便是。”苍济成目光逐渐深邃:“可你这么想,朝中的其他人呢?”
周蕊蕊越听越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从陛下的话里话外,怎么总觉得……对灵妙夫人充满了敌意和提防?
这就奇怪了,灵妙夫人明明是为国为民的善人,几乎是天降靖炀的恩赐,如何要私下这般议论?
吴公公望着膊间拂尘,嘴角掀起一丝冷笑:“无论如何,死物都掀不起任何风浪,瑶姬就算在朝中再有威望又如何?今夜过后,顶多被建庙朝拜,难不成还能从火海复苏,死而重生?”
???????坩和 周蕊蕊嘴唇抖得厉害, 若非紧紧用手捂住,险些要发出惊呼。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瑶姬她、她会死!
就在今夜!
火海是怎么回事……靖炀国的王,竟在图谋杀害灵妙夫人不成!
为何会如此?陛下掌握生杀大权, 想除掉谁又何须如此蝇营狗苟,即便是堂而皇之又能如何?
除非,他没有正当除掉灵妙夫人的理由。
周蕊蕊头脑转动得飞快, 她不自觉看向身边的同伴,虽光线昏暗, 却依然能瞧见她们脸上的错愕。
苍济成眉头紧锁,将手放在树干上抚摸其褶皱的树皮, 喃喃自语:“白孔雀、灵妙夫人……孤的这双手上,沾满了圣洁的血, 怕是死后也要永堕地狱了。”
吴公公站在他身后, 腰仍深躬着,眉却微微抬起。
“靖炀国本就不应有祥瑞, 民众诚心跪拜之人, 唯陛下足矣。”
周蕊蕊腰发软, 下意识往后靠去, 却发现李夫人的娇躯亦抖得厉害。
白孔雀,竟是死于陛下之手!
* * *
直到苍济成和吴公公的脚步彻底消失在门口,柜内的夫人们仍未敢轻举妄动。
她们僵硬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 等了足足两炷香的时辰, 这才敢奓着胆子鱼贯溜出。
挂网的蜘蛛、呛人的灰尘全都不足提,五人瞬间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喘.息, 却仍下意识捂着自己的嘴, 生怕露出半点声响, 被外头的人听见。
本是无意间躲藏在此,不料却听见了惊天秘密,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必是满门尽灭的下场。
“我、我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李夫人神经质地摇着头,猛然惊醒过来,不待旁边人阻拦,率先提着裙子推门跑走。
有了个开头的,剩余人生怕被落下,简直不想再在这鬼地方多待片刻,连忙争先恐后地逃开了。
施了香粉的俏脸无不挂着泪痕,仿佛从令人窒息的泥潭中总算挣扎逃出般狼狈。
周蕊蕊也跟着跑,边跑便抹泪。
她要去找夫君吕成应,一刻都不能耽搁!
* * *
酉时,天已近黄昏,宫中各处的花灯也早早的点上。
靖炀国奢靡成风,排场也摆得阔绰,还余晖尚存便将暗沉的皇城点亮。
为出席宫宴,各朝臣和王爷早已整装而入席,唯独吕成应和李玉等人,却焦急四顾,迟迟不肯进殿。
灵妙夫人失踪了。
自得到周蕊蕊传回的消息后,吕成应震惊之余不敢有片刻延误,忙召集朝中信得过的忠臣细商此事。
话自苍济成和吴公公口中说出,又是在极其隐秘地,断无虚假可能。
无论如何,都得快些通知灵妙夫人,今夜的灯展分明是鸿门宴,万万去不得!
乱成一锅粥时,还是国师大人顾桢沉得住心性,让众臣稍安勿躁,静观其变得好。
毕竟灵妙夫人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也许是早早预料到今夜处境不妙,提前躲藏避难也未可知。
这个理由倒是最说得过去,李玉等人怀着可惴惴不安的心,总算勉强进殿落座。
谣言像风,即便吕成应只将此事告知最亲近的朝臣,可当初和周蕊蕊同在的其他四位夫人,却无法掌控。
菜已备齐,美酒正传到一半,席间众人面色皆阴沉似水。
偶尔与旁边同僚低声交谈,眉头紧锁,时不时与对面朝臣相视,眸中尽是疑虑和不安。
顾桢目光轻扫,将群臣各色反应收在眼底,慢条斯理把惯常习惯卷起的袖子放下。
随着御前公公高亢的尖嗓,苍济成总算踩着乐师的庄重鼓点现身。
开场不过是寻常的吉祥话,靖炀王望向下首空荡荡的席位,奇道:“灵妙夫人何在?”
偏偏还要问出口。
自从上次贪污案翻得漂亮,即便瑶姬不再协政,地位也一跃而升,达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位。
就算皇后娘娘也顶不住朝野议论,甘愿坐在灵妙夫人的席位后。
救国之功,理当如此。
往常陛下开口问询,定然有谄媚之辈忙不迭应答,可今日席间鸦雀无声。
即便是平日最会讨巧卖乖的,都噤若寒蝉。
苍济成未免觉得奇怪,转头与近前的吴公公说了几句,也未有准确说辞,便先开宴席,随即再派人去寻她。
这顿饭菜吃得没滋没味,团圆节最热闹的是猜灯谜,按照流程,准有几位臣子拿出早已苦思多日的谜来当殿诵出。
随即由靖炀王准备好彩头,让众人尽情解谜,好好热闹一番。
可今日刑部尚书出谜时,不知魂走到何处,竟一顺口将谜底整个说了出来。
闹出笑话的不止他一人,但凡出席提谜着,无一不说得磕磕绊绊,甚至有的讲到一半便面如菜色,口称身体不适,灰溜溜回到座位,再不肯多言半句。
好好的一场团圆宴无半分热闹不说,整体还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苍济成抿了口酒,心中愈发不痛快。
不过是少灵妙夫人一人而已,群臣便像失了魂似的,半分体统都不顾,哪儿还把他这一国之尊放在眼里!
真是岂有此理。
好在今夜过后,一切异象都会被拨乱反正。
顾桢的解药已经快要完成,即便是脱离瑶姬的帮助,想来也无大碍。
苍济成知道瑶姬会未卜先知,可近来他会其百般照料,恨不得将心都掏出给她。
此等温情,想来不会引起瑶姬举动,更没有费神占卜未来的理由。
今夜莫名失踪着实不知是何缘故,可胆敢缺席如此重要宴席,摆明是有些恃宠而骄。
正烦躁间,李玉忽站起举盏,朗声道:“佳节难得,正可借美酒缅怀传世祥瑞白孔雀,愿其在天魂灵,保佑靖炀未来风调雨顺,国泰安康。”
苍济成的脸登时撂下。
好不容易等到有人肯主动祝酒,不料却说出如此煞风景之语。
简直添堵。
岂料李玉刚开了个头,原先装死的群臣竟逐渐随之应和,纷纷站起举杯,面色庄重,活像亲临灵堂。
甚至有几人还眼角泛泪,险些控制不住泪洒当场!
苍济成望着案面上的酒盏,不知怎的胸闷异常,尽管身旁的吴公公屡次用神色提醒,都未动弹。
某种压抑许久的情绪,慢慢翻涌而上,让周围的杂音便得愈发难以忍受。
如同早早商议好般,席间所有官员竟全部站起举杯,连同皇后娘娘等后宫女眷,都下意识随之而动。
过了良久,直至朝臣们举杯的手有些发酸,苍济成才草草端起盏来,虚晃一下,径直仰头饮干。
如鲠在喉。
???????熥及 原以为酒过一巡后, 此事就该揭过不提,谁料群臣活像被猪油蒙了心,兜兜转转总将话题往白孔雀身上引。
苍济成待得愈发烦躁, 几次恨不得抽身走,任凭这群聒噪之辈径自缅怀去,可细细思量下来, 还是咬牙忍住了。
前番贪污案已让瑶姬出了极大风头,身为王的他几乎可称得上毫无作为, 此刻正是应极力挽回权誉之际,尽可能与臣子亲切相处。
故而苍济成面上仍挂着笑, 只是这脸越来越僵,逐渐如同那萝卜雕的吉祥小人般, 成了固有摆设。
吴公公见他饮酒频率递增, 低声劝道:“陛下,切勿贪杯啊。”
苍济成乜斜着眼, 直觉吴志微近些时日当真不中用, 自打张国良等人倒台后, 便跟朝中那些老臣离了心, 谁都管不住。
派去寻瑶姬的宫人迟迟无音讯,莫名缺席此等重要宴席,着实让他这个靖炀王面上无光。
正烦闷着, 李玉等臣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无非唏嘘时光飞逝,缅怀白孔雀尚在时的好景。
可念叨片刻后,竟将话头慢慢转到当初检察司的验尸结果上。
“据姜司言, 白孔雀乃身中‘肆泛’之毒而亡, 下毒真凶尚为察明, 如今倒也成了一桩悬案。”李玉端着酒盏,朝吕成应的方向虚敬:“吕尚书以为如何?”
“无论是谁,都应与灵妙夫人无关,夫人为国为民操尽心血,诸君皆有目共睹,如此贤德,怎会做出残害天灵的恶行?”吕成应面沉似水,眸中似有化不开的墨。
应和声此起彼伏,疑惑的闲语如浪潮未平又起,听得苍济成不厌其烦。
待抛来抛去的话头总算落到顾桢案上时,他抱臂凝神,竹月色的眸光一凛:“话说回来,那时负责在雀苑伺候的那些宫人,之后是如何发落的?”
“就地杖毙。”吕成应冷冷吐出四个字。
干咳声四起,众臣举杯自饮,端举着臂,低头时却心照不宣地互递着眼色,席间弥漫着诡异的尴尬。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苍济成的喉咙干得很。
他不动声色地望向吴志微,想让他说些讨巧的吉祥话转开这些朝臣的关注点。
谁知吴志微竟不知何时退到后方,在与几名小太监嘀咕,随即快步回来,带给苍济成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消息。
灵妙夫人找到了,不过人在雀苑。
据说她周围也不知摆了些什么法阵,跪坐其内,只说自己受到上苍感应,即将为靖炀国进行重要的占卜,不可贸然中断。
苍济成沉下脸,胃泛酸,灼得胃口全无,连酒都难以下咽。
他知道瑶姬有鬼神不测之术,先前只盼着能利用此术保佑靖炀国运畅通,如今却觉得如鲠在喉。
“糊涂!传孤旨意,今宵佳节,难得让灵妙夫人不必操劳,速来参宴。”苍济成压声怒喝,恨不得将这些个办事不利的庸奴即刻杖毙!
让瑶姬占卜成,那还了得!
吴志微竟也能糊涂至此,他身边真是没人能用了!
还跑到雀苑占卜,她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恕在下才疏学浅,这‘肆泛’毒竟从未听说过,可是某种难得的秘药?”苍济成心中正焦急着,隐约听见顾桢口中又蹦出那毒药的名字,登时额头便渗了冷汗。
“国师有所不知,“肆泛”乃靖炀特有之毒,用本地特有的‘耐劲草’制成,冶炼方式复杂,熬制三月才能得一丸,极其稀有。”
吕成应抬首应道,随后若有所思补充着:“即便是国内寻常人,也难得此毒,且‘耐劲草’只在药铺出售,朝廷命令尽职民间私自采摘。”
“既如此,若派人查看各药铺账册,想来便可知晓与‘耐劲草’接触者究竟是谁,再细细甄别……”
顾桢话到一半,似不经意瞧见苍济成不悦的目光,忙低头浅笑道:“不过说说罢了,当初都没搜查,如今再探想来也无用。”
“国师此言差矣,前阵子朝廷因贪污案被牵扯精力,才没能追责,如今国内太平,正应启案重查,还灵妙夫人公道才是!”
李玉怒声驳道。
他豁然起身,面色凝重,离开席位径直来到殿中,众舞姬见状忙翩然退到一旁,连奏乐也在吴公公的示意下暂停。
苍济成险些从龙椅上弹起,在吴公公的按扶下,才使出力气重新压回欠起的身。
“你……李卿,佳节难得,有事何不延后再议……”
李玉头低碰地面,不曾瞧到苍济成脸上的难堪,他只维持着这臣服的拜姿,却未退让分毫。
无声的抵抗和固执,让苍济成心头怒火不停翻涌,便是饮再多的酒润,也抑不住喉间的干裂感。
吴公公绕案快步来到殿中,想搀李玉起来,别把事情闹大,谁料刚近到身前,耳边便响起袍袖摩擦声。
由吕成应牵头,朝臣开始接二连三聚集到李玉身边,皆叩首请命。
不过片刻功夫,那两排席位竟空了大半!
“尚书令所言甚是,臣附议!”
“臣附议!白孔雀乃国之祥瑞,不可死因不明,惹天下人非议!”
“灵妙夫人清明需正,事情既已现端倪,怎可轻易放过,请陛下下令彻查!”
苍济成豁然起身,眸中几欲喷火,在一片跪倒的朝臣中,只剩吴公公一人尴尬地四处劝着,醒目得很,简直毫无用处。
更可笑的是,吴公公在感受到苍济成的愤怒后,居然也膝盖一软跟着跪下了。
倒像是默认跟随着些臣子的行径!
“尔、尔等……”
苍济成大脑眩晕得厉害,眼前发花,连站着都困难,只得有用强扶住案桌,瞪着底下这些与“逼宫”行径无异的混账,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这些人怎会突然同时发难,莫非在赴宴前就已策划好一切了不成?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瑶姬!
瑶姬……瑶姬?
苍济成越想心越凉,恨不得揪出李玉等人的衣领大声逼问他们的心究竟是姓苍还是姓瑶。
可心中的气力在涌到指尖的途中,就以令人绝望的速度消散了个干净。
在靖炀,他这个帝王的名头,终究是虚衔罢了。
群臣口称“陛下”,伏地跪拜,已是对他最大的尊敬。
苦心经营多年,倒来不如初来乍到的小女子……
李玉复叩首在地,力道之大,宛如入池顽石,将群臣谏言的愤慨又小至大,同涟漪般扩泛开来,字字句句翻滚激跃,灼得席间其余朝臣如坐针毡,连后宫嫔妃都慌乱无措起来。
皇后自知不该在此刻多言,可眼瞧着苍济成就是不应声,心中难免愈加忐忑。
前番因他出兵不利,已险些为靖炀遭来灭顶之灾。
贪污案被翻后,又证明他不明是非,错冤忠良。
桩桩件件,都使他在群臣心中地位急剧下降。
而今事关救民于水火的灵妙夫人,若他再违逆众意,恐怕这龙椅就更难坐了。
既嫁入帝王家,皇后一脉的命运便与苍济成血肉相连,岂能坐视他继续糊涂下去。
眼下暂且先答应了又能如何?
之后究竟如何查案,还不是要听他的派遣。
思及此处,皇后娘娘款款起身,朝她的夫君重礼一拜:“陛下,祥瑞白孔雀之死事关国运,还是详查清楚为妙。”
苍济成呆呆地望着皇后那往日温婉贤良的面容,竟生出种恍惚的陌生感。
不过片刻间,竟连他的枕边人也站到了瑶姬那边。
吴公公跪在群臣间的身影,看上去也那么的服帖。
难不成整个靖炀,当真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
“孤……孤……”
孤家寡人。
“孤,准奏。”
苍济成跌回龙椅,瘦薄的脊背被龙纹雕饰硌得发痛。
无妨,再忍几个时辰就好了。
所有的烦恼都会终结在今夜。
靖炀不需能预测未来的夫人,不需保护国运的祥瑞。
靖炀,应是君王主权的国度。
苍要亲手拨乱反正,结束这长达百年的荒唐。
他能做到的,一定可以。
* * *
苍济成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的正殿,只知在宫人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迈着步子。
仪仗缓慢移动,橘红色的八对开路灯映出脚下的路,前人的影子踩在后人脚下,在丝竹清雅的伴奏下,去往百灯楼所在处。
他一路低着头,未曾看沿途千姿百态的花灯,不知平白辜负多少匠人心血。
周遭吵闹声环绕,于一片嘈杂中,苍济成驻足,瞧见了站在楼下的瑶姬。
赤色底烫金云谷雨纹上杉外,罩着层薄丝蝉白罗沙,如晨曦水云萦绕。
玉腰正中嵌拇指大小华珠,侧珠以三指距相隔,依次势微延伸至侧,隐入顺滑的乌发间。
罗裙下,隐约露出双娇小鞋面,不知从何处拂来阵风,残忍地吹动裙摆,将他无意间窥探的美好尽数藏匿。
相识已久,直至今日,苍济成仍会为瑶姬神魂颠倒。
但只是望着她的脸,瞧她对自己浅笑抬眸,便如饮数坛佳酿,以清醒之态坠入迷魂梦乡。
再过片刻,他便要亲手了结爱人的性命。
苍济成没忍住眼角的泪,夜太深,纵然有暖灯相照,此等距离,也没人能看清。
泪会悄然散去,正如他那无疾而终的爱恋。
瑶姬并未站在他身侧,而是端立于眼前。
她和他,不是同路人。
????????俊 “瑶姬因事未参宴, 还望陛下勿怪。”瑶姬向苍济成款款行礼,语气温柔。
单瞧面色,倒看不出异常。
苍济成难免心中打鼓, 不知她究竟占卜到了什么样的未来。
想开口问,可话到嘴边,又瞧瞧旁边那群仍对白孔雀之案议论纷纷的臣子, 便又咽了回去。
瑶姬倒是热络得很,在同皇后娘娘行过礼后, 主动近到苍济成身边,像他述说这百灯楼的惊艳处。
仰首瞻仰, 斑斓彩光在她脸上流转,在光与影的明暗交替下, 衬得绝色容貌更不似在凡间。
圣洁、纯真, 偶一抬眸的风月,却又携着无法言喻的霸道和无礼, 侵人心魄。
“陛下……陛下?”晃神间, 苍济成听见瑶姬在轻唤自己。
他尴尬地与她稍拉开些距离, 不知怎的, 再似以往那般亲密并肩而立,总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
“陛下可是在烦闷些什么?若不嫌弃,可说与瑶姬听听。”
瑶姬侧头对她笑道, 眸中满是关切神色。
“咳、你瞧见百灯楼上那盏灯了么?”苍济成心中的话无法对她言讲, 只得下意识转开话题。
顺着他的目光,瑶姬瞧见数层楼上那巨大无比的纸灯。
此刻还未点亮,站在此处看不清全貌, 但从其下花灯的光照来推断, 应是九尺长、六尺宽的巨型花灯。
它由数根木棍支撑, 铺展在顶层,仿佛巨幕般遮天蔽日。
“听吴公公说,那是能飞天的白孔雀纸灯,制作方式与寻常的孔明灯异曲同工,乃是数十名匠人巧思后的结果。”
瑶姬仰望那纸灯,连声音中都带着些许的期盼。
再过半个时辰,她便要与靖炀王共登百灯楼,在百官的注视下,亲手点燃纸灯的两个巨大油盏。
“国之祥瑞,在团圆佳节飞舞于天,真是难得的喜庆。”
瑶姬的情绪似乎不错,在苍济成耳边说了许多关于这灯的趣闻,每每提及“白孔雀”三字,也没表现出任何异常。
只是听在苍济成耳中,却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某桩不能忘却的旧事。
白色火.炮在空中炸裂,转瞬即逝,徒留弥漫不散的火.药味。
苍济成嘴角的笑容愈发僵硬,在他的眼神示意下,皇后暂且用稀奇的灯谜做饵,总算将瑶姬从他身边引走片刻。
如同溺水者总算的半晌喘息,苍济成擦着额头的冷汗,烦躁地将在附近提灯的小太监叫住:“吴志微呢?怎么半天不见人影。”
小太监支支吾吾说不清,人一多事也杂,平日吴公公管的事就多,就算想找也得费些功夫。
没想到此等关键时刻,那不中用的奴才竟没了踪迹。
苍济成揉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只觉得身边乱哄哄吵做一团,千篇一律的吉祥话灌在耳朵里,也腻歪得很。
灯光摇曳,夜晚的皇宫也变得光怪陆离,人语鬼话分不清。
在一片混沌中,唯有瑶姬时不时看向他的美眸,和含在唇边的笑,能让他定神。
可那美人恍惚间却与他隔了数道琉璃屏障般,触碰不到,只能不远不近地望着、望着……
“良辰到,请陛下、灵妙夫人登百灯楼!”
随着御前太监吊着嗓子的一声恭请,原本混乱的场面瞬间变得异常安静。
许是方才多饮了几杯,才会如此头昏脑涨吧。
苍济成勉强压下身体上的不适,挺起脊背,朝瑶姬伸出手。
当感受到对方的柔荑覆在掌心,苍济成深吸一口气,左手撩袍,一步步领着瑶姬顺着木梯登楼。
该来的这刻,终于到了。
* * *
百灯楼共九层,如今机关已动,每层以正、反两种顺序开始旋转。
花卉、珍禽、珠宝……
每一层的内容各不相同,随着转动的速度,仿佛在给世人上演一出无与伦比的影戏。
登楼唯独顶层被固定住,悬梯也是直接搭到这一层。
顶层四角已挂上三连串的葫芦灯,用以照亮。
点火的器具也早布置妥当,一应俱全,受皇命,此番点灯仪式只有靖炀王与灵妙夫人两人登顶,其余宫人不必随行。
因瑶姬的宫裙繁重,不宜行走,苍济成耐心十足地缓步等她,甚至不惜暂时停下,宁可多欣赏会儿缭乱的百灯,也未曾催促。
若时光能永恒停在这刻该多好……
“陛下,时辰不等人呐。”
晃神间,竟是瑶姬率先站在上方,浅笑着催促他。
苍济成喉咙难耐地滚动着,终于问出了他万分在意的那句话:“听闻灵妙夫人方才在雀苑进行占卜……”
似乎经他提醒后,瑶姬才想起还有这么档子事。
她秀眉微微皱起,惆怅轻叹道:“说来也奇怪,瑶姬明明受到了上苍感应,才举行的占卜仪式,谁知进行到途中,却忽然晕过去了。”
苍济成心跳如擂,他不知自己是否控制好了表情,能做到彻底的面沉似水,而不是露出诡异的笑:“当真?”
“当真。”瑶姬楚楚可怜地垂下眼眸:“先前从未出现过此等情况,着实让人疑惑。”
“罢了,左右鹤乘国那边的解药,国师也已研制得差不多,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仿佛无形的沉重盔甲突然被卸掉,苍济成自在地活动下肩膀,步伐逐渐轻快起来,牵着瑶姬的手也逐渐用力:“快些吧,莫误了时辰。”
“是,陛下。”
望着苍济成急不可耐的身影,瑶姬将裙摆牵得更高些,轻盈与他并肩同行。
她也很是期待。
* * *
待登至顶层,苍济成额头上已出了薄薄的一层细汗。
楼下传来群臣的恭贺声,不止是丝竹,连庄重的鼓点也添加进来,让这神圣的一刻更令人注目。
站在楼上,苍济成看不清下方那些臣子的面容,只知他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毫无章法,交头接耳。
于他的想象中,面目可憎。
笑吧,闹吧,享受着最后一刻的欢愉。
苍济成高高牵起瑶姬的手,坦然接受着朝臣的跪拜。
无论他们想拜的人究竟是谁,今夜过后,便能有明确定数。
这是他的国,他不会让给任何人。
绝对不会。
如今瑶姬才能看清那白孔雀纸灯的全貌,不得不说宫匠的手艺着实高超,虽孔雀的关节点能看出细木支撑的痕迹,但总体与她所见过的那只珍禽样貌并无二般。
尤其是白孔雀的双眸,用两颗深海蓝宝石镶嵌,即便单在月光下,也能反出两人目眩的光彩来。
着实令人心动。
她站在白孔雀下欣赏了好一会儿,直到苍济成主动将点火的长香递来,这才回神。
长香已被他点燃,纸灯的鸟腹下各坠了两根芯捻,其上是满满的灯油。
只要燃起,白孔雀便可在世人的瞩目下缓缓升空,甚至连皇城外的百姓也能瞧得见。
正是有这个噱头在,今夜不知多少靖炀人都在翘首期盼,能亲眼再见到珍贵的白孔雀一眼。
即便是象征性的意义,也是个好兆头。
靖炀以右为尊,按规矩,瑶姬应点左边的那根才对。
当苍济成发现她一言不发地举着长香站错了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灵妙夫人,这是何意?”
在面对瑶姬的时候,苍济成还从未用如此生硬的语气说过话。
瑶姬抚摸着那根不算长的信捻,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陛下,您选哪边?”
苍济成额头上的青筋在跳,他没想到,瑶姬竟会如此赤.裸.裸地挑衅自己的权威。
若非她有诸多功绩在身,单单只是方才那一句话,便可治个大不敬之罪!
“瑶姬……”
这两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苍济成胸中仅剩的那些柔情蜜意消失得荡然无存,只余除不尽的恨。
堂堂一国之君,何以被区区女子胁迫至此!
“陛下,佳节难得,还是多笑笑吧。”瑶姬转过身,眸中带着某种苍济成看不透的意味。
不知是否月色太过皎洁,在这高空中离了凡间的烟火,映在她脸上,只剩圣洁般的悲悯:“瑶姬喜欢您笑时的模样。”
“好啊,笑。”苍济成不知自己究竟笑成了什么德行,许还夹杂了丝丝狰狞:“瑶姬,孤也喜欢看你笑。”
瑶姬不置可否,也跟着弯起了嘴角。
两人同时举起双手,将长香凑近信捻。
在捻芯即将被点燃的瞬间,瑶姬侧首望着他,轻轻道:“当真不改么?陛下?”
“这是属于孤的位置。”
苍济成余光瞄准楼梯口处,与他极近,只要一个闪身便可冲到。
而瑶姬,被困在最里面。
两根信捻同时发出星光,攀着半长不短的芯绳逐渐上升。
“瑶姬,你如此喜欢做靖炀国的祥瑞,今夜总算能得偿所愿了!”
当星光消失在纸灯外,即将燃破那层薄纸后,苍济成终究还是没忍住,狞笑着转身看向瑶姬。
这是难得的美景,他苦心筹谋后的盛宴。
他不能错过!
一阵激烈的水声晃动,浮着火光的热油如天神的盛怒,以不可挡之势泼洒而下,带着毫无慈悲的恐怖破坏里,尽数沾满苍济成的衣衫。
瑶姬吹熄手中长香,于盈天火光中勾唇浅笑。
“今夜,总算得偿所愿。”
???????雤苊 灼人热浪近得惊人, 火苗泛着可怖的青黄色由内向外翻滚,舔舐苍济成身上的每一寸皮。
黑浓烟伴随着刺鼻的肉焦味,以咋舌的速度弥漫, 瑶姬不自觉地捂住口鼻,眉头微微皱起。
比起楼下群臣的嘈杂和慌乱,咫尺间苍济成所发出的痛苦哀嚎更让她心悸。
瑶姬并非铁做的心肠, 却也不是那悲悯苍生的菩萨。
在这位靖炀王原来的“安排”下,热油本应淋在她头上才对。
他布下此等恐怖毒计时, 想必心中也怀着对她无法消散的歉疚和不安。
但苍济成仍那样做了。
自食恶果而已,瑶姬虽本能恐怖这种活人被焚的残酷景象, 心中却无懊悔。
少许慌张罢了,她还担得起。
“瑶、瑶姬……瑶姬……”
难以想象, 在无法抑制的痛苦尖叫间, 苍济成仍能饱含怨毒地念出她的名字。
他张开双臂,带着满身绽开的皮.肉和致命的热浪, 咬牙一步步向她逼近。
在生命最后的关头, 苍济成想将这位美艳得不可方物的灵妙夫人, 狠狠地拥入怀中。
带进地狱。
早在决心动手时, 瑶姬便在心中千百遍演练过在灯楼上可能会发生的种种情况。
在顾桢给她绘测的图纸中,该怎样躲避烈火焚身的苍济成才能逃出升天,他们设想过许多方法。
但计划总归赶不上变化, 当瑶姬惊险躲过苍济成的数次攻击, 终于闪到楼梯旁时,却不禁愣在原地。
正是这个空隙被苍济成抓到,他饿虎般的一扑, 总算燎到了瑶姬的裙边, 却没能使其燃起来。
这套华服, 事先已彻底浸泡过足量的“浮水”后又晒干,除周身散发沁人香气外,还有个最大的特点——难以被点燃。
“浮水”是顾桢独门研制出的稀奇东西,瑶姬亦亲自试验过,确保无虞。
她预料过自己会身处的险境,早早做好了自身的防备,可如今,危险却来自不可控的外部——那道木质楼梯不知何时起,居然在燃烧。
而火,是从下方引起的。
* * *
负责把守木梯的人是李玉,由瑶姬亲自指派,为防万一,必须要将这重要的逃生通道守好。
虽然李玉不知今晚计划的详情,却尽职地应下差事,甚至没有多问。
相处多日,瑶姬知晓他实是个稳重的,莽撞愚笨倒更像是混杂世道的本能伪装。
可如今是怎么回事?!
短短一瞥,瑶姬没看到李玉的身影,只知有人烧断了她的退路,或是苍济成的。
有人知道今晚灯楼上的计划!
无论他们二人最终是谁得胜,都有人不愿其逃出生天。
难道李玉背叛了她?
不对,是顾桢?
经历过林林种种的磨难,在这万般危机的时刻,瑶姬脑中最终只冒出这个名字。
毒蛇般的男人,即便伪装成服帖良善之状,又改不了恶狠本质,定然是他……
又一次拼劲全力的狠扑,苍济成的生命在以令人咋舌的速度燃烧,现在她面前这对能动的肉甚至不能再称呼为“人”。
可就是这么团东西,硬是凭借着最后的一点执念,誓追她到天涯海角。
仿佛在瑶姬与他同样葬身火海前,即便燃烧至骨,他也不会罢休!
更糟糕的是,随着苍济成的猛扑乱撞,本就是木制的灯楼已有不少装饰用的绸缎也遭了殃。
巨大华丽的装饰又锦上添花变成了火上浇油,传播速度极快的火苗由顶层往下蔓延,经过各层机关巧妙的转动,令各盏华灯被波及的几率也大大增加。
精巧涉及的灯壳在高温的吞噬下彻底湮灭,轻轻松松连成一片橘黄色的跳跃浪花。
眨眼间,整座恢弘灯楼便成了皇城夜晚最引人的“花灯”。
水似乎被取来了,楼下的宫人忙碌着在救火,可照目前这架势来看,等他们成功时,恐怕瑶姬早已变得与苍济成并无二般。
反身晃过那“火人”不依不饶的纠缠,瑶姬深吸一口气,灵巧地攀上灯楼的灯柱,纵身而跃。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有霞液丹护体,只要保证跳下时不是头着地,便有生还的希望。
楼下的重臣显然也意识到了她的打算,忙前仆后继地张开双臂想徒劳地组成人.肉护垫去接。
看着倒是忠心耿耿的,可当她当真落地时,不知又有几位心怀叵测之人会突然抽身离去?
瑶姬不要再信他人,她只信自己。
顾桢……顾桢……
心中狠念这两个可恨的字,当苍济成那燃烧的火手即将从身后抓到瑶姬的秀发时,她双脚用力一蹬,离开了这个一刻不停“噼啪”作响的恐怖登楼。
然而,预料中的坠落却没发生。
瑶姬的身影在空中短暂凝滞一瞬后,竟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拉扯着,骤然升高。
她看见楼下那一张张又极度的惊恐转为惊叹的面孔,朝臣们的双臂不再徒劳地伸向她,而是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
楼下的风景在眼前迅速缩小,清风自耳边掠过,将方才缠扰不休的闷热吹散。
钗环掉落,她精心梳好的华美发式在满空的星辰注视下骤然散开,飘然与被风鼓起的宽袖一起舞动。
被腰部熟悉的牵引感引导着,瑶姬仰首,不再眷恋地面上那些慌乱的臣子、燃烧的花灯,而是将目光首次投向夜幕。
巨大的白孔雀花灯不知何时腾空而起,展开圣洁双翼,以傲然姿态飞离灯楼。
隐在夜色的银丝将她不断拉近、拉近,直至将她“请”入雀腹那个小小的缺口中,撞入顾桢的怀中。
他单手撑着孔雀灯内部的木架,一手揽着瑶姬,笑容仍然很淡,竹月色的眸中却因下方不断跳跃的火焰而多了丝暖意。
瑶姬双唇微启,刚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发现半个字都吐不出。
甚至是他的名字。
顾桢的笑就这样在瑶姬的注视下逐渐消散,垂眸敛气,仿佛用尽浑身的力气,颔首在她发上落下轻轻一吻。
“看,今晚的月色,多美。”
他的声音很远,很轻,如同眸中虔诚的祈祷词。
脚下响起阵阵惊呼,夹杂着无法言喻的欢喜和倾倒。
瑶姬搭在他腰间的玉手慢慢攥紧,随即却又释然松开。
无人赏月……
* * *
“白孔雀”并未飞翔多久,便在顾桢的操控下落了地,几乎就在离那座恢弘的灯楼不远处。
只是它俯冲到地面的速度有点快,将自身几乎撞了个粉粉碎。
在一片火光与横飞的木屑中,唯有瑶姬稳站其中,安然无恙。
而那双帮她快速保持住平衡的手,却早已趁烟雾消散前,混入围观的人群中。
没人瞧见顾桢的身影,众臣只看见了瑶姬“飞”入祥瑞的化身白孔雀花灯中,随后如同奇迹般降临皇城。
那位在楼顶被活活烧死的靖炀王已无人问津,如此盛大的“火架”,恐怕事后连尸骨都难以拾全。
而利用神迹拢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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