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故人 (13)
晓,三个小血瓶中,最后那瓶装着的并非瑶姬血液,而是绥廉王为了给她补身子,特意命人做的鹿血汤。
将三个瓶子转交给太医,吩咐他按顺序为孙太后每日服用,瑶姬便在绥廉王的搀扶下,登上了那辆华丽的马车。
等到他们到达会鹿台的那一天,出现在孙太后身上的奇迹,就要消失了。
拼命渴求生命的孙太后会怎么做呢?
失去理智之下,真不知那奄奄一息的三公主,会被她折腾成什么模样。
待孙太后撒手人寰,负责割肉的马嬷嬷等人,必定也落不得好下场。
无论是何缘由,当初为虎作伥,帮三公主折磨梓欣的时,她们也早该想到日后会遭的报应。
那对血肉相缠的母女,大概会从阎王殿,一路打到黄泉路吧。
瑶姬将头靠在车窗上,听着外面纷纷扰扰的声音,安静地闭上了眼。
这些天,朝廷对霞液丹日后的用处提议,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俨然将她当成了只会放血的工具,简直毫无尊重可言。
即便有尊重又有何用?
像那日重华殿上的三公主,不也是被一点一点的高帽子,逼到了绝处?
绥廉国的整个朝廷和王宫,都已经烂透了底,遗留在世间也只是祸害。
渣滓,就应该毁灭。
* * *
此次去会鹿台跟靖炀国谈判,朝中重臣都跟来了不少。
包括位高权重的卢相和七王爷,毕竟他们两个曾经在千娇会上力捧的姑娘,此时都在队伍中。
萧娇娘为了能够扮演好三公主,整日整夜地接受着教习姑姑的训导。
不仅要将王族族谱背得滚瓜烂熟,还要知晓各种繁复礼节。
甚至连动作和神态、说话的方式,都要尽可能地模仿三公主。
毕竟褚柔珠是何等作派,坊间也已有了不少传闻,想来靖炀国那边会做调查。
见面前,手艺高超的宫女将萧娇娘从头到尾好好装扮了一番,连红妆都是顺着三公主的眉骨画。
华贵的衣物再加上浓妆的掩盖,足可以跟一张模糊的画像混淆。
跟着车队走到第二夜,听着帐外噼啪的篝火声,瑶姬望着帐内的木质棚顶,思绪飘渺。
今夜对孙太后而言,是奇迹降临的最后一晚。
待到明天,一切都会被打回原形。
白弱婷估摸着,已经带着丰厚的赏赐出城了,不知还能不能赶回去,见她师傅最后一面。
明日……
瑶姬翻了个身,将厚毯子盖到颌下。
船到桥头自然直,睡吧。
听着帐外来回巡逻侍卫的杂乱脚步声,心里却没有丝毫安稳可言。
* * *
胡乱睡到了后半夜,帐帘不过略微被掀开了一角,瑶姬就猛然惊醒。
她毯下藏着特意带出来的小刀,紧紧地攥在手中,蓄势待发。
算来算去,那家伙也该现身了。
他的轻功很好,即便能明显感觉到有人进了帐,瑶姬却仍听不到任何脚步声。
刺激她鼻翼的,是玄行身上独有的那股清茶味。
感受到床榻往下略压了压,瑶姬知道,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此刻就坐在她的身边。
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睡颜。
手中的刀又攥紧了几分,瑶姬却没有轻举妄动的打算。
根据预言卡的显示,她会活到大军到会鹿台的那天。
而且这次,卡牌上并没有什么隐晦的暗示。
比如之前的“不可招惹玄行”。
想想也真是够可笑的,险些把那家伙斩得人头落地,还能再得罪到哪儿去?
“都已经醒了,难道就没什么话跟为师讲?”
玄行轻笑着,戳破了她的伪装。
瑶姬咽了咽口水,仍闭着眼:“徒儿劝师尊还是小心些为好,没准帐帘上也涂了毒呢。”
“知道知道,为师算是长记性了,可观察了一整天,也不见进出服侍的宫女有何异样,总算才放下心来。”
玄行自顾自地感叹道:“苍天厚待于我,让我在临死前,寻到了个这么有趣的徒弟。”
瑶姬总算肯睁开眼,也不坐起身,就那么躺着看他:“师尊好像,很乐在其中?”
“实不相瞒,那日正巧是为师的生辰,只是没来得及告诉你罢了。”玄行摸了摸自己圆润的光头。
瑶姬微微眯起眼:“生辰快乐。”
“是挺快乐的,活了这么多年,那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玄行望着虚空,口中喃喃道:“被心爱的徒儿摆了一道,身重难解的剧毒,无数侍卫乱刀砍,窗外还有整装待发的弓箭手……”
将那日的情形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玄行长叹一声,真诚地露出了愉悦的表情:“如此难解的困局,当真让我玩得很开心,谢谢你。”
瑶姬:……
天可怜见,她的初衷,并不是想让他开心。
“曾经也有人信誓旦旦的跟我保证过,要设一个世人都不能破解的难题,让我深陷其中,挣扎至死,可我期待着,盼望着,激动了半晌,却无味得如同嚼蜡。”
玄行的眉头,难得地锁了起来:“你懂那种感觉吗?就像期待了两年全羊宴,端上来的却只是一根羊骨头。”
瑶姬:我不理解。
许是这几个字也写在了脸上,玄行失笑地摇了摇头。
“顾桢的事情你放心,我许下的承诺,便一定会做到,只是不知,徒儿能否再给我设一局如此艰难的棋?那日的快乐太短暂,根本无法彻底重现,唯有夜夜思量,难耐啊。”
她还从来没听过这种找倒霉的要求。
曾几何时,她认为顾桢就已经很有受.虐的倾向了,没想到跟他比起来,眼前的玄行简直不是一个次元级别的。
“你想找难事做,那还不容易?想个法子将分裂的六国再次统一,总共你忙活几天的。”
瑶姬算是看明白了,怪不得系统屡次提醒无法杀掉这个家伙,简直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若与他继续缠斗下去,今后每日每夜都要提心吊胆。
不如寻个别的目标,将他远远的支开。
就像给狗扔一块肉骨头,随便他去别处怎么啃咬,只要不来她面前碍眼就行。
玄行好奇地看着她:“你想让我做这件事?”
“算是吧,师尊如此厉害,难不成连这么小的困难都没办法?”瑶姬眨眨眼,真诚期盼他能将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
滚吧。
然后在路上骨折吧。
伸手伸手搔了搔脸颊,笑得有点无奈:“也罢,谁让你这么对我的脾气呢?为师帮你把天下打下来,然后让你做女皇。”
“嗯?”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瑶姬豁然瞪大了双眼。
是啊,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过!
系统曾经表明,只要日后统一六国的君王,对她说出那句通关密令,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
可她却没有明确表示过,王位必须在几位主NPC之间产生!
何必每日围着狗男人们打转?
她自己来当这个王,又有什么不可的!
玄行狭长的眼弯了弯,他从未在瑶姬的眸中,见到过这般夺目的神采。
他的乖徒儿,好像对统一天下真的很感兴趣。
心尖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扫过,玄行猛然发现,自己的嘴角也在偷偷上翘着。
他在笑。
为了其他人的开心而开心。
真是种奇妙的感受,从未体验过。
玄行摸着胸口,确认起伏的频率在微不可闻地加快。
从前某种看不见又摸不着的东西,突然具象化在了他的眼前。
故去的老玄行说过,唯有学会爱他人,才能解脱真正的寂寞。
如今他的心思被乖徒儿牵动,可就是尝到了些许“爱”的滋味?
玄行没真正经历过情感,一时间不敢确认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毕竟是个做师傅的,又不好直接问瑶姬,只得细细的品味着这种感觉,直到其彻底消失不见。
很短暂的瞬间,却如烟花炸裂般美妙。
老玄行曾经跟他说过,世间最绵长的情感,除了爱之外,还有恨和伤。
玄行想让这种感觉再持久一点,无论是哪种滋味。
他觉得,乖徒儿能够帮他这个忙。
????????? 不过略失神片刻, 瑶姬藏在毯下的尖刀,便直逼他面门而来。
几日不见,她的动作倒是干练了许多。
没有一丝犹豫, 果断得很。
玄行侧头轻松躲过,单用两指轻松夹住锋利刀刃,任她如何挣拔都无法动弹。
“别闹。”他安抚人的语气很温和, 仿佛蛮不讲理的是对方。
瑶姬愤然撇开那刀,气恼玄行这厮竟然如此轻视她!
不对, 这家伙是个疯批。
无论是明杀还是暗杀,都只会让他更兴奋罢了。
望着她吃瘪的模样, 玄行眸中露出丝逗弄后的欢愉,指尖略微有点痒。
他想轻掐一下瑶姬的脸, 再惹得她恼怒咒骂, 最终失去理智,妄想叫来守卫。
到时, 他就可有机会亲手捏碎她的喉咙了。
真想看看乖徒儿眸中的惊恐和慌张啊……
玄行将小刀弹飞, 暗自调整呼吸。
克制, 要克制。
他和宝贝徒儿还有其他游戏要玩, 不可被此等琐事搅扰。
单单想一下“未来”二字,便让他浑身难耐。
同瑶姬的未来,他很期待。
* * *
瑶姬屈膝坐在床榻的另一边, 尽可能与他保持最远的距离。
玄行头上的属性条不见了。
无论是行动值, 还是危险值,与顾桢那时一样。
可恶,一旦她做出试图攻击主NPC的行为, 其属性就会消失。
“系统, 这就是你给我的‘不听话’的惩罚吗?”
瑶姬在脑内狠狠质问道。
【属性条消失, 并非系统所为,而是……】
系统冰冷的声音沉默良久,似乎遇到了不可控的卡顿,让它出了故障。
【主NPC的行为,脱离了游戏模拟好的路线范畴】
“什、什么意思?”瑶姬只觉得系统在跟她打哑谜,说的话云里雾里。
【崩坏、脱离、自主、觉醒……你可以把他们当成……另一个不走主线剧情的“瑶姬”】
努力向她做完解释,系统便再次归于沉默。
似乎方才说出的那些话,连它自身都无法理解。
这个游戏了的玩家和主NPC,身为游戏世界的创造者,也看不透。
迷惑,费解,还有占据多半的期待。
瑶姬这个不听话的玩家,究竟能把原本的狗血玛丽苏游戏玩成什么样?
不知不觉间,系统已坐在了旁观席上。
沉浸。
它似乎,也不再是那个单纯向玩家提供帮助和解惑的系统了。
某种改变在悄然发生,它的程序在一板一眼的运作中,时常也会发生跳跃。
人类的情感……也能属于系统吗?
系统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亦不懂思考为何物。
它只知道,自己的程序,并不抗拒这种改变。
* * *
时至今日,瑶姬才总算搞清楚了一件事。
她的“出格”举动,好像把原本只是“程序”的疯批们,搞觉醒了……
“瑶姬。”
“啊?”正出神呢,玄行忽然开口叫住她,着实让她惊了一下。
“你……可能让为师体验下,何为“伤心”?”玄行在“爱”、“恨”和“伤”中选了半天,终于有了决定。
若说“爱”于他而言本就过于缥缈的话,那“伤”更是荒诞可稽。
他无法理解伤别人所伤,痛别人所痛。
这种极度共情他人的滋味,远比爱恨这种单一的情绪,更吸引他。
听闻伤情者,或妒或怒,或悲或叹,是世间最苦的滋味,甚至可纠缠一生,不得解脱。
如此强烈的情感,玄行真的想在临死前,好好体验一下。
若是旁人没这可能,但瑶姬,总能带给他无限惊喜的乖徒儿,定会寻到法子。
见瑶姬只定定地看着他,未曾答复,玄行还以为是给的筹码不够多,略思片刻后哄道:“若能办成,为师便将顾桢的死期,缩短为三个月,你看如何?”
又是要帮她扫荡六国当女皇,又是要杀顾桢,瑶姬听得可笑荒唐,可心里的某个角落却不由自主地觉得,他似乎真的能做到这点。
呵,应了就应了,只要眼下能保住性命,管他日后爱作什么风浪。
离她远点儿就成。
“好,我答应你。不过师尊,约法三章,在此期间,您可不得伤徒儿性命啊,否则游戏就不好玩了。”瑶姬笑眯了眼。
玄行同样眯着回望她,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各自摇着看不见的尾巴,盘算着自己的主意。
“成交~”玄行乐了,还是没能忍住,在她右颊上轻轻捏了一小下,便轻笑着脚尖点地,眨眼间消失在账内。
门帘掀起落下的瞬间,那恶人便走得无影无踪。
入千军万马的军帐内信步游庭,便是趁机取下绥廉王的首级,也并非难事。
即便叫了守卫又如何?
徒让那家伙捡乐子罢了。
瑶姬气呼呼地用衣袖擦着自己的脸,掏出小花镜在黑暗中照了半晌,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丢开重新躺下。
该死该死该死!
她睡不着了!
狗和尚,总有一天要你狗命!
* * *
霞液丹的功效就是好,即便熬了整宿的夜,脸上也没出现熊猫眼,肌肤依然吹弹可破。
瑶姬任由身边的宫女帮忙梳洗打扮,心中仍对玄行昨夜的冒犯举动心有余悸。
用清水仔仔细细洗了半晌,又扑了不少香粉,这才作罢。
绥廉王向来习惯与她共用早膳,来到帐中时,着实被她难得的妆扮晃得迷魂。
“阿瑶,今日好兴致啊。”褚裕和总觉得直呼她的名有点过于生疏,思虑了好几天,这才鼓起勇气改了口。
瑶姬置若罔闻,如此称呼她的人多了去了,只要别叫她“小姬”,一切都好说。
“今日大军便可到会鹿台,届时应那靖炀王的要求,你也要与我们同上山。”褚裕和并不用他人假手,亲自给她盛了碗热鸡汤喝。
虽然他除了对母后外,从未做出这般服侍人的活儿,可但凡能与她更亲近些的举动,都会让他雀跃不已。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像戏本上唱的那样,郎情妾意地亲手喂她吃东西。
可惜,瑶姬过于害羞,每每都会拒绝地别过头去,弄得他的筷子只得僵在原处,尴尬收回。
这也不妨事,等行完周公礼,想来女儿家的羞涩,便会逐渐褪去。
他有太多太多想跟瑶姬尝试的事,等解决了和亲联盟的问题后,定要一一补回来!
大军稍作整顿后,即刻拔营前行,赶在晌午之前,便到了会鹿台的山脚下。
萧娇娘已经画好了红妆,在教习姑姑的千叮咛万嘱咐下,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甚至当绥廉王亲自考问时,都能做到神态自如地对答如流。
就连三公主的声音,也模仿的有模有样。
褚裕和看得啧啧称奇,大加赞赏了她一番,尤其是对培养出如此人才的卢相,更加另眼相看。
相比之下,孙筱筱的地位就要低下多了。
作为陪嫁的姑娘,她甚至连乘花轿的资格都没有。
只得坐进一顶小轿子里,跟在萧娇娘的队伍后面。
甚至在梳妆打扮上,都要略逊她一筹才行。
毕竟和亲的主角,是这位冒名顶替的三公主,任何人都不能抢了她的风头。
唯有引起靖炀王足够的兴趣和重视,未来她们在他国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
在上山之前,卢相等臣子曾经偷偷劝过绥廉王,还是暗藏些兵器比较好。
万一对方突然反水,发动攻击可怎么办?
七王爷一派倒觉得这老头是多虑了,对方好歹也是个王,若真在和谈时发起兵变,恐怕要受万世嘲笑。
但凡要脸面的一国之君,都使不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其实这一路上,朝中的两个党派就争吵不休,绥廉王又是个喜欢从中和稀泥的。
直到这时,也没辩出个所以然来。
“罢了罢了,做人以诚信为本,依朕看,兵器还是别带了。”褚裕和有点头痛地摆摆手。
他觉得卢相等人未免过分谨慎:“若爱卿不放心的话,大可派先前部队先去会鹿台打探,待探回消息,再上山也不迟。”
想来想去,还是这个法子最为稳妥。
先锋部队一共二百人,轻装上阵。
若两炷香之内还没回来,便是祸事了。
瑶姬与绥廉王共乘一辆马车,靖炀王提出要见她的条件,在褚裕和看来,摆明了是余情未了。
尽管瑶姬再三跟他解释过,自己只与靖炀王在万国宴上见过一面,并无半点别的私情。
可绥廉王总觉得心里不安稳,掌中珍宝被他人惦记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此番瑶姬出面,几乎也是以绥廉王宠妃的身份参会。
必须当面断了靖炀王的痴心妄想,才能让他死心地与萧娇娘离去。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而煎熬的,其间山上不时传来阵阵鹿鸣,煞是悦耳好听。
褚裕和闲来无事向她介绍,正因为此山鹿多,所以山顶才会被成为会鹿台。
“若你喜欢,朕以后便在林苑中多多饲养。”褚裕和想偷偷拉住她的手,却被瑶姬为难地避开了。
“圣上,有人呐~”
瑶姬不好意思的往旁边看了一眼,卢相等人连忙轻咳着,移开了视线。
虽然他们已经上了岁数,年龄老得足可以当阿公,但不得不承认,瑶姬的美对全年龄段,都极具魅惑力。
就算知道是痴念,也忍不住看了又看,即便无法靠近,心中也能得到少许满足。
即便没有霞液丹这档子事,如此佳人,也着实不该便宜了靖炀王之辈。
瑶姬四处看了看,并未发现玄行着光头的身影。
她不信那和尚会就此彻底消失,两国和亲这么大的热闹,他哪有不看的道理?
可究竟藏在何处,这就不得而知了。
众人皆忧心忡忡,心不住祈祷着事情的顺利发展。
好在只过去一柱半香的时间,探路之人便回来了。
对方表现得极有诚意,靖炀王甚至已经亲自到场相候。
且靖炀那边只带了二百人马,皆手无寸铁,看模样全是朝中的文臣。
除此外,还预备好了一顶华盖花轿,专为迎接三公主做准备。
绥廉王心中大喜,虽有卢相等人极力劝阻,却依然决定以信义为本,只带相同人数上山。
左右大军就等在山脚下,即便出了什么闪失,那些精锐将士,也足可以护他逃到此处。
卢相与七王爷等重臣随行,上山时皆面沉似水,对签署联盟合约之事,并没有绥廉王那样乐观。
瑶姬坐在轿子里,身体随着山路的颠簸一晃一晃,珠翠压得她头又重,只得用手勉强扶着。
待晃荡终于归于安稳,绥廉王亲自撩帘,将她扶下轿。
不待她拒绝,便坚决地握住她的手,在众侍卫的护送下并肩前行。
此等殊荣,就连当今皇后都没享受过。
朝中重臣忍不住私议纷纷,暗自商讨,今后定要极力遏制瑶姬在后宫的地位。
否则任此鹤乘国逃妃势力坐大,终归不是件好事。
又行了约二百米远,终于看见了那个宽广的会鹿台。
靖炀王与众臣子立于台上,拱手向绥廉王问候:“裕和兄,一路可好?”
褚裕和点头回礼,并没有放开瑶姬的打算,只在嘴上与他客套了一番。
多日不见,靖炀王仍然是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就像金玉堆里养出的公子哥,举手投足间,皆带着难以摒弃的贵气。
靖炀王的目光落在两人的手相牵处,略微怔了怔,眸中失意神色一闪而过。
褚裕和等的就是这个,内心的满足感骤然提升,连嘴角的笑都晴朗了许多。
靖炀王身边有五位朝臣,褚裕和也是如此。
两方在凉亭下相会,命人将带来的茶具摆上,还有各色糕点充饥。
不过都是摆设罢了,任谁也不会在这个档口,毫无心机地吃对方准备的东西。
瑶姬按照绥廉王的吩咐,一直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
听着两国君王你来我往的寒暄者,强行忍住想打哈气的冲动。
昨夜失眠时,瑶姬甚至一度怀疑过自己,在霞液丹的庇护下,是否真的那么需要睡眠。
可如今,她算咂摸出滋味来的。
甭管是什么神丹护体,但凡遇到极度无聊的事,她还是会下意识回到学生时代的高数课堂上。
只看见那些人的嘴巴在一张一合的,完全听不见在说些什么。
按照联盟进行的流程,萧娇娘由宫女搀扶着,缓步下轿。
用金丝镶边的团扇遮住面孔,盛装来到靖炀王面前,略作答礼。
身侧的孙筱筱虽然没有这么大的阵仗,却也极力展示自己的美。
她从不认为凭自己的资质,就应该被萧娇娘踩在脚下。
等嫁入靖炀国,没了绥廉的依仗,还不是得各凭本事?
孙筱筱自认有得是能耐,会让靖炀王身心臣服。
日后说不定还能被封为贵妃等位,可比一个徒有虚名的皇后要强多了。
靖炀王显然对两位女子十分满意,命人将萧娇娘请入靖炀准备好的花轿中。
甚至连同行的孙筱筱,也准许暂时一同进轿。
等到下山后,再另做其他安排。
联盟之事继续按照流程往下进行着,其间不住地有使者往山脚送信,传递最新的情报。
按照目前的频率来看,基本上是每半炷香跑一次。
两国均是如此,在这种关键时刻,多小心都不为过。
“裕和兄请看,这便是靖炀愿意赠送的十座城池,虽然地处偏僻了点,都在两国的边界边缘,却也足可代表本王的心意。”
待会谈进入到灼热期,靖炀王终于命令手下,拿出了那张至关重要的地图。
牛皮纸图缓缓展开,用墨笔勾勒出的地势,出现在众人眼前。
被赠给绥廉的十座城池。全都用红墨标了出来。
绥廉王看的心花怒放,下意识在交谈时想用手在图上点指,却被候在旁的卢相给拦住了。
“启禀圣上,还是小心些的好。”卢相客气地朝靖炀王笑着,转身凑到褚裕和耳边,谨慎低语。
只要是对方准备的任何东西,他都没有让绥廉王触碰的打算。
毕竟这世上,龌龊的手段实在太多,没必要冒风险。
“怎么,都到了这种地步,裕和兄还是信不过本王?”靖炀王眉头微微皱起,面上似有不悦神色。
“自会面以来,靖炀已表现出了最大的礼让和诚意,绥廉王如此行事,着实寒了本王的心呢。”靖炀王作势想把地图收走,连忙的魂飞魄散的卢相给劝住了。
不管怎么说,绥廉能白白得十座城,都是天大的便宜。
若是这么好的事让卢相给搅和了,那可真是千古罪人。
“罢了罢了,不过小事而已,靖炀王何必放在心上?”褚裕和不满地瞪了卢相一眼,命令七王爷将他带到旁边等候。
靖炀王这边也挥退了身边人,整个亭下就只余二位王和瑶姬了。
随着讨论得越来越深入,绥廉王的手也随着对方,在地图上指指点点。
巨大的诱惑在向他招手,肥肉当前,哪儿还有那么多的顾忌。
瑶姬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不止。
当初靖炀王谈合约的条件之一,便是以见她一面为代价,割让这十座城池。
可如今当真见了面,靖炀王分给瑶姬的注视却少之又少。
倒像是个目不斜视的柳下惠,哪有半点痴情的模样。
更何况,她记得万国宴上的靖炀王,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紫眸。
正是如此,才让她对其印象深刻。
可面前的这一位,不管怎么瞧着,眸色似乎都对不上。
从两位王的言语交谈中,瑶姬得知,之前来往只是通过书面而已,此番还是头一次会晤。
这绥廉王果然是个不堪重用的,各方面都稚嫩得可笑。
难怪会那么渴求让孙太后延续几年生命,好帮他管理朝政。
骤然失去可依靠的大树,所有的短板也就彻底暴露在阳光下了。
瑶姬心里默默计算着时辰,离预言卡上即将出现的画面,还有多久?
她盯着游戏面板上的数字倒计时,一秒一秒的数着。
当卢相在她身后突然倒地时,绥廉王甚至没有半点察觉。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随行的二百人中,有几乎一半的人,瞬间对同伴下了黑手。
用的法子都是绕到身后捂住嘴,猛然以利刃割喉。
滚热的鲜血瞬间喷洒在空,腥臭的味道却始终跟凉亭有一段距离。
绥廉王仍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直到侥幸逃生的侍卫发出惊人的尖叫,这才骤然醒转。
他惊讶地站起身,看着手持利刃的七王爷,和其身后视死如归的浴血将士,慌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老七,你这是为何?”
足足懵惑了半晌,褚裕和才总算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艰难问道。
“皇兄,老七我此生没有别的抱负,只是想尝一尝坐龙椅的滋味。”
七王爷狠狠抹去脸上的鲜血,恨然道:“父王偏心,将本属于我的位置硬赐给皇兄,如今老七只不过是想拿回原本丢失之物罢了。”
瑶姬默默站起身,退到旁边。
狗咬狗一嘴毛,她可没有掺和其中的打算。
就这么会儿功夫,花轿里也传来了两声惨叫。
没过多久,萧娇娘和孙筱筱的尸体便被人抛了出来。
哪还有什么以后啊?
整个靖炀国,从未准备过她们两个的容身之处。
“你、你,你竟然敢勾结敌国,谋害自己的君王?”
绥廉王神智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等彻底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才想起揪住七王爷的衣领问罪。
没想到才刚刚走到近前,便被其一刀插.入腹中。
狠着心往横一拉,龙袍破裂,什么杂碎便都流了出来。
七王爷眸光阴冷,捏着褚裕和的脸,往他面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孙贱人的儿子,本王今天就要用你的血,来祭奠我亡母的灵魂!”
每个朝代的后宫之争。都不可能风平浪静。
尤其是太后手上的鲜血,多得连清水都洗不干净。
绥廉王的双目木逐渐失神,整个世界也随着身子的绵软无力,跟着倾倒。
最后的最后,他抬眼望着蔚蓝的天,嘴角吐出丝血沫来,嘿嘿笑了。
“老七,你的结局,朕就在天上看着……”
七王爷没有心思听的废话,手起刀落,结束了绥廉王的一生。
????????? 靖炀王淡笑着伸手, 在半掌处无声地拍了拍,高举起,向七王爷致意喝彩。
七王爷冷漠凝视着褚裕和的尸体, 嗤道:“真是个不中用的蠢材,连白赠十城这种妄言也信得这般深,朝内老顽固的忠言半句都听不进, 留着早晚是我绥廉王的祸害,不如尽早除去!”
他双拳逐渐捏紧, 几乎要攥出血来:“即便背上谋逆的千古罪名,本王也心甘!”
余下近百名绥廉死士, 皆感动得热泪盈眶:“属下愿永生追随圣上,万死不辞!”
这句“圣上”叫得顺口, 怕在不知在背地里称呼了多少次。
瑶姬内心毫无波澜, 凭褚裕和的心力和才智,能坐到王位上恐怕多亏了当初孙太后在背后筹谋。
德不配位, 必有殃灾。
既权不稳, 还敢将颇有威望的七王爷留在朝中任职, 而不远远地封地遣走, 除了“自寻死路”二字,真不知该作何评价。
当初靖炀国的赠城文书送来时,瑶姬就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儿。
比起靖炀给的巨大利润, 绥廉这边与之相对的回馈, 着实是少得可怜。
可孙太后病重,褚裕和又是个耳根软的,经不住朝中七王爷党羽日夜劝说, 去往会鹿台勘察的探子又未发现任何异常, 这才动了心。
单方面来看, 七王爷的确比他稍有资格继位。
但这位,也是个蠢的……
内战怎能假借敌国之手完成?甭管靖炀王当初给他画了什么饼,若没机会实施,便都是空话。
瑶姬自觉退到旁边站着,不料两国人的目光,竟还盯在她身上。
绥廉使者每半炷香一探,眼瞧着马上就要到时限,留给他们的空余着实不多。
靖炀王提起朱笔,在地图上涂抹了半晌,足足划掉了五座城后,卷好隔空扔给七王爷:“此五城,依先前约定赠与绥廉。”
七王爷稳稳接过,打开飞速览阅一番,紧皱的眉头总算略舒了舒:“靖炀王言而有信,愿日后两国永结同盟,共御外敌!”
“那是自然。”靖炀王笑着绕过石桌,将装隐形人的瑶姬牵到身边。
两手刚交汇在一起,七王爷豁然举起了刀:“且慢,瑶姬是我绥廉的人,您还是留下为好。”
瑶姬也不挣扎,左看看右瞧瞧,装出副没半点主意,只得任人摆布的懵样。
“这……可是绥廉送来的两位新嫁娘,全都命丧黄泉了呀,七王爷,孤以让五城,难道连一位女子都带不回了么?”靖炀王语气充满无奈:“如此行事,可让孤如何向国内臣民交代啊。”
七王爷眸光阴沉,部下亦随之做好备战姿态。
瑶姬身上霞液丹的事,以及运用得当,能使人长生不老的神迹,恐怕其余几国早就听到了风声。
尤其是在绥廉势力渗透最为严重的靖炀,如今简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瑶姬的价值,几座城池都比不上!
靖炀王眸光微敛,并无半分放手的打算,反而将瑶姬拉得更近了些:“不如这样,还是问问瑶姑娘本人的意见如何?”
七王爷几乎要瞪得双目喷火,明示暗示的,恨不得将瑶姬身上盯出几道窟窿来。
瑶姬:……
这靖炀王挺缺德呀,把烧红的炭火往她这边撇。
啧,就不能像个强盗似的直接将她掳走么?
麻烦。
“二位大人不要吵,若以瑶姬一人之力,便能划清两国干戈的话,要瑶姬做什么都可以。”
瑶姬抬眸,泪盈盈地望着七王爷:“只是瑶姬先前忠于的是裕和圣上,其他人等,着实……”
开玩笑,三公主和孙太后估摸着这会子也该手拉着手过奈何桥了。
回去,岂不是找死?
靖炀王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坚定立场,忍不住拍掌笑道:“好好好,瑶姑娘忠烈,既不肯委身绥廉新王,那本王就代为守护了。”
“放肆!”
七王爷怒不可遏,有些想要动手,可如今他们的人马只是对方的一半。
若强行开战,恐怕只会被杀个片甲不留。
旁边的侍卫也在悄悄拉他的衣袖,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两国联盟不易,还望绥廉王不要因些许小事,就坏了彼此的和气。”
靖炀王收起嘴角的笑,命人将瑶姬请上花轿。
虽然萧娇娘和孙筱筱的尸体已经被拉了出去,但轿内仍然有股挥不去的血腥味。
帘子方才撂下,外面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厮杀声。
“瑶姬不可落入他国之手!”
“夺回来!”
“杀!”
想想也是,掌握了长生不老的秘技,便掌握了一个国家的生死命脉。
瑶姬规整好自己的袖子,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肩膀,不知外面何时才能乱完。
七王爷此时破坏盟约,简直是自寻死路,真动起手来,哪还有半分生还的可能。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听见了他所发出的惨叫。
可兵戈声才稍止歇,尖锐的号角便骤然吹响。
声音刺得鼓膜发痛,且极具有穿透力,即便是再隔上两座山也能听见。
估摸是探听情况的使者回来了,瞧见满地狼藉,吹响了开战的号角。
与此同时,靖炀这边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擂鼓声。
哎,最终还是要打起来。
周围很快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没过多久,便有人抬起了她的轿子,歪歪斜斜往前跑去。
抬轿子的人平时显然不是这般手法,不过因为心中慌乱,所以才丢了技艺。
瑶姬在里面被颠得七晕八素,勉强扶住轿壁稳住身形。
为了透气,她下意识掀开后面的轿帘,在满地骇人的尸体中,蓦然发现了一抹嫣红。
那个穿赤红袈裟的光头,正手持锡杖蹲在卢相身边,用手压住他那不断往外渗血的喉咙。
卢相还有救?
瑶姬知道,这家伙从来都不做无用功,早就猜到他会潜伏在附近,不料这时才现身。
冥冥中似乎受到某种感召,玄行忽然抬头,狭长的双眸弯了弯,对上了她的目光。
用力撂下轿帘,瑶姬的心里开始打鼓了。
不好,方才两方经过了一阵短暂厮杀,靖炀这边的兵力也有所损伤。
就这么几个虾兵蟹将,恐怕真拦不住那个疯和尚。
他想干嘛?该不会要把她再掳回绥廉国吧!
该死,这可不成!
瑶姬坐不住轿子了,这速度还没有她本人跑得快呢。
不料刚刚探身,搭在轿门的手却被人给拍了回去。
“别乱动。”
声音清悦得那般熟悉,却让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处。
“他们快追来了,不是救回你,就是要砍死你,似乎还带来不少弓箭手。”轿外的男人虽然说着事态紧急的话,语气却轻松得很。
“你……你……”
不祥的猜测在此刻应验,瑶姬就知道,自己没记错靖炀王的眸色。
“顾桢!你真是阴魂不散!”
轿外响起一阵撕扯声,未过多时,帘子被拉开了一角。
身着龙袍的顾桢探头,撕下面具后,竹月色的眸中尽是欢色:“还说我呢,你怎么惹上那煞神了?”
瑶姬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发蒙,眨眨眼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玄行?”
“就那个疯和尚。”顾桢用下巴向后点了点,显然玄行就在不远方。
“是他!你俩真是老相识?”瑶姬心中隐隐有点期待。
毕竟玄行答应过她,要取顾桢的狗命,眼下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算是吧,刚才趁乱聊了两句,没想到相别两月,他竟然出家了。”顾桢脚下仍然跟轿夫保持着同一速度狂奔,面上却不带任何红润,甚至连呼吸都没紊乱。
瑶姬:……
还、还聊天了?
好家伙,这展开跟她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啊。
“没聊多久,不过是说了说彼此的近况,百忙之中,他特意抽空告知了我的死期,说半年后定让我丧命,还是受了你的委托。”
顾桢聊这些事,仿佛在闲话家常,末了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你我之间,为何要让外人插.进来?谋杀这种事,还是自己动手的好。”
他的语气极其真诚,仿佛一个尽职尽责的推销员。
瑶姬推开他的额头,让这张脸在轿内消失:“多谢,我不想订杀人秘籍。”
一阵放浪的笑声传来,顾桢似乎心情大好,也不知究竟戳中了他哪件开心事。
然而,没乐多久,利箭破空声便从后方传来。
听着咻咻声不绝于耳,瑶姬也将身子蜷成一团,尽量远离后方的轿帘。
果然,刚刚贴着轿壁缩好,一支箭便带着凌人的气势,猛然射.在她方才还坐着的那块软垫上。
箭尾在空气中微微颤着,未等恢复平稳,第二支箭也跟着来。
看样子,绥廉的大军已然赶到,且对她起了杀心。
长生不老的秘方,即便彻底消灭,也不能被其他国家所掌握。
瑶姬惊魂未定,外轿突然被人用力地敲了敲。
“欸,死了没?这轿子挺沉的,你若真断气,也好让几位轿夫歇一歇,丢下这累赘。”顾桢笑着问道,不过在意的点很欠揍。
“能不能跑快点呀?是不是没用过午饭!”瑶姬气得想把箭□□刺他,却怕又有新的箭射进来,伤到手。
“哎,轿子里的这位脾气不好啊,只得烦劳各位兄台再使使劲儿了。”顾桢的语气透着无奈。
快速前进中的轿子突然顿了一下,片刻后,却突然以惊人的速度飞快前行!
瑶姬一个没稳住,差点被软垫上扎着的箭尾伤到。
她心中纳闷不止,按理说在这种生死率攸关的时刻,几位轿夫应该早就拼尽了全力才对。
如何此刻因为顾桢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发挥出如此大的潜力?
听得外面的嘶喊声逐渐远去,瑶姬好奇地探出小脑袋,发现前面的两个轿夫,后脖颈、头顶处都不知何时插了银针。
甚至是肢体的各个关节部位,也都无一幸免。
“你对他们怎么了?”瑶姬看得头皮发麻,虽然那些人依然还活着,可从神色上来看,似乎都变得呆滞木然。
仿佛只能听话前行,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似的。
“放心,不过是小小地操控了一下,顾某人热爱生命,平生最不喜滥杀无辜。”顾桢恬不知耻地回道。
脸皮极厚,赛过城墙。
如同风雨中飘摇的小舟,瑶姬就乘着这顶摇摇晃晃的轿子,盯着枪林箭雨,来到了靖炀国的土地上。
* * *
约莫着行进了一个时辰,直到她的五脏六腑都要遭受不住此等摧残时,要命的轿子总算停了。
“无事了。”听着顾桢在外的安慰,瑶姬小心确认过周遭无追兵后,终于掀开了轿帘。
避开顾桢递过来的手,瑶姬灵巧地跳落在地,冷不丁瞧见将她从战场上一路抬回的四位轿夫,着实吓了一跳。
只见他们每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插.着箭矢,衣服都已被鲜血染成了另外一种颜色。
顾桢的银针能逼出他们身体的潜力,却也在极大程度上,过分消耗了轿夫的生命力。
瑶姬于心不忍,刚要划开手掌相救,没想到竟被他拦了下来。
“放心,我方才留意过,伤处并不致命,用寻常医术还能救得回来。”他看了眼瑶姬的刀:“做什么为别人弄伤自己,不值当。”
“我说值就值!”这四人算是瑶姬的救命恩人,怎能看着不管!
见她执意如此,顾桢只得吩咐其他随行士兵,将此四人都搬抬进驿站,并准备好热水烫巾。
倒是副想要医治人的模样。
瑶姬此时才顾得上打量周遭环境,发现随行护卫差不多有三百人,皆装备精良。
瞧架势,已经远离会鹿台的战场了。
此处虽山清水秀,却人眼鲜少,只有此“白驹驿馆”,插.着面黄红旗帜做招牌。
算是个难得能歇脚之处。
周遭护卫没法全聚集在小小的驿馆内,便在附近安营扎寨。
一个个脱盔摘甲,流得汗瞧着活像洗了澡似的。
从他们的闲聊中能听出,大军仍在后方与绥廉国的追兵厮杀,且暂时脱不开身。
绥廉王已死,此刻原是一举进攻敌国,拿下康乐城的好时机。
可不知从哪儿冒出个疯和尚来,嗜血如狂,赤红袈裟如巨蟒般舞动,九环锡杖环环催命。
单是那身素雅的僧袍,都已染得比将军的战袍还红。
且听闻动用某种手段,将垂死边缘的卢相给救了回来,顷刻间便得到绥廉朝臣的信任,临危受命,掌管起兵将的调动事宜。
带着原本的一盘散沙左右拼搏,势不可挡,竟隐隐有将多出五倍的靖炀军马反杀。
也不知那些精锐能撑得多久,战报屡屡传来,据说和尚只守住会鹿台的界限,并未带军追截。
那些拼命想要瑶姬性命的,过半数为七王爷党羽,本想着拼死报国全忠义,无奈数量太少,没多久便被靖炀全部吞灭。
看样子短期之内,绥廉这块肥肉,靖炀还是吞不下的。
瑶姬将纷纷扰扰留在驿馆外,她不信顾桢真的能有那么好心。
人蛹都不知道做过多少个了,慈悲这两个字,跟他压根儿就挂不上关系。
* * *
说来也怪可笑的,顾桢身上仍穿着靖炀王的那身龙袍,周围人竟也没苛责。
四名轿夫安歇的地方在二楼,据说顾桢为了集中治疗,将他们全都安排在了一间大屋内。
推开门,空中掺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呛得人直咳嗽。
屋内的床不够用,索性就命人排了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再在上面铺上薄毯。
因有银针护着心脉,又封住了痛觉感官,过儿那些人只是平静地躺着,并未面露痛苦神色。
瑶姬谨慎地走到近前,发现顾桢并没有蛮力拔箭,而是用刀将周围的肉割开,给有倒勾的剪头腾出空间。
偶尔会遇上血流不止的情况,顾桢便再用银针封血,辅以棉布按压。
待出血的状况好转后,再继续操作。
瑶姬原本是来监视他的,看着看着,不由自觉地将注意力放在了伤口本身。
“刀。”顾桢做这些事时,原不用其他人在旁帮忙,见瑶姬站着不走,便也自然而然地用了起来。
只要能尽快让这些人的病情好转,瑶姬情愿暂时不跟他计较。
递完棉布又递纱布,等到真要彻底拔箭时,顾桢向她示意:“痛楚太过强烈时,被银针封住的痛觉将会被冲破,你帮我按住他的肩膀。”
“嗯……”
瑶姬挽起袖子,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将轿夫压住。
拔箭的速度很快,并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当那个残忍的倒钩终于离开身体时,轿夫整个人就像突然回神了似的,发出抑制不住的惨叫。
“呃啊!”
感受着身下的人不断挣扎,瑶姬又使了几分力气,踮起脚尖,利用整个身子的重量,总算勉强将轿夫按住。
顾桢没有片刻拖延,转而又向另一处箭伤发起进攻。
这位轿夫一共中了三箭,在四人当中算是不重也不轻的,可即便如此,他的嘴唇仍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
“不能稍微停一停吗?他好像快要熬不住了。”
瑶姬实在于心不忍,何苦让人家受这样的折磨?
不过是一点鲜血而已,她还是给得起的。
“你若是敢割血,救活之后,我也会把他们通通杀掉。”顾桢虽未抬头,却似乎长了通天眼,将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混账,你敢如此,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瑶姬愤然怒道。
“不放过最好,总比你忘了我强。”顾桢牵了牵嘴角:“若你真想试一试,我大可奉陪。”
方才还觉得这家伙稍微有一丁点人情味,如今就暴露了狐狸尾巴。
瑶姬不明白,他这么看重自己受不受伤干什么?
当初分明把她做成了人蛹,手段凶残至极,如今到来这般假模假样的装蒜。
呸!
“如果真要流血的话,我只愿你为我而流,其他人还是免了吧。”顾桢玩耍着手中的尖刀,一滴血甚至飞溅到了他的脸上。
顺着重力向下滑落,蔓延至骨骼分明的下颌,仿佛一滴凭空出现的泪划过。
趁着他五官分明的脸,又白皙了几分。
顾桢的长相没有玄行那样妖孽,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干净透彻。
如同寒潭中的映月,纵使投入石子激起涟漪,也改变不了他特有的光泽。
明明很讨喜的一张脸,却长成了如此扭曲的性格,真是作孽。
见她不再继续计较,顾桢又重新忙起手上的活:“伤处不宜拖延,还是尽早医治好为妙,更何况长痛不如短痛,若是我受了此等重的伤,宁愿同时将所有箭一起拔去。”
然后默默爽飞天是么……
瑶姬在心中暗暗腹诽。
这家伙对痛觉的感受跟常人很不一样。
吾之□□,彼之蜜糖。
瑶姬甚至暗自想过,若慎刑司那等残酷的地方让他走一遭,怕不是要乐上了天。
不得不承认,顾桢在医治他人时神情很是专注,全然忘却了时间,更不知疲累。
只是一支箭一支箭地拔着,待所有的伤患都处理完毕时,夜幕已然降临。
瑶姬已经累出了汗,肩背更是酸痛得很。
反观顾桢,倒在旁悠哉悠哉地洗着手,随后动作斯文地擦干。
眉宇间更是不见丝毫疲惫之色,工作效率简直比人蛹还好。
若不是曾经亲手捅过他的小腹,瑶姬甚至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活生生的人了。
“今夜军队就在此安营,等明日再继续启程,约莫者再走三天,便可见到城邦了。”
顾桢不紧不慢地说道,极度喜爱整洁的他,甚至连那些染血的废弃纱布,都一并收拾好了。
推开窗透气,外面那棵巨高无比的杏树,枝头恰好探在附近。
满屋顿时充满熟杏的甜香,估摸着熟到这种地步,已经不见半点涩意。
瑶姬的味蕾被这甜味勾引,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再抬眸时,发现这一幕恰好被顾桢尽收眼底。
他嘴角的笑意不见嘲弄,倒有些安宁的自在。
“方才我让厨房准备了清蒸鲈鱼,还有甜杏浇糖汁之类的点心,洗漱过后便过来吃吧。”
说罢,他拍拍手,让等候在外的侍卫带她去沐浴。
瑶姬最后深深地看了那四名轿夫一眼,转身离开。
倒都是她喜欢吃的。
可惜褚裕和,从来都搞不懂这点。
???????貊 沐浴完毕, 换上侍女备好的新衣裙,瑶姬来到二楼正厅用晚膳。
带着满脸的不悦,尤其是在瞧见早已入座的顾桢。
“坐。”顾桢命人给她斟满酒, 挥挥手让侍从退下。
瑶姬顿时胃口大消,如鲠在喉,连肚子也不叫了。
果然, 用膳时坐在对面的人很重要。
顾桢倒显得食欲旺盛,也不管她吃不吃, 筷子连夹几次,举止优雅地用了几乎半碗饭:“几日不见, 可还记得顾某?”
瑶姬打量着他身上那套龙袍,冷笑道;“靖炀王好气度啊。”
“我都为他当替死鬼了, 还拘泥这些小事做什么?”顾桢低头看看衣裳:“说实话, 这绣样也着实不在顾某喜好范围之内。”
“你还真是能者多劳,什么时候跟靖炀王勾搭到一起的?”瑶姬着实好奇, 这家伙整日神出鬼没的, 还各个国乱蹿。
更要命的是, 跟她仿佛有孽缘在, 怎么甩都甩不掉。
“先前有过一面之缘,此番虎萧国的事又告一段落,我恰巧听闻靖炀和绥廉要和亲联盟, 便主动去寻他了。”顾桢摇摇头:“左右你也躲着不见我。”
瑶姬哑然, 他去趟靖炀王宫怎么跟闲串门似的?
还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插手联盟此等要事,甚至担负起了伪装靖炀王的重任。
“送十城这主意, 是不是你出的?”瑶姬忽然想起什么, 下意识问道。
“不如此, 褚裕和怎肯将你带来?”顾桢仿佛在讲再正常不过的事:“此番我的任务只是除掉绥廉王和七王爷,顺便将你掳回,其余打仗的事,可不归我管。”
瑶姬:……
能做成这几样,就已经够变.态的了。
有阴谋手段又将武力值点满的怪物,她只遇到过玄行一人。
“对了,玄行究竟是谁?”瑶姬心中对此最为困惑,玄行似乎凭空出世般,有此等手段,怎会活得像个透明人?
当初真正的玄行圣僧名号,倒是传得连远在虎萧的先王都知晓,还特意派人打探过他的踪迹。
可如今这个口口声声叫她“徒儿”的疯子,是假的啊。
顾桢放下筷子,侧首轻蹙眉,还装模作样地闭着眼,似乎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她。
“不说算了,我还懒得听呢!”瑶姬被他这德行气得不轻,草草夹了点东西吃,囫囵咽下,半点滋味都没尝出来。
没必要因为这个烂人饿着自己,吃饱了就走,管他的!
瞧着她气鼓鼓的模样,顾桢悄悄勾起唇角,也随着她再次拿起筷子:“他啊,是一年前,暮崇国派往鹤乘的质子。”
“啊?”瑶姬停箸,这着实是个她没预料到的答案:“质子?”
“暮崇王的十六弟,名为……罢了,左右他如今遁入空门,过去的名字也无需执着,就叫他玄行吧。”
顾桢的视线落在虚空处,未曾看她,似乎越过遥远的记忆,凝望些瑶姬未曾触及过的旧时光。
“十六弟?玄行他,曾是暮崇国王族的人?”
瑶姬的脑海中浮现出和尚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怎么想都没法将他跟某些高贵血统联系在一起。
“嗯,身份倒是这么个身份。”顾桢并未将话说全,而是露出模棱两可的笑:“怎么,他这个做师傅的,连身世都未曾跟宝贝徒儿透露过?”
“你们俩还真没少聊啊。”瑶姬没想到顾桢连此事都知晓。
“略聊几句罢了。”顾桢将方才引起过她食欲的甜杏,不着痕迹地往前推了推:“不过做质子这事儿,是玄行自己愿领的。”
是没人能强迫他,还是没人敢?
瑶姬忍不住探过身,朝他轻声问道:“六国乱,跟他究竟有没有关系?”
似乎被此话逗得不轻,顾桢笑得直拍桌子:“就像这些菜,虽是店小二传上的,可能说跟厨房里的师傅没关系么?”
“那你又是何身份?一同做菜的厨子?”瑶姬动了动喉咙。
顾桢望着残羹瞧了半晌,认真答道:“是小二吧。”
瑶姬:……
玄行去鹤乘当质子的真正目的,恐怕就是奔着重新撕裂六国来的。
短短一年时间,便能做到这种地步。
危险的男人。
“快些去休息,明日要早早启程,那些轿夫恐怕还得在将养些时日,你是愿意继续坐轿,还是骑马?”顾桢起身,结束了关于玄行的话题。
“骑马。”
那种颠簸的难受滋味,瑶姬短时间内可不想再度尝试。
反正她的马术也早就大有长进,独自骑不算难事。
“看来郎元还真是将你改变了不少……对了,你难道就不好奇他的近况?”望着瑶姬离去的背影,顾桢负手问道。
声音清悦,仿佛山泉撞冷石。
“随他去哪儿。”瑶姬未回头,自行去了自己屋内,紧关门,将他的声音拦在外面。
微微低首,顾桢眸中的笑意,夹杂着难以解释的满足。
瑶姬与玄行的赌约是他,不是郎元。
果然,在她心中,还是他更要紧些。
驿站外秋风送爽,吹来丝丝缕缕杏儿的香甜,如流动的蜜般,浸了些在心尖。
顾桢端走桌上那盘瑶姬只动了一筷子的杏,看着盘内点心圆润黄嫩的光泽,心情舒畅得宛如刚做完三个人蛹。
这世上,好像有比终日泡在死人堆里,更有趣的事啊。
* * *
次日,瑶姬特意向侍卫要了件干练的骑马装,将长发束在身后,双腿轻夹马腹,随着一声不轻不重的“驾”,高头战马果真听她摆布,迈蹄跑开。
周遭从未见过女子骑马的军士,原本还指望看笑话,只当瑶姬在逞能。
瞧见她如此驾轻就熟,倒是吃惊得连嘴都合不上了。
他们哪儿知,比起虎萧国那些烈性难驯的野马,如今她□□的这匹,简直温顺得如同猫儿一样。
顾桢扬鞭赶到她身边,起初还并肩齐驱,可瑶姬不愿与他同行,每次都稍稍探出半个马身来。
像是故意逗她般,顾桢也随之撵上,气得瑶姬又再次加鞭。
此番下来,可苦了其后步行的军士们,各个叫苦不迭。
毕竟这两位是靖炀王顶看重的人,得好生看守,万一出个什么闪失,着实没法交代啊。
好在过了半晌,顾桢总算不再逗她,乖乖跟在后面,手中自在晃荡缰绳。
那穿了一天的龙袍,今日也脱下,换成了寻常青衫。
他似乎格外中意竹与叶的绣样,对那些过于艳丽的颜色不甚感兴趣。
瑶姬一度怀疑,若是市面上有绿色的冠纱或帽子,顾桢也要买一顶来戴。
竹子洁傲清高,他品味既如此的雅,做人怎会这般差劲?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再行几日便要到靖炀国的城邦,瑶姬心中总是七上八下的。
顾桢跟在她身后,瞧出她高束的顺长马尾摆动的幅度有点过高,猜中她心中烦躁,便开口道:“放心,靖炀王没信血肉可致长生不老之说,此等从未经过验证的谣言,也就褚裕和那帮庸才会放在心上。”
“当真?”瑶姬蓦然回首,眸子大大睁着,似一汪清水颖动。
暖阳洒下的光泼染其中,看得人不自觉晃神。
面前的少女神采奕奕,眉宇间皆是出乎意料的喜色,润唇因惊讶微张,露出的贝齿,为小脸儿又添了几分俏丽。
顾桢点头,被瑶姬凝望着,仿佛那光也随之涌到他的身上。
初秋的寒意不过短暂盘桓,便从他周遭散去。
虽然晴雾山庄的气温终年要比此刻低,早已习惯的顾桢,却不抗拒这种感觉。
“靖炀王果真英明,那便好!”瑶姬正思虑要不要用一张提示卡探明情报,如今正省了……
不对,顾桢的话能信么?
瑶姬的脊背不自觉挺直,方才雀跃心思顿消不见。
昨日在驿馆,顾桢对她割血救人的行为及其敏.感,难不成是因受了靖炀王的什么令,要彻底看管她身上的每一滴血?
越想体越寒,在会鹿台那种危机关头,靖炀王还会下令顾桢将她带回,怎么想都不太像只贪图她的美貌。
定有别的原因!
深思熟虑后,瑶姬觉得此刻不是省钱的时候。
原本账户中的220瞬间变为170,肉痛了片刻,瑶姬望着提示卡上得出的回答出神。
顾桢没骗他,靖炀王果真没打长生不老的主意。
这就奇怪了,单单在万国宴见那一面,靖炀王的心动值,怎么着都不会升得太高吧。
就连褚裕和,也是在跟她的数次相处中,慢慢沉沦。
要知道,攻略绥廉王的难易程度,几乎与周琰那个新手任务差不多。
罢了,只要跟药引的事无关,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瑶姬放宽心,脚下用力,让□□的马儿更快速地跑了起来。
靖炀王的底细究竟如何,要亲眼看过才知道。
* * *
部队行进的第三日,众人总算瞧见了“永乐城”的牌子。
守门将士早已接到信报,对并未下马的顾桢下跪行礼,简短询问下会鹿台一带的战事进展,便将众人放行。
这顾桢在靖炀的地位,似乎不低。
此城位于靖炀最边界地带,按理说应不甚繁盛才对。
可这街上的男男女女,皆衣着华贵,满头珠翠,玉佩宝石腰带样样不少。
甚至连街边做买卖的商贩,也都穿着亮眼的绸缎,仿佛堂堂掌柜的,竟撸起袖子干起手下的活计来。
沿途最多的商品是各类珠宝、胭脂水粉,甚至名人字画也比比皆是。
看得人眼花缭乱,甚至比庙会还要热闹几分。
瑶姬瞧着新奇,比起民风奔放的虎萧,此处俨然是另一种极端的光景。
可瞧着瞧着,她似乎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跟其他商品相比,点心铺子之类的摊位,好像少很多。
就算用凤毛麟角来形容也不为过。
侍卫在前方引路,瑶姬便放开缰绳,让马儿悠哉迈步。
逛着逛着,总算瞧见有美妇人拉着三岁孩童,去买糖葫芦吃。
又红又大的山楂串在长木签上,外头浇好浓浓糖浆,拿在手中,活像泛着微光的灯笼。
看得人舌下不自觉冒出丝酸水来,曾经咬下过糖葫芦的触感,又重现在唇齿间。
瑶姬舔舔唇,刚想让人也买串回来吃,忽见美妇人竟然从荷包中,掏出一颗尾指指盖大小的明珠,递到小贩手里。
豁,好阔气啊。
这在鹤乘国,顶多两文钱就能买下了!
原以为那小贩会说几句感谢的吉祥话,谁知他竟挑剔地将明珠放在日光下照了照,似乎在辨别成色。
随后,不满地给美妇人塞了回去,言语多有激烈,隔着闹哄哄的人群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从唇形依稀辨认,似乎是……嫌少了?
不会吧。
美妇人咬咬唇,见孩子都已经咬下一个了,退又没法退,只能又掏出颗拇指盖大小的珠子递过去。
这次小贩倒是勉强收了,不过仍是副不大高兴的模样,倒是美妇人千恩万谢的,仿佛得了什么极大的好处。
忙不迭地拉着孩子走开,生怕被人叫回来似的。
瑶姬:……
这小贩要上天呐。
“他那糖葫芦是金子做的不成?为何如此欺辱那妇人?”瑶姬看得拳头硬了,哪儿有这么不将道理的摊主!
顾桢早就注意到她在瞧那边的热闹,策马离得她近了些,不知不觉又并肩而驭:“国情不同,那小贩算良心的了。”
“啊?”瑶姬惊讶不已:“什么国情,要这么坑人?”
“靖炀国盛产矿石和丝绸,无奈土地贫瘠,多条主河道内染有毒物质,连鱼虾都少有,即便勉强开矿土地,生出的麦苗和蔬果也味道不佳,且极其稀少。”
顾桢不紧不慢地说道,瞧瑶姬一副不信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当真如此,虎萧好歹能靠猎物过活,可在此处,也行不通。”
瑶姬又随着侍卫走了几条街,发现但凡卖食物的摊位,售价都贵得离谱。
反倒是琳琅满目的珠宝摊和绸缎铺,常常几文钱就能够买到。
和别国的情况,几乎整个反了过来。
若顾桢所言不假,在这种食物物资稀缺的国度,的确没有圈养太多畜生的可能。
因林子稀少,野生猎物的生存空间约等于无,即便要人工饲养也是需要谷壳之类的东西喂。
人都吃不饱,还拿什么东西来养餐桌上的肉呢?
怪不得一路走来,街上几乎看不到身形过胖的人。
个个都苗条得很,甚至有些过于骨感。
原本还以为靖炀国的人都注重养生,如今看来,倒是种迫不得已的选择。
“说到底,靖炀国就是个生长在金银堆里的国度,珠宝如同鸡蛋般常见,可是实在的民生食用物,却贵得离谱。”
顾桢在靖炀也待了段时,谈起此事难免感慨:“过去六国未乱时,靖炀能与绥廉和突狄通贸,国强民富,算是除去鹤乘外,财力最雄厚的一个国家。”
“可如今战乱,各国间不再往来,靖炀变成了徒有其表的珠宝大国,只是面上风光。”瑶姬喃喃地接道。
“正是这个情况,六国刚裂时,绥廉倒是与靖炀达成过友好协议,彼时孙太后还未病重,瞧出了靖炀的底细,便刻意抬高通贸的条件,愈加过分。”
言罢,顾桢勾勾手指,方才跑开的侍卫便将刚买的糖葫芦奉上。
瑶姬下意识接过他递来的东西,愣神看了半晌。
“放心,这些不过是底层民情,到了靖炀王宫,还是与绥廉一样的。”
顾桢以为她在担心着串糖葫芦的价格,和未来自己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不由得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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