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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故人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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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站在门外的玄行,险些被突然怼出来的幌幡戳到脑门。

    他侧头躲过,眼瞧着瑶姬脸上的怒气在见到自己的瞬间化为错愕,不由得眯眼笑了笑。

    “挣钱还生气?”

    “早知会被气到,宁可不挣钱了。”瑶姬踏着步子紧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诶,你怎么上来了?”

    玄行莫名地高抬了两下腿:“走上来的呗。”

    新的怒火压下了旧气,瑶姬拿着幌幡去敲他的光头:“我问的是这个么?你是不是诚心的!”

    “哎,施主自己言语不清,反倒怪小僧。”

    玄行悉数躲过,摆出副大度模样来不跟她计较:“饭钱已经付过了,用你的那根金簪。”

    “好啊,你竟然藏私!”

    两人吵吵闹闹下到一楼,眼见外面天色已晚,所需购买之物却毫无着落,略合计了片刻,决定还是在城中小住一宿的好。

    可惜吉祥客栈只剩最后一间房,瑶姬暂交下定金,想去外面转转看有没有别的住处,却被掌柜的拦下了。

    “这‘千娇会’马上就要开了,近几日外地人都抢着往康乐奔,咱城中周遭客栈夜夜无空房!眼下都这个时辰了,您二位能得着一间都算幸事,去哪儿打听都没用啊!”掌柜的边擦桌子边敲账本,示意他们考虑清楚。

    “千娇会是什么?”

    瑶姬没听过这个名字,难不成是绥廉特有的什么风俗?

    “三年一度的盛会啊,届时全国美女都会汇集都城康乐参与评选,由民众和贵族评审,谁最终成为魁首,便可获得入宫面见圣上的殊荣,得御赐花名。”

    玄行倒是对此会熟稔得很,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往年魁首得的赏赐,足以成为一方富者,且有朝廷颁发的名头,福荫后代,不管是何出身都可洗干净了。”

    “哦?如此说,青楼女子也可参选?”瑶姬随口问道。

    “那是自然,占数还不少呢。即便未得魁首,中个乙等、丙等也算崭露头角,日后地位也并非寻常烟花女子可比。”玄行大为感慨。

    瞧他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瑶姬忍俊不禁:“怎么,你倒是亲眼见过?”

    “那是自然,上届魁首还曾倾心于小僧……咳,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瑶姬看着他那颗圆润的光头,想象了下他身着赤红袈裟与佳人帐中戏鸳鸯的美好画面,怎么着都觉得禁忌感重重。

    不过若这家伙那时还未出家,仍留有乌发的话,再换身人模狗样的衣衫,约莫着应该也挺能魅惑人心的。

    但玄行所言,每次听一半就得了,若真要全信未免可太过可乐。

    瑶姬这才注意到,店内的其他食客,或多或少谈论的都与千娇会有关。

    瞧这幅热闹景象,仿佛提前迎年会似的。

    此城离都城康乐也不算远,略行进个三、五天也就到了,商贩客栈等也皆受到大量客流的影响,赚到不少银子。

    康乐究竟会何等热闹,还真是让人好奇。

    瑶姬听得有些动心,整日躲在那山谷中也不甚趣事,尤其身边还有玄行这么个货。

    不如也去热闹热闹?

    “别痴想了,康乐的物价高到离谱,就算小僧日日化缘,施主天天算卦,攒足个把月的钱,也不够在那地界待上两日的。”

    玄行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轻飘飘的一句话,登时浇灭了她的兴致。

    瑶姬心头火气:“你早知去不了,还把那千娇会说得那么热闹做什么?”

    和尚狭长的双眼弯出道狡黠的弧线,似乎有意要看她这副懊恼模样,笑得十分餍足。

    “罢了罢了,去不就不去。”瑶姬很快便想开了,她这张脸毕竟被绥廉王在万国宴上瞧见过,说不准哪位伴王左右的侍卫、贵族也记得她。

    万一看热闹时被哪个眼尖的认出来,又是祸事。

    “怎么,方才施主在雅间中,还振振有词让别人不要轻易认命,而今自己却又说放弃便放弃了?”玄行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果然众生都是劝人容易劝己难呀。”

    瑶姬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隐隐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儿,却又一时辨不过,只气哼哼地踢了他一脚,将全额住宿费交齐。

    “你今晚睡大街上!”

    玄行立即不笑了,瑶姬去街上闲逛他也在后头跟着,哼哼唧唧让她千万讲点良心。

    果然,手里有钱的就是大爷啊。

    * * *

    在玄行软磨硬泡了近一个时辰的攻势下,瑶姬总算受不了耳边的嗡嗡声,开门将他让进来。

    谁知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见屋内只有一张床,硬是不肯睡地铺。

    瑶姬累了一天,不想跟他过多计较,瞧着那床也够大,洗漱过后便率先躺下,拍拍床铺示意他过来。

    谁知玄行却神色异常地裹紧袈裟,对着她大念佛号:“善哉善哉,小僧可是个正经和尚,施主莫要趁人之危。”

    “呸!谁稀罕你这光头!各睡各的,敢动手脚,敲碎你的脑壳!”

    瑶姬示意他将茶壶茶碗摆在两人中间,隔了条楚河汉界出来。

    玄行略舒了口气,一副保住贞操的模样,看得她直倒牙:“怎么,要为你的魁首相好守身如玉?”

    “莫要胡说,魁首有情,小僧无意,没成事。”玄行将蜡烛吹灭,小心翼翼躺在她身边,还不放心地再三叮嘱:“若施主夜深胡来,小僧就喊非礼。”

    “还张口,休怪小女子无情。”

    瑶姬克制住自己抡茶壶的冲动,几番威胁后,耳边总算得了清静。

    玄行不打呼,身上隐隐飘来淡淡的檀香味,在外面同她逛了一圈儿回来,还带了几分冷空气的凛冽。

    混在一起,形成股这和尚的专有气息,萦绕在瑶姬鼻翼。

    有个人体熏香摆着也挺好的,不算亏。

    只是眼睛闭上后,雅间内楚思亦满是愁苦的面容,又鬼使神差地出现了。

    翻了个身,瑶姬决心不再想,将她抛在脑外。

    关她什么事。

    半个时辰过去,玄行萎靡地坐起身,越过“界限”,老实不客气地推了推她。

    “干嘛?小心砍手。”

    瑶姬将被子拉好,闷声问道。

    “小僧只是想问问,施主半夜翻身这毛病,是自幼养起来的么?”玄行的嗓音被困意侵染,闷了许多。

    “瞧不惯就出去睡,我上来兴起,能翻腾一整夜。”

    瑶姬暗怪这床太硬了不好睡,枕头也高得离谱。

    认床嘛,不是她的错。

    玄行睁着困倦睡眼,沉默坐在床上,呆滞地盯着她看。

    看得瑶姬直发毛:“大半夜的,你守灵呢?”

    玄行长叹一声,单手掀开她的薄被,拎着她的胳膊推窗而去,在瑶姬的阵阵惊呼声中,轻跃上房梁。

    “见面地点在哪儿?我带你去找她。”

    * * *

    在房檐上整整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瑶姬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

    玄行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比了个“嘘”的动作。

    他们来得太早了。

    在被“掠”来的路上,瑶姬多次明确地表示过,自己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

    可惜玄行全当成耳旁风,而且面色一直不善,到了地点后就沉默地冷着脸,也不知再赌什么气。

    “我要回去。”

    瑶姬忽然觉得那客栈的床不是很硬,凑合睡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行。”玄行的眼中困意全无:“我现在只要略一合眼,耳边就全是你的翻身声。”

    原来这家伙睡觉的时候神经衰弱……

    瑶姬忽然觉得有点抱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有病还是尽早治的好,反正我今天算卦得了些天,明天去给你给几服安神的药吧。”

    玄行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双手用力搓自己的脸,直搓得皮肤发红,好端端的俊脸都被他给弄皱成包子了。

    “真是多此一举,楚思亦得了我的凶卦,怎么还可能来赴约。”

    瑶姬话音刚落,就见巷口转进一女子来,东张西望片刻后,低头急匆匆来到约定好的银杏树下,焦急盼望。

    她身上穿着与卡面上显现的并无二般,帽兜深深地压着,看不清容貌。

    瑶姬惊呆了。

    “怎会……她……”

    “痴男怨女若真那么容易听劝,哪儿还有哪些千古流传的佳话。”

    玄行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

    “可、就算他们想私奔,为何不换一个新的地点?”瑶姬百思不得其解,若换成是她,最起码也要做些改变呐!

    “大抵是联络不上那位‘赵郎’吧,担心若听信江湖术士之言,贸然失约,错过与情郎私奔的最佳机会,往后余生便要在懊悔中蹉跎了。”

    玄行斜躺在房顶,单手撑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她:“诶,你当真会占卜?”

    “略通一二。”瑶姬随口答道,眼见那女人如此执迷不悟,索性掀开一块瓦片,朝她脚下丢去。

    啪的一声响,在寂静深巷中格外的明显。

    楚思亦显然吓了一跳,为防止她看见自己的身影,瑶姬和玄行都将身影藏得更隐秘了些。

    “当真有这本事,能不能替我算算?”玄行半点不关心那女人有没有走,反而对瑶姬更敢兴趣:“若是算得准,我也给赏钱。”

    “你兜里比脸上还干净,好意思在那边胡吹!”瑶姬懒得理他,略微探头看了眼,寻思这楚思亦吓也该吓走了。

    谁知一瞧,她竟还站在原地!

    不过倒是有些进步,知道躲在树后,不那么明目张胆地站着了。

    “说实话,我这人呐,的确有些病在身上。”夜凉如水,玄行伸出纤长食指,将腕上佛珠取下,在空中一圈儿圈儿晃着,只顾耍着玩,全无半点恭敬心。

    “看出来了,你有大病。”

    瑶姬不敢再丢瓦片,怕引得那紫衣男人现身的速度更快,正纠结着要不要出言提醒,又怕卷入莫名其妙的漩涡中。

    如今她的身份只是看客,可做壁上观,若真被楚思亦给缠上,立场可就不同了。

    她还不想当救苦救难的大侠。

    “哎,原本想着此生就这么过也罢了,不过有人跟我说,此病还有的解,只要放下心中妄念,学会与自然万物相融、相爱,日子过的久了,便可痊愈。”玄行自顾自说着,陷入追忆当中:“我听不懂他的话,还没来得及细问他便死了。”

    瑶姬回过头:“你杀了他?”

    “没,我埋了他。”玄行眼尾的殷红在月色下,像是被施了胭脂般,衬得那双媚眼更加惑人。

    只是他摆弄佛珠的神色又过于凉薄,唯有看像瑶姬时,染上丝希冀:“他说的话,你可能懂?”

    “不懂,我悟性低,参不透哑谜和玄机。”

    瑶姬想起寺上那座孤坟,猜到他口中之人应该就是真正的玄行圣僧。

    原来他是受了点化才决定出家的,只是不知究竟什么病如此难治,听上去云里雾里,倒像是心疾。

    “想来也是。”玄行压低嗓子笑了两声,周身的阴郁淡去不少:“不如你帮我也算算姻缘如何?既然要我与万物相融、相爱,没准是红鸾星动了呢。”

    瑶姬觉得老和尚的话大抵不是这意思,心中挂着楚思亦,又得应付玄行,一心二用逐渐有些烦闷。

    “算了,再丢块瓦片,她爱跑不跑,我要回去睡了。”

    谁知刚要动作,玄行却压下了她的手。

    晚间风大,他二人出来得匆忙,连外衣都不曾披,此刻手脚皆有些冰凉。

    “明晚许会下雨,再掀这家人就要成落汤鸡了。”

    玄行向不远处抬抬下颌:“况且如今再提醒,恐怕也来不及喽。”

    瑶姬看了眼游戏界面的时间,发现不知不觉间真到了子时。

    紫衣男人负手而行,周遭跟随着的仆从刻意放轻脚步,待瞧见楚思亦的身影后,立即迅速围了上去!

    若是在电视剧里,瑶姬和玄行就该是天降的神兵,救弱女子于危难之中。

    她瞧了眼吊儿郎当的玄行,丝毫没看出他有半点行侠仗义的意图。

    “师傅啊,佛渡苍生……”

    “不渡憨。她诚心送死,就算释迦摩尼亲自到场,也会被一把推开的。”

    玄行换了个花样转动佛珠,弄得瑶姬眼花缭乱,几乎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等看着她被亲眼打死,你也该安心了,届时再回客栈,我也能睡个安稳觉。”

    瑶姬越听他这么说,心里越烦躁:“你好歹是个僧人,就不能劝劝我心善些么?”

    玄行认真思索了会子:“可我觉得,不管是楚思亦,还是她的小丫鬟醉桃,都很……”

    瑶姬知道他会些武功,此时迟迟不出手,也不知在买什么关子,屋檐上风大又听不清,只要将头凑得离他略近了些。

    “死有余辜。”

    玄行轻轻吐出这四个字,在朦胧月色在,笑得淡薄。

    ???????扦? 瑶姬微微怔住, 正思索他这话中的含义,巷中紫衣男人豁然发出一声怒喝:“怎么是你?”

    女人颤抖着手,将帽兜摘下, 露出的赫然是醉桃的脸!

    这着实出乎瑶姬的意料,只见醉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着头:“十八王爷息怒, 楚思亦原本是要来此地的,却、却听信了一个算卦先生胡言……”

    被称作十八王爷的紫衣男懒得听她那些废话, 飞起一脚直踹醉桃的胸口,将她直踢出几米远处, 口角登时就流了血。

    “什么算卦的?你胆敢戏耍本王爷!”他将手腕捏得咯吱作响:“真以为白花花的银子那么好拿?嗯?”

    十八王爷长了个蒜头鼻,为本就平庸的相貌, 更添了些风霜。

    他身材也不出众, 不过二十出头的岁数,就有了小肚腩。

    瑶姬虽未见过楚思亦面纱下的容貌, 但单从露出的眉眼推测, 也应是个极为罕见的美人。

    若与此人相配, 着实不登对。

    “是、是真的, 那算卦的好像果真有些神通,将此处的地点,您的衣着和仆从的数量, 全都说得清清楚楚, 如、如同亲眼瞧见一般呐。”

    醉桃捂着剧痛无比的胸口,也不知被踢断了几根骨头,却不敢喊疼, 只强挣扎着重新跪好, 努力为自己开脱。

    “放屁!世上真有这种奇人, 还能流落市井,让区区一个青楼女子碰见?”

    十八王爷显然不信她的话,往地上狠狠啐了口:“我看你这个小娘皮是诚心戏耍老子,来人,给我狠狠教训她!”

    醉桃顿时吓傻了眼,磕头如捣蒜,口中哀求连连,却丝毫没引起对方的同情。

    两名仆从挽起袖子,抡着棍子朝她后背猛抽两下,棍棒的破空声和揍在骨肉上的沉闷撞击,听得人心惊不已。

    小丫鬟细皮嫩肉的,哪儿受得住这个,登时放声哀嚎起来。

    夜深人静,为免引起好事者的注目,立即有人将破布条塞进她口中,止住喊叫后,继续抽打。

    瑶姬看得直皱眉,却当真消了出手帮忙的念头。

    原来泄露楚思亦消息之人,竟是她身边最亲近的醉桃。

    听二人方才所言,这卖主求荣的丫鬟,还收受了不少钱财贿赂。

    如今事没办成,得此报应,倒也算活该。

    瑶姬转头,见玄行一副见怪不见的模样,不由得好奇:“你早就猜到了?”

    “差不多吧。”玄行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心越虚者声越高,那位楚小姐从眉眼看,又像是个软耳根的人,最容易被身边人欺骗不过了。”

    “怪了,你几时见过楚思亦?”瑶姬记得自己关上雅间的门后,才看见的玄行。

    “这有何难?门上都是纸格子,用手略捅捅就开了。”玄行承认得大大方方,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你们在屋内说得那样热闹,小僧多少有些好奇,却不敢贸然搅扰,只好……”

    “偷窥。”瑶姬漠然补充。

    “略探一二。”玄行想了个稍微文雅点的词。

    “呸!”瑶姬啐了他一脸。

    仆从的殴打还在继续,醉桃已然没了挣扎的力气,只蜷缩成一团,努力抵御棍棒的侵害。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闹出人命了。

    瑶姬有点看不下去,再次飞下一块瓦片,粗着嗓子嚷:“谁呀,再吵爷睡觉报官了啊!”

    不料这瓦片飞得过准,直接砸在了十八王爷的后脑勺上。

    “谁?哪个大胆的蟊贼?出来受死!”

    十八王爷显然没受过这等委屈,从仆人手中抢过棍棒,朝周遭怒目而视,全无半点怕事情闹大的样子。

    无奈四周并无烛火,嚷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应声,旁边行凶的仆从倒是更警惕了下,不自觉停下手中动作。

    “爷,再打人就真死了,楚思亦就信这丫鬟的话,若没她从中策应,等人真到康乐,可更没机会了。”

    一位管家打扮的男人凑到十八王爷身边,低声劝道。

    这句话倒还真起作用,亲手用棍棒教训了醉桃两下后,十八王爷终于让人拿开她嘴里的布条:“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风春楼的队伍再在此城停留一日,明夜子时,还将楚思亦诓骗到这里,听见没有?”

    醉桃没想到自己还能捡回条命,气若游丝地努力点点头。

    “真他娘的晦气,弄个女人也这么麻烦!皇兄也真是的,好端端的非得开什么千娇会,后宫那么多女人耍不够,连民间的也要……”

    “哎呦喂,爷,千万慎言呐!”

    管家被主子的狂言吓到了,连忙在旁边提醒道。

    “怕他个鸟!你们几个谁敢传出去,小心家里头的都掉层皮。”

    十八王爷冷哼两声,又威胁了醉桃两句,带着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深巷寂静,只剩醉桃无助的呻.吟。

    她就那样趴着,不知何时才能有力气走得动。

    棍棒无情,或许人就这样慢慢凉了也未可知。

    瑶姬拍拍玄行的肩:“放我下去。”

    并非她喜欢撒娇,这房檐离地过高,她本就是被玄行的轻功强行带来上的。

    玄行不像顾桢和郎元那般喜欢抱她,只是拽着她的胳膊轻轻一提,人就跟着落下来了。

    想来其他两人也有能力做到这点,平日里不过是喜欢占她便宜。

    瑶姬摇摇头,将那两个家伙的身影赶走。

    大晚上的,晦气。

    她快步走到醉桃身前,略微探探她的鼻息,发现人还有口气儿。

    出来匆忙,身上又没带药,瑶姬正思考这似乎哪里还有能营业的医馆时,醉桃忽然慢慢睁开了眼。

    “是你……”

    意识如此混乱之际,还能认出瑶姬的脸来,属实难得。

    “十、十八王爷,就、就是此人坏了今夜计划,快、快抓住他……”

    醉桃眼中的委屈逐渐被恨意代替,她紧紧攥住瑶姬的前襟,几乎要将血牙咬碎:“你、你毁了我的前程,都是你、我要让王爷杀了你、杀了你!”

    瑶姬松开扶着她的手,将醉桃的爪子慢慢掰开,站起身,重新弄平自己的衣衫。

    “怎么,活菩萨不救人了?”玄行歪头看她。

    “回去吧,我倦了。”

    * * *

    玄行说得果真没错,回到客栈后,瑶姬当真沾枕就着,甚至连梦都不曾做过。

    待次日鸡鸣起身,发现平日里惯于懒床的玄行已然洗漱完毕,在烹香茶。

    她抻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坐到茶几旁,见茶煮好,顺便给自己也倒了杯。

    香气四溢,吹开热气后,入嘴先是甘,后右丝丝苦味,不至甜腻,眼下后茶香又由鼻腔上涌,舒畅万分。

    在早饭前来一杯,胃口都开了不少。

    “听说那巷子里死人了,尸体是打更老头儿发现的,先已送到衙门察验。”

    玄行便喝着茶,便向她汇报方才听见的新鲜事儿:“方才衙役才贴出告示,若有人能提供行凶人的线索,可得二十两赏钱。”

    瑶姬“哦”了声,兴趣缺缺的模样。

    “难道你不想挣?”玄行用茶盖撇开沫子,好奇问道。

    “呵,小小官差,会难为十八王爷?”瑶姬觉着精神了不少,打热水去洗脸。

    玄行虽端着茶,却未再喝一口,只是做了个欲饮的姿势,目光随着瑶姬的动作而移动。

    “非礼勿视啊,师傅。”

    瑶姬头也不回地提醒道。

    玄行抿嘴笑着,来回拨弄茶盖,听着清脆的响动,眉梢微抬,也不知在美些什么。

    “我很少遇到你这种人。”过了良久,他忽然淡声说道。

    “我什么人呐?”瑶姬拿过干巾帕擦脸,含糊不清问道。

    “聪明的利己者。”玄行端着茶晃到她身边,似乎不想放过她脸上丝毫的表情变化。

    瑶姬点点头:“评价得不错,是我。”

    清朗的笑声响起,玄行嘴角的弧度从未如此大过,整个眉眼都笑开了。

    眼尾的那抹红,又更加重了几分。

    见他笑得开怀,瑶姬将巾帕叠好放回架子上,也认真端详起了他:“玄行,你又是什么人呐?”

    “你看呢?”玄行乖乖站好,任她端详。

    瑶姬摇摇头:“我啊,最认不得人了。”

    “诶,这有何妨?常言道:日久见人心,你总会认得我的。”

    玄行眼含笑意,复又饮起手中微微有些凉的茶,活像只惬意的狐狸。

    真不知一个和尚,怎么生出如此妖媚面孔的。

    得亏是个光头,若乌发披肩那还得了?

    有人在外敲门,得了准许后,小二将热气腾腾的早餐摆在桌上,朝瑶姬笑得谄媚。

    瑶姬看看玄行,莫名其妙:“你定的餐?”

    “我哪儿有钱呐。”玄行穷得理直气壮。

    这就奇了,如今借着千娇会的东风,客栈生意好得不得了,不趁机涨价敲竹杠已是难得,怎么住宿一晚,还外送精致早餐?

    不仅有餐还有酒,愈发怪了。

    “嘿嘿,公子莫慌,早餐的钱已有人付过,您二位慢用即可。”

    小二端着托盘站着也不走,就等着他们问下句,总算将风春楼的名字抛出来后,又奉上纹银百两,这才完成任务般离开。

    瑶姬脑袋隐隐做痛,看样子醉桃的死讯已经传到了楚思亦身边。

    此时怕是将昨日那个为她算过命的先生,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着人多番打听之后,才找到了这里。

    还挺沉得住气,并未多言,只管掏钱。

    这般表示诚意的方法,倒还真不惹人厌烦。

    玄行干饭的速度要比瑶姬快得多,往日在寺中米面逐渐稀少时,两人便明里暗里的争抢,如今都成习惯了。

    见她不太动筷子,这厮反倒吃得不香,甚至连鸡腿都主动分给了她一个。

    “昨日我就想问了,这十八王爷地位不凡,怎么连个青楼女子都拿捏不住,还要费这般手段?”

    瑶姬把鸡腿扔回他碗中,给自己盛了碗素烩汤,将馒头掰开成小块,泡在里面。

    等汤汁全部浸满,再用勺子舀起来,就着两粒辣子鸡丁吃。

    香而不腻,也不存火气,看得玄行也馋了,跟着如炮制法。

    不过他就的是鸡腿。

    “千娇会不是阿猫阿狗都有资格参加的,若想入选,需得将画像呈到各地专办此事的审批员那里,筛筛捡捡的,得了青睐后还得层层批报,最终从操办此处的总管事那里拿了文书,才可获得去康乐的资格。”

    玄行将鸡腿细细撕开成几条,嘚瑟地在瑶姬眼前晃晃,故意引她嘴馋:“每位美人的档案,在宫中都是有备案的,若短了少了,上至当地官员,下至亲友家人,都要受到问责。”

    “难怪。”瑶姬心中有了底,十八王爷估摸是半路偶遇了楚思亦,贪图人家美貌,又没个正经借口将人抢回府中。

    想来风春楼也将这个宝贝疙瘩,护得水泄不通。

    昨日听醉桃说,楚思亦已愁得几日茶饭不思,连形容都消瘦了不少。

    大抵是风春楼也是怕她身体出事,所以才放人在城中闲逛片刻。

    因近日城中旅客数量激增,在街上巡逻的士兵也跟着多了起来,任十八王爷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大街上强抢美人。

    况且身边还有醉桃跟着,这才让瑶姬有机会遇上。

    可如今情况大不相同,醉桃一死,负责看守楚思亦的相关人员必定坐卧难安,岂能再放她出门闲逛。

    玄行看了眼堆在旁边的银子,说这是捡来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拿着就走就无妨,反正那楚思亦也没留下什么别的话。

    “对了,你昨日说那主仆二人都‘死有余辜’,醉桃倒是不冤,可楚思亦呢?”

    依瑶姬所见,此女子只是略微蠢了些,还不到致死的地步。

    “想知道?等价交换,你给我算命,我就告诉你答案。”玄行对她占卜的本事念念不忘,又墨迹上了。

    “哼,你昨天明明早看出来人是醉桃,还拿话骗我。”想起在房檐上跟他有一搭没一搭聊过的话,瑶姬更是下定决心,不将宝贵的预言卡浪费在他身上。

    “谜底当然要猜谜者亲自解开才有趣,提前透题,那不叫泄露天机么?”玄行振振有词。

    瑶姬擦擦嘴角,费解地看着他。

    相识第五日,她仍看不透这个男人。

    ???????灥唊 尽管玄行再三推诿, 瑶姬还是客气地将把一百两银子分了一半给他。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饶是玄行脸皮再厚, 也不太好意思撇下她自己去灵云客栈找楚思亦。

    风春楼的排场很大,将整个客栈全都包下,略微一打听就寻到了。

    原本瑶姬以为自己会吃个闭门羹, 不料在禀明来意后,竟是风春楼的老鸨亲自来迎。

    “哎呦, 您就是楚姑娘口中那位神乎其神的算命先生吧!快请进快请进……呦,好俊俏的和尚呐!”

    插红戴绿的老鸨原本只盯着瑶姬瞧, 望见后面还跟着玄行,笑容瞬间有点怔住了。

    许是鲜少见到和尚逛窑子, 与楚思亦同行去康乐的众多姑娘, 很多都聚到他身边嬉笑。

    不是拨弄他手中的佛珠,就是伸手抻摆那赤红镶金线的袈裟。

    玄行也不恼, 对谁都笑眯眯的, 装模作样念了几句佛号, 便从袖中掏出了那个钵, 面色祥和地伸到众姑娘面前。

    人群一哄而散,欢场作乐向来是赚男人钱的,哪有倒赔本的买卖?

    玄行惋惜地收回化缘工具:“此处女子难以渡化, 善哉善哉。”

    倒也有不少姑娘围着瑶姬打量, 举止却不像对待玄行那般轻浮,只客气地笑着,目光甚至还带上了丝审视意味。

    “楚姑娘在二楼呢, 两位里面请。”

    老鸨挥开捣乱的姑娘们, 在前方亲自带路, 说着寻常的客气话,频频回头看她,却对昨晚发生的事未言片语。

    好生奇怪。

    上到二楼最里间,老鸨脸上笑容未减,敲门声却有丝冷淡:“贵客到了。”

    “有劳妈妈。”

    门内响起欣喜应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门豁然被推开,身着鹅黄色衣裙的楚思亦对瑶姬正欲施礼,目光落到旁边的玄行身上,忽然又愣住了。

    大抵没想到会有其他生人在,楚思亦有点局促地看向老鸨和瑶姬:“这位……”

    “同僚,不妨事。”

    瑶姬略作介绍,楚思亦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侧身将两人让进,对老鸨点点头,让其离去。

    她住的是天字一号间,屋内陈设与吉祥客栈那间勉强挤出来的小破屋很是不同。

    但瞧那浅池戏双鲤的画屏与那对蝶伴飞花的琵琶尊,便与寻常客房不同。

    屋内熏了淡香,案桌上置着镌刻凰尾羽的古琴,喝了一半的清茶敞开盖子,歪斜在侧。

    内榻与外间用青色珠帘隔开,隐约能瞧见轻纱幔帐,墙上还挂著名人山水画。

    如此讲究,足可见楚思亦在整个风春楼的地位。

    将敞开通风的窗子关上,楚思亦邀两人坐下,奉上香茶,犹豫半晌,将面上的遮纱摘了,露出张羞花面容来。

    她双眼有些红肿,明显是哭过整夜留下的痕迹,鼻尖微染霞色,嘴唇紧紧地抿着,楚楚可怜之态,便是同为女人的瑶姬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悯。

    玄行仰头将茶喝干,客气地递还给楚思亦:“烦劳施主,再来一杯。”

    瞧着对方发愣的神色,瑶姬多少有点后悔带这家伙出门。

    “无功不受禄,夫人因何赠小生银百两?”瑶姬给了玄行一个警告的眼神,让他安份些。

    “实不相瞒,思亦确有事相求……”

    瑶姬老实不客气地提醒道:“若还是占卜之事,恕小生无能为力。”

    “不不,先生自有先生的苦衷,思亦又怎好强人所难呢?”思亦生怕会惹恼瑶姬,连忙解释。

    原来昨夜得到凶卦后,她思虑再三,便决定让醉桃趁天黑去偷偷找赵郎,暂且取消私奔的计划,日后再细细思量。

    不想醉桃去了一夜,却再没回来,等到天亮时,衙门居然差人派老鸨前去认领尸身。

    老鸨早知楚思亦与赵郎有私情,回来后便到她房里逼问醉桃之事,还险些动手。

    闹到最后,楚思亦只得以死相逼,承诺此后与赵郎恩断义绝,以后便安心参加千娇会,绝不惹祸。

    不过,她想再寻昨日为自己算过命的先生,问问前程。

    老鸨见她难得想得开,也就应允了,这才有后来遣人赠银之事。

    楚思亦边说边哭,细数她与赵郎昔日的种种情分,诉得肝肠寸断,直言若此生不能同他白首,便吊根绳子了此残生,来世再相聚。

    “原谅小生不解,夫人不过是去参加千娇会罢了,何至于就与赵郎走到生离死别的地步?”瑶姬扯了下玄行的手,示意他别把佛珠摆弄得沙沙作响。

    楚思亦悲伤摆首:“前阵子经过奉司镇时,思亦闲来无事,跟醉桃去河边戏水,恰巧被外出游玩的十八王爷褚守盛看中,硬要强娶,幸亏老鸨搬出官府文书,这才勉强拦下。”

    她用玉手搅着丝帕,又恼又惧:“十八王爷不学无术,却深得圣上宠爱,怕是千娇会后,他略到殿前哀求几句,便能派一顶小轿,将思亦抬进府中做妾了!”

    看样子这褚守盛已沿路骚扰楚思亦多时,才会引得她如此焦虑不安。

    不过从昨夜偷听到的对话来看,褚守盛若真有本事让绥廉王随便赐婚,也就不会煞费苦心地想在风春楼的队伍到达康乐城前,便将人给抢走。

    可惜楚思亦不知对方根底,心中惧怕,早已乱了分寸。

    瑶姬推推身旁的玄行,让他别以闭目宁神的姿态打瞌睡,不料那楚思亦扑通一声,竟抱着个箱子直接跪倒在地!

    吓得两人具身体一颤。

    “百两银子不足道,思亦这箱内的财宝价值千两不止,只要先生能助我与赵郎携手脱离这苦海,情愿双手奉上!”

    玄行拨弄了下箱内闪闪亮的首饰和玉器,嘴角淡淡扬了扬:“如此痴情女子,当真世间罕见呐。”

    瑶姬并非贪图财宝之辈,这箱子宝贝明显是人家一辈子积攒下的积蓄。

    若真全拿走,未免也忒缺德了些。

    瞧着楚思亦泪眼婆娑的小脸,瑶姬默默将其搀扶起身。

    哎。

    * * *

    虽瑶姬再次表示过,不收过重的答谢,楚思亦却说什么都不肯退让,甚至要在地上长跪不起。

    她如今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好说歹说的,才让瑶姬与玄行先拣两件贵重首饰做定金。

    待事成之后,再将宝箱赠与两位恩人。

    出了云灵客栈,瑶姬别扭地跟玄行确认:“方才那个老鸨,是不是在一直偷偷打量我?”

    不止老鸨,其余的那些姑娘也是如此,仿佛她是什么稀罕物似的。

    “许是相中你这张俏脸了吧。”玄行轻扫了眼她的耳垂,语调怪异,颇有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迎面走来卖花的姑娘不小心撞到他,这家伙眉梢微抬,示意自己无事。

    那姑娘似乎没见过这般俊的和尚,羞得双颊绯红,纵然不小心掉出来几朵也慌得不敢捡,只提着花篮匆匆跑开了。

    瑶姬搞不懂,他到底知不知自己的皮相生得不同寻常地好看。

    毕竟大部分时候,玄行是全然不在意的。

    就像向风春楼的那些姑娘化缘时,他若肯好好甜言蜜语讲几句,没准也像那个美妇人似的,能给些赏钱。

    “话说回来,你真打算帮她?”玄行认路比瑶姬要熟点,从楚思亦那得了赵郎落脚的地址,二人正要去寻。

    “钱都收了,总不能放着不管吧。”瑶姬努力避开擦肩而过的各种商贩,街上的热闹程度比昨天还甚,人头攒动的,单是好好走路都难。

    玄行轻叹着停下脚,将方才收的首饰塞到她手中:“许是我看错了人,既如此,你我还是就此别过吧。”

    “啊?”

    瑶姬被他搞得一头雾水,看着手中的首饰发愣。

    再抬头,横出的扁担与水挑早挡住了去路,目之所及处,哪儿还有那和尚的身影。

    什么嘛,真是个怪人。

    * * *

    赵郎住在城边的小店中,因跟了楚思亦一路,身上愈发捉襟见肘,连正经伙食费都快付不起了,只得窝在柴房里。

    得知瑶姬是情人派来寻他的,登时兴奋得两眼冒光,凑到近前来急急伸出手:“思亦可让你带钱来了?”

    倒还真有,除去钱财外,还有亲笔书信。

    赵郎相貌生得不凡,细皮嫩肉的,身段也好,先仔细数过银两的数量,才拆开信看。

    未几时,便捧着信哭成泪人,直说自己的不易。

    之前负责给二人传话的,是醉桃那小丫鬟。

    赵郎是个说书先生,在风春楼里工作一年有余,和头牌姑娘楚思亦逐渐暗生情愫。

    知他生活潦倒,楚思亦每月都送些银钱接济他,因此赵郎也习惯了大手大脚过活。

    此次老鸨要带她赶千娇会,赵郎也就偷偷跟着随行,谁知自从过了奉司镇,被十八王爷缠上后,醉桃带给他的钱就渐渐少了。

    瑶姬知内情,想来那醉桃定是被褚守盛收买,移了忠心,暗自私吞钱财。

    “醉桃多日不与我联系,我还以为思亦是变了心,没想到竟出了这么多事……”

    赵郎的泪收得挺快,同意按照信上所言,今夜子时在廊断桥下与楚思亦会面。

    再三谢过瑶姬,便揣着银子锁了门,说近日在赌坊欠下不少债,每日被人堵着门打,如今也总算能还清了。

    许是心情不错,临走时,他盯着瑶姬瞧了半天,忽然乐道:“姑娘家行走江湖,也是够为难的。”

    瑶姬眨眨眼,低头看了下全身,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岔子,竟被人这么轻易认出来。

    “嗐,在烟花地待得久了,整日泡在女人堆里,什么装扮都瞒不过眼的。”

    说着,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耳垂,笑着走了。

    瑶姬怔了片刻,总算清楚了。

    是耳环痕。

    区区一个在青楼做工一年的说书先生,都能立即看穿她。

    那老鸨和其他姑娘们……

    怪不得瞧她时都是那般审视眼神,还真是班门弄斧了。

    * * *

    日渐西沉,街上燃起花灯,热闹程度丝毫不渐,别是一番风景。

    喷火的艺人最受欢迎,也不知耍了什么花活儿,吐出来的竟似条长火龙,引得周围叫好声一片,打赏的铜钱更是仍个不休。

    玄行没回吉祥客栈,大概拿着分到的五十两银子,卖完米面后径直回泉隐寺了吧。

    瑶姬独自坐在客栈门外的长阶上,瞧着过往的喧嚣发呆。

    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瑶姬独自绕道云灵客栈后面,捡了块小石子,去砸天字一号房的窗户。

    她白天时曾调查过,风春楼的仆从只管死守正门和侧门的出入,并无绕道后方巡逻的警惕性。

    没过多久,窗子被插杆撑开,楚思亦迷茫地四处观瞧了一圈儿,见到瑶姬站在下方,不由露出吃惊神色。

    白天几人分别时,她曾拜托瑶姬夜晚偷潜进客栈,将她带走的。

    “话已传到,你将床单帐慢系成绳子,自己爬下来吧。”瑶姬双手放在唇边,轻声喊道。

    纵然楚思亦再三表示过自己买通了守门的仆从,可以放她进来,瑶姬也不打算冒这个险。

    对方若真有这手段,直接重金打点好小厮去给赵郎传话就得了,哪还用得着求到她身上。

    楚思亦显然没料到她会这般行事,咬着唇为难地朝屋子看了看:“这、我……”

    “再不下来,我可就走了。”

    瑶姬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作势要离开。

    对付这种优柔寡断的人,就必须得逼她做决定才行,否则犹犹豫豫的,磨蹭到天亮都每个完。

    “别!”

    果然,楚思亦急匆匆叫住她,哎呀了半晌,最终还是回屋弄绳子去了。

    这姑娘的动手能力忒弱,瑶姬在下面等得花儿都快谢了,被拧成条的幔帐才慢慢顺着窗户根儿传下来。

    瑶姬眯起眼,发现几截幔帐间系在一起的结扣,好像系法都略有区别。

    无奈天色太黑,还不等她瞧个仔细,楚思亦已经抱着宝箱坐到了窗边。

    她本来手脚就笨,能自己爬下来就不错了,还带个累赘,看得瑶姬直皱眉,劝她还是先放箱子下来得好。

    “说得也是,先生,接住了!”

    楚思亦似乎解差了瑶姬的意思,劈头盖脸地就将箱子往下丢。

    吓得瑶姬急忙忙躲开,心中大骂晦气。

    这可是二层楼的高度啊,宝箱又死沉死沉的,若她真能接住,只怕胳膊也会被砸得乌青一片。

    她白天见过那里面的珍贵首饰,本身就易碎得很,如今箱子在地上滚弹了好几下,连锁都砸开了,看得瑶姬都直咽口水。

    不关她的事!

    谁知楚思亦见状只是略微皱皱眉,也没多心疼,反而把重心都放在了爬绳子上。

    瑶姬有点内疚地帮忙把箱子捡起,拍拍上面沾到的泥草,刚想看看是否还能挽救下瘪烂的锁,爬了一半的楚思亦忽然轻呼起来。

    攀着一楼的窗框,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吓得瑶姬心里都跟着一惊,忙扣好盖子去看有没有惊动风春楼守夜的仆从。

    好在一切都有惊无险,待楚思亦成功落地,娇躯已全被冷汗湿透,活像洗了澡似的。

    她背过身去闭目片刻,似乎在忍什么怒气,听见瑶姬靠近的脚步,很快又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先生多劳,折腾这半日口渴了吧,先喝点酒润润喉。”

    说着,楚思亦便将腰间系着的葫芦摘下,刚递过去,却被瑶姬挥开,反拉着她的胳膊就开始跑。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有的没的,等送走你们,我有得是时间润喉。”

    * * *

    为保万无一失,瑶姬特意领楚思亦提前到了一个时辰。

    廊断桥下空荡荡的,那赵郎着实心大,如此要事,也不早点来等。

    说是去还赌债,该不会瘾头上来,又在赌坊耍上了吧!

    楚思亦前后望了望,便拉瑶姬躲在桥下阴影中,靠着洞壁坐歇片刻。

    见瑶姬随手将宝箱放在身边,她局促笑道:“对不住先生,这箱子里的宝贝本就是给您预备的,如今也不知摔碎了多少。”

    “都说了不用那么多,有我上午捡的那几件首饰就够了。”瑶姬拍拍腰间,连同玄行给的那份,都揣着呢。

    “这回可真是多亏先生了。”楚思亦再次将酒葫芦递过来:“赵郎也不知多久能到,咱们慢慢等就好,不必焦急。”

    瑶姬下意识接过,刚放在唇边,却又忽然笑了:“你怎么还叫我先生?”

    “啊?”楚思亦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早就看出来了?”瑶姬侧首,将耳垂亮出来。

    远处闹市的烟火气隔着一条河远远传过来,轻淡了不少,只剩下隐约的杂音。

    楚思亦喉咙动了动,艰难扯出一丝笑:“这,女孩子出门在外不方便,乔装下也无可厚非,又何必戳破呢?姑娘,快喝吧。”

    瑶姬点点头,在她期盼的目光中呷了口酒,用手背抹抹唇边,忍不住笑了。

    楚思亦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整个人瘫坐在地,仿佛瞬间衰老了几岁。

    “有件事我挺弄不明白的。”瑶姬晃荡着酒葫芦,又喝了一大口:“你都知道我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为何还敢算计我?”

    方才放松下的脊背瞬间又挺得笔直,楚思亦圆睁着眼,只觉得浑身汗毛都根根立起。

    她连扭头去看瑶姬的勇气都没有,就那么瞪着前方,干巴巴问道:“姑娘,何出此言?”

    宝箱被掀翻在地,里面露出的,全是些石头子儿。

    “你这丫头,许是缺德事儿做的不够多,心理素质也不好,既然想用这宝箱博得我的信任,怎么还毛手毛脚的往地上扔?锁一坏,不就露馅了。”

    瑶姬踢了踢滚到脚边的石子,将酒喝了大半。

    楚思亦终于回过头来,瞧着那几乎要空了的酒葫芦,发抖的唇慢慢趋于稳定:“宝贝我带不来,都孝敬给妈妈了,足足三箱,才让她答应放我走。”

    “哦?条件呢?”

    “你。”楚思亦用手扶着额,嗤一声苦笑出来:“姑娘姿色,胜我千倍百倍,妈妈眼又不瞎,我参会,能得丙等还得大力疏通关节行贿,若有你在,魁首定是囊中之物。”

    瑶姬笑着轻抚脸庞:“呵,我这张脸,若以区区‘魁首’定论,未免也太辱没了。”

    楚思亦豁然站起身,强烈的不安感将她逐渐侵蚀。

    她不懂都到了这般田地,为何瑶姬还是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那酒里的药效怎么还没发挥作用?莫不是放得太少了?

    “少在那危言耸听!你若真有知天命的本事,今早又怎会过来寻我?还不是个贪财的货色!”她挥手将瑶姬拿着的酒葫芦打翻,声音中满是怒气。

    “像你这种假惺惺的人,我这辈子见得够多了!不管那一卦你是如何蒙中的,今夜的事,你如何也躲不过去!”

    瑶姬仍然坐在远处,单手撑着下颌,看她在那撒泼:“白天我有玄行陪同,你们不好动手,便想入夜后,将我哄进房药倒,届时跑了头牌,我身上又藏有你们风春楼的首饰,即便拿到官府我也不占理,还不得乖乖从命……打的可是这主意?”

    “是又如何!你如今才看透,未免太迟了吧!”

    楚思亦冷笑着将酒葫芦踢得更远些,她不信瑶姬会一直这样淡定下去。

    该死,药效为何还不上来?

    那个老鸨给的难道是过期的假药?

    瑶姬改为双手撑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过了这么许久了,难道你就不好奇,风春楼的那些仆从,为何还没追来?”

    楚思亦脸上的笑在慢慢消失,当看见不远处那抹迈着方步走来的紫衣男人时,顿时惊得血色全无,转身就跑。

    “给我上!”

    十八王爷一声令下,手下那群如狼似虎的打手立即蜂拥而至,狞笑着朝楚思亦追去。

    瑶姬起身,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朝褚守盛拱拱手,在对方赞许的目光下,得到了整整三百两银子。

    “这次还真是多亏你了!嘿,你小子挺机灵的,要不要日后到我手下做事?”

    褚守盛远远瞧见手下已将美人捉住,嘴角的笑登时更大了。

    “不必,相逢即是缘,咱们后会有期。”瑶姬客气婉拒道。

    十八王爷的心思本身也没放在她身上,略摆摆手,便朝楚思亦走去。

    转瞬间,瑶姬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她给过楚思亦机会的,这整整一路。

    ????????? 瑶姬走得很快, 被捉住的楚思亦为了自己能脱身,定会咬出她女儿身的事实。

    白天去找十八王爷时,瑶姬还特意弄了张狗皮膏药贴在脸上, 不曾露过姿色。

    如今天又黑,纵然有火把照着,只要她故意低头, 便也只能看个大概。

    就算十八王爷再色,也色不到她头上。

    果然, 瑶姬才刚刚手脚并用爬上棵粗柳树,就有几个仆从急匆匆地找过来了。

    不过寻了一圈儿, 也不见瑶姬踪影,那些人觉得没趣, 只当楚思亦是信口开河罢了, 便草草收场,回去复命。

    瑶姬在树杈上稍稍松口气。

    前阵子整日与郎元在猎场厮混, 别的本事没学到, 这爬树的手艺倒是日益娴熟。

    正当她刚想下去时, 旁边那棵树上, 忽然传来低低的笑声。

    一晚上都没受过惊,这下可真的吓得不轻。

    瑶姬险些栽倒下去,幸亏一根锡杖及时伸过, 帮忙将她的身形稳住。

    定睛一看, 玄行这家伙不知何时,也在树梢上倚着呢。

    “缘分呐。”

    “嘁,晌午还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这会儿又跟过来做什么?”

    瑶姬对他莫名消失的事很记挂, 原本以为两人多少已经算了朋友了, 没想到他说走就走。

    自打进入这游戏后,她遇到的都是些浑人,还从未对谁有过这般放松自在的感觉。

    玄行从怀中掏出个纸包,隔空扔给她。

    这准头可比楚思亦强多了,瑶姬靠住树杈后,狐疑地打开看,发现都是些五彩的小糖块。

    “怎么,几颗糖就想哄人?”她塞了颗进嘴里,将方才酒中那股子怪味驱散。

    水果味的,还不错。

    “那必然不会,这不还有呢么。”玄行又陆续从袖子里掏出了些零碎,都是哄小孩子用的东西。

    最后越来越离谱,甚至连拨浪鼓都弄出来了,还故意在她眼前摇了摇:“如何,可开心啊?”

    “你这又是上哪儿要的饭呐?”瑶姬满脸嫌弃。

    “胡说,是花银子买的。”玄行认真纠正。

    瑶姬有种不祥预感:“我给你的那五十两,不会又都败光了吧?”

    “不会不会,多少还有些剩余……”

    “呸,我信你个鬼!”瑶姬将剩下的糖扔还给他:“你就不能长长出息,出来这么久了,何时才能买完米面?”

    玄行眯眼笑了,学着她的模样,可吃了颗糖,放在口中嘎嘣嘎嘣咬得脆响:“我啊,原本已经看尽了这世间的热闹,觉得还不如在谷中躲清净的好,可如今不同了,我又寻到了新的趣事。”

    他慢条斯理地舔着粘上糖渣的手指,像只饱餐后优雅整理仪容的猫:“未尽兴前,我可不愿再回去了。”

    瑶姬见那些火把已经逐渐远去,小心翼翼顺着树杈爬回地上。

    玄行就灵活多了,直接从高处往下蹦,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飞扬的袈裟舞落时,还蹭到了瑶姬的小脸儿。

    纵然如此,落地时仍半分声响都没有,真让人怀疑他的骨头是不是比鸟儿还轻。

    “你说你,大半夜的玩跟踪,还穿这么鲜艳的颜色,生怕别人发现不了是不是?”

    瑶姬觉得这家伙天生少根筋,袈裟就算再好看,也总得分分时候穿呐。

    “夜晚风冷,我怕染风寒。”

    玄行将袈裟刚想把袈裟裹得紧些,看看瑶姬,却又忽然将扣子解开了,大敞开朝她挥了挥:“你冷不冷?一起披?”

    “谢了。”

    难得这家伙有照顾别人的时候,瑶姬也不跟他客气,伸手将整个袈裟都拽下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小尖下巴在外面。

    “诶,不是说好了一起披……”玄行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哪个跟你一起。”瑶姬才不管他,径自往前走。

    吉祥客栈是回不去了,云灵客栈的仆从被十八王爷安排的人拦下后,肯定明白哪里出了事。

    见楚思亦迟迟未归,多半会在慌乱之下,去她和玄行住过的地方蹲守。

    哎,兜里虽然被银子塞得鼓鼓囊囊的,眼下却连个正经的落脚地都找不到。

    难不成又要露宿街头了?

    这种滋味,瑶姬已经有段时间没体验过,还真有些不习惯。

    “你故意提前一个时辰带她来,可是还有点心软?”

    玄行用下颌朝火把远去的方向抬了抬,好奇问道。

    “其实我之前也只是推测而已,手头也没个确凿证据,想着万一误会了人家反倒不好。”

    赵郎会在子时来,十八王爷则会提前近半个时辰来此处捉人。

    瑶姬早已打定主意,要在这剩余的时间里,彻底摸清楚思亦的底细。

    若当真是自己想多了,便将人带到别处去,再想法子与赵郎私奔。

    不料事情总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她还真是有点哭笑不得。

    “所以我才说那主仆俩,全都死有余辜嘛。”玄行走着走着,离瑶姬的距离逐渐近了些,似乎想跟她挤在一起取取暖:“原以为你是个连这等小伎俩都看不破的庸人,晌午时还白白伤神了呢。”

    “哦,那我还对不住你了?”瑶姬用肘臂将他推开,没走几步,玄行却又厚着脸皮靠了过来:“无妨无妨,我不跟你计较。”

    两人沿着这条无名河漫无目的地走着,今夜出了这么多事儿,反正也睡不着,还不如在外面吹吹风。

    反正她有袈裟取暖,冻也是冻那个臭和尚。

    “你也别恼了,我这不是放心不下,也跟过来了么。”玄行总算看出来眉眼高低,又掏出拨浪鼓摇了两下。

    见瑶姬想劈手夺过仍了,连忙躲开,偏要继续摇个不停,活像得到什么宝贝似的。

    “少邀功了,就算我真遇险,你也多半是躲在树上看热闹吧。”瑶姬嗤道。

    谁知玄行还敢点头:“那倒是真的。”

    假君子易遇,真小人难求。

    瑶姬倒是不烦他这种坦荡的淡薄,总比那口蜜腹剑之辈要强多了。

    不过,这也归功于她近期没遇上过什么正经人,所以才显出他来。

    看来以后无用的善心,真得收一收了。

    不愧是地狱级别的难度,随便碰见个NPC,都能扯出这么一大堆事来。

    “阿瑶,想不想去千娇会耍耍?”玄行终于将那恼人的拨浪鼓停了,因此瑶姬也默许他靠得稍微近一些。

    “怎么,才刚得了些银两,就忍不住要挥霍?”瑶姬记得他说过,康乐城是何等的销金窟。

    玄行侧头盯着她的脸:“方才那楚姑娘说,若你也参会,定能得个魁首当当。”

    “哈,那是自然。”瑶姬对自己容貌相当有自信,忍不住又掏出刚买的小花镜照了照。

    别说,她皮肤白皙,跟赤红色的袈裟还真挺搭的。

    日后若是有机会换回女装,定要多穿些艳丽的衣裙。

    如此绝色,整日素着着实可惜啊。

    “我却不信。”玄行轻轻的一句话,瞬间让瑶姬板下了小脸。

    她刚刚听见了什么?

    这臭和尚莫不是天生眼盲!

    瑶姬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比如今这副容貌更好看的女子。

    质疑她什么都行,比美?

    她还真没有在怕的!

    两厢目光激战较了半天劲儿,瑶姬用手指点他:“也就是没机会,若真有个名额,定让你这榆木头好好开开眼。”

    “嘿,等的就是这句话。”玄行嘴角忽然扬起了极大的幅度:“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别后悔啊。”

    “啊?我……”

    话还未讲完,后颈便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

    晕过去之前,瑶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艹你大爷。

    * * *

    没听见系统的嘲笑,她还活着。

    这是瑶姬醒转前的第一个念头。

    不过当看见风春楼老鸨那张满是谄媚的笑脸时,她的心情立刻又不美丽了。

    入眼皆是熟悉的陈设,此处正是楚思亦的闺房。

    “呦,姑娘您醒了啊,瞧着事儿闹的。”

    老鸨摇着团扇帮她扇扇风,半点没顾忌到如今可不是什么大热天儿。

    瑶姬捂着有些发痛的头坐起,发现屋内只有老鸨一人。

    “我怎么……”

    “嘿嘿,是玄行圣僧将您抱过来的,说姑娘您有意代替那不争气的楚丫头,竞选千娇会的魁首。”

    老鸨小心留意着瑶姬的脸色,时刻提防着她何时会发怒。

    瑶姬:……

    她身上还披着那赤红色的袈裟,缝制的金线在晨曦下一晃一晃的,仿佛玄行那张欠揍的脸。

    走到窗边,在老鸨担忧的目光中,瑶姬将那东西团成一团,狠狠丢出老远。

    “姑娘请放心,此次参会绝不会强迫姑娘做任何不愿之事……千娇会历来的规矩,参选女子只展示才能样貌即可,不用伺候男人的。”

    瞧出她隐隐有发火的架势,老鸨赶忙在旁边安抚。

    瑶姬也不理她,自行拉开门,在瞧见守在门口那数位大汉后,又静静将门关上了。

    老鸨贱兮兮地凑到她身后,笑得比春光还灿烂几分:“姑娘,既来之则安之,又何必自苦呢?想来夺得魁首后的殊荣,您也听说过了,不管怎么想都是好事一桩,旁人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美差呀。”

    瑶姬坐到茶几旁,抱着双臂,用下巴点点茶壶,那老鸨立即谄媚地为她亲自到了杯。

    “温度正合适,您尝尝。”

    茶内倒是没放药。

    瑶姬润了润喉,漫不经心地拨弄茶盖:“参选的女子在宫中都有文书备案,你敢私自换人,就不怕朝廷追问吗?”

    “呵呵,姑娘心细如发,还替老身想了这许多。”老鸨见她肯好好说话,也不曾闹腾,心中的警惕性顿时松懈了不少,也跟着坐下。

    “楚丫头临走时,留下的三箱金银珠宝,足够打点一切了,不知姑娘是何籍贯……”

    “我若不说呢?”瑶姬抬眼看她。

    “也不妨事!就说您是我远方亲戚,谁又敢多问怎的。”老鸨接话的速度极快,显然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瑶姬轻叹一声,放下茶盏:“那秃驴呢?”

    “圣僧来去无踪,昨夜只是简单嘱咐了两句,便自行离去了,老身着实不知啊。”老鸨用扇子捂着嘴乐道,见瑶姬半点笑意都没有,知自己说错了花,急忙忙又收住了话头。

    玄行……

    瑶姬眸色愈发深沉,拳慢慢紧握。

    这已经大大超出开玩笑的范畴了。

    想玩是么?秃驴。

    思绪于腹中百转千回,待浮现到面上时,又换成了淡淡的笑。

    瑶姬朝老鸨勾勾手指,待她凑近后低声说道:“想让我参会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哎呦,别说是一件了,就是千件百件,也没有不依的!”

    老鸨一听事情有门儿,乐得眼都开始放光。

    经营青楼这么多年,她自然清楚强扭的瓜是什么样。

    整日哭丧脸不说,还隔三差五的跟她作对,每天大小事不断,打得手都累了也不消停。

    与其来硬的,还不如让那些进楼的姑娘们打心里认服。

    一个猴儿一个栓法,面前这位美人明显吃软不吃硬。

    若她真能诚心以风春楼的名义参会,那可真是烧高香都求不来的幸事啊。

    瑶姬嘴角挂着笑,眸底却一片森然:“现在就去报官,说住在泉隐寺的玄行和尚偷了你的首饰,花重金悬赏,让官府画像去各城缉拿此人。”

    “啊?这……”老鸨有点懵了。

    “我要在康乐城,也看见玄行的通缉令。”

    * * *

    待老鸨从衙门回来,亲自将盖上大印的通缉令摆到瑶姬面前时,她脸上才总算浮现出真正的笑意:“不错,给我贴满全城。”

    “贴了贴了,哎呦喂,足足喂了县太爷三百两雪花银呐,您还真舍得出钱。”

    老鸨擦擦脸上的汗,她还是首次告和尚的官。

    平时为了祈祷生意兴隆,老鸨也没少拜财神什么的,心中对这些神佛总归有点敬畏。

    可干这窑子的生意,早已做尽了缺德事,倒也不差这一两件了。

    戴好与楚思亦相近的素色面纱,瑶姬脱下男装,换上鲜丽衣裙,重新在鬓边插满钗环。

    单推开门转了一圈儿,便瞧得整个客栈中的人都直了眼。

    “妙啊,妙啊,得此佳人,谁还稀罕那楚丫头!”

    老鸨在旁边美得不行,独自乐了半晌后,方才想起问道:“对了,不知姑娘诗琴书画如何啊?魁首要经多方面考核的,瞧您气质非凡,想来必定……”

    瑶姬朝她微微笑道:“客气了,小女子恰巧,一窍不通。”

    ???????奦弊 老鸨眼皮抽搐得厉害, 连发出的声都晃着虚:“姑、姑娘……”

    瑶姬噗嗤一笑,拍她的肩安慰道:“不过玩笑话罢了,哪儿能一点不会呢?安心安心。”

    她没撒谎, 的确只会“一点”。

    如此说,老鸨刚提溜到嗓子眼儿的心,可就放下了。

    环顾客栈中无外人, 老鸨近到她耳边,笑得阴险:“姑娘放心, 按照千娇会的评选制度,琴棋书画只要各得个丙等, 便能有机会参与花车巡街了。”

    老鸨不住地挤眉弄眼,暗示评审官员均已打点妥当, 不劳她操心。

    想来也是, 如此盛会,想通门子的可不少, 早就拎着厚礼将各路大人的门槛都踏平了。

    左右也是初审, 略放放水, 水便能成倍变为油, 填满囊中。

    天下乌鸦一般黑,那些审核官又何乐而不为呢?

    “届时皇宫贵族与满城百姓,皆会参与到‘魁首’的评选中。”

    老鸨扇着团扇跟在瑶姬身后, 不管她在客栈里逛到哪儿, 都如影随形。

    其余姑娘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见了瑶姬也不跟她说话,只娇滴滴地朝老鸨行礼。

    目光上下打量着瑶姬, 秀眉微皱, 面上似有不悦神色。

    “刚走了一个, 又来一个。”

    “本以为柳姐姐总算能熬出头,占得头牌之位,如今……”

    “嗐,妈妈这次可砸了大把金银运作,主推谁就是谁的福气,柳姐姐白白等了三年,真不公平。”

    那些姑娘声音压得也不算很低,或多或少的,有故意让瑶姬听见之意。

    老鸨许是平常听惯了她们在背后嚼舌根,也不在意,只自顾自地跟瑶姬说话。

    “平头百姓手持铜色绢花,王公贵族是银花,圣上的则是金花,在花瓣上用笔写下中意姑娘的芳名,待花车彻夜绕城三圈后,计票便开始了。”

    瑶姬没想到这千娇会的审评规则还挺麻烦,需要搞这么多弯弯绕。

    远远的,有位着青色衣裙的美人在与几位姐妹拨弦唱曲儿。

    她独居首位,虽一言不发,却气度非凡。

    周围人皆探着身子主动跟她搭话,得不到回应也不恼,反而略带讨好神态观瞧她的颜色。

    但凡引得对方略感厌烦,便急急地闭上嘴,或立即转移话题。

    瞧见瑶姬和老鸨要从附近经过,众人马上放下手中乐器,连话也停了,只不住偷用目光瞟着。

    “一银顶百铜,一金顶百银,待到唱票时,羽仙楼前会立起数十口琉璃大缸,足有一楼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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