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故人 (5)
士必将大乱。
瑶姬倒是还可凭借神女的身份,暂时掌管桑罗等人,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那些老将虽骁勇善战,却无甚计谋,只知洒热血。
且世人谁无争权夺势之心,郎元一死,王位空悬,接下来等待着虎萧国的,将是不可避免的内乱。
与其和这帮没前途的厮混在一起,不如另谋出路。
瑶姬叹了口气,原本还以为能辅助日后统一六国的明君,谁曾想竟遇上这么个表里不一的疯批。
若不是偶然发现这家伙的端倪,还不知要被哄骗多久。
到时,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思虑再三,瑶姬再次购买一张提示卡。
她想知道顾桢在什么地方。
这家伙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虎萧国众多大臣用人蛹替换,把持朝政,又在郎元率兵深入敌腹时,彻底切断了援军和补给。
就算瑶姬没下手,郎元的军队也以深陷沼泽,不得脱身了。
几乎兵不血刃的,便吞并了实力如此强大的虎萧,暮崇国的国君,还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或许将宝押在他身上,更有快速通关游戏的希望。
只是顾桢此人……
瑶姬揉揉发痛的额头,她着实不想再跟那家伙打过多的交道。
眼下还是先探明他身在何处的好,起码心中有个底。
卡牌在空中不断旋转着,最终定格,牌面上只显示出了三个大字:回头看。
瑶姬:嗯?
她下意识转过身去,只见阿古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她身后。
* * *
“神女大人,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小人,可是见到鬼了?”
阿古双手背在身后,冷漠地暼了眼倒在地上的郎元,惋惜地摇摇头:“哎,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瑶姬盯着他那双淡褐色的眼眸,愣住了。
此人无论相貌、气质都与顾桢无半点相似之处,连眸色都截然不同!
上次他假扮成月巫,她只瞧了一眼便可基本断定其身份,可这次,瑶姬竟毫无察觉!
原来只要他想诚心隐瞒,便能做到这种地步!
阿古见她未答话,俯身去探郎元的鼻息,发现对方还有点微弱呼吸后,伸手将一颗药丸塞进了他的口中。
“你下手也未免太快,我连做人蛹的草药都没准备齐全呢,早早的死去,尸身腐烂过快可如何是好?”
他翻了下郎元的眼睑,发现对方的瞳孔已然开始涣散,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不知究竟能不能救活,你呀,为何做事总是这般莽撞?”
阿古说话的声调慢慢转变,待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原本的声线早已荡然无存。
当他站在瑶姬面前,缓缓揭下脸上的面具时,并未看见她惊讶的反应,倒是自己先诧异起来了。
“怎么,你早就认出是我?”
瑶姬麻木地牵牵嘴角:“愈发本事了,竟然连眼睛的颜色都能改变。”
顾桢听罢,用手将贴敷在眼球上的淡褐色薄片摘下,露出那对竹月色的眸子:“知道你对我的瞳色敏.感,所以才稍微花费了些心思,却不想这样也被你发觉了。”
他挥手,将薄片甩到地上:“奇怪,我究竟是何处露出了马脚?原本还很期待你再见到我时的反应呢,无趣。”
“你演技这么差,伪装的口音又蹩脚,竟还能厚着脸皮问出口。”瑶姬淡淡说道,发现顾桢的眼皮在不自然地抽搐着,她内心瞬间敞亮不少。
“想不到我顾某人的技术竟然差到这般田地,还真是辱没神女大人的眼了啊。”
顾桢嗟叹,他还从未被人贬低成这幅德行。
“你给他吃的什么药?”瑶姬没想到他连断肠散的毒都能解。
“吊命的罢了,放心,恢复不了意志,只是勉强活着而已。”顾桢用脚踢了踢郎元,对方果然毫无反应,只是胸膛的起伏逐渐变得平稳。
他走到女人蛹面前,瞧了眼喉内机关的布置,眼中放出赞叹的光来。
显然没料到自幼被养在深闺中的瑶姬,居然还会这种江湖手段。
“你一直鬼鬼祟祟跟在我身边,为的就是这一天?”想起上次临别时,顾桢说过很“快会再相见”之类大有深意的话,瑶姬早就该想到这家伙没那么容易消失。
蛰伏于虎萧国内,以月巫的身份三年布局,如此耗费心血,怎会轻易作罢。
是她太天真了。
顾桢研究着竹箭机关,含糊答道:“是也不是,杀死郎元那个愣头青有千百种方法,何苦让我亲劳。”
“那你……”
他长叹一声,带着无可奈何:“还不是为着你。”
瑶姬默然。
顾桢总算对那人蛹失去了兴趣,伸手将其从城墙上推下,看着它坠入哉渐河中,激起不小的涟漪和浪花。
“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轻信郎元,可惜你就是不听啊,眼下亲眼瞧见,总算死心了吧?”顾桢对瑶姬说话的语气,仿佛在责怪不听管教的娃娃。
又舍不得打骂,只得追在其后宠溺地碎碎念。
“呵,我跟他之间的事,与你有何相干?”瑶姬神情淡漠:“若论混蛋的程度,你二人也不相上下。”
顾桢表情微变,似乎有些被噎住,过了好久才喃喃道:“其实啊,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瞧着你傻傻的被他骗,这里总是不舒服。”
他下意识揉了揉胸口,神经质地偏了偏头:“瑶姬,既然我和他都是混蛋,为何你总对他那般亲昵,遇到我就冷言冷语的?难不成……我模样比他差?”
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后,顾桢很快否认了这一猜测:“不对,你说过,就喜欢我原来的相貌,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瑶姬:我没说,我没有,你造谣。
“可说实话,这家伙的待遇着实没我的好。”忽然想起开心事,顾桢的脸上又恢复了笑意:“当初你杀我时,可是亲自动的手,不像他,只配得个丑陋的人蛹!哈哈哈哈……”
好家伙,这也是值得攀比的事?
他笑得越肆意,瑶姬就退得越靠后。
若想和暮崇王取得联系,怎么先除掉这个疯批着实是个难题。
断不能留他在身边,否则今后哪能得太平。
瑶姬身上的迷魂散、断肠散已全部用尽,只剩那把捅过他的小刀。
上次不知他抽了什么疯,肯乖乖站在那里任她捅,可这回怕是不能够了。
这疯子有任务在身,恐怕是想将郎元也做成人蛹,达到彻底掌控整个虎萧国的目的。
趁着他发癫似的仍笑个不停,瑶姬迅速再次购买了张提示卡。
账户余额:370行动点。
可恶,消耗速度太快了。
不过只要能永远除掉面前这两个祸患,稍微牺牲些行动点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着提示卡,她在脑海中默问:如何才能真正杀死顾桢?
卡片慢悠悠地转了两圈后,空白的卡面上展示出了一个大字:无。
【若提示卡没给出准确提示,玩家可二次使用】
久未露面的系统倒是难得的良心,在旁冷漠提醒道。
瑶姬:……
杀不死?竟然杀不死?
顾桢是什么成了精的千年王八么!
片刻功夫,那厮终于乐够了,揉揉有些笑僵的脸,又恢复成往日的斯文面皮。
瑶姬攥紧拳,强忍着逃走的冲动,尽量保持淡漠的表情开口道:“顾桢,我想见暮崇王。”
顾桢挑眉:“怎么,你还是想当王妃?”
谁稀罕!
瑶姬压下怒火,摇头道:“不过是想换个地方当神女罢了,如今这世道乱,寻个安身立命的起初,实属不易啊。”
听了这话,顾桢弯弯嘴角;“如此,你可要失望了,暮崇王此生不信神佛,若你觐见时胆敢怪力乱神胡说一气,可是会被处以火行的。”
瑶姬知道暮崇王不会,毕竟那是她能攻略的初始主NPC。
还是没有危险值的那种。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想见他一面,不知可否顾先生代为引荐?”瑶姬不愿跟他继续啰嗦下去。
既然杀不了,那就离得远远的。
顾桢是个拼命的细作,终日被暮崇王派遣在敌国出生入死,做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
虽不知他对暮崇王的忠心程度如何,但起码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还算听话。
若是能有机会得到王的青睐,日后想将顾桢远远的调配开,终身不见,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顾桢眉头微微皱起,在城墙边来回踱步,纠结了半晌,总算下定了决心。
瑶姬隐约有点期待:“如何?”
“不可。”顾桢坚定摇摇头:“瑶姬,你为何总对别的男人感兴趣?”
他走到瑶姬近前,疑惑地跟她越靠越近:“你究竟想要什么?难不成只有别人给得,我却给不得?”
真是好厚的脸皮。
瑶姬的忍耐力在逐渐失控,她不信那张见鬼的提示卡。
能杀一次,就能杀第二次。
去死吧,狗男人!
从袖中滑出的小刀刚刚刺到一半,便被他稳稳地捉住了手腕。
顾桢神色未变,仍陷于莫名中:“别闹,你倒是说说,我与那些王,究竟差在何处?”
瑶姬冷笑:“好说,你再让我捅上一刀,我就告诉你。”
顾桢嘴角上扬的幅度越来越大,满眼的期待,可兴致到了尽头,却又被理智硬生生压制住了。
“不好不好,同你分别不是件让人愉悦的事,那种滋味,我不愿再体会。”
他手指略一用力,便将小刀轻而易举地卸下:“瑶姬,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若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无论有何要求,我都尽力满足,如何?”
瑶姬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将指节捏得咯吱作响。
“好,你听好了。顾桢,我要整个天下。”
顾桢的眸子微微睁大,只顾着震惊方才所听见的话,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身后,那个缓缓爬起的身影。
要命了,这个没解决掉,那个没死透不说,居然还能动?!
瑶姬心乱如麻,眼瞧着郎元支撑着重似千金的身子,从胳膊上拔下那支毒箭,慢慢朝顾桢走来,她下意识就想逃。
可惜顾桢这个混蛋,偏把她禁.锢在自己的双臂之间,让她动弹不得,不容怀中的猎物有半点渴望自由的遐想。
该死!该死!
瑶姬咬紧双唇,闭上眼,再次启动那张提示卡。
如何脱身?
牌面转动,这此总算给出了确切答案。
* * *
郎元走得更近了,双眼布满红丝,略看了一眼瑶姬后,便死死地盯住顾桢。
他认得月巫的声音。
也认得他怀中的美人。
脚步虽移动得艰难,郎元却仍咬紧牙关,一点点逼近顾桢。
此时若顾桢略回回头,想来避开那一箭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瑶姬不准。
“顾桢。”瑶姬轻轻唤他的名字,略微踮起脚尖,朝他靠得更紧了些。
这是从未有过的亲昵,原本只属于郎元的动作。
顾桢见她双唇张合,却听不清话,下意识将头低得更深了些。
从身后郎元的角度看过去,简直和那日在王宫中瞧见的情景并无二般!
握箭的手几乎要将其捏得粉碎,郎元麻木的头脑终于被怒火冲醒,带着全身的力气向顾桢的后背狠狠扎去!
“顾桢,我讨厌你。”
当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指相隔时,顾桢终于听清了瑶姬口中的话。
那般冷漠,那般无情。
心脏骤停,背上的剧痛将他从精神上受到的冲击中拉回现实。
顾桢深皱着眉,回身一脚,将郎元踢飞半米。
瑶姬趁机迅速向城门跑去,不料竟怎么推都推不动。
该死的顾桢,居然把门给锁死了!
可恶,难不成真的只有听提示卡的馊主意……
蓦然回首,两个男人已厮打成一团,难舍难分。
郎元的神态着实吓人,显然在服用过顾桢的药后,已恢复了听觉,将二人的话全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越战越勇,发麻的手脚在狠命挥动了几下后,竟隐约有愈加灵活的趋势。
反观顾桢在受了箭伤后,体质大大减退。
虽及时用了解药,可身体的强健度远非猛虎般的郎元可比。
两个男人一言不发,只沉默着将在如墨染的夜色中搏命厮杀。
仿佛两只狠命撕咬的猛兽。
瑶姬看得触目惊心,不管最终取得胜利的是哪一方,显然都不会有她的好下场。
算了,拼一把吧。
该死的提示卡,可千万要管用啊!
瑶姬一阵助跑,飞跃过城墙边,对着湍流的哉渐河张开双臂。
“瑶姬!”
“阿瑶!”
两道惊呼声不约而同在她身后响起。
在摔入冰冷的河水中时,过强的冲击力让瑶姬的意识短暂昏厥了片刻。
但很快的,她又听见了两道同样的落水声。
要命,那两个祖宗也跟下来了。
* * *
在呛了好几口河水后,瑶姬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溺死不了。
这是一种神奇的体验,在水下她虽然不能呼吸,却也不太需要氧气。
说不上多舒服,可难受的程度也能让她暂时忍耐。
想不到霞液丹竟然还有此等妙用。
哎。
眼瞧着那两个货疯了似的在旁边寻觅,瑶姬索性抱着块巨石潜入河底,就那么一步步在河床上走着。
往两人的相反方向走。
她消失得太过寂静,又不曾激起半点挣扎的浪花,再加上河边无光,很快便彻底隐匿了自己的行踪。
水下无声,却能隐约感受到水流的动向。
为确保万无一失,瑶姬抱着巨石走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路,生怕过早浮出水面,会暴露自己的踪迹。
好冷啊,好难走啊,好不舒服啊。
这种感觉介于溺死的边缘,却偏偏又死不了。
而且在水下,瑶姬还是会下意识地屏住自己的呼吸,直到忍不住了,还勉强喘口气。
入口鼻的皆是水,却丝毫没有引起身体的不适。
看着自己的长发与周围的水藻交缠在一起,瑶姬苦笑不已。
若是她这幅尊荣被哪位路过的渔夫看到,怕不是要吓得魂飞魄散。
约莫着在水下走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瑶姬总算仍下那块沉甸甸的巨石,悄悄将头浮出水面张望。
毕竟底下能见度实在不高,她基本上跟摸黑赶路没什么两样。
左看看,又看看,只有偶尔激荡起的水花溅进她的眼中。
岸边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瑶姬胆子逐渐大了些,顺着水流游了两下后,总算爬到了岸上。
结结实实打了几个喷嚏,擤出的全是水。
风一吹,好不容易适应了水下温度的身体,又冷得打气哆嗦来了。
瑶姬抱着双臂,牙齿打颤。
坑啊,这游戏太坑了。
就不能让她好好的过一天嘛。
荒郊野岭的,也不知有没有狼之类的野兽。
瑶姬当真遭不住,再次购买了张提示卡。
“我要安全的去处!安全的!听懂我的诉求!”
眼看着账户上的行动点就只剩下320个,瑶姬由衷地感觉到一阵肉痛。
她可是攒了好长时间的。
若是能物尽其用也好,折腾到现在,竟又是个一穷二白的境地。
不对,还平白的招惹了两个疯子,还不知要寻她到几时方休。
破牌转了半天,倒不像先前那般只给出只言片语,而是直接显现出张地图来。
用手轻轻一点,地图瞬间消失不见。
还未等瑶姬开口用优美的语言问候,地面上赫然出现条明晃晃的红线来。
这是要她,顺着走么?
远处树影被风吹得摇晃不知,仿佛躲藏在暗处狂舞的妖灵。
瑶姬不再犹豫,踩着湿漉漉的脚印,顺着红线的指引而去。
不管了,总比在原地等死强。
她隐约记得这哉渐河通往人迹罕至的稻鸣谷,寻常人从陆地上走不进,也许她在水下倒碰巧摸过迷障了。
但愿谷口的屏障,能把那两个疯子拦住。
瑶姬原本心中忐忑,也不知这红线究竟会把自己引到何处。
可当她瞧见前方不远处,那写着“泉隐寺”的三字匾额时,心中瞬间放松了不少。
是寺庙,太好了!
????????? 咚咚敲了两下门, 瑶姬稍微拧干裙摆浸的水,又用袖口擦擦脸。
在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不管多防水的妆也早就洗净了。
虽然三更半夜的敲人家门不太礼貌, 但对方好歹是方外之人,想来收留一个遇难弱女子的慈悲心肠还是有的。
门内很久没动静,瑶姬怕寺里的人睡得太熟没听见, 遂加大力度。
正当她敲得手都快发麻时,寺门竟猝不及防地被推开了条缝隙!
暖橘色的烛光从黑暗中显现, 一双眼角微红的冷眸盯着她,上下打量。
来人是位年轻僧人, 手持烛台,着寻常深蓝色僧衣。
不知是否太冷, 居然直接将袈裟横披在肩背裹着穿。
鼻梁高挺, 肤若脂凝,眉清秀, 尾端细长高挑, 双眼狭长微吊, 唇色深, 比那施了胭脂的姑娘还要惹眼几分。
剃得光洁的头顶圆润,在烛光的照映下笼了层微光,倒还真有几分佛光意味。
好一个俊俏的和尚。
瑶姬心中好感顿生, 尽量忽视他横披袈裟的怪异穿法, 对他施施然一笑:“师傅,小女子晚间在谷中迷失方向,又不甚落水, 没个奈何, 不知否借住贵寺一晚?”
和尚眨眨眼, 单手竖在胸前,透过狭窄的门缝朝她行礼:“这位鬼施主,本寺只有小僧一人,修空正性,不近女色,若想采食阳气,烦请去谷外谋生。”
瑶姬:嗯?
眼见他这就要关门,瑶姬手疾眼快拉住门缝:“师傅何出此言呐?小女子可不是鬼,是活人!”
和尚眯眼笑着,关门的手微微用力:“天底下哪有鬼怪会自认身份?小僧此生红鸾星已落,还望鬼施主莫要强求。”
错过这村再没这店,瑶姬仗着身材纤细,将半肩强行挤进门中,笑得愈加灿烂:“佛庇天下苍生,就算小女子当真是鬼,若真有趋光向善之念,也应广开寺门容纳才对。”
两人不着四六地叽歪了会子,在瑶姬的百般解释下,和尚总算做了让步。
他用两根手指将瑶姬头上的水藻摘下几根,确定过面前这个浑身湿漉漉的、在深夜诡异出现的姑娘当真有实体后,总算行了方便。
“误会了误会了,都是小僧的不是,还望鬼……女施主见谅。”
和尚将人让进门来,重新插好锁后在前方带路:“小僧法号玄行,不知女施主如何称呼?”
“阿瑶。”瑶姬借着烛光环顾四周,发现院落大且空旷,青石铺路,院内有少量石桌石椅,些许飞花落叶在地面被风刮吹四散,像蒙了层别有意境的浮灰。
寺门离主寺要走很长一段距离,非得是瑶姬拿出要将门板敲裂的气势唤门,否则这和尚还真听不见。
“阿嚏!”
在冷河水中浸泡许久,又吹了半晌谷中寒风,湿冷感几乎侵入骨髓。
瑶姬吸吸鼻子,双眼直直地盯着玄行披着的袈裟。
似乎感受到背后灼热的凝望,玄行略微回头,看见她充满期待的目光后,狗搜地将袈裟裹得更紧了些:“施主可是冷了?”
瑶姬:……
见她点头,玄行将烛火塞在她手中:“喏,给你拿着取暖,还望施主走得快些,落在后面,小僧如何看得清路啊。”
说完,他挺直身板,将两手抄进袖中,成功完成了究极御寒姿势。
瑶姬很确定,这家伙只是想让她帮忙掌灯,好独个躲清闲。
看着他那颗光溜溜的头,和狐狸般眯起的狭长双眼,瑶姬感慨着如今世上物种的多样性。
此秃驴横看竖看,都不似人呐。
* * *
万幸,寺内倒是暖和得很,和院内几乎是两种温度。
才刚一进门,玄行便将袈裟解下,刚要随手扔在旁边,又想起身旁有人,便装模作样地正经穿好。
单从表面看去,还真挺像个端庄的好和尚。
他领瑶姬往主殿走去,停在巨型弥陀像前,在宽大的香案前焚香祷告,闭目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诵什么经。
瑶姬也随着拜了拜,如今她只求个能安度一晚的去处。
若能得平安,这些规矩依了也无妨。
倒霉的事遇得多了,她甚至当真虔心祈祷,以后厄运统统退散。
心愿已求,耳边的念叨声仍未止住。
瑶姬下意识抬眸望向身边的玄行,却发现对方竟也在看她。
双目相视,彼此都有些发怔。
玄行神色自如地调整回肃穆状态,眼观鼻鼻观口,双手合十抵在眉心,总算停了经文。
真是个怪人。
瑶姬受够了这身湿衣,有些局促地向他借件干爽衣裳。
玄行引她到间客房休息,不久后带回件青长衫给她穿。
“此衫乃过去在寺中小住过的香客留下的,施主可愿暂且将就?”玄行面色迟疑:“倒是另有些僧衣,不过……”
“无妨,这件正好。”
瑶姬笑着将他请出屋,用长巾将身子擦干后,换好那件男装。
尺寸略大,也太长了些,穿在身上晃晃荡荡,倒像件宽松的长裙。
瑶姬将腰带又扎紧几分,踩着玄行一并拿来的僧鞋重新推开门。
玄行本在赏月,那残冰轮方从云层中探出边角,洒出的光氤氲着他的面容,为那张俊脸平添了丝清冷气息。
他眼波流转,在瑶姬身上打量一圈儿,露出由衷的欢喜神色:“可还合身?”
瑶姬甩了甩过长的袖子,又用目光量了下玄行的尺寸,怎么看都觉得这件长衫,会更贴合他的身段。
“多谢师傅照料。”无论如何,这僧人肯开门放她进来,已是不易,理应感激才是。
想到此处,她的态度也柔和不少。
原本打算就此睡下,谁知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嗨呀,是小僧疏忽了。”玄行立即表示会安排饭食,请她稍等片刻。
“师傅不必多劳,清粥即可。”瑶姬冲着他离去的背影远远喊道,心低逐渐生出丝暖意。
虽是个怪和尚,却当真良善。
她转身回屋等候,疲惫地躺在硬榻上时,忽又警觉地坐了起来。
不行,不可放松警惕。
这游戏的地狱难度究竟有多变.态,她早已切身体会过。
虽着寺庙是提示卡引她找到的,可狗系统坑她又不是一次两次。
听着屋内呼啸而过的谷风,瑶姬将薄被披在身上御寒。
跳入哉渐河本不在她的计划之内,现如今她连那把小刀都丢了。
手无寸铁防身,唯一有的,就只剩下账户中那320个行动点。
她不该对生人如此信任的。
* * *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玄行便端着托盘去而复返。
上面足足摆了三道菜,全用盘子倒扣着,存留热气。
对方越是殷勤,瑶姬便越觉得不对劲。
明明是个清心寡欲的和尚,偷看她不说,还这般殷勤。
愈发可疑了。
“此寺偏僻,厨房也无甚精美吃食,还望施主不要嫌弃才是。”玄行搬来小餐桌置于榻上,将菜依次摆好。
瑶姬下意识抽动鼻翼,是她饿得发昏了么?
怎么隐隐闻到了肉香……
待玄行将那三个倒扣的盘子揭开时,瑶姬彻底傻眼了。
酱肉?闷鸡?四喜丸子!
这这这……
瑶姬指指菜又指指玄行,手有点哆嗦。
她来的不是寺庙?
眼前这人不是和尚?
这这这……
“哦,险些忘了,还有酒。”
玄行撩开袈裟,将系于窄腰间的葫芦解下,贴心地帮忙把塞口拔出:“热酒暖胃,小僧已温过,施主快尝尝。”
瑶姬下意识接过酒葫芦,愣愣地端在手中,眼见他热络地布置好餐桌,几番欲张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忙活了半晌,甚至连筷子都架好了,瑶姬却迟迟不落座。
玄行环顾四周,确定无甚遗漏后纳闷问道:“施主?如何不吃啊?”
瑶姬动了动喉咙:“师傅你……不受五戒?”
微怔片刻,玄行恍然大悟:“哦,施主不必介怀,常言道: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小僧修心不修法,故而不拘小节。”
小嘴叭叭,说得还一套一套的。
瑶姬忍不住问道:“不知师傅,出世多久?”
玄行掐指算了算,苦笑着摇摇头:“寺内无日月,可真是记不得了。”
瑶姬:……
她用筷子戳戳那肉丸子,再抬头,满眼尽是凄楚。
荒山野谷伶仃寺,好酒好肉好招待。
幽幽长叹一声,瑶姬悲凉开口:“师傅,可是做人.肉生意的?”
玄行憋了又憋,终究忍不住背过身去,扶着门框肩膀颤抖不住。
就算再怎么忍,那零星的笑意也从捂紧的指缝中溜了出来。
瑶姬心中恐惧顿时消减,她看着这过分欠揍的背影,盘算着自己能不能打得过这癫僧。
许是察觉到对方的不满,玄行用力清清嗓子,再度回身时,又是副庄重的正经模样:“那是鹿肉,谷内随处可见,若施主不信,大可亲口尝尝。”
见她一脸防备,玄行又激道:“怎么,莫非施主连吃肉的胆量都没有?如此斋心向善,倒是比小僧更适合落发出家呢。”
吃就吃!
瑶姬瞪着美眸,夹了片酱肉用力嚼着,反正她如今百毒不侵,就算这和尚想在饭菜中耍什么手段,也害不到她。
肉的味道出乎意料地浓郁。
她曾喝过老妪下药的清茶,顾桢放毒的清粥,每次入口,都能品出奇怪口感。
后来她才得知,那些药原本无味,寻常人根本发觉不了。
看样是霞液丹的缘故,让她的体质发生改变,变成了试毒小能手。
她又仔细品尝了另外两道菜,全然无问题。
玄行果真没下毒,且肉的味道的确是鹿。
之前在郎元军营中,瑶姬便吃过几次,味道并不鲜美,不过草草烤熟填饱肚子罢了。
如今被人细细佐料一番,她才方知鹿肉的鲜美。
见她慢慢动起筷子,玄行露出满足神色,只站在旁边看,也不走,仿佛比他自己吃还开心。
瑶姬又喝口热酒,体内的湿寒总算被祛除干净。
她略微不好意思地沾沾嘴角,感情方才真的错怪人家了:“师傅如此厚待,阿瑶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啊。”
玄行立刻来了精神,仿佛正等着这句话,原本在捻佛珠的手悬空搓着。
瑶姬一时没领会,玄行见状,轻咳两声后,索性将动作做得更大了些。
明明是张俊脸,笑得又温和,却怎么看怎么市侩。
感情在这等着呢。
不知怎的,瞧他这幅明算账的模样,瑶姬悬着的心反倒落了地。
她方才自己查看过玄行的属性面板,发现他头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是啊,原本就是个小和尚,系统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把他设定成主NPC吧。
瑶姬浑身摸了摸,在玄行期待的目光中,拔下鬓边唯一剩下的金钗。
在水下行进了那么半天,这东西还没掉,属实不易呀。
“阿瑶不幸落难,身无别物,唯将此簪赠与师傅添香火。”
“好说好说。”
玄行接过金簪,对着月光照了半晌,仔细确认过材质后,将其收于袖中:“那施主慢用,小僧就不打扰了。”
替她把门关上后,这和尚走得干净利落,连头都没回,一路上只将金簪拿出,反复把玩。
在窗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瑶姬摇头感叹,这和尚不去闹市中开客栈,却留在此等荒凉寺庙中,着实屈才了啊。
也罢,这样真是再好不过。
瑶姬吃饱后,将餐具收放在门外,躺在榻上抻个大大的懒腰。
小和尚贪财又如何,总比那两个爱色又要命的狗男人强多了。
眼皮逐渐发沉,瑶姬盖着松软的薄被,陷入梦香。
早只能遇到如此舒心的住处,便是在水下多行半个时辰,也是值当的。
难得系统没坑她,难得啊。
* * *
一夜好梦。
不管是郎元还是顾桢,都没化作魇来搅扰她。
也不知那两个货究竟缠斗得如何了,恐怕会两败俱伤。
关她什么事呐!
此生用不相见才是最好,她还有大把清闲日子没过够呢!
瑶姬一直睡到日晒三竿也无人搅扰,待她睡眼惺忪地起身出门,寺内仍然静悄悄的。
院内有座大钟,她却没听见撞钟声。
放在门口的餐具也不见有人来收,这和尚,莫不是起得比她还晚?
瑶姬揉揉额角,发现自己对于玄行的认知,每一刻都在不停地刷新。
反正这寺中只有他一人,也没个主持或大师傅看管,还不是想怎么活都成?
想来也真是够惬意的。
外面的世界乱成一锅粥,此处反倒悠闲清静。
瑶姬走近了些,发现钟上布满灰尘,也不知多久没被清洗过,亦如这满院的零落。
不着相、不着相,可真是偷懒躲活的好借口啊。
谷内空气清新,又没有晴雾山庄那般潮湿,是晴朗的干净。
瑶姬深吸一口气,觉得盘桓肺腑多日的郁结,都在此刻全部消散。
六王纷争,且让他们乱去又如何?
她只在这谷中躲几日清闲,待外面的时局定得差不多了,再慢慢考虑将来的问题吧。
不过住了一宿,瑶姬便喜欢上了这幽静的寺,遍处喊着玄行的名字,想跟他好好讨论下关于伙食费的问题。
小和尚贪财,她却再没能布施的财宝,也许硬磨他帮忙干活,也能被留下来呢。
瑶姬心情不错,脚步也跟着轻快。
寺庙大得很,走了半晌也不见尽头,弯弯绕绕的,反倒把她自己弄得糊涂了。
唤着玄行的名字次数多了,瑶姬忽然觉得有点耳熟。
是不是在哪儿听过来着?
她下意识放慢脚步,认真回忆着。
似乎先虎萧王为研究霞液丹的秘密,曾四处寻访能人异士炼丹。
最终求而不得的那位隐匿于绥廉国的僧人,似乎就叫玄行来着……
奇怪,她记得那玄行在世间很有名望,怎么算都不该是小和尚这般年轻才对。
莫不是她记错了?
瑶姬心中想着事,信步闲逛着,不知何时,竟走到一处别院。
原本她略看一眼,没发现玄行踪迹就想路过来着,可当她发现院内那颗粗柳树下,似乎有坟包墓碑时,却不由得驻足观看。
泉隐寺如此庞大,怎么想都不会是郎元一人建成的。
在此前,寺庙应有其他僧人,只是不知出了何种变故,才潦倒成这般。
反正闲来无事,瑶姬索性折下院墙边的无名野花,权以此物祭拜。
大抵是寺中某位老僧人坐化后,埋葬于此吧。
坟包上盖的土与周围不是一个颜色,显然最近才被翻新过。
瑶姬拿着花走到近前,顺口念出木碑上的字:“玄行长老之墓……”
手中的花一个没拿住,随风飘落在地,逃也般离她而去。
* * *
瑶姬真的麻了。
她前世究竟造了什么孽,居然要穿进如此消磨心智的游戏中。
眼下分明不是出谷的好时机,她昨夜才潜逃成功,郎元和顾桢不管谁还活着,短期内都不会打消寻找她的念头。
虎萧不会派兵增援,绥廉又即将大军来袭,她都能预料到即将到来的混乱场面。
可见到那个坟后,她也是断然不敢继续留在这里了。
她的记忆过果真没出差错,闻名于世的玄行圣僧,怎么也不会用他那般年轻模样。
还喝酒吃肉样样不忌,简直要把可疑两个字写脸上了!
罢了罢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她不信天下之大,就没个让她容身的地界。
左右也没什么随身行李,瑶姬离了别院就往寺门口走,心中不住懊悔方才四处喊那假和尚的行为。
不料当到寺门口,迎面正撞上了归来的玄行!
“你……”
瑶姬只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刚思虑该如何对付,却见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要命,谷口哪来那么多官兵?”
“官兵?”瑶姬见他半点没有阻拦自己的打算,反而下意识叫住了他:“哎,是何模样的官兵?”
“没见过的生面孔,明明是男人却都绑着辫子,皮肤黑黑的,活像蹭了锅底。”
玄行手中还提着两尾鱼,显然是刚刚才钓上来的,鱼鳞尚且湿润。
他瞧瑶姬一副想离开的模样,担忧面色一闪而过,却未多加劝阻。
“施主路上小心,小僧就不多留了,有缘再会。”
说完,还想将寺门紧紧关上,和昨夜那副谨慎模样简直别无二般。
瑶姬没让他得逞。
再三确认过玄行的属性面板,发现并无异样后,瑶姬盯着他瞧了半晌,心中有了计较。
这家伙如此惧怕官兵,该不是是在外面惹了什么事,所以才藏到泉隐寺中的吧?
玄行长老也许并非他所杀,许是他偶然瞧见了木碑上刻的字,才一时兴起假冒也未可知。
“施主?施主!麻烦收下脚,小僧要关门了。”
玄行见她晃神不动,伸手在她眼前摇了摇,眸中略带为难神色。
关上这道门,便要重新跟那些疯批纠缠不清。
瑶姬垂眸,她想起昨夜使用那张提示卡时,再三跟系统确认过,自己想要的,是一个安全的去处。
既现出泉隐寺来,又何苦自寻烦恼?
管眼前这假和尚究竟是什么来头,不过暂时同住罢了。
如此难得的一个僻静之所,就这么平白错过岂不可惜?
“施主……”
瑶姬收回自己的脚,在玄行欣慰的目光中,再次将纤细的身子从门缝里挤了回去。
玄行:……
“阿瑶原本是想走的,不过见师傅钓来的两尾鱼鲜嫩,一时食指大动,又舍不得了。”
瑶姬顺手将鱼提过来,反倒走在了他前面:“昨夜承蒙师傅照顾,晌午且让阿瑶露一手!”
“欸……”
玄行望着她娇俏的背影犹豫地喊了声,只见她不但没停,反而走得更快了。
* * *
望着满桌子美味佳肴,玄行抄着袖,半点都乐不出来,反而愁眉不展。
再看对席而坐的瑶姬,连喝三杯后面颊泛着满足的红润,用杯底敲着桌面,优哉游哉地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玄行咽了咽喉咙:“这位施主,您是否太过自在了些?”
瑶姬用公筷热络地给他夹了两块鱼,大度摆手:“放心,师傅尽管吃,无须拘泥,就如同在自家一样!不过这个这个,做菜也有做菜的劳苦……”
随即,她腾出拿酒杯的手,在空中虚捻了两下,轻咳着,不住暗示。
玄行:……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纨? 掀开木盖, 瑶姬和玄行同时凑过头去,盯着空荡荡的米缸发呆。
上次煮饭,已经将最后那点米粒都倒进去了, 清汤寡水地熬了锅水糊糊。
如今这厨房,是连路过的老鼠都会暗骂晦气的程度。
玄行能猎到肉,两人偶尔也会在谷内摘些果子回来。
可米……
寺内倒是有块地, 可惜没种东西,荒芜得杂草丛生, 更不用肖想蔬菜了。
瑶姬更加断定这假玄行刚入谷不久,此等混吃等死的模样, 独自能撑过个把月就不错了。
“怎么办?”玄行扣上木盖,还有脸朝瑶姬问。
“坐吃山空啊。”瑶姬摇头叹息, 原指望能在这泉隐寺逍遥些时日, 不料才过三天就出了这等事。
光吃肉和果子且不说身体吃不吃得消,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两人略微合计了下, 决定活人不能浑饿死, 还是得谋条生路。
“不如出去化缘吧, 左右我是个和尚。”玄行像是终于想起自己的这一特殊职业, 在禅房床下翻找了半晌,掏出来个结了蛛网的钵。
瑶姬愁眉苦脸地挥挥眼前浮起的飞灰:“要饭?”
玄行“啧”了声,不敢苟同:“怎说得这般难听?化缘也是潜心修行的一部分, 最能磨炼人的心性, 不可同简单的‘要饭’并论。”
她颇为认同地点点头:“那帮我也要一份。”
“是‘化’!”玄行认真纠正,用清水将钵刷洗干净后,拿布将其擦得锃亮。
他比量了下钵口的大小, 似乎对这个干饭碗的容量很不满意:“这也装不了多少啊, 不然端个盆?”
瑶姬摇摇头:“但凡是个要脸的僧人, 都干不出这事。”
玄行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怜世人皆被偏见和俗礼束缚,连小僧也不得幸免。”
相识不过几日,瑶姬先前对他的些许滤镜,早已碎得一干二净。
这假和尚连装装相的功夫都不到家,饭桌上前脚对她哼的小酸曲儿不屑一顾,后脚盘坐于佛前念经时,就那么顺嘴唱出来了。
还敲木鱼给自己伴奏,浪得没边。
发现瑶姬站在旁边环臂欣赏,又坦然地改了腔调,哼哼唧唧回归到经文的主题上。
真是欺负她不懂经书,若是一个字一个字去查,八成没一半能念对。
就这么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乱晃的德行,出去化缘,不得人拿扫帚撵出两条街才怪。
许是也预料到独自化缘困难,玄行强烈反对瑶姬留守寺中的意见,非要拉着她一起去。
给出的理由是:不劳动就没饭吃。
瑶姬并非故意躲懒,只是不知外面的时局如何了。
她身份特殊,初来绥廉国人生地不熟,还是随着虎萧的军队来的。
不管被哪边的人发现,似乎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在瑶姬的再三劝说下,玄行总算肯移动自己尊贵的步伐,冒险去谷口看看那些绑辫子的士兵走了没。
借住的这些天,玄行似乎对瑶姬的身份和背景半分都不好奇,甚至连问都没问。
瑶姬自然也对发现的那个“玄行”木碑闭口不提。
两人都颇有默契地绕过些敏.感话题,左右都对谷外的官兵防范异常,说身上没故事谁信呐。
过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玄行带回来好消息,那些人似乎都散了。
瑶姬还有不太放心,买了张预言卡,询问若此番出谷,月余内会不会遇上顾桢和郎元。
毕竟预言卡最远也只能预言一月后的事。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她这才同意了玄行同行的请求。
账户余额:310行动点。
哎,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啊。
玄行见她点头同意,乐颠颠地从袖中掏出把剃刀,在手中灵活地转了两圈儿,跃跃欲试:“来来,剃去三千烦恼丝,此生便可对红尘了无牵挂!”
瑶姬大为震惊:“我什么时候说要出家了?”
“不出家如何要饭……咳,化缘?”玄行怕她对光头有偏见,摸着自己的脑袋大力推荐道:“放心,剃了后头顶生风,每日洗漱方便,连梳子、发带都可省去……诶,施主怎的走了?真不再考虑考虑?施主?”
相识第四日,瑶姬仍摸不清此人的脑回路究竟是如何生长的。
两人计较片刻,商议后的最终结果是:玄行放下剃刀,瑶姬女扮男装。
绥廉民风不如虎萧那般奔放,女子上街总会惹别人眼目,更何况是瑶姬这样的出众容貌。
还是遮掩些的好。
原本玄行借给她的那件青衫,尺寸有些过大,这几日经他巧手裁剪后,已变得很贴合身线。
只是瑶姬的身体很是丰腴,纵使换上男装,但凡长了眼的人,都能看出端倪。
好在最近天气转凉,玄行又特意给她在外围了件深褐色的披风。
宽松挡在胸前,再将长发绾成绥廉国男子的样式,系上碧色发带。
若将声线压得再低沉些,妥妥的就成了个倜傥公子哥儿。
粉雕玉琢,娇生惯养的气派,愈发跟“化缘”沾不上边儿了。
“你当真要我跟去?”瑶姬看着他将袈裟穿好,戴正毗卢冠,拿起平日里倚在柴房门后的九环锡杖,无奈地问道。
“就算化缘不行,帮忙搬米搬面也算出力了,勿需多言,走吧。”
玄行整理了下帽冠两旁写有唵、嘛、呢、叭、弥、吽六字真言的白色飘带,眉宇间皆染上神气。
颇有气势地迈开四方步,还骚包地朝瑶姬摆摆头。
跟上~
瑶姬:……
她忽然觉得自己女扮男装也没多大作用。
同这么个货走在街上,回头率怕不是比哪国的佳人都要高。
愁人呐。
* * *
谷内地形复杂,瑶姬这些天跟着他闲逛采摘野果时,虽也努力记路了,可走着走着,又会变得混淆。
反倒是他,在前头领路得很稳当,左转右拐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谷口。
“说起来,小僧还真奇怪,施主是如何进得谷中来的。”
离开稻鸣谷时,玄行难得对她产生了一丝兴趣。
“水路。”
瑶姬顺口答道,看着锡杖在湿地面留下一个个不浅的印子,忽然有些好奇它的重量。
偶尔接过手拿着,竟险些没抓稳掉在地上。
好、好重啊。
瑶姬暗自咂舌,此物少说也得五十斤重,玄行却像拎跟木棍那般轻松。
甚至在过小溪流时,还会踩着石块轻盈跳两下。
落地时,两脚稳稳着陆,屈膝卸下身上重量,唯有赤红袈裟于空中翩然落下。
半点声响都没有。
他居然还会轻功!
这假和尚,有点东西在身上啊。
只不过此人全无半点绅士精神,遇到难走的路从不回身搀扶瑶姬,甚至连行进的速度都不曾慢半分。
瞧这架势,丝毫不在意她是否会落得太后。
瑶姬捡了根木棍倚着,心中却难得的自在,身形灵动地紧跟其后,有时甚至还会反超到他前面,挑衅地仰仰小脸。
跟上~
玄行霎时来了精神,将锡杖抗在肩上,跟她在山野间追赶起来。
阳光正好,打下斑驳树影,于二人脸上一晃而过。
草屑飞渐,带起几分泥土的芬芳,几声笑声过后,只余下两行清浅脚印。
待跑得累了,郁密丛林也到尽头。
捋正乱飞的白色飘带,裹好卷边的披风,两人端庄身姿,带着满脸的道貌岸然,与抬扁挑担的客商混到一处,来到世间。
* * *
瑶姬没想到玄行的心思还挺细,将戒牒也一并带着,对守城的官兵只说她是自己的仆从,念了几声佛号后,竟也这么混过去了。
此处人对僧侣还算敬重,那几名官兵甚至还对他双手合十弯了弯腰。
不过也看得出,只是礼节上的客气罢了,和对神明陷入痴狂崇拜的虎萧国相比,大为不同。
且几名城卫情绪似乎格外高涨,连过路商贩都各个神高气爽。
混在人群中听了几耳朵,似乎是陛下派往桓横城的大军,已彻底击溃敌军,大获全胜。
瑶姬内心毫无波澜,想来也是,不管究竟是死是活,都必然受了重创。
如此强压下,粮草本就不足的虎萧军,定会不堪一击。
长途奔波征战,又得不到后续补给,强弩之末还能有何好下场。
据说绥廉的三员大将收复桓横城后,继续向边界进发,势如破竹。
看样子将所有失地全部夺回,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想不到忙碌许久,竟落得个潦倒下场,回想起之前郎元与众大臣昼夜商讨战术的情形,倒显得愈发可笑。
玄行的表情并无波澜,似乎对这些乱战纷争半点兴趣都没有。
他在城内转了圈儿,打听到几个大户人家后,犹豫半晌总算下定决心敲门。
瑶姬并未上前,躲在旁边暗暗替他加油,只怕人家拿笤帚赶人时会受到波及。
待门开后,从里面走出位腼腆的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
不过瞧了玄行的脸一眼,登时便飞红了脸颊。
支支吾吾问了半晌,就低着头钻进去了,好久不见回来。
瑶姬在旁看得可乐,见玄行还赖在门口不走,忍不住摆手招呼他再换一家。
正当玄行也有些垂头丧气时,门再次被推开,竟走出位娇滴滴的美艳妇人。
美妇人胆子大些,站在门槛内跟玄行说了好一会儿话,也不知听了什么趣事,娇笑得花枝乱颤。
良久后,用帕子遮了些布施放在他的钵中,依依不舍与其告别,甚至倚门痴看了许久。
瑶姬暗叹这家伙的皮囊太有欺骗性,若只短暂相处,再加上他有意伪装,还真容易着了道。
玄行显然没将柔情妾意放在心上,晃荡了两下钵,听得银两撞击钵壁的叮当声,笑得佛光万丈。
“发达了发达了,足足十两!”
瑶姬瞧见过往的路人都朝这边瞧,还指指点点,忍不住悄声提醒:“注意仪态啊,圣僧。”
玄行撂下嘴角,在她热切的注视下,勉强分了些给她。
“今日够了,你我二人分头行动,我买米,你买面,再多多采购些蔬果,雇个驴车将这些东西拉回谷内,足够再撑上几月了。”
计划倒是不错,可方才打酒铺路过时,这和尚就闻个不停,甚至连眼都看得直了。
此刻又说要分头走……
也罢,谷内虽幽静,也着实太冷清了些,不如这集市上热闹有烟火气。
管他作甚?
两人约定好两个时辰后,带着买好的东西在不远处的吉祥客栈汇集。
瑶姬从抠门的玄行手里得了三两银子,一路上在心中不住盘算着,究竟能买多少东西。
“镜子嘞!铜镜、方镜、小花镜!照得美人娇三分嘞~”
一声长长的吆喝,瞬间将站在面摊前犹豫不决的瑶姬吸引住了。
镜子。
瑶姬默默自己娇嫩的小脸。
寺内可没这物件,每日只能在清水中勉强瞥几眼自己的容貌。
天可怜见,一位绝色佳人身边怎能没有小花镜呢?
脚步鬼使神差地往镜摊前走去。
一炷香后,在商贩灿若莲花的巧舌下,瑶姬还是没忍住,入手了个小巧的花镜,正方便随身携带。
刚照得起劲儿,旁边那卖糖人和胭脂的又吆喝上了。
“公子,不为家中美妻买点香粉回去?”
“吃了我的糖人,甜甜蜜蜜到白头呦~”
瑶姬捂着自己的小荷包,理性和情感在做激烈的斗争。
她真的好久、好久没有买买买过了。
额,反正足足三两银子呢,稍微花点想来也没关系吧?
再说了,大头在玄行那边。
不吃面又如何?光靠米和蔬果,也足够了。
啊,糖人儿,她来了。
* * *
两个时辰后,两手空空的瑶姬对上两手空空的玄行,大眼瞪小眼。
“你的面呢?”玄行问。
“你的米呢?”瑶姬反问。
“咳,不急,方才随便逛了逛,一会儿再买吧,反正天黑前回去就成了。”
玄行擦擦嘴角可疑的酒迹,难得大度了一回。
“是啊是啊。”瑶姬舔了舔唇边的糖渣,默契配合。
良久,玄行试探着问道:“你该不会……总该有所剩余?”
“那是自然。”瑶姬昧着良心转移对方注意力:“来都来了,干脆在客栈里吃点饭再走吧。”
如今正好是饭点,跑堂的忙活得热火朝天,手疾眼快地为他们寻到最后一个空位,嘴上问着点单,眼还得瞟着其他客人。
生怕有哪位爷的招呼没注意到,惹恼了活祖宗。
见小二急得直踮脚,面上对他们还得保持微笑,瑶姬便不让玄行再慢慢看那菜单,只让他上几样店内的招牌菜。
小二也没管和尚吃不吃肉,得了订单就跑,嘴里一溜烟儿地招呼着,被其他跑堂的接力似的一路嚷到后厨。
玄行摘下毗卢冠,将禅杖放在旁边的椅凳上,煞有介事地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化缘实乃修行苦差,折腾这一天,小僧的身体都快要散架了。”
还真有脸说,明明只跟那美妇人闲聊了几句天,从头到尾都没站多一会儿。
哪儿累啊?
瑶姬方才吃了一肚子的点心,根本不饿,只怕对方瞧出端倪,才提议来此处吃饭。
没想到当菜流水一样端上来时,玄行也坐着不动,甚至连筷子都懒得伸。
两人彼此对视,心中隐约都有不妙的感觉。
“你该不会也……多少还有剩余吧?”瑶姬咽了咽口水。
“自然自然。”玄行尴尬笑道,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下,两人勉强吃了几筷子,均面露难色。
又撑了一会儿,瑶姬率先提出打包回去的英明想法,立刻得到了玄行的大力赞赏。
可谁叫结账呢?
瑶姬率先出手,向他展示空空如也的荷包。
在看见对方绿绿的表情后,瑶姬的脸也跟着绿了。
不会吧……
“呸!好狗胆,竟然敢来爷爷的店里吃霸王餐!”
一声怒喝吓得两颗鬼祟的心同时抖了抖,只见邻桌一位道士模样的男人,被几位跑堂揪住领子打。
旁边那群食客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还帮忙狠踹了两脚。
“不能放过这牛鼻子老道,直接押去官府!”
“就是!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没钱还敢来蹭吃蹭喝,呸!”
在一众人的齐声哄哄下,掌柜的亲自带人绑了老道去送官,周围顿时叫好声不断。
混乱过去,只剩不知何时被仍在地上的算卦幌幡,面上还印了不少脚印。
玄行滚了滚喉咙,用目光丈量了下从餐桌到店门口的距离,看准了店小二的动线后,寻了个空子,刚悄悄站起身来,又被瑶姬一把按了回去。
“你跑不过这么多人的。”瑶姬劝他善良。
“我跑得过你就行了。”玄行想推开她的手:“施主,小僧是个好和尚,光天化日下同女子拉拉扯扯不好。”
瑶姬使出浑身力气将他制住:“要死一起死,这菜你也吃了,我绝不会独自挨揍。”
“万般执念皆由心起,放下即自在,施主要看得开些。”玄行尽量减少拉扯的幅度:“你也看到了,这店里又没老板娘,小僧的俊皮囊不管用啊。”
瑶姬万没料到竟然会沦落到给不出饭钱的地步。
犹豫再三后,她盯着地上的那个算卦旗,忽然有了主意。
“对了,小女子惯会占卜,这店内的贵人无数,随便寻上一位不就能解围了吗?”
玄行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心里还是想跑。
一手拽住玄行,一手将旗捡起来,瑶姬咬咬牙,买了张提示卡。
无论是谁,只要能帮他们解围就可。
卡牌转了半晌后,最终显出了位头带面纱的女子身影。
身材曼妙,露出的眼中尽是愁苦神色,一看就是有烦心事困扰。
这不就来活儿了?
瑶姬遍寻一楼大厅,也瞧不见那位佳人的身影,目光不由得转向了二楼。
“你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诶……”
瑶姬将玄行扔在身后,拿起算卦旗就往楼上走。
过往传菜的小二倒是多看了她两眼,但见她神色自如,又容貌出众,并不像坑门拐骗之辈,也就没多做阻拦。
“算卦,知阴阳,懂五行,明事理,定乾坤!”
瑶姬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可靠些。
拿着旗在二楼的各个雅间前唤了半晌,也不见有动静。
眼瞧楼下的跑堂已经起了疑心,瑶姬有点安耐不住了。
这可如何是好?
雅间都关着门的,她又无法确定那女子究竟在那个房间。
若是就这么直直地闯进去,未免也太唐突了。
“占未来,知吉凶,万事皆可问,万事皆可平!”
死马当作活马医,瑶姬又努力编了几句词,眼瞧着面色不善的小二已经撸着袖子上来了,身后雅间的门却忽然被人从里拉开。
“喂,算命的,你当真可靠?”
问她话的,是名穿粉裙的小丫鬟,头扎两个揪揪,态度有些不善,显然是替自己的主子问话。
待瑶姬一转身,瞧见她的模样时,小丫鬟又立刻变了脸。
腰也不叉了,甚至还规矩地整理了下裙摆。
瑶姬暗自感叹,果然这世道还是看脸啊。
她晃了晃手中的旗,对小丫鬟礼貌一笑:“准与不准,试过便知。”
那跑堂的已经到了二楼,本想将瑶姬拉下去,见有食客问话,犹豫半晌后,终究没敢搅扰,又独自退去了。
能到雅间用餐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客人,他可惹不起。
“别问了,让他进来吧。”
门内传来声柔弱的呼唤,小丫鬟脆生生地应了句,帮瑶姬撩开顶帘:“先生请。”
就这么从“算命的”升级为“先生”,听在耳朵里也顺心了许多。
雅间内只有主仆二人,桌上摆的饭菜比她们那桌还要丰盛许多。
却丝毫未动,不过酒水倒是喝了不少。
戴面纱的女子身材曼妙,气质脱俗,单手撑着头,秀眉轻轻皱着。
见瑶姬朝她行礼,虽身体不适,也强撑着回礼,并无半点瞧不起。
只是见第一面,瑶姬便对这个娇弱的美人产生了不少好感。
“夫人想算何事?在下师承吕祖,潜心问道数载,今日是头次下山,若是问卦,价钱可便宜些。”
证明自己并非那种狮子大开口的道士后,瑶姬这才在美人的谦让下落座。
“不知先生,可会算姻缘?”
美人幽幽叹气,眉间尽是解不开的愁闷。
?????駫?? 原来是为情所困。
瑶姬点点头, 让美人先将生辰八字说出,随即装模作样掐指推演了几下:“不知夫人具体想算何事?”
遮面美人有些吞吐,刚想再喝口酒提提胆, 一旁的小丫鬟却将半空的酒壶抢下:“小姐,仔细身子。”
瑶姬也不催促,只坐在对面静静等着。
许久后, 美人终于开口:“小女子今夜,欲与意中人……远离是非地, 不知能否太平?”
原来是要和情郎私奔啊。
瑶姬仔细端瞧美人的神态气质,发现其眉眼有股说不出的多情风韵, 腕间玉镯成色不凡,金铃耳坠亦做工精巧, 鬓边插鱼含珠金钗, 单瞧一眼便知华贵。
绝非普通人家的姑娘。
不是贵族千金,便是……
彼此不知根底, 也不好随意揣测, 瑶姬细问两人约见的具体时辰, 得知是在子时后, 便用了张预言卡。
账户余额:260行动点。
卡牌显示的画面中,身着黑色风衣的女人深拉帽兜遮掩容貌,神色焦急于深巷左顾右盼。
片刻后, 果然有一男子出现, 只现出个紫衣背影,略招招手,近十名仆从便手持棍棒, 将女人团团围住。
怎么看, 都不像是她的情郎哥哥。
画面于此戛然而止, 吝啬得很,不肯再多给点信息。
雅间内,瑶姬为难地转了两下手中的幌幡,瞧着她目中的期盼与不安,长长叹了口气。
“先生,有话不妨直言,切勿唉声叹气,惹我们小姐难受。”小丫鬟见主子脸色剧变,忍不住责备道:“为着此事,小姐这些天茶饭不思,险些将命搭进去,可、可再受不得折磨了。”
说着说着,小丫鬟话里的怒气又变为哽咽,却仍强忍着不落泪,只扭过头去咬紧唇。
“醉桃,不可对先生无礼。”美人柔弱地摆摆手,虽是嗔怪的话,却听不出怒气,倒更像是无力的叹息。
瑶姬知道,但凡问卦占凶吉者,大抵都只愿听些好话,图个心顺气佳。
故而像那牛鼻子老道等街混子,凭借一张抹了蜜的巧嘴,多少也能赚点赏钱。
若是寻常事倒也罢了,从牌面显现的情景来看,这位美人几乎是陷入了性命攸关的困境。
哎,纵使挨些责怪,也提点一二罢。
“既如此,小生就直言了。您与那位公子私会之事,恐已遭泄露,若贸然前去定结恶果,不如避开今夜,再做打算。”
瑶姬神情肃穆,认真说道。
美人滕然站起身,因幅度多大,宽袖不经意间将几个空酒瓶扫落在地,撞出让人心慌的乱响。
“莫非赵郎会有难?”她胸口激动起伏,比起自身反而更忧虑情郎安危,满目痴情,连神也晃了。
“这个,从卦象上,小生并未瞧见那位‘赵郎’赴约,倒见有围捕之难呐。”
怕她不信,瑶姬还将那紫衣人的身段、仆从的特点略说了说,只见美人的脸色愈发凝重,连旁边的小丫鬟醉桃也吃惊地捂住了嘴。
直至她倒吸着气跌坐回去,瑶姬这才住了口。
“是他……是他!”
呆呆念着这两个字,美人的泪如同断线珠儿般坠落,玉手颤抖着与醉桃握在一处。
瑶姬不安地往门口处瞧了一眼,她上来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那和尚有没有惹处什么是非来。
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先生!万望先生救我二人性命啊!”
美人悲戚的一声唤,猛然将瑶姬的思绪拽了回来。
这可难办了。
瑶姬盯着那可怜的账户余额发愁。
还能兑换五张卡,这些便是她保命的本钱。
若一朝不慎踩到了坑,还不知要从哪个剧情阶段开始重新来过。
美人哭得再惨,说到底也不过是游戏中的普通NPC罢了。
她早已打定主意,只费一张卡渡过难关。
况且个人的命还需自己挣才行,若总指望别人搭救,这辈子哪还有个完呐。
“天机不可多泄,小生提点至此,便是尽了全力。”瑶姬强迫自己冷下心肠,不被她的苦苦哀求所打动:“回去后多留意身边人,用心查出泄密的根源,此事也就解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暗示我出卖了小姐?”
醉桃杏眼一瞪,仿佛被点燃的炮仗,气得都变了声调。
知人知面不知心,瑶姬先前已经三番五次看错了人,可不敢再口出妄言。
见瑶姬态度决绝,美人低头哽咽不语,不过片刻功夫,遮面的轻纱便被泪水湿透了。
“罢了罢了,我楚思亦生来便是这低贱的命,能侥幸活着已是不易,又何苦再为难先生呢?醉桃,给卦钱……”
“若非自己低头,否则谁能教你认命!”
瑶姬怒言脱口而出,气得粉拳紧握。
若论命苦何人能比得过她?
真要认命,她早就被那周琰强压在榻,而后成为六国君王手中的禁.脔玩物,整日被困顿宫中望月长叹。
亦或者被神经疯批做成人蛹、亦或者被“痴情郎君”扼死城头。
谁的人生是一马平川,生来就为安享康乐?
起码她不是!
不去抗争,甚至连努力挣扎都没试过,别人将道都指出来了,却还在那咿咿呀呀妄自菲薄!
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楚思亦显然被她莫名其妙的怒火给吓到了,甚至连泪都断了线。
醉桃呆呆地摊着手中银两,瑶姬毫不客气地将其拿走后,拱手离开。
门再度关上,徒留下主仆两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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