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真一自然不知方才离弟弟只有两步之遥。
等拖拉机开出砖厂范围,她便作势要掀开尸体上盖着的白布。
“干啥呢。”杜嘎子伸手欲拦,谁知那白嫩嫩的小手就跟学了太极绵掌似的,轻轻反手一推,嘿,他落空了:“你这动作挺溜的啊。”
真一脸不红心不跳:“那是!”
他掀白布的动作一点不含糊,杜嘎子见拦不住,她又是一个小姑娘,吼也吼不得,只能喊邵兵:“诶,小邵,你管管小祁啊。”
邵兵冷笑,没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杜嘎子更惊奇了:“你俩不是亲戚吗?当哥的还是得管管妹子啊。”
真一边观察张安道,边悠哉悠哉回答:“那不行哩,爹妈都管不着我,表哥就更管不着了。你瞧你这么一说,我表哥尴尬得不知道说啥好了,他现在肯定很绝望,还觉得倍儿没面子。”
邵兵又是冷笑。
真一觉得这人怪没劲的,长得马马虎虎就算了,还总是动不动歪嘴冷笑。
咋地!
以为自己是那什么天凉王破的啥傲天吗?
这词是偶然听两个鬼差提起的。
真一也不太了解到底什么意思,就见他们说起谁谁谁天凉王破时又是哈哈大笑,又是一脸鄙夷的,还对着其中一个快投胎的魂指指点点,直觉不是个好词。
真一此刻就觉得很适合用在邵兵身上。
她翻了个大白眼,冲杜嘎子眨眼睛:看吧,我就说我表哥下不来台了。
杜嘎子:……
好像还真是!
这邵兵也忒爱面子了,跟自家妹子计较啥呢,哎,年轻人呐!
杜嘎子一副看懂人生的模样,摇了摇头,噤声了。
但没过一会儿,他见真一表情愈来愈古怪,想笑又憋着,还幽幽叹气,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你到底在看啥呢,他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真一捂着嘴,眼珠子机灵地转来转去。
一开始只是嘿嘿嘿的笑,而后想着子系统说的“宠文”道路,再想到祁珍憋屈的神情,细碎的偷笑变成止不住的放声大笑。
“没事,真没事,就是觉得这人死得有些不值。”
邵兵眉头拧了一下:“你发现什么了?”
刚才抬尸时,邵兵隐约察觉到张安道的魂魄刚离体不久,可他已经死了两天,按照办事处注意事项里总结的经验,人死一刻钟之内魂魄就会自动离体进入地府鬼门关,魂魄停留要么是魂魄发生了异变,要么是地府的引魂机制出了问题。
这几日他没有收到亡魂无故停留的消息,何况……
邵兵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笑得前俯后仰的真一。
如果真是地府出了岔子,允许祈真一出来的“那位”肯定会给她通气,祈真一这会儿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真一将布重新盖上,声音清脆:“没什么,就是精气被吸干了嘛。”
精气吸干了???
杜嘎子张大嘴,怀疑自己理解错了祈真一的意思:“吸,吸啥??”
真一眨眨眼,笑得古古怪怪。
邵兵听懂她话里有话,皱眉打断杜嘎子的好奇心:“她胡说八道你也信,她最近跑废品站捡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故事书,故意吓你。”
他肃着脸,声音冷冷的,可信度比一旁笑出鹅叫的祈真一高。
杜嘎子:……
合着他是被这表兄妹两人涮了啊。
邵兵又警告地瞪了真一两眼。
真一撇撇嘴,不说就不说。
一路上相安无事,但到半途时,这辆古董拖拉机被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卡了一下,直接罢工了。
邵兵蹲下装模作样鼓捣了一会儿车就修好了。
杜嘎子这人年纪长,心胸宽,觉得被戏弄了也不气,见邵兵会修车还挺为他高兴的:“修拖拉机是了不得的手艺哩,哪天不想在场里干了你也能找着活儿,不怕饿死。”
“厉害的呀。”
杜嘎子咧嘴,露出泛黄的牙齿,笑得真心实意。
邵兵:“跟人学的,你要是想学,回头抽空我教你。”
邵兵在场子里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为人冷淡得很。
说出这话,杜嘎子还挺诧异的。
“那感情好,学,必须学,多学门手艺傍身也好。”
这年头学什么都得拜师傅,能学到多少也要看师傅人好不好。
毕竟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不少人收拜师费时爽快,一到教本事时就不一定尽心了,尤其是这种技术活儿。
甭管邵兵是不是真的有时间教,他有这个想法,杜嘎子听了心里舒坦。
要知道,一开始他和大旺还觉得他这人不守规矩又难相处呢。
邵兵刚来那会儿动不动就几天不来场里,彼时杜嘎子和大旺为此不平还跑去找了熊叔。
熊叔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邵兵是专门来火葬场镇场子的,免得大伙儿长年累月被阴气环绕着,影响寿数。
杜嘎子起初还不信。
过了一阵发现,熊叔好像没糊弄他们。
邵兵来之前,他确实偶尔会感到心悸,心情也总是莫名其妙的不好,他来了后这种情况确实少了,比带十根红绳都好使。
但要说去命案现场他最喜欢跟谁搭档,那还得小祁。
邵兵能干的活儿小祁都能干,搬尸这工作呢,说习惯也习惯,但偶尔心里还是有些咯噔。
这种时候就特别需要同伴掰扯几句,缓和一下阴冷的气氛。
邵兵在这方面就不行。
小祁就不一样了,成天笑乐淘淘的,你说啥她都能聊,跟她一说话心里头就不慌了。
真一瞅瞅笑得跟朵喇叭花的杜嘎子,再看看邵兵,暗暗啧了一声。
别以为她没看见啊,他根本没动手修。
就是趁着没人看见掐了个法诀让这快散架的拖拉机重新支棱起来了。
敷衍,太敷衍了。
看他后面怎么收场!
三人回到火葬场时已接近中午,平日这个点蔡叔和大旺快收班了。
但今天大旺居然还在,远远看去他被人拉着不让走,对方正在说什么,旁边还有几人也围在他旁边,熊叔也被围在中间。
听到拖拉机的突突声,几人不约而同回过头来。
真一就见大旺满脸救兵来了的表情,放声大喊:“邵兵!”
邵兵把拖拉机停好,看了他一眼,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就当做打招呼了。
真一跳下拖拉机,不等邵兵下车,直接抬起门板一端往前一拉。
杜嘎子也习惯了她力气大的事实,麻溜地下车抬起另一端,两人配合默契直接往停尸间走。
“借过,借过啊。”
真一见那几人还揪着大旺和熊叔不放,也不管到底出啥事了,就故意抬着尸体从他们中间穿过去,张嘴就胡说八道:“死者为大,大伙儿别挡路中间,对你们不好的呀。”
她一向帮亲不帮理的,何况现在还不知道谁没理呢。
众人一听,根本没来得及过脑子,生怕沾了晦气立马向两边撤开了。
真一径自从他们中间过去,倒是想回头看看情况,被杜嘎子叫住了:“忌回头,赶紧走。”
这话其实没什么科学依据,反正风俗上一直这样讲,他们也就遵守下来了。
真一不怕,十个成了厉鬼的张安道也不敢近她身。
她身上可是有阎君的力量,他们敢动她肯定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不过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作为这里的员工必须维护场里的形象,她要是乱来肯定会让人怀疑嘎子他们的专业度。
这样不好。
真一强忍着好奇心没回头,只是脚步下意识快了两拍,猴急得很。
杜嘎子能咋办?
当然是大步跟上咯。
这边把尸体一放好,她就急不可耐拔腿往回走,准备去看热闹。
刚走近只听了一两句,稀里糊涂着呢,熊叔就让她到派出所喊白法医。
真一:……
行叭,谁让她是最敬业的员工呢。
派出所在荷花街。
从城郊过去骑自行车都得二十来分钟,且不提场里没自行车,其他人速度也不会比真一更快。真一叹息一声,看来自己是没看热闹的运气了。
她嘴上叨叨叨,办正事时一点不含糊,脚底仿若踩了风火雷似的,一路快跑过去。
四五公里路程竟只花了七八分钟。
路上行人只觉得一道虚影从身边刮过,连是男是女,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长安街红玉大饭店里,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男人目瞪口呆看着窗外,手上的红烧狮子头“啪嗒”一下掉在桌上,滚啊滚直接滚落在地板。
坐在他对面的老人心疼得一巴掌呼了过去:“专心吃饭,看什么看,肉不要钱的啊?”
这一巴掌算是把他打得回了神,男人“卧槽”一声。
兴奋得手舞足蹈:“爸,刚才你没看见,有个人跑得特别快,都跑出残影了,从那路灯到转角至少得有一两百米距离,他“咻”一下就过去了,我敢赌不超过三秒,太快了,太快了!”
“要是把他招进队里,今年的全运会咱们省肯定能拿下冠军,我真没见过跑得比他更快的人。”
老人气息都没变,冷哼一声:“吹牛不打草稿。”
三秒跑两百米,这是人能跑出来的?
“你不信啊,不信你去问那些路人啊,我就不信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
老人:“那你说,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年轻男人噎住。
都快成一道影子了,他哪知道?
“看,答不上来了,吃你的东西吧。等你妈知道你把人家女同志气跑了,回头要想吃顿好的就难咯。”
“……”
真一不知道有人想找她代表省里参加全运会田径赛,这会儿已经顺利见到白法医了。
白法医看了旭丰镇转过来的资料,对张安道的死因也非常好奇。整理好手头这份尸检报告,带上工具,叫上另外两个民警一块前往火葬场。
四人两辆自行车,推着自行车出来的其中一名民警见到真一,笑道:“是你呀。”
真一眨眨眼,尴尬不失礼貌地笑笑:“你是??”
“206国道,想起来没?”
真一看着他好一会,终于把他的脸和声音对上号了,恍然大悟:“哦,是你,你跟熊叔说话了。”
“对,就是我。”
民警长腿一跨骑上自行车,使了个眼神:“上来,我载你过去。”
真一见白法医和另一人已经走了,也不扭捏,侧身坐上去:“谢了啊,那你骑快点。”
“你居然真在火葬场干下去了,你不怕呀?”
真一:“有什么好怕的,你是警察,见了那么多命案难道还怕死人?”
这也太胆小了吧。
“怕,怎么不怕,一开始噩梦不断。”
警察也不是生来胆子大。
他刚进派出所时,经手的第一个命案是一名妇女被家暴致死。
尸体浑身没一处好肉,面部鼻青脸肿,脑门被钝器拍凹了一块,血啊,脑子啊,呼啦啦地混在一块,流得满脸都是。
他被恶心得当场就吐了。
连续大半个月,每天夜里都梦到女人的惨状。
这种冲击力是巨大的,差点让他干不下去。
后来老警察们开导了好久,他才从面对死亡的种种无奈和痛心中缓过来。
好在东川是小地方,那样惨烈的命案其实不那么常见,他渐渐就习惯了。
但说句心里话,都是跟尸体打交道,法医和火葬场的活儿他真干不了,能干下去的人绝对是勇士。
这一刻,祈真一瘦削柔弱的身影在他眼中无比高大威猛。
“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胆量就好了。”
真一想说死人其实并不可怕,他们的灵魂早就进入轮回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具躯壳。
还没张嘴,就见前面巷子拐出来一辆自行车。
高大劲瘦的背影特别熟悉,真一嘴角翘起,立马没心思搭理小民警了。
乐滋滋地喊了一声:“盛景玚!”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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