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她一手抓着民警屁股下的坐垫弹簧,一只手欢快地挥舞着,看着就像单手抱着骑车的男人一样。
盛景玚长腿撑在地上,回头见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他眼神微深,眉心不由得蹙了一下。
但很快又扬起嘴角:“要去哪里?”
直接把骑车的周闽忽视了个彻底。
真一跟周闽道了声谢,让他停车,周闽刚捏刹车,她立马跳了下去,朝盛景玚小跑过去。
两条又长又黑的大辫子垂在背后,随着她的动作调皮地晃来晃去。
刺眼的阳光落在她发丝间,一闪一闪跃动着,好像即将从头发上跑到别人心尖上跳舞。
“同志,你先走吧,我坐我对象的车过去。”
本来被醋意泡着的心顿时仿佛被洒了十斤白糖。
齁甜齁甜的,这下才正眼瞧周闽,无比温和道:“同志,刚才麻烦你了,我送她过去就行。”
“说不上,说不上,你们慢慢来,我先过去。”
周闽没品出盛景玚显摆名分的意味儿,点点头,脚一蹬车子往前跑了。
真一跳上车,两只手主动环上盛景玚的腰,娇声催促道:“快快快,追上去。”
她急急忙忙的样子,盛景玚看得又酸了。
他出门这么多天她就一点不想自己啊,说话也酸里酸气:“追上去干什么,这么多天没见面你就没别的话跟我讲吗?”
嘴上抱怨着,脚下动作没含糊。
一双大长腿蹬得很卖力,很快就要追上周闽。
真一听到他阴阳怪气,又不傻,瞬间明白他就是吃味儿了。
抿嘴偷笑,环抱在他腰上的手用力勒了勒,脸顺势贴在他后背,趁着自行车骑出城区,路人没几个人后撒娇地蹭了蹭:“今天早上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回家呢,没想到才过了半天你就回来了,这是不是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盛景玚唇角勾了勾,眼眸含情,语气颇有些荡漾:“想我了?”
真一心机地用额头抵在他衬衫上,用力点头:“想的呀。”
盛景玚笑。
只觉得心酥酥麻麻,软成一片,特别想丢开车抱抱她。
真一听他笑得开怀,耳根微烫:“你光问,怎么不说想我?”
盛景玚:“你觉得呢?”
真一撇嘴:“我不想觉得,也不想猜,就想听你讲。”
她就是这样。
想什么就坦坦荡荡地说,心底有几分热情就要说几分,也希望能立刻得到对方的回应。
真一在感情上属于积极进取的那类人。
用乌芳的话说,她胆大不矜持,跟村里的姑娘们相比,总是缺了几分女孩子的羞怯。
不过真一也没觉得自己不好,她欣然接受自己的缺点,很少自我怀疑。
零星几次产生自卑心理也是在知青的对照下,觉得自己懂得太少了。
萤火与皎月暖阳的区别在一瞬间凸显出来,现实给了她闷头一棍。
像是青蛙蹦出井底,第一次看到了广阔无垠的蓝天。
那种失落,难堪着实伤人。
但她总安慰自己,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只要有心,她总能追赶上别人。
遇到不会的就虚心点,多问多学,脸皮再厚一点,只要不怕丢面,其实才多大点事啊!
看,现在的她跟盛景玚讲话再也不会担心自个儿嘴拙说错话了。
甚至能理直气壮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倒不是说再也不会出错,而是心理上那个名为“羞耻”的包袱被她扔掉了。
即使说错了,即使说到盛景玚不高兴听的话,她也不会像十多岁那样惶恐,总觉得要天塌地陷,甚至会疯狂脑补别人会不会借机笑她没见识,笑她小家子气。
害怕在人前暴露自己不如人的一面。
这一切都是时间留给她的财富,即便不是她主动选择的;也是盛景玚这段时间的表现给了她足够的底气。
盛景玚又是笑,语气宠溺:“想,车子刚出东川我就开始想你了。原本这次得有一两个月回不来,之前联络了一批棉服打算转道过漠河前往边境市场……”
他干的买卖都是见不得光的。
风险大,但来钱也快。
跟运输队其他人接私活儿,倒个土特产什么的相比,盛景玚显然胆大包天。
真一:“那你回来后那批货怎么办?”
盛景玚:“便宜转手给别人了。”
赚得少些,但安全。
这回出去他就在想要不要把生意放一放。
先前全国各地跑是为了赚钱,也是为了拜访那些躲避时局的大师。
这些年他赚的钱一部分花在了请人测命算魂上,一部分攒着给家里人疏通关系。
当初父亲察觉到家里要出事时,跟母亲商量后,便让他赶在红袖章抄家前主动举报,大义灭亲,还特地登了报纸断绝关系。
等他跟家里彻底撇清,又将大部分钱财藏好后,几乎花了家中大半钱财托人说项,好不容易将父母兄姐下放到西北林场,避开了红袖章的折磨。
而他自己连夜回了老家余家坝。
因着当时的大队长是自家爷爷的表兄弟,盛景玚将户口迁回老家的事非常顺利。
这也是他明明跟知青前后脚到余家坝,但从来没人把他们混为一谈的原因。
就连真一听他说自己住在余家坝时也以为他是实打实的余家坝人,还暗地里奇怪乌芳以前怎么啾恃洸没有跟她提过,村里有这么好看,打架这么厉害的男同志。
盛景玚:“虽说富贵险中求,我现在却开始害怕了。”
真一闻言,也有些忧愁:“……那你以后就别干了吧,投机倒把被人发现不得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
盛景玚温声安抚。
如今祈真一回来了,林场那边的情况也越来越好,他手上存款也还剩不少,不是非得冒险。
这一路上他都在思考收手的问题。
也暗暗担心万一东窗事发被抓住吃了木仓子儿,家里人会受不了。
父母年纪大了不知能否承受丧子之痛,好在有兄姐承欢膝下,可祈真一呢?
除了自己她什么都没有了。
一想到这些,盛景玚不得不慎重再慎重。
真一皱皱鼻子,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
手不安分地在他腰上戳了戳:“有数什么有数,你不说清楚我就不放心,很不放心,非常非常不放心。”
连续说了三个不放心,可见她的焦躁不安。
真一反应这么大,也是因为身边发生过这样的事。
六六年余家坝有户人半夜到红溪河里捞鱼卖,被村里人瞧见举报后直接判了五年,当时闹得那叫一个沸沸扬扬,附近几个大队都传遍了。
连红顶寨的人都知道了。
而盛景玚干的比卖鱼严重多了,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盛景玚被她冷不丁一戳,腰下意识歪了一下,连带自行车扭来扭去蛇形前进了快十米才稳住。
差点连人带车摔成一团。
真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知道差点闯祸,真一呐呐道,这次没敢再动手了。
盛景玚淡声提醒:“老实坐好,拐弯后就到你单位那条泥巴路了。”
“……”
两人只比周闽慢了两分钟,白法医三人已经到停尸房隔间去了。
方才拦着熊叔和大旺那几人也不见了。
此时已过正午两点,按场里的规矩焚化炉不开了,下午送来的尸体要火化也得排到第二天早上。
真一四处看了看,蔡叔和大旺已经下班了。
杜嘎子在休息室热午饭。
她对法医解剖不感兴趣,何况张安道的死因她绝对比法医更清楚,便拉着盛景玚直接走进熊叔办公室。
进去后顺手把门带上了。
熊叔见她身后还跟了个人,诧异地抬起头,而后想到邵兵戏谑地提起过人鬼结婚这档事,心里大概有了底,轻轻点了下头:“先坐。”
真一拉着盛景玚坐下,边给熊叔介绍:“熊叔,这是我对象盛景玚。”
盛景玚:“熊叔。”
他微微笑着,不卑不亢,很拉人好感就是了。
熊炳云和蔼地笑笑,不吝啬夸奖道:“长得精神,跟你般配。”
盛景玚温和地笑了笑,目光落在身旁的真一侧脸,眼底是浓烈的爱意。
熊炳云一瞧,没多话,而是侧首问邵兵:“你今天脸色这么沉重,是发生什么事了?”
邵兵摩挲着手中的搪瓷杯:“张安道的魂魄下落不明了。”
熊炳云神色一凛:“怎么说?”
鬼魂的事不归他管,但熊炳云是个责任心非常强的人,想到魂魄出走很可能闹出乱子,影响到无辜的人民群众,他就不能不着急。
邵兵看真一。
真一清了清嗓子,斟酌了下用词:“张安道是死于精气神瞬间被强行剥离。这个怎么说呢?
我打个比方,咱们常说人倒霉了喝凉水塞牙,吃鸡都能被骨头卡脖子,张安道就是如此。
他先被祁珍抽了运势,而后在街上跟人发生争执,咱们看着轻飘飘的推搡,其实是压垮张安道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身上没有太明显的痕迹,但我敢肯定白法医检查不出什么东西,最后只能得出他情绪太过激动,当场气死的结论。”
说完,真一停顿了下。
嘴角抽搐,表情古怪:“只是,他体内残留着祁珍的气息,我不太明白祁珍拿走他运势前,为什么还要跟他,呃呃,这样那样……”
莫非每夺一个人的运势,祁珍就必须献身一次?
那,女的怎么办呀?
她记得报告上显示着至少有四个女人在接触过祁珍后变得倒霉。
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抿嘴。
似是很困惑,但又努力憋笑,五官快拧成一团了,看得屋里三人一头雾水。
盛景玚轻轻推了推她肩膀:“想什么呢?”
“我在想她夺女人的运势时——”下意识张嘴,说到一半,离家出走的理智在关键时刻回炉了,真一赶紧闭嘴。
她眨了眨眼,小模样乖巧又纯洁。
随后冲大家甜甜一笑:“没,就是突然想起你上次给我讲的笑话,乌龟和蜗牛那个,就觉得好好笑哦。”
盛景玚:“……”
熊炳云&邵兵:“……”
算了。
邵兵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有没有可能,她不跟张安道发生关系,系统就无法夺取对方的运?系统拿到一个人的运,应该还有先决条件。”
真一蹙眉,她努力回想,子系统有提过如何掠取吗?
好像没来得及提,就被她毁了。
哎,早知道这么麻烦,当时她就该再留它一会儿!
可那会儿她着实担心夜长梦多,毕竟系统这种东西,谁也没见过,留太久万一让它逮着机会逃出生天,后果会更严重。
邵兵:“感情。”
盛景玚:“好感。”
两人同时说道。
说完,空气安静了几秒。
真一一想,还真有可能是这样。
她捧脸,满脸佩服地看看盛景玚,又看看邵兵:“你们好有默契!”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莫名发寒,不约而同挪开视线。
邵兵:“这就能解释资料上祁珍的关系网为何那样复杂,她跟男人暧昧,给女人送一些小恩小惠,确实是为了博取他们的好感。我猜,这个好感一定要量化到某种程度才能下手。”
说罢,邵兵某种利光闪过,他掀了掀薄唇。
冷笑:“这也是张安道体内有她气息的原因,张安道死的一瞬间心有不甘,在极短的时间内积攒了大量怨气,这些怨气促使他的魂魄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引入地府……”
“糟了!”
停滞在阳间的魂魄会渐渐丧失作为人的记忆,死前最后一刻的心愿会成为他们的执念,张安道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会是祁珍吗?
邵兵双眼瞪大,迅速拉开抽屉。
拿起里面的牛皮包拉开门就跑了。
真一:???
她懵了一会儿,很快也想明白了:“熊叔,我们先走了。”
熊炳云看出她脸上的急切,没多问,只叮嘱一句:“遇事冷静,安全为上。”
“嗯。”
真一点头,转身准备去追邵兵,盛景玚紧随其后:“是去找祁珍对吗?我跟你一起去。”
“希望张安道真的在祁珍那里。”
真一眯起眼睛,冷酷道:“他如果能报仇杀了祁珍最好不过。但如果报不了,而系统又奈何不了他的话,执念无法消除张安道就会被激怒,怨气继续加重。如他这种怨气凝聚的鬼魂一旦被激怒肯定会无差别害人。”
话音落下,真一赶紧联系老柳树,想问问他有没有好办法在张安道发狂前把他捉回去。
没曾想运气太差,那边始终无人回应。
真一烦得反复扒拉头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盛景玚不去为好:“你先回家,我很快就回来。”
盛景玚看着她,沉默。
但真一态度很坚决,他只得叹息一声:“好,我回家等你,你的身体要先送回家里吗?”
魂魄比身体速度快,且跟她没有羁绊的普通人不会看见她,如此,就能更快找到祁珍和张安道。
真一点头,直接从身体里飘出来。
然后将木偶身体变成巴掌大小递给盛景玚。
盛景玚接过妻子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放在的衬衫胸前口袋里:“小心一点。”
“嗯,别这么严肃嘛,没准我今天捉住了张安道,又能涨一大截功德呢。”
真一眼睛弯弯似月牙,拍拍胸口作出轻松的姿态。
盛景玚牵了下嘴角,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等真一走远,他绷着的肩膀才卸下力。
上扬的嘴角渐渐耷拉下来,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祈真一犯险,自己却帮不上一点忙。
甚至连陪在她身边共同面对都做不到。
不知道……
现在拜秦瞎子为师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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