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七 因为你没有爱过一个人。
右脚踩在窗台上的宁琅回首, 定定地望向他。
烛光昏黄,灯芒随着夜风而微摇轻动, 晃得正垂眸提笔画符的男修身影绰绰,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可仔细一看,也只是一清弱青年,面白唇红,斯文儒雅,似对任何人都起不了威胁。
他回应她的声色从容,话语坦率,比起信誓旦旦的承诺更多了三分蛊意, 绵绵的, 难以抗拒。
宁琅没有受蛊, 非常清醒:“若你骗了我, 怎么办?”
许是没有想到宁琅会倒过来问这一句,东朔微怔, 眼睫颤了下。
回过神后,反问:“这一次吗?”
宁琅:“对, 这一次。”
东朔笑笑:“倘若我骗了你, 就罚我永远再得不到阿宁的信任好了, 被你所厌,为你所弃。”
这对东朔而言,大概是普天之下最狠的毒誓了。
宁琅信了他,于是跳了窗。
这一跳, 脑海里的爱魔气得大喊大叫:“你居然相信了大魔头的鬼话?!老子对你非常失望!”
宁琅:“那可太好了。既然失望就赶快离开我吧。”
爱魔果断忽视了她的驱赶:“你真相信他啊?”
宁琅:“我信。”
宁琅的回应让爱魔忍不住骂了声操蛋:“你忘了他之前是怎么骗你的吗?!老子真不懂你在想什么,前世你没有这么傻的啊!”
被劈着脑袋骂了一顿,宁琅的表情依然平淡。
她信东朔, 不是因为脑子进水,仅仅是出于:“他已经没有骗我的必要了。”
东朔已经发现了,发现了她知道他是魔。
既然知道,就没有再说谎的必要了。
宁琅觉得,他大概没有想过要将自己是魔的事实,隐瞒到底。
况且,东朔哪怕是骗人,也绝对不会拿这种光是想一想都觉得苦觉得痛的毒誓来骗人。
方才窗台回首的那一瞥,他说出毒誓的时候,宁琅恍然又看见了前世被她折磨得百般苦痛的可怜人。
宁琅的心声,爱魔皆知,知晓东朔或已得知自己的身份败露,爱魔惊:“那我们岂不是失去先机了!!不,不不不,我们还有机会,你赶快回头,跳回楼上去,抓紧最后的机会搞死他!”
宁琅:“做不到。”
听到熟悉的三个字,爱魔七窍生烟,感觉自己快被“做不到”这三个字气出人形了。
爱魔:“我无法理解你们人类的思维啊啊啊啊!老子快要疯了!!”
宁琅默了一会。
站在客栈小院里的宁琅回身,抬首,望向刚刚一跃而出的窗户,清越话音散入回寒春夜里,她接上了爱魔的话。
“因为你没有爱过一个人。”
爱魔呵呵一笑,回杠:“老子叫爱魔,不叫爱人。”
宁琅不恼,平静以对,甚至点点头:“好的,那你以后就努力爱魔吧。”
也不想再废话了,脸上半点没了和东朔独处时鲜活生动,表情一瞬形如死掉了一样,回到了日常冷静平淡的修炼人模式:“干活了。附近有没有魔?有的话快点指路,我们去疼爱疼爱他们。”
既然已经出来了,守在院子和去修炼也没有太大分别。
再说,宁琅觉得,看东朔如今的实力,哪怕她无时无刻守在他跟前,只要他想,大概没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爱魔:“客栈里有一只。而且对你零防备,杀掉他仅仅是你一个念头的事!”
宁琅决定靠自己。
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在哪,前世这附近哪里有为非作歹的妖魔,她动了身,决定去碰碰运气。
宁琅刚出发,客栈角落里的一道身影也跟着动了,一路掐诀,隐匿声息与踪迹,跟踪她的去向。
此人不是东朔。
而是高冷师兄。
此番出山,隐门长老交予他两个使命,一是协助璎峰的无敌大小姐擒拿苦情魔,一是监视宁琅,调查她是否与妖魔有所勾结。
坦白说,高度寒认为这个叫宁琅的师妹相当可疑。
出山捉拿苦情魔的小队不只他们这一支,可只有她很是确信苦情魔的方位,虽然后来有济世宗的道友出来解释,可他仍觉她本就知晓苦情魔的地点。
当瞧见她第一晚便不安分地离开了客栈,悄然无声不知去往何处,高度寒对她的怀疑更是加深了不止一点。
他御器一路尾随她。
看着她离开了客栈,入了密林,在山林里跑了一个时辰(?),期间绑了一窝山贼,又把山贼丢在木车上,拉回了小城门口,交给守卫。又去城西的湖里用单臂游了一个时辰(?),抓了几只找替身的水鬼,丢到岸上,熟练地超度。
最后折回了白日赶路时路过的小村里。
高度寒:“……?”
这个师妹到底在干嘛?想干嘛?
高度寒一头雾水时,终于叫他发现了端倪。
跟着师妹的后脚跟,他竟是见到了一只魔。
仿佛知这只魔藏身于何处,这师妹竟是不花费一丁点的功夫就找到了她的藏身地。这村庄他们白日时可是五人一同路过了,却无一人发现魔踪,她却能直接找到。
高度寒脸色凝重。
正纠结着要不要放出一只传音鸟回隐门时,只见师妹和魔打了起来。
高度寒:“……?”
不、不是,说好的勾结呢?
宁琅凭实力证明:勾结?没有。魔的尸体倒是留给了他参观,让他见识到她的出手是多么心狠手辣残酷无情。
——以上便是高度寒第一晚的调查结果。
第二晚:山贼一窝,人贩子一窝,沾过人命的妖两只。
第三晚:低级魔两只,小秘境一个。
第四晚:他跟不动了,再不睡觉他就要死了。他跟身为修炼狂魔的师妹不同,是人,是需要睡觉觉的。
……
从第一晚开始,宁琅便知高度寒在跟踪她,她也不生气,毕竟按照隐门长老的保守作风,她既能出山,那必会受到一定程度的监视。
她按照她的步调修炼的同时顺便锄强扶弱,只不过苦了高冷师兄,白天要赶路,晚上要加班,好像被折腾得随时要西去了。
为了高冷师兄的身体健康着想,宁琅本想今夜和他摊牌,不料他直接睡死在了客栈里,没有再尾随她,也了了一桩事。
爱魔:“现在你还不让老子开吃就没有天理了!”
宁琅余光撇过地面瘴魔尸体,同意了它开餐。
刚点头,不同于前世的生吞吃法,大概是怕一离开宁琅的手心就再也回不去了,爱魔采用了隔空吃法。
只见瘴魔尸体的下面出现了一个黑洞,像是张嘴,嘴里伸出条舌头,把瘴魔尸体卷入口中——爱他,就是吃掉他。
如果宁琅那一日不是在慧峰比试,而是身处禁地深处,便会觉得这一幕相当熟悉。
可宁琅她并不在,于是此时对爱魔的小动作不甚在意,注意力只在探查自己的修为上。
得到的结果,让她觉得自己之前想错了。
她先前认为,得知东朔入魔一事,是在她的身上拴上一道枷锁,如今看来,远不止于此。
她的修为不光毫无进展,甚至还……倒退了。
大快朵颐的爱魔发现了她的异常,立刻找准机会下手:“姐妹,听我一句,搞死那个大魔头,保准你立地飞升成神!”
宁琅没有吭声。爱魔的话左耳朵进了,马上就从右耳朵出了。
她洗净双手,准备返回客栈,歇息个小半夜。
可不想,今夜和以往的夜晚并不相同。
危机潜伏于浓浓的夜色之下。
宁琅才刚走近客栈,还未进去,便闻见浓烈的血腥味刺鼻。
定睛看去,只见有一人形黑影匐在客栈门栏,生死未卜,红黑色的血在他身下漫开,隐约倒映出天上皎月。
宁琅顿时面色一紧,眼神犀利起来,警惕周遭动静,大刀阔斧地冲进了客栈。
客栈里一片狼藉。
不起眼却触目惊心的血红色撞入视界,直撼心神。
宁琅的眼瞳紧缩。
血泊之中,只站了一个活人。
是东朔。
他手里拎着高冷师兄的后衣领,脑袋则如同断了一般直直往下栽去。不远处是单春棠和竹藏倒在地面,已没了生息,陈尸当场。
现下天光未现,客栈里灯火尽灭,唯有围绕在东朔的阵图散出莹莹微光。
他身处正中,明明四周是骇人惨景,他身姿清瘦却挺拔,面如冠玉,鸾姿凤态似仙人一般。
见此人此景,宁琅的目光一瞬失焦,陷入恍惚,可又只是一瞬,便顿回清明。
是幻境。
她要拖延时间,寻找机会脱离幻境。
她刚想开口,只听东朔嘴边传来动静。
他掩嘴轻咳几声,透出三两分病弱之色。又在瞧见宁琅的瞬间隐去,染血的嘴角噙了淡淡笑意,眸光焕然。
“你回来了。”
宁琅抿唇,原地不动,明知故问:“发生了什么?”
东朔笑笑:“就像是你见到的那样。”
“我杀了所有人。”
宁琅默了默,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回答得爽快,甚至轻声反问:“阿宁不是猜到我已是魔了吗?既已是魔,杀人什么的,便全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了,不需要太特别的理由了,不是吗?
说话之时,他松开了高度寒的衣领,任他摔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他松手时的动作干脆,神情平淡,弃如敝履,犹如只是丢掉了一个极不起眼的小东西。
他朝宁琅走来。
在她跟前停定。
轻轻拉起了宁琅的右手,让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侧,蹭了蹭,目光温柔缱绻,对她低声细语。
“但偶尔也会是有理由的。”
“比如说,杀掉那个剑修。”
宁琅的身体霎时僵住,像是失了血一样地发麻。
“为何……杀他?”
“因为他觊觎你。他想要把阿宁从我身边抢走。”
宁琅的心脏发紧,她闭了闭滚烫的眼,再睁开眼时,一口浊气随之吐了出来。
宁琅:“你是不是在杀了他之后,把他变成了猪,又骗我说是重明天送给我们的礼物?”
她立马得到了答案。
“是。”东朔完全没有欺骗、掩饰的意思,反倒为宁琅的发现而面露欣喜,欣慰道:“太好了,阿宁果然察觉到了。”
哪怕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幻境一场,宁琅仍是没有忍住,第三次地问:“……为什么?”
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得到真实的答案。
客栈有东朔镇守,寻常的妖魔、即使是拥有封号的魔也绝不可能能如此放肆,布下幻境。
因此,一定是他默许了一切,默许了这个幻境。
他一定是想借此告诉她什么。
宁琅得到了答案。
她看到他随后洒下一粒豆,落地之后便化作人形拔地而起,俨然是剑修师兄的样子,和那一天,带她去跟踪东朔的剑修师兄,一模一样。
又听到东朔说:“用障眼法把那个剑修变成猪,又操控他的尸体,冒充他的身份接近阿宁,是想让你发现端倪,发现我在骗你,发现人是我杀的。其实不止那个剑修,我还做了不少其它的事情,刻意露出许多马脚,比如说伤了阿宁身边的人们,催发了禁地众人的心魔,还有许多许多。”
东朔:“我想让阿宁一点一点察觉到我是魔,慢慢地、慢慢地接受我。”
他暧昧地亲了亲宁琅右手的手心,视线却不离开她,一直牢牢锁定在她的脸上,他的眼神随着他的话语渐渐捎带上了病态的神色。
当望见宁琅的面容从始至终的平静,他满意地笑了笑,最后问道:“告诉我,我是成功的,对吗?”
这一刻,宁琅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爱了两辈子的男人可能已经疯了。
早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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