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四 他是千万人之一,也是唯一。
来自左手掌心的热度, 让宁琅心里发紧。
也不断提醒她,迫使她面对现实。
东朔不知她复杂心绪。
也不问她去了哪里, 做了什么,只笑着跟她说:“我给你带了斋堂的糯米糕,还有油鸡,牛肉纸卷也有。现在吃不吃?我去给你热热?”
他的样子、说话的口吻,像极了前世两人尙是道侣的那一段时光。
宁琅知晓,仅仅是像而已。
从那时到现在,已是过了太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太多人太多事都变了。
她也变了。
眼中倒映出东朔的模样, 这一刻, 宁琅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忽略掉脑海中春节爆竹一般接连不断的爆炸声, 她直直望向他, 回了二字:“不吃。”
不待回应,话落, 合上的嘴又张开了。
没有声音,只是微张着, 似有很多话想说, 却又说不出口。
宁琅确实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他。
想问他, 剑修师兄是不是他杀的,他是不是骗她,一直以来都骗了她,是不是把剑修师兄的尸身伪装成了猪, 如果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除了剑修师兄的事情之外,他是不是还做了一些……其它的什么。
可宁琅问不出口。
见她踌躇, 东朔轻推了她一把。
像是看穿了她一样。
“阿宁,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他笑笑,“你问什么我都会如实回答的。”
宁琅哽住。
要问吗?
问一个真相?
——不肖问了。
其实只要得知了东朔是魔,什么问题都不必问了。
她要做的,只有选择而已。
当宁琅做出选择的瞬间,“咔哒”一下的声响突兀响起,格外清楚。
冥冥中,犹如有一把枷锁栓在了她的身上。
与之而来的,是浓烈得几乎将她吞噬的愧疚感,如汹涌海浪将站在海崖边上的她卷入海中,海水从每一个呼吸着的毛孔灌入身体,她保持着清醒意识,一点点溺亡,让她半口气都吐不出来,全部局促在身体里,污浊不堪。
她对不起那么好的剑修师兄。
她对不起他。
对不起那些信任着她,前世今生将她视作正道之光,甚至以她为前进目标的人们。
但是……但……
她只能说一句“对不起”,无数句“对不起”。
宁琅微微抬了抬视线,与东朔直直对视。
他的身后有夕阳余晖,茫茫霞光照亮了半边天,明明并不刺眼,宁琅却觉双眼发烫,有一些东西不知不觉就从眼角掉了出来。
见东朔先是一瞬怔愣,后失了从容,慌张起来,她轻轻笑了。
之后对他说:“东朔,我们复合吧。”
宁琅觉得自己这一刻的心情,跟她说话时的口吻一般平静。
她的心跳很平缓,脑子很清醒,东朔回不过神的怔愣模样、耳边因微风吹拂而簌簌响起的草叶声也很清晰。
宁琅的道是救人,救天下人。
她该杀尽天下魔才是,可此时此刻,当本该是不死不休的敌人近在咫尺,她非但下不去手,还选择了包庇,轻描淡写,粉饰太平。
宁琅想,她要是不解开这道枷锁,她的修为怕是难再有所精进。别说修为了,甚至或会种下祸根。
她不是不知道后果。
她知道,可她依然选择这么做。
所谓“天下人”中,有很多人,有千千万万的人。
可是,于宁琅而言,东朔,也在这很多人之中。
他是千万人之一。
更是唯一。
她想救千万人,也想救她的唯一。
吞魔崩溃了。
假如它拥有人类的身体,想必这一瞬已是双手抱头揪发,直接半秃的状态。它都已经铆足了劲儿,随时准备干架,要和心爱的主人一起拼命,搞死那个可恶的大魔头。
可它听到了什么?
复合??
不是“去死吧垃圾!!”而是,“我们复合吧”??
吞魔:“啊啊啊啊啊你疯了吧?!”
“你不要傻了,虽然我知道你们有一腿,但、但他是魔啊!还不是普普通通的那种魔,是大魔头,大大大魔头!你难道想用爱感化他吗?!”
宁琅不做声。
吞魔:“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也觉得这件事很荒谬是吧?既然知道荒谬就赶快举起你的拳头,把他搞死才是正道啊!”
宁琅依然沉默。
她只定定地看着跟前的男子。
坦白说,东朔的反应有些出乎宁琅的意料。
她本以为他会立马一口应下,会瞬间喜盈于色,会抱住她,说好。
可东朔没有。
一瞬惊愕后,他愣了许久。
直到此刻,才微微扯起嘴角,露出无奈的笑。
又伸手,食指指节轻轻揩走她睫毛上的泪水,声色轻且温柔,如润物无声的春雨。
“哪有人一边哭着一边对前任道侣提出复合的?”
他哭笑不得,身体略前倾,双手捧住了宁琅的脸,拇指轻轻抹掉脸上泪痕,又安慰她:“没关系的,我没事。阿宁做不到的话,不要勉强自己去做。”
“我可以等。”
“一直等到阿宁是真的想复合的那一天。”
东朔给她擦眼泪的时候,宁琅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而且还是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的,像是狂风骤雨的那种哭法,怎么收都收不住。眼泪鼻涕全糊脸上了,狼狈到了极点。
可东朔一点都没有嫌弃她,仍在安抚她,劝她,说以后再也不逼她跟他复合了。
他有耐心,能等,能等很久很久,哪怕她不愿和他复合也不要紧,只希望她不要觉得太有压力,这么伤心。
听到他的温言软语,宁琅忍不住推开他,垂下脑袋,一手捂住脸,一手按在东朔肩膀,想把他面向的方向往另外一边推,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下一塌糊涂的糟糕模样。
东朔:“阿宁?”
这声“阿宁”一定触动了什么。
否则宁琅也不会声音哽咽地问他:“为什么……?”
东朔没有听懂:“什么……怎么了?”
他没有得到回应。
回应全部被宁琅死死地按在了心里,不肯放出一个字。
她咬住下唇,不肯开口,用衣袖乱七八糟地抹了脸后,才再直直地望向他。
不禁心想,这么温柔的人,怎么会成了魔?
曾经心怀天下,与如今的她一样以救济世人为己任的他,怎么会……成了心狠手辣残忍无道的魔?
宁琅到底没有把话问出来。
她有预感,只要自己一问,东朔一定会答,他会直言不讳地承认自己确实入了魔。
所以,她问不出口。
宁琅不知道,如果那层纸被捅破了,之后要怎么办。
也恐惧于当身份被揭穿,他的一举一动会不会更加肆无忌惮,与她选择的道,背向而驰。
宁琅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没办法接下东朔的话,在他困惑的目光下手足无措,也无法再和他对视,不敢看他。
只要看着他,宁琅的脑海里便会浮现出停尸房里隆起的裹尸布的画面,感到折磨,感到内疚。
宁琅勉强咧出了一个假笑,对他展开双臂。
后者微怔,哪怕宁琅什么话也没有说,他也听话自觉地微俯下身子,下巴搁在她的肩膀,手臂环住她,心有灵犀地抱住了她。
宁琅闭上了眼,无声回抱。
她的右手,就放在他后心口的位置。
东朔对她毫无防备。
他的心脏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
仿佛只要她想,她马上就可以杀了他,将会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大魔头的存在,除之而后快。
但是,宁琅做不到。
下不了手就是下不了手。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哪怕有把刀横在她脖子旁边,也做不到。
别说要她去主动杀掉东朔了,要是眼前有人要杀他,她非但不帮忙,还会上去跟那人拼命。
宁琅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不,不是可能。
她是一定疯了。
……
跟以往沾枕即睡不同,今夜是宁琅重生以来的第一个无眠夜。
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她都在思考,想着将来,硬是生生从夜半时分想到东方翻出鱼肚白光。
越是想,她越是头疼。
不敢在床榻上翻来滚去,怕被睡在隔壁的东朔听见动静,只好直直地盯着上空,止不住地叹息。
杀了东朔,与他一战,她是做不到的。
去告发了他,把他和小师叔一样,锁在禁地里,她也做不到。不光她做不到,大概也没有人能把东朔锁进禁地。
东朔曾经说,即使是现在的他,也能毁了半个隐门。
彼时只像是无心之言,可现下想起来,宁琅觉得他没有在说笑。
他的话,一定能做到。
因为现在的东朔是一只魔了。
他会骗人。还很强,而且会杀人。满不在乎地杀平白无辜的人。
想到这里,宁琅不禁问自己,假如有一日,东朔当着她的面杀人了,该怎么办?
宁琅在这个问题耗了大半夜的时间。
最终的结论是,她依然不知该怎么办,可却铁定无法坐视不理,是介怀的,而且绝对不能接受。最坏的结果说不定是……
宁琅合上眼皮,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所以,为了不让最坏的结果出现,她要拦着他,不能让他去干坏事,为了一己私念而伤及无辜。
也绝对不能让旁人发现他身为魔一事。
宁琅忽觉任重道远,却也落定决心,决意往充满艰难险阻的道路上前进,可这会,有人赶着来给她泼冷水。
吞魔:“哎哟姐妹你清醒一点吧。那可是大魔头啊,想杀人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按你现在这个实力,你怎么拦?不如趁现在他对你没有防备去干掉他,一了百了!”
宁琅:“……”
又来了。
自从东朔出现在吞魔的感知内,它便如打了鸡血一样,无时无刻不在给她灌输危险的想法,教唆她对他伸出毒手。
宁琅没有被它说动。
当心头落下决定,她今夜第一次回应了吞魔的话。
宁琅:“吞魔,你叫吞魔,对吧?”
吞魔:“……你突然玩什么绕口令?”
宁琅:“你能不能把东朔的魔给吞了,然后把东朔的人还给我?”
吞魔想了想:“老子能把他一口吞了,然后把骨头还给你。”
宁琅:“……”
宁琅还不死心:“我是你的主人吗?”
虽然觉得有诈,吞魔却无法否定:“是、是啊。”
宁琅:“很好,作为主人,我命令你从现在开始努力修炼,为迎合主人的需求,开发出主人需要的新功能。”
吞魔:“……”
这就感觉有点操蛋了。
吞魔:“老子都已经是仙器了,还修什么修!”
宁琅:“境界永无止境。想想,要是你掌握了“吞魔”的功能,别说吞一个东朔,你还能吞魔尊,一百个魔尊,到时你就是救世的大功臣了,妥妥的三界吉祥物,万人迷。”
吞魔:“……求求你清醒一点吧。”
宁琅:“好的,那我清醒一点。你现在叫爱魔了。从这一秒开始,吞魔已是过去式。好了,现在开始修炼,和我为阻止前任道侣滥杀无辜而一起拼命努力吧。”
吞魔要疯了。
奶奶的,它该拿这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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