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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我也可指点你一二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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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能逃命去。往后我同身后这家人再无瓜葛,不论生死永不再见。”

    这话可是大不孝,若要真理论起来娟娘讨不到半点好,赶来看热闹的纷纷劝起来。

    “往后他若是容不下我,我绞了这头发到庵堂当姑子去,也好躲个清静。”

    方子凌喉头微涩,胸闷难耐,深呼吸一口气,丝丝痛意蔓延向四肢百骸,宽袖下拳头紧攥,指骨泛白,指甲嵌入肉中,浑身的力气瞬间散去,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

    咒他死,误解他,都无妨,可她竟狠心到要去做无欲无求的姑子,而他竟真不敢去纠缠。

    人到死那一刻最渴望的是生,反而看似活着却如同‘死’了一般让他害怕。

    马车驶离桃花村,他掀起帘子望向甄娟走过的路,空荡荡,了无人影。

    游魂一般下了马车,才进府,表妹急匆匆跑过来扯着他的袖子追问:“林书安回来了?你去见他怎么不叫我?

    方子凌拉开她的手,眼波微转,无声走回自己院子。

    陆小姐一脸莫名,提起裙摆快步跟过去,跨过门槛进来,见表哥直挺挺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瞪着屋顶,跟没了魂似的,愣是被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轻轻推了他一下,难得温柔:“表哥,你怎么了?在哪儿受委屈了?我给你出气去。”

    方子凌瞥了她一眼,依旧面无表情。

    陆之雅在家有爹娘宠,来到姑母家亦是被捧在掌心里疼,何曾受过这等气,一手叉腰一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无所不能的方大少为了个女人要死不活,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抢回来朝夕相对还怕不能日久生情?再说她又没婚配,不比我,那人是娶了亲的。恨也好过被忘了。”

    方子凌眼睛微眯,蹿起的火光将那抹迟疑燃烧殆尽。

    后来林书安独自去见了岳父,告知自己中了秀才,为了方便念书往后几年都会在府城生活,逢时过节若是不便来也会让人将孝敬老人的东西捎来,若是家中有事只需往府城官学送信便可。

    甄大光想靠大女儿发大财,不想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再听村里人添油加醋一顿数落,大女儿到死都不愿回来瞧他一眼,二女儿避着不见,到最后一个女儿都指望不上,这怪谁?怪他听了王氏的话,这个女人看不得他过好日子,气冲冲回到家抄起立在墙角的鸡毛掸子朝王氏身上打去。

    孩子惊恐的哭喊,女人仓皇逃窜的告饶声持续了许久。

    林书安和甄娟到镇上同秀华两口子辞行,秀华见前几天还与自己说笑的姐姐短短数日就变得这般冷淡憔悴,眼睛里黯淡无光,心疼地抱了抱她。

    坐上车甄娟没回头看一眼,这片生活了二十年的土地不值得她留恋一分,此生绝不回头。

    三年光阴弹指而过,正值春光明媚,绿意盎然的好时候,府城大街一家饭馆帘子一动,跑出来个扎着红发带的小姑娘,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咯咯笑个不停,追出来的年轻女人一脸宠溺又无奈,快步过去将她抱在怀里,手轻轻拍着她的屁股:“小皮猴,不盯着就乱跑。”

    这会儿还不到饭点,前堂小二正拿布子擦桌子,见小姑娘这么快就被抓回来,笑道:“也就你抱她才不哭闹,我们几个可真怕了。”

    女子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笑问:“你随了谁?你娘小时候乖巧听话,你爹也沉稳严肃,反倒你一刻也坐不住。”

    女孩眼睛大且圆,水灵灵的,像刚洗过的葡萄,像极了她娘,两片唇瓣像红润的樱桃,含糊不清地吐出:“姨,姨母。”

    这孩子自出生就由她这个姨母带着,天天起夜喂水喂糊糊,从一个小团子到这么大,关系能不亲吗?

    抱着孩子进了后厨,女孩瞧见正忙碌的甄妙转头看向外面。

    苏娘推了下甄妙,甄妙看过来,见那小团子撅着屁股对她,笑道:“林如婉,见了娘怎么都不叫一声?”

    林书安考中秀才的那年十月,甄妙有了身孕,全家人欢喜不已,林母本想她辞了饭馆的活在家安心养胎,她不舍得,同家人保证自己会小心,好在段娘子和苏娘照顾她,自发帮她干活,偶尔姐姐也会来帮她,老板娘纵使撞见了也不说什么,让她庆幸的是孩子没和她闹脾气,乖巧地在她肚子里待了十个月,原以为会是个安静腼腆的孩子,不想皮的很。

    甄妙生完孩子没几天就没了奶水,只得靠米糊羊奶喂养,需要大人更加上心,她也是头回当娘,手忙脚乱,焦头烂额,婆母和姐姐在旁边帮忙她尚能松口气,后来是姐姐瞧不下去,主动说愿意帮她照顾孩子,孩子是印刻在姐姐心上消不掉的疤,她一直有顾虑,怕姐姐想起自己的孩子会伤心。

    “都已经过去了,你不怪我抢着和孩子相处,让你这个亲娘只能看着,我就很感激了。”

    有姐姐帮忙照看孩子,没过多久甄妙就回饭馆干活了。

    之后一年饭馆老板因老家的母亲病重不得不将铺子盘出去,甄妙很是动心,只是从老板娘那里听到要一百多两,便打消了念头。

    新接手的老板性子急,瞧着不比别家赚钱,没多久便将铺子转手,新老板是个温润如玉的独身男子,为人谦和有礼,待他们这些人也大方,不光涨工钱顿顿还能吃上好的,甄娟也时常带孩子来也不怪,还会特地买些糖来哄孩子,任谁都夸赞不已。

    甄妙这几年同段娘子学了不少手艺,时常夸她在做菜上有天赋,火候调料总能拿捏到好处,大有胜过自己的意思。

    甄妙心里欢喜却不好表现在脸上,只是这喜到底还是抵不过心里的愁,也不知何时才能有一家自己的铺子。

    晚上回到家见相公正抱着孩子说话,林如婉咿咿呀呀念个不停,瞧见她回来这才叫了声:“娘。”

    林书安看过来,抬起下巴朝桌子的方向示意,甄妙走过去拿起来翻了翻,不解道:“我又不识字,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这是我同窗好友家祖上流传下来的菜谱,他们中途改换了营生如今手艺都失传了,你不是想咱们自己开间铺子吗?若能将这些菜琢磨出来,说不定能成。”

    甄妙低头小心翼翼地重翻着这本稍微用点力就要散架的菜谱,不可置信道:“天底下哪来的这般好事?相公,你该不会是逗我吧?”

    91. 九十章 ···

    林书安怀里的女儿头发蹭他的下巴, 他笑着往后仰,任由女儿巴掌大的小手贴着她的胸膛,他每说一句话, 她的小手就跟着胸膛震动, 咯咯地眯眼大笑起来。

    孩童稚嫩清脆的笑在屋里回荡。

    甄妙满心满眼都是开铺子的事儿,拿着菜谱站在林书安身边要听个明白。

    林如婉看到她手里泛黄的书探身要抓, 甄妙余光瞥见往后侧了侧身, 如今这是自家生财的宝贝,本就脆弱, 哪儿经得住这小祖宗的祸害。

    就这么躲了一下, 林如婉不死心又抓,如此几次拿不到干脆扯开嗓子嚎起来。

    她这一嗓子愣是把婆母和姐姐给嚎来了, 甄妙被她气得哭笑不得。

    这么大的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 同婆母姐姐说了两句话让她们把孩子抱出去了。

    “前阵子来咱们家的阮兄想在府城做个买卖, 一时没个头绪, 正好我得了这本菜谱, 与他合计了一番, 他出钱我们出手艺。”

    那位阮公子她也见过,生得腼腆是个良善之人,加上相公看人的眼光, 她自然放心。

    “你倒是信得过我,也不怕说大话让人笑话。”

    林书安将她拉到身边, 压着她坐在他的腿上, 握住她环着自己脖子的手腕:“那些公子们没少尝过珍馐美味, 既然对你的手艺夸赞不已,我又何必多忧心?说来这本菜谱也是与我们家有缘,在前主人手里埋没了, 兴许娘子能让它大放异彩。”

    甄妙抿了下唇:“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他当真舍得给我们?若将来我们真赚了大钱,人家不依怎么办?”

    林书安摇头:“不会,你只管放心就是。”

    那人家道败落,母亲病重,每年领得银子压根填不上这个窟窿,能卖的都卖了,这本书籍与学子无用,自是无人问津,林书安也是念在娘子喜爱才忍痛买下来。

    他做事稳妥,尤其是旧物易主,更不会惹来麻烦。

    甄妙先是一喜,当厨子得做出别人做不出来味道,这几年她和段娘子学了不少菜,站在灶前给客人做菜的次数却不多,好在尝过她手艺的人都夸味道不差,随即又是一阵愁,记录在本子上的菜,一没见过二没尝过,府城的肉蛋菜也不便宜,菜和蛋还好说,他们自己家就有,油呢?肉呢?每一样都是要花钱的,拿来摸索做坏了着实心疼。

    林书安瞧她拧着眉头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抚道:“凡事有我,你只管练手。”

    思前想后顾虑多难成大事,甄妙点头应下,洗漱过后两人没急着歇下而是就着油灯从菜谱中挑了几道看起来做法简单,她有信心能做个八、九不离十的菜,甄妙将做法背下来,打算明儿晚些回来就动手。

    林母和姐姐知道她的打算,又开了片菜地出来,种了些别的菜,又买了几只小鸡小鸭养着,哪天要用鸡鸭了她们好提前杀好去了毛备着。

    官学中有不少家住府城的学子,每日放学他们大都直接回家。林书安这几年得先生赏识,不忍辜负家人期盼更加勤奋苦读,只在休假才回家。

    离考试只剩四个月,是离京城更近一步还是再苦读三年,让家人陪他吃苦受罪,很快便见分晓。

    “勤奋刻苦是好事,但也不好过于紧张,你家即在府城,回去与家人说说话,权当放松。”

    先生本想说他近日来进步颇快,中举有望,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冲他摆摆手。

    林书安心中也牵挂家中妻小,他也不蠢,先生以往念得他紧生怕他有所松懈,今儿这番话说明他已达到先生期许。

    心生欢喜,他收拾好书箱便快步往家去。

    刚出官学大门,就见县令家的公子陪着一位身着华服的贵气公子而来,可谓是冤家路窄。

    林书安在紧要关头不愿得罪小人,未停留直接离开。

    华服公子见他盯着离去的人一脸阴鹜,笑道:“你与他有过节?怕不会又嫉妒人才能相貌?若给你那正直无私的父亲大人知晓,你怕是又躲不了一顿斥责。”

    “我家与郑家向来不对付,他为郑家效力便是与我为敌,害我挨我爹数落更是可恨,令陆家小姐推拒与我的婚事,坏我姻缘更是该死。”

    “那你可要快着些了,除去一个看不顺眼的穷酸秀才不算难事,草草一掩便可了事。万一人家天生有福运,中了举人,上了京再中个状元,你区区县令之子可讨不到什么好处。”

    甄妙与苏娘说笑着从饭馆出来,抬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相公,脱口而出:“还未到休假日,相公怎么回来了?”

    林书安冲一旁的苏娘拱手行礼,而后牵着她回家,说道:“先生见我太用功,怕我弦绷得过紧,让我回来陪你们说话也好放松。其实先生不叮嘱,我也打算回家住。若今年能考中,便要动身去往京城,这一去路途遥远,许久不得见,聚少离多我心中不舍。”

    甄妙又何尝舍得,时常听闻有赴京赶考的学子在中途染病或是被土匪抢劫盘缠,更甚连病都丢了。京城繁华却充满风险,她亦是担心且不安。

    “饭馆若是开起来,也可让人往老家带信,秀华两口子愿来再好不过,她家相公也可安心备考,也能帮忙护着你们。”

    两人成亲这么多年,感情如胶似漆,深知彼此心意已决,甄妙知道他是心怀愧疚,笑道:“别胡思乱想,你只管去,家里有我在,中或不中都不重要,只要你平安无病就好。看我说什么胡话,还早呢,不急着愁。那几道菜我都练好了,明儿相公请阮公子来咱家一趟,总得让人尝过才好往下谈。”

    “饭馆那边……”

    “我与老板说一声请半天假不碍事。”

    “那成。”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偏巧段娘子的孩子夜里发高烧,熬了一晚上,把自己的身子也给熬坏了,让婆母过来代她赔不是。

    老板待他们这些人向来宽厚,还让小二拿了些吃食给老妇人,嘱咐让孩子大人好好养病。

    和段娘子学了不少本事的甄妙稀里糊涂顶上去,段娘子做的几道招牌菜她虽知晓做法在家也练过,但站在本该是段娘子的位置还是头一回,而她本能的不想冒险,若是能撑过去还好,万一坏了段娘子的口碑她就是罪人。

    苏娘看了眼皱眉的老板,小声说:“要不同外面的客人如实说吧,妙娘做些简单的菜还好,虽说段娘子平日里有指点过,万一出了纰漏可怎么好?岂不是砸自家招牌吗?”

    不止苏娘,就连小二都觉得不妥,听得直摇头。

    甄妙站在灶前望着灶膛里窜动的火焰,心里不时冒出几道声音。与她来说这是个练手的好机会,外面客人的反应能让她知道自己的盘算成还是不成,比请阮公子尝过菜给定论更直白。可她也盼着这个饭馆好,来府城的这几年她一直在这里干活,除却一开始的不快,之后在她看来这里同家一般舒适自在。

    小二从外边进来,急促道:“外面的客人催着上菜,最先来的那几位等的不耐烦了,小的瞧他们不像善茬,得罪不得。”

    厨房中气氛沉默,良久一手负在身后的老板松开眉头:“你只管做,做坏了与你无关。”

    老板话音一落她们便忙活开了,甄妙心想这或许是老天考验她,哪怕她在家中练了无数次,真正做起来手还会抖,菜要切得整齐匀称,肉要切成薄片,调料适中,火不能烧得太旺,油烟往天上冲,锅里的菜发出油滋滋地声响,香味四散,装入盘中色泽漂亮。

    甄妙递给老板筷子,略显紧张地笑:“您先尝尝?”

    老板接过来,从锅里夹了一筷子肉,吹了吹放入口中不紧不慢地咀嚼,方才舒展的眉头再次紧皱,甄妙心里像是揣了小鹿似的,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老板侧开身示意小二道:“去给客人送去吧。”

    至于是好还是坏,老板没说就走开了。

    甄妙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到后面顺手了,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放松了不少,脸上不自知地荡漾出一抹笑。

    大半天下来整个人坐在椅子里连动都不想动了,她原本也不是娇气的人,想来还是紧张害的,到这会儿手里全都是汗。

    苏娘在旁边坐下来笑着说:“你可露脸了,解了燃眉之急,老板会不会给你涨工钱?这几年你算是得了段娘子的真传。”

    还未高兴多久,小二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哆哆嗦嗦地跑进来道:“林娘子你快出去一趟吧,坐窗户边的大老爷要见你。”

    甄妙在身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秉着呼吸强作镇定道:“你回来时那人但的菜可用完了?瞧着是喜还是恼?”

    “菜全吃光了,那人坐在那儿面无表情的模样都凶神恶煞,我也瞧不出来他是喜还是恼。”

    甄妙听到菜全吃光了,悬着的心放下来,跟着小二到前堂。

    靠窗的位置果真坐着个粗壮凶恶的大汉,一看就不好惹。

    92. 九十一章 ···

    邻桌说笑的几人见状看过来, 目光小心翼翼地在大汉脸上停顿片刻,而后颇为同情地看向甄妙。

    甄妙心里没底直打咯噔,面上镇定脸色却显苍白, 在后院对账的老板闻声而来, 不动声色地挡在她面前,同大汉拱手道:“客观, 不知小店哪里做的不妥坏了您的兴致?”

    大汉眉眼一挑, 冲老板摆摆手,声音粗哑, 操着一口难听懂的外地口音:“我听说你家厨娘是从清水镇来的, 问她几句话,不是来闹事的。”

    几人费了好半天劲才听明白。

    甄妙也松了口气:“客官问便是。”

    “听闻你们镇上有个姓方的, 为人嚣张蛮横, 他是否娶亲, 你可知晓?”

    甄妙摇头:“我们离家数年未回去过, 不知他是否娶亲。”

    那大汉从怀里掏出铜钱付账后便匆匆离开了, 几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甄妙早年从别人那里听闻方家做的都是不干净的买卖, 在外面动刀子见血也是常有的事,再加上方子凌为人霸道,凭心情定规矩, 说他是一方恶主都不为过。常在河边走哪儿能不湿鞋,这回看来是碰上硬茬了, 也是活该。

    回到后厨又炒了几个菜, 甄妙痛得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外面小二又来报菜,她只得强撑着起身,才拿到锅铲就听苏娘惊道:“段娘子, 孩子好些了吗?老板让你歇着,你怎么来了?”

    段娘子笑道:“不碍事,正忙的时候全让你们扛着,我过意不去。今儿多亏妙娘救急,我来吧。”说着接过甄妙手里的锅铲。

    甄妙退后一步,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段娘子呼吸略喘,从自己手里拿东西好似再抢,她本就胳膊酸痛,方才那一下让她有种一只手臂都快掉下来的错觉。

    她揉着胳膊走到苏娘身边蹲下帮忙剥蒜,苏娘朝她投来安抚的目光,她笑了笑。

    也不怪段娘子,都指着这门手艺养家糊口,自己越俎代庖没出乱子,怎能不紧张?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儿也不是没有。

    看来往后连段娘子也要防备她了,心中多少有些失落。

    人一旦心存芥蒂,哪怕不会撕破脸也再难像以往那般和气,待得越久摩擦越多,趁现在还能说笑两句早些离开也好,即便她发誓说没旁的心思,段娘子也不会信。

    甄妙索性同老板说了一声便回家了,时候尚早,她自己抓了一只鸡放血拔毛。得亏这两年在饭馆这种活做多了,才能眼不眨心不跳利落收拾出来。

    甄娟架不住外甥女闹腾着要出来找她娘,生怕孩子被那些肮脏东西给吓坏了,瞧见躺在木盆里的鸡收拾的干干净净,旁边连鸡毛都不见,笑道:“才眨眼的功夫你都收拾好了,这几年没白在饭馆待。娃儿早上还闹着要去饭馆找小二玩,这丫头一点都坐不住。”

    甄妙叹了口气:“往后别带孩子去了,要是今儿这事能成,我明儿就辞了工不去了。”

    她到底还是没将心里的难过说出口,数年情分,不论她如何为人,到最后还是留下惋惜。

    被甄娟抱在怀里的林如婉挣扎着要下来,脚才沾着地就迈着小腿满院子追悠哉悠哉晃悠的小鸡和小鸭,咯咯咯清脆的笑声如银铃清脆悦耳。

    甄娟两眼追着孩子,口中说道:“自己给自己干活最起码省了看别人的眼色,这回多亏了妹夫,解了你心头大患。”

    甄妙将鸡洗过带到灶房,隔着一道门槛和姐姐说话:“我心里也没底,毕竟人家是往里面真金白银砸的,我也盼着自己争口气可别辜负了相公的一番心意。”

    “你打小做饭就好吃,即便做不成人家菜谱上独一无二的味道,也不会差到无人问。到时候咱们一家子都去给你帮忙,遇到事儿也好有个商量。”

    甄妙嘴角含笑自然高兴,想起今儿遇到的那个大汉,皱了皱眉头:“说来也怪,今儿正巧碰到个外地来的人,听说我是从清水镇来的,专门叫我出去问方子凌的事儿。”

    甄娟眉眼间的笑瞬时淡了,不咸不淡地说:“和我们有什么干系,这辈子都不会打交道的人提他做什么?”

    “这不就是正好遇到了,他向我打听方子凌有没有成亲,那人瞧着不像好人,难不成斗不过方子凌想在他的妻小身上动心思?”

    四月天的午后尚算暖和,太阳光洒遍整个院子,小丫头蹲在地上冲小鸡小鸭们叽叽咕咕地说悄悄话。

    甄娟索性将桌子搬到院子,帮着妹妹剥蒜切葱切姜片:“那也只能怪嫁他的女子倒霉。”

    “是妹妹的不是,不该提这个,姐姐别恼。”

    过去数年,姐姐再没动过嫁人的心思,虽说与方家再无瓜葛,姐姐依旧无法释怀,就连方家那位三少爷应院考在家中借住,姐姐也是待在屋里,鲜少出门。

    香酥鸡之前已经做过一回,家里人尝过说味道好,甄妙却觉得放入油锅炸时还有待改进。先将整只鸡切开,在两侧各划三刀,放入水中煮片刻,再换水加入香料继续煮个把时辰。

    趁着这会儿功夫将鱼收拾出来,做个假河豚,假煎肉,再炒两个各家饭馆里都有的菜,如此一番张罗,听到院子里传来女儿的笑声和长姐“妹夫回来了。”赶忙迎出去。

    林书安将女儿抱在怀里,将从外面折回来的花别在女儿的发间,女儿头上突然多了东西不停地挥着小手抓,非要拿在手里,没多会儿好好一朵花就被她撕扯的不成样子了。

    相公身后的正是那位阮公子,谦恭有礼,拱手行礼道:“怀礼又来叨扰嫂子了。”

    “快进屋坐吧,饭菜马上就好。”

    林婉如抱着她爹的脖子不松手,甄妙只能由她去。

    锅里倒了小半锅的油,腌好的鸡入锅那声音听着就叫人欢喜,待炸熟后捞出控油,放置案板上切开,色泽漂亮,外皮酥脆,内里松软鲜香。

    甄娟在一旁看得满脸欣喜:“瞧着比上次的还要好。”

    “这回掌握了火候便容易些,姐姐先将这道菜端过去吧。”

    天气暖和了,天黑的比往常晚了些,夜幕落下,屋里点了灯,投在窗上的人影晃动,不时一阵轻笑传来。

    甄妙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天上的星辰,看起来渺小微弱,千千万万汇集在一处让人难以忽视。

    “恭喜妹妹,看来是成了。”

    甄妙笑起来:“这两只鸡倒是没白养。”

    吃饱喝足,阮怀礼起身告辞,特地走至甄妙身前笑道:“就冲嫂子这门手艺,咱们的饭馆生意必定红火。我已经瞧好地了,就在大街上最热闹的那处,眼下请了人正收拾着。得空嫂子去看看,若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只管说一声便是。”

    甄妙应下来,跟在相公身后将人送走,回来后这心才落回肚子里。

    既然这边定下来,饭馆那边她便不打算去了,正好再过两天便做满一个月也能领满工钱。

    甄妙看着多出来的五十文钱,不解地看向老板,老板笑道:“算是那天你帮饭馆解围的奖赏,我瞧你有几分天赋,往后和段娘子好好学。”

    既然是赏的甄妙便坦然收下,对老板的提议却无法苟同,她不过顶了个缺段娘子已经担心不已,若是再刻意去学,岂不是让段娘子误以为老板想要撵走她?

    甄妙可不愿意再往火上添油,笑道:“老板,我今儿也有事要和您说,这个月做满了,明儿我就不来了。”

    “为何?可是工钱不合心思?还是哪儿受委屈了?”

    老板的话音才落,正拿着钱袋子喜笑颜开的几人全都向她看来,甄妙心中微恼,以往怎么没瞧出来这老板说话这么不着调?索性开门见山道:“我家中老乡打算开个饭馆,我去那边帮忙。”

    光明正大的说出来总比往后给人猜忌的好,至于她做掌勺娘子的事儿她没提,饭馆正式开张前总要试卖几天,菜谱往墙上一挂更显直白,到时候他们也不必担心怀疑自己将段娘子的那几道菜带到别处。

    老板不好留她,只得准了,她收拾东西走的时候,段娘子和苏娘拉着她说了好一阵话,虽说只是寻常的客套话,但也算是好聚好散。

    之后甄妙就一门心思扑在琢磨菜谱上,夜里相公给她读过再告知其意,她琢磨一阵后心里有底再动手尝试。

    街上的饭馆比不得大酒楼,花费过于昂贵的菜也无人问津,相公自发便将那些菜先略去了,如此挑拣下来也有近二十道菜,阮公子见他们自掏银子来练菜,赶忙说:“这是我们两家共同的买卖,出银子的事儿本该就是我来做,之前定的规矩不能说坏就坏了。”

    甄妙越发觉得相公看人的眼光好,做菜也愈发上心,一家人得空就往饭馆里去,路上也时常能遇到熟人,相视一笑便各自去忙了。

    苏娘倒是能明白为什么甄妙会离开,可为了避嫌就遭这个罪也太亏了,打杂说白了就是卖力气,掌勺的哪儿会轻易交徒弟?便是那些正儿八经拜了师傅的,耗了几年只会洗菜切菜剁肉的多的是,还不如留下来好歹也能和她说说话。

    七日后,饭馆试营业,阮公子请了好友来捧场,个个非富即贵,一看便是养叼了嘴的,若是能得这些人点头,这买卖算是稳当了。

    甄妙和甄娟在后厨忙,头一天客人不多,两人尚且能应付得来。

    “方才又来了个公子,阮公子让小的给送副碗筷到楼上去,林娘子菜也炒好了,小的得给外面等了许久的客人端菜。”

    甄娟利落地拿了碗筷,笑着说:“多大点事儿,值得你愁成这样,我去就是。”

    小二年纪不大,头回做这差事,虽说聪明胆子却小,上上下下只他一个人,事一多久不知该如何是好,凡事都得学,甄妙姐两儿也不至于为这事难为他。

    饭馆虽不大却分为上下两层,身份讲究的便上楼去做,尚算清净。

    甄娟提着裙摆上去,温雅的俏脸含笑,阮公子瞧见她,笑问道:“怎么是姐姐送来了?”

    “小二忙不过来,我也帮把手。”她两眼精准找到特地空出来的位置,将碗筷送过去,不经意抬头看了那人一眼,瞬时如雷击一般僵在那里,回神后宛如遇见饿狼转身就要走。

    “我们也算老相识了,瞧见我你跑什么?”

    阮怀礼低头抿了一口茶只当未发现两人之间涌动的牵扯,转头和旁边的人聊天。

    “我同先生请了假特地出来的,这是我经手的头一桩买卖,虽说是两家合开,也想做出个样子来给我爹瞧瞧。”

    甄娟连一抹客套的笑都扯不出来,抿着唇看向别处,敷衍地行了一礼:“方公子。”便离开了。

    方子凌手指勾着垂落的头发,眼波流转,桃花荡漾,弯了弯唇角。

    桌案上切好的菜已经用完,甄妙正忙着做菜,听到声音赶忙催促道:“姐,菜不够用了。”

    站在案板前的人许久无动作,甄妙将菜盛出走到她身边问:“怎么了?不就送了一副碗筷,回来连魂儿都丢了。”

    “他来了。”

    他?谁?能让姐姐作出这副表情的除了方家那位公子再无别人,倒是没想到阮怀礼同他还有几分交情。来者是客,也不好上去将人撵出去,唯有安抚姐姐:“往后让小二多受点累,你先在后厨忍忍,那种公子不会往这里闯。”

    甄娟就是一时反应过大,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笑道:“没事,只是突然见到他有些慌,我来是帮你忙的,成天躲起来算什么事。”

    后来实在忙不过来甄妙要自己往楼上送菜,甄娟接过来,落落大方地端着托盘上了二楼,好似方才脸色冷白失态的不是她。

    此刻她任凭那双火热的眼盯着她,哪怕灼出个窟窿她也视而不见,将菜上齐,走到楼梯拐角处腿微微发软,扶着墙站了会儿刚要直起身,身后传来男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她身体一僵,什么都顾不上想要往楼下跑,却被男人拽住胳膊拉进怀里死死拥住。

    甄娟一恼,拿起手里的木质托盘就要砸他,男人显然看穿了她的意图,使了一个巧劲接到自己手里,霸道地将人压在墙角。

    “怎么一看到我就跑?娟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没消气吗?”

    甄娟咬紧牙不说话,眼睛望着楼梯下,却也担心楼上的人下来,心里急,气息也愈发不稳。

    “若是之前你不信我一片之心待你,我无话可说,如今你无婚约,我亦如此,你我男未婚女未嫁,你为何避我至此?”

    甄娟轻笑一声:“没什么缘由,我与方公子不合眼缘,你是客人,让开别挡着我干活。”

    甄娟试图甩开他,不想他过分到双手扣着她的腰,紧紧地将她压在他胸前,声音如寒冰刺骨:“无妨,我已在府城安了家,你我见面的机会多的是。甄娟,你摸着你的良心说那几年我何曾真正为难过你?得罪我的人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清楚,要是想不起来,不妨想想那个姓焦的,我待你足够仁慈,是你得寸进尺,一次一次惹恼我。如此看来,这几年你是半点不念我的好,往后咱们好好算账。”

    他慢慢松开她,唇贴着她的耳侧,笑了一声,继续说:“你恨我我好,怨我也罢,这辈子除非你有上天的能耐,不然你我纠缠不死不休。我劝你,别那么累,随我回方家做少奶奶岂不好?”

    第一天来试菜的人出去后便好一阵夸,几十年前在天香楼尝过的香酥鸡不想在一间小馆子里尝到了。

    那天香楼当初也是府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奈何富贵中养出了几个败家子,无人学会这不外传的手艺,坐吃山空后,天香楼易了主,家产能卖的全卖了,时至今日倒是出了个秀才却也难掩一家的破落。

    到正式开张那日,正和饭馆的名声已经在老百姓中间传开,来客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为的自是念了多年的那道天香楼秘制香酥鸡。

    无人不好奇这位掌勺是天香楼的什么人,听小二说掌勺的是个女子,无不感叹世道日下,骆家的门楣竟要一个女子撑起来,若是给骆家先祖知晓了怕是连棺材板都压不住。

    如此一个月正和饭馆的生意红红火火,丝毫不见有冷却的苗头,让人喜的是墙上刻着菜名的牌子时不时还会多两道,久而久之连城中那些挑嘴的大户人家的公子们也来这里尝鲜,不大的地方常常爆满连找个座处都难。

    “这不就是天香楼吗?瞧瞧这菜名,还有这味道,虽说有那么几道差了些,这辈子还能吃上无憾了。”

    甄妙一家子也十分欢喜,如今饭馆收入颇丰,他们请了几个打杂的妇人和小二。她之前也算长了见识,尤为注重为人品行,作乱惹事嘴碎的一概不要,惹得人说酸话:“巴掌大的破地儿端这么大的架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

    甄妙才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天天劲头十足,哪怕累的腰酸背痛也满心欢喜。

    林书安放学先到饭馆拿上甄妙提前备好的食盒给家中的母亲孩子送回去,再换身衣裳去帮忙。

    两口子每每回家歇下已经很晚,甄妙更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只是随着天气炎热起来,这觉也睡不好了,而离林书安考试也不过两个月了。

    “相公往后还是不要去饭馆了,读书要紧。”

    林书安拥着她笑:“不碍事,每日功课我也没落下,倒是这院子到期了,你想继续住这儿还是换个地儿?”

    甄妙望向月光照亮的地方,笑着说:“继续住吧,这么宽敞的院子来个人也方便。相公得空去同主人家说一声,若人家要涨价只要不离谱我们依了便是。”

    说完她突然起身下地,点亮了油灯,摸索出来个小匣子,像抱珍宝似的放到床上,打开给林书安看。

    “银子太多不方便我便换成了银票,不过几个月就有这么多的进项,再过几年我们家也是有家底的人家了。这些待你上京了带上,去外面不比在家里,可不能给银子挡了手。”

    林书安被她献宝似的模样给逗笑了,将压在银票上的银子拿出来,笑道:“待我真考中了再说,而且也用不了这么多,倒是你们整日辛劳也该添置些衣物首饰。我深知娘子勤俭,但你也得想想姐姐,她整日为家中操劳,也不清闲。”

    甄妙笑道:“我晓得的,明儿我抽空再同她逛逛铺子去。这阵子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她心事重重,我问她也不说。几个月前见了一回方子凌,之后他再也没来,瞧着不像是他使坏。”

    “打明儿起多留意些,方子凌此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今儿晚上才说好,第二天客人多,甄妙忙得晕头转向,还不得闲,小二神色慌张地从外面跑进来,嗓音尖锐:“林娘子,出事儿了,方才门外来了个自称是天香楼旧主人骆家的儿媳,说您偷了她家传世的菜谱,要和您算账呢。”

    甄妙将盛入盘中,解了身上的围裙,亲自端着菜到前堂,原本吃饭喝酒的客人全都盯着吵闹不休的妇人,等着看热闹。

    “奇了怪了,会做天香楼招牌菜的林娘子竟然和骆家无半分干系。”

    “要我说但凡骆家有一个能撑得起家门的也不会落到今日境地,无家产可变卖了,瞧人买卖做得好眼馋,跑过来闹,有什么好闹?指望人家将银子吐出来?痴人说梦。”

    江氏就是从别人那里听来这家叫正和饭馆的厨子做的竟是夫家不外传的菜,这可了得,大把银子给不相干的人赚了去,他们一家人却苦哈哈吃糠咽菜,给谁不气?

    “谁是管事的?给我出来!我今儿就得好好掰扯掰扯,偷了我家的家传菜谱,得给我个说法,不然咱们就去见官老爷,让他老人家还我个公道。”

    93. 九十二章 ···

    江氏见从后面走出来个年纪不大相貌清丽的妇人, 柔柔弱弱似扶柳,她眼睫往下压,眼眸转向别处, 下巴抬起:“你就是管事儿的?”

    甄妙见眼前女子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衣裙, 发髻间戴着一支金色步摇,浑身上下透出傲慢和不屑, 也不恼, 笑道:“正是,夫人方才所言我已知晓, 不知有何凭证?照夫人这般信口污蔑人, 那我是不是也能猜想夫人是从何人那里得了好处,故意来挑事的?”

    江氏双臂环胸轻呵一声, 好个伶牙利嘴的丫头, 微微站直身体, 从头到脚将人打量一番, 翻了个白眼, 轻蔑道:“好大的口气, 也不打听打听我是哪家的,拿我和外面的叫花子比瞧不起谁呢?”

    甄妙朝等上菜的客人赔礼道:“对不住您了,得请您多等一阵。”

    那位客人摆摆手:“无妨, 就是冲着林娘子的手艺来的,多等一阵也值得。”

    甄妙正色看向江氏:“我也不同夫人绕弯子, 菜谱是我相公给的, 当中每道菜都是我在家中琢磨苦练数次经人尝过才敢将牌子挂在墙上, 你既说是你家的,总得让我信服。”

    旁边看热闹的客人出声点火道:“这还不简单?天香楼在咱们这地儿也开了几十年,最出名的便是这道香酥鸡, 你若能做出来,我们这些食客自然也会帮你撑腰。”

    看着妹妹被人侮辱刁难,甄娟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一道身影,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筋骨暴起,一阵风似地跑出去。

    而忙着看热闹的人都没发现。

    江氏好似听到什么滑稽之言,嗤笑道:“骆家先祖立下规矩,这门手艺只传男不传女,这是全府城人都知道的事儿。”

    “骆家的家规是定给你们骆家人的,关我们外人何事?你不成,回去喊你家能做的来,不然你在人家门口闹,坏了我们的胃口照样能将你打一顿丢出去。”

    人的全部心思无非就在一个利字上,想从她这儿讹银子痴人说梦。

    现在他们家买卖好,眼馋嫉恨的人多的是,那些下作的招数防不防胜防。

    要说这妇人来闹也不全是坏事,这菜谱确实出自天香楼,骆家人上门便认定了她的手艺。再来解决了这一麻烦,往后自家饭馆的名声更响,往后生意更不必愁。

    “我只要回我家的菜谱,而你不得再以我家独有的菜做买卖。这是我家先祖的笔迹,与菜谱做比对便可知。你说是你相公给你的,你相公是何人?他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如此看来也不过是个鸡鸣狗盗之辈。”

    甄妙温婉含着淡淡笑意的俏脸瞬间脸色大变,沉声道:“夫人慎言,我相公为人坦荡,是三年前院考第一名的秀才,岂是你红口白牙随意污蔑的?”

    江氏呸了一声:“府城这么大秀才多的是,我家相公也考中了秀才,我可没像你这般抬出来压人。你要是说不清楚菜谱的来历,干脆挪个地方到府衙说理去。”

    甄妙没忘拿到菜谱的那天,相公说是一同窗好友送的,她不至于怀疑相公骗她,可总觉得当中有些不对劲,所以没冒然将相公的原话说出口。

    要想说清楚只能问过相公了,但眼下相公相公正在学堂上课,她私心里不想拿这事去扰他。

    甄妙稍一犹豫,便被压了一头,引得食客心里也开始犯嘀咕,声音也不似之前那般坚定:“难道这菜谱真来路不正?可惜了这一手好厨艺,虽不及骆家那几代拔尖的厨子,也学了七成。”

    而此时学堂也正是午休时间,林书安拿了本书回来翻看,刚要躺下,同窗从外面走进来,边擦汗水边说:“林兄,你家来人了,在外面等了你有一阵了,你快去看看吧。”

    林书安以为是妙娘,她鲜少来学堂寻他,想来是发生什么要紧事了,面上却难掩欢喜,将书丢在一边利落地起身匆匆而去。

    待走到学堂外瞧见站在大太阳底下的甄娟,微微攒眉,疾步而来:“姐姐,怎么了?”

    “妹夫,你快回去瞧瞧吧,那天香楼骆家的儿媳妇去饭馆闹事,非说咱们偷了她家的菜谱,口口声声让咱们还回去还要报官。”

    林书安皱眉道:“姐姐先回去,我稍后就回来。”

    甄娟看着林书安回了学堂,咬了下嘴唇,揪着裙摆的指骨泛白,转身往一条小路上去。

    街边的柳树风姿绰约,柳条轻摆,她跑的急,柳条擦着她的肩膀而过,小路的尽头是一座阔气大门紧闭的大宅院,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地立在那里。

    甄娟在门口站定,稍缓片刻,脸上因为跑动的红晕散去,她抓起门环用力扣了扣,没多久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开了门见是她,客气地笑道:“原来是甄姑娘,爷这会儿在书房看书,您随小的来。”

    此人的恭敬与讨好让甄娟的心更是一阵凉。

    院子里的花木长势旺盛,有几种瞧着就精神的花卉已经盛开,争奇斗艳好不热闹,唯有最角落的一株花木平平淡淡,混在当中十分不起眼。

    走过一道月亮门,迎面是一片碧绿的池塘,垂柳倒映其上,鸟儿贴着水面划过掠出一圈圈涟漪。

    甄娟跟着下人走在长廊中,整个园子里除了虫鸣鸟叫只剩两人的脚步声。

    下人在离书房门槛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冲甄娟拱了拱手道:“少爷不喜小的们打扰,您自个儿进去罢。”

    甄娟看了眼开了半扇的门,这一路走来,炎热的天气她额头上渗出一层汗水,顾不上擦,如临大敌一般走进那方深渊。

    迈过门槛一股清凉扑面而来,只见地上摆了几块硕大的冰块,燥热被驱赶,整个人平静下来。

    而那个人就坐在桌案后,眉眼深深地望着她,见她看过来,扬起唇,笑道:“稀客,可是想明白了?”

    甄娟哼笑一声:“方子凌,你手段真下作,有什么冲我来就好,别搞那些难看的把戏欺负我妹妹。”

    方子凌脸上的笑渐渐消失,晦暗不明的眼眸紧盯着她,而后化作一声自嘲:“甄娟。”

    她的名字在他的唇齿间滚了滚,而后他起身走到她身边,手指微曲勾起她的下巴:“你还真是个狼心狗肺,我忍你,你一次一次得寸进尺。告诉你也无妨,不让你妹妹活的可不是我,怪就怪你妹夫碍了别人的眼。还未正儿八经走上仕途便树了敌,乖乖回去过小日子兴许能安稳度日,非要一股劲儿往前冲,兴许连活命都是个问题。”

    甄娟唇瓣颤了颤,两只圆润的眼睛泡在一汪水中,澄澈又晶亮,呆呆地看着他:“我妹夫向来只是勤勉读书,从不与人生过纠葛,怎么会得罪人?”

    方子凌微微弯腰,两人双目相对,他的呼吸落在甄娟的面颊上,身边的气氛突然变得旖旎,他的声音微哑:“得罪人要什么理由?瞧他不顺眼还不够?在那些人眼里,林书安这种脊背挺得比竹子还要直的人,生来就是该被敲断骨头的。懂了吗?”

    甄娟算是明白了,合着不是方子凌使坏,而是妹夫的仇人故意来找事,这可怎么好?桃花村巴掌大的地儿有什么紧要的事儿还得和里正攀交情,府城这么大,有权有势的人家无数,这可不是吵两声就能定是非的。

    她愣神间感觉到粗粝温热的指腹贴着自己的脸部皮肤游走,猛地打了个颤,后知后觉地往后退,警惕地瞪视男人。

    方子凌扯了扯嘴角,伸长胳膊手锁着她的脖子将人压回到自己面前,在甄娟满面惊恐中唇碰了碰她的嘴角。

    哪怕她眼眶发红,泪水顺着面颊滑落,他依旧不松手,她恼羞成怒地挣扎,捶打他,还想出声骂他,而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渴望——与她再亲近点。

    落入虎口的羊,除了绝望和害怕只想逃离,只可惜男人力气过大,她死活挣不开,如躺在砧板上的鱼垂死挣扎,直到听他在耳边说了一句:“我可以护你妹妹一家周全。”

    她抬起的胳膊僵硬片刻,最后渐渐落下去。

    “方子凌,别说大话,你不过镇上一个黑了心肝肺的无赖,凭你?人家凭什么要买你的账?我是没什么见识,可也不能任由你将我当傻子捉弄。”

    方子凌结实有力地双臂将她拥在怀里,耐心道:“无赖也有无赖的活法,有些事不该是你知道的,你若信我,往后再不会有人去找你妹妹他们的麻烦。”

    甄娟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方子凌亦不是好心人,总要一物换一物。

    她们姐妹俩从小吃尽了苦头,与她来说能得几年太平已经知足,若两人中只有一人能人生完满,她愿意主动把机会让给妹妹。

    至于方子凌……她不过是不小心挑了他的逆鳞,没被他害死已是万幸。她这一辈子,豆蔻年华未遇到良人,好不容易缘分尽了,终于遇到却又失了良缘,兴许是老天爷看不得她好过,才将她丢给方子凌这样的人。

    她抬眼从方子凌的肩膀望向前面,一片朦胧迷雾,什么都看不清,罢了,还能坏到哪儿呢?

    垂在身侧的手像是失了知觉,僵硬地抬起掌心贴着他的背,有什么东西咣当一声落地砸了个稀碎。

    而饭馆里的气氛僵持不下,甄妙自问行得正坐得端,清清白白得来的东西,费劲解释什么?而且这妇人明摆着是来讹钱的,越理论越说不通,索性丢下一句:“你这会儿便去击鼓鸣冤吧,我等官老爷派人来传我。”

    心里有鬼的自然不敢说这话,食客全都好奇骆家儿媳会不会真去告状。

    江氏听了甄妙由她去告的话,心里突然没了底,更见甄妙转身要走,好不容易唱起来的戏眼看就要停歇了,她赶忙拉住甄妙的胳膊,凶神恶煞地说:“不能走,你今儿不给我个结果哪儿也不想去。”

    甄妙索性也不给她留脸面,甩开她的手:“官老爷是大青天,他断案说什么我都认,你还找我做什么?”

    做贼心虚罢了。

    也就在此时,林书安带着一个与他同样装束的书生回来了,那书生面红耳赤,两手藏在袖口中连头都不敢抬。

    甄妙看到自家男人强撑着那口气顿时散开,满满的委屈像水一样席卷而来,令她眼眶发热,像个孩子一样抱怨自己所遭受的污蔑,看得林书安直心疼。

    “骆兄,今儿当着众人的面我们将事说清楚,免得我家娘子平白无故受尊夫人污蔑。”

    江氏一听便气坏了:“我哪儿污蔑你们了?做贼还不许人说?”

    骆书生伸手去拽自家娘子,红着脸示意她少说两句,而后颇为羞愧地说:“那菜谱往后与骆家再无瓜葛,是我急用银子卖给林兄的,林兄为人正值怎会是你说的那种人?”

    江氏显然不信:“空口无凭,我不信,那可是你骆家祖宗传下来的宝,家中长辈再艰难都未动过变卖它的心思。你卖了多少?”

    “二十两卖的,我怕人笑话,不敢去别的酒肆酒楼问询,原打算在书肆问问看能不能出手,正巧林兄看到解围全了我的脸面,不想道最后还是被你给毁了。”

    “才二十两?你是不是蠢?你看这几个月他家买卖多红火?让人拿着你家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发财,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

    甄妙也松了口气,有食客催她上菜,她笑着应下来,林书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忙吧。”

    看着甄妙去了后厨,林书安从怀里拿出一张字据,原本他顾及同窗学子的情分愿意全这份脸面,可伤了自家娘子便不成了:“这是我与你家相公签的字句,自由买卖,你若要去公堂,我陪你走这一趟就是。”

    江氏识字对相公的字迹更是一眼便能认出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说,反而帮了这一家子,只得灰溜溜地跑走了。

    “你做什么和他签字据?丢人怎么了,卖给正经酒楼少说有百两的进项,你怎么不同我商量?瞧瞧你做的好事,要是没那张字据,有人能帮我们不光拿回菜谱还有这几月赚的银子。”

    两人的声音虽然不高,却还是尽数传入林书安的耳中。

    94. 九十三章 男人的脸瞬间黑下来。……

    那日之后饭馆里恢复以往的热闹。

    甄娟时常到前堂查看有没有可疑之人, 瞧着食客谈笑正欢,任凭她怎么看都没觉得有何异样,心中越发肯定方子凌的话听不得, 不过是为了哄骗她罢了。

    好在当初她留了个心眼, 如今一切平静,便将方子凌这个无耻贼人抛在脑后, 至于被占了的便宜就当被狗啃了。

    距离乡试还有一个月, 学堂里的同窗愈发用功,夜深了亦有人在挑灯夜读, 甚至有人连做梦说梦话都是之乎者也。

    林书安心里也不轻松, 但离考试越近在别人眼里他的表现却过分悠闲了,天黑便歇了, 早起了才读书, 一派十拿九稳的样子。

    虽不齿他如此做派, 心中又羡又妒。此人是以院试头名入的府学, 每年可领由官府发的四两银子, 月考季考名列前茅, 又得教授赏识,就连那些公子哥儿都想与之攀交情,若不是他早已有了妻儿, 十分乐意为他与家中姐妹牵红线。

    府学治学严谨,即便有瞧他不顺眼之人也不敢在学官眼皮子底下作乱, 加之林书安此人为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清清冷冷, 与谁都客气,中间隔着一座大山。

    吃过中午饭,林书安消食后拿了本书躺着看, 待有了困意刚闭上眼被人推了下肩膀,不紧不慢地睁开眼,瞧见来人,神色略冷了几分。

    那人满脸堆笑,一副讨好的模样:“林兄,今儿知府大人家的公子今晚在醉满楼设宴款待友人,我得了张邀贴,来请林兄同去。”

    林书安复又闭上眼:“骆兄自去便是,你也知晓我向来不善应酬。”

    “多去个两次便好了,那位蒋公子可是知府大人的儿子,他之前便想与你结交,私下里对你几次夸赞。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依林兄的本事将来铁定是要在朝堂大展拳脚的,关系多些,走的路也多,说不定得人提携,一飞冲天也未尝不可。”

    林书安笑道:“路还是一步一步走为好,眼下乡试考成什么样都不知晓,便想站在朝堂上坐天子近臣未免太过荒唐,家中小儿听了也会笑话。我如今乏困的很,想先歇着了。”

    那骆公子也不好再强求,晚上去给知府公子回话,那人笑道:“原本想为赵兄出口气,不想人家是个明白人,心里不舒坦便多饮些酒。有个好消息要告诉赵兄,前阵子我与京城户部尚书家的公子送了封书信,他对赵兄甚是喜欢,想与你结实,你可愿与我同去?”

    赵英不懂喜欢是何意,想起父亲不愿为他的前程奔忙,反而要让他老老实实凭考科举入朝为官。这让他在一帮早已谋好前程的兄弟中如何立足?

    “自是愿意,劳烦蒋兄为我奔忙了,往后小弟若是有出息,定报答蒋兄的厚待。”

    “好说好说。”

    “只是这林书安不识抬举,蒋兄还是要多加敲打才行。”

    从醉满楼出来夜已深,七月夜里起了风,吹去了一丝酒意,等候在外面的小厮扶着醉醺醺的赵英说:“公子为何要为了那个姓林的这般动干戈?若是被老爷知晓了,只怕又要训斥您了。”

    “公子我最不喜那种清高之人,他不是不会弯腰吗?公子就让他多栽几次跟头到时候就会了。”

    小厮沉默不语,虽说这世上的仇与怨有时候来的就是这般莫名其妙,可想法设法要断人家的前程未免太不上道,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数年寒窗苦读若这次功败垂成,比要人命还残忍。

    赵英自说自话了半天,身边人无回应,笑了一声:“怎么?瞧不上你主子?”

    “小的不敢。”

    七月中旬,林书安新抄的一批书要交付于书斋,因为要的急,他从官学出来抄近路走进一条小巷子里。

    这两年他得府城聚贤书斋掌柜的赏识接了不少与他来说大有益处的活,读书人最爱书,尤其是被世家大族珍藏在藏书楼的孤本,那是他们这些寒门学子一辈子都难触及的珍宝。

    临近乡试,他原本打算收心安心复习,直到掌柜的说起这本名为《花间集》的孤本,他心中大动,这是前朝颇有盛名的大才子魏延所著,后来朝代更迭,战火四起,待天下大定,留存于世的竟只剩这一本了。

    林书安自然听过盛名,如此难得的好运气他怎舍得拒绝。

    从掌柜的那里的知道这孤本是前年从朝中退下来的一品大官的私藏,原本不轻易示人,是这位大官府上的公子亲自找掌柜的选人誊抄,虽不知为何如此,惹来众多书生眼馋。

    这种好事落在他头上,自然也招来众多人的羡慕及嫉妒。

    走至今日这一步,越发觉得在桃花村的日子才是最安稳的,遇到的人也是最纯良的。

    走得越高,忧心事越多,心思复杂之人也越多,凡事都不在单纯,看似前程风光,实则如入泥流,将来能不能洗得清全看他能否把得住。

    他平时不愿意走这条巷子,墙角堆满杂物不说,时常有妇人从窗户上往下倒脏水,天气热些还好,若是到了隆冬时节,全结成了冰,让本就坑坑洼洼的路越发难走。

    此时巷子里来往的人不多,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位怀抱坛子的老妇人,那妇人衣着粗鄙,满面沧桑,弯腰埋头看着地面大步往前走,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两人各走各路,原本相安无事,只在走至一处坑洼之处,那老妇人一脚踩在坑里,身体晃了晃,林书安快步要过去扶人,却见那妇人将手里的坛子摔了出去,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小巷子里显得过分刺耳。

    头顶传来木窗被推开的吱呀声,老妇人拍着大腿心疼地嚷:“我这半坛子醋。”说着往前走了两步,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痛苦的直哼哼。

    林书安再走近的那刻突然往后退了几步,而就在此时从小楼窗户上一盆水泼下来,浇了那老妇人一身。

    那老妇人浑身湿透,指着林书安直埋怨:“你这孩子心肠怎么这么坏?看我一把年纪摔了也不知道扶起我来。”

    林书安这才上前去将老人拉起,声音清冷:“老人家,这话倒不如问问您自己。得了人不少好处吧?不然使了这么多年的坛子也不舍得砸了。”

    老妇人的脸色当即垮下来,眼睛躲闪,倔强道:“你胡说,我只是崴了脚。”

    “巷子口旁边就是粮油铺子,为了不堵着路几大车粮食经常停放在巷子里,日久天长,铺的青石板都压断了,我看您方才走的甚是稳当,不像是头回走。我无意冒犯,只是您这穿着想来家中艰难,往日宁肯自己摔了也不舍得砸碎坛子,今儿如此大方,又因为这坛子的声音,楼上的人往下倒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不知你在说什么。”老老妇人推了他一把,见他怀里用布裹着的看似书本东西落在泥水中,匆匆跑走了。

    林书安布包拿起来,看了眼上面被水打湿而变深的痕迹,眉眼间闪过一片凝重。

    不必说这摆明了就是冲他而来,想来人已经在书斋里等着他了。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热闹非凡,马脖子上的铃铛脆响,往常稍显安静的书斋门前停了一驾华贵的马车,马车上偌大的梁字正是《花间集》的主人。

    即便退下来的大官,威严犹在,尤其是在山高皇帝远的小地方,便是知府见了都得自称下官,可以说无人敢惹。

    此时梁家大爷正面色沉凝地坐在隔间中,林书安从外面进来,正好见他心烦意乱地将端起来的茶盏重重搁在桌子上,经身边人提醒抬眼看过来,脸色不愉道:“你可让爷好等,东西呢?”

    下人从林书安手上不客气地拽过布包,手上一阵湿黏,瞬间脸色大变,快步走到梁大爷身边将东西递过去,果然自家主子的脸色当即沉下来,怒气上涌,一张宽厚的脸上布满要吃人的表情。

    可不是,老爷最喜爱的孤本在外飘零数年已经有些残破,若不是世家好友相求,老爷压根舍不得让外人碰,谁知道千叮咛万嘱咐还是出了岔子。

    “好大的胆子,将我家老爷的珍藏之物毁成这般,你是何居心?”

    梁家大爷强忍着怒气瞪视林书安,朝他要个说法。

    林书安拱拳行礼却说道:“不知掌柜的在何处。”

    他不接茬反而问出如此不相干的一句话,梁大爷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倒是一旁的下人怒火滔天:“放肆,这就是掌柜的精挑细选的人?此书价值连城,怕是你倾家荡产都还不起。”

    只是主仆两没有从他身上看到一点惧怕,男人身长如玉,腰杆笔直,不卑不亢,一副坦荡模样,倒不知该说他太狂妄还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

    “什么事惹得梁叔发这么大的脾气?”

    隔间的薄帘子被拂开,从外面进来两个衣着华贵的公子,视线落在林书安这里,上下打量两眼,笑道:“这不是林兄吗?昨儿本想请林兄小酌两杯,林兄不肯赏脸,不想今儿在这里遇上了。”

    如此倒不难找出算计他的是什么人了。

    能算准他何时来书斋,又知晓他手中所带的是何珍贵之物,掌柜的同他提及此事时旁边不少书生也是知晓的,会是他们?从方才梁大爷身边下人的反应来看,有几分急于给他定罪的急迫感。

    如此在脑海里反复转了转愈发认定,心道梁府的下人倒是威风的很,背着主子私下里与人做这等恶事,狗仗人势。将来他府上可容不得这种人,他辛苦筑起的房屋被这等蚁虫给祸害了。

    “蒋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老爷最珍爱的《花间集》就在这里面包着,瞧瞧这沾了水泡成什么样了,也不敢贸然打开,万一撕扯烂了可怎么好。”

    赵英心中暗喜,这一两银子倒是没白花,作势瞧了一眼,心疼道:“林兄实在太不当心了。”

    蒋公子撇了下嘴,也是一脸痛惜:“仅存于世上的孤本,就这么毁了,确实可惜。林兄也真是,眼看马上就要乡试了,不好好读书怎么还净想着钱财之事?听说你家娘子饭馆买卖十分好,何不将机会让给别人呢?也不至于让自己摊上大事。”

    而此事不光隔间里的人知道,屋外的书生知晓,就连外面的寻常百姓都得知官学有个品学兼优的大才子林书安损毁了大老爷最珍爱的书册,有价无市的珍品,这可是赔了命都还不起的。

    甄娟从点心铺子买了如婉喜爱吃的桂花糕,刚要去买些针线,听到街上的人正在议论什么,原本没注意,待听到这个要死的人是自己的妹夫当即慌了神,拿起的彩线从手里滑了出去,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位才从朝堂退下来,连知府大人见了都得毕恭毕敬的赔笑,一个穷酸秀才不知死活,闯出这么大的祸事。书读的好能中举人又如何?在大官面前也不过如此而已。”

    甄娟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停下脚步,眼下回去告诉妹妹除了担惊受怕什么事都办不成,眼下要紧的是如何办妹夫度过难关。

    她的脑海里闪现出一道人影,二话不说转身往上次去的小巷子里跑去,这回没有半分犹豫,抓着门环拼了命地敲门,不把这扇大门砸出洞来誓不罢休。

    上回的下人瞧见是她,还未行礼,人已经一阵风的跑进院子里了,嗤笑一声,装什么贞洁烈女,嘴上义正言辞一有事还不是往权势富贵这边跑。

    彼时方子凌正捧着一本书看,他眉头紧皱,一脸不耐,翻了两页重重拍在桌上冷声:“什么狗屁玩意儿,去带……”

    甄娟就是这会儿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求救:“我妹夫摊上事了,得罪了人,你能帮他吗?我想在我妹知道前将这事给了了。”

    方子凌看了眼站在眼前的人,笑了声,略微温和地说:“既然你来求我,我帮你便是,既然是见贵人,也穿戴整洁隆重些。”

    甄娟手指搅弄在一起,秀眉微攒,牙齿紧咬唇瓣,往前迈了一步拽着他的衣裳:“人命关天,你换什么衣裳?”

    方子凌的手刚碰到腰间的束带,闻言一顿,只得作罢,笑道:“既然如此,便依你,你可得记住,下一回你得亲自为我更衣。”

    甄娟的手颤了颤,无声地低下头,余光看到他从匣子里取了块玉佩佩戴上,拿起桌上的两本书扔进旁边中年男人怀里,抛下一句:“迂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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