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毒手 我若死了,会不会遇见……
    尘雾和浓烟搅在一起, 像红黑色的云。风起云涌,直冲天际,那一片天空亮了又暗, 在明灭中, 世界宛如重新归于洪荒里……
    阮筱朦眼睁睁地看着, 心情随着烟尘弥漫,跌入了无边的绝望。
    突然,她清明的眸子又亮了起来, 她凝视着被大火吞吐的半空中,那里有奇迹出现。
    一根藤条从旁边的山坡上荡了出来,耀眼的明黄划破滚滚的浓烟,以飞蛾扑火的姿态, 一头扎进了阵眼。
    阮筱朦瞬间懂了楚瞻的意图,他是要牺牲自己,换楚蓦脱险。
    凭楚瞻的轻功, 再借上藤条荡起的惯性,他可以冲入火中,用自己的身体,给楚蓦一个支点。楚蓦在下坠的过程受到撞击, 就会改变方向。
    果然, 楚蓦被重重的一掌推了出去,而楚瞻自己,却再也出不来了。
    他要从自己设下的死局里救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命留下。
    当大势已去,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一件事。
    明黄的身影掉下去,刹那间被火焰吞没, 像一片枯黄的秋叶,归寂于大地尘土。
    楚蓦跌落在不远处,趴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叫着“爹”。
    他说过不会再这样称呼,可现在楚瞻死了,就死在他眼前,而且是为了救他。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世间,真的会有报应的。楚瞻做为一个袭族人,背弃了婚姻;他做为先帝和江淮的结拜兄弟,背弃了誓言;他利欲熏心,滥杀无辜,背弃了自己的初心。这于他而言,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阮筱朦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想把楚蓦拉走。这个地方离大火太近了,烟熏火燎的,让人睁不开眼,太难受了。
    她听见身后也传来哭喊声,回头看见梨花带雨的楚蔷提着裙子,飞奔而来。楚蔷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女人,一个是温皇后,一个是阮初胭。
    “你怎么来了?”阮筱朦看了眼楚蔷,又用狐疑的目光盯住了温皇后,“你们趁我昏迷的时候逃走,就为了去把她带来?你这是什么居心?”
    “我能有什么居心?我这可是一番好意。”温皇后横她一眼,振振有辞地说道,“你可别分不清敌我,现在楚家人,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费尽心思把这丫头带来,还不是怕你斗不过楚瞻那老贼。”
    阮筱朦明白了,温皇后担心破不了阵,报不了仇,所以,她打算用楚蔷来威胁楚瞻。
    在这一点上,阮筱朦不得不佩服温皇后的“足智多谋”,因为,她即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从没想过要去打楚蔷的主意。楚蔷是她的朋友,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阮初胭从前是个娇滴滴的公主,此时站在大火边,却毫无畏惧。她痴了似地看着赤红的火舌,语气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可惜我们来晚了,他就这样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若是能活捉了他,我必定要一刀一刀地剐……”
    “你说够了吗?”楚蓦还坐在地上,双手血淋淋的,身上衣衫狼狈,烧伤、烫伤和砸伤之处,多得数不过来。
    他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又眼睁睁地看着亲生父亲惨死于火中,他虽然也痛恨楚瞻的所做所为,可现在听见阮初胭说的话,却是格外刺耳。
    “我说的不对吗?”阮初胭冷笑,她盯住楚蓦茫然失神的眼睛,笑容带着残忍,“你越是难过,我越是要说给你听。”
    她伸手冲着大火的方向一指:“是这个老贼,他让我认贼做父,他害死了我真正的父皇,还害死了哥哥和阮襄!楚蓦,我曾经有多倾心于你,现在就有多后悔。我真是傻啊,世间那么多好男儿,可我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上仇人的儿子?”
    他青白的脸上染了一块块的黑灰,像蒙尘的玉,空气被火烤得灼热,他的心却早已冰冷。他爹是罪大恶极的凶手,他认了,可是阮初胭非要喜欢他,难道这也是他的错么?
    楚蓦无奈地嗤笑了一下,她的情意从一开始就是对他的绑架,不管他接不接受,都仿佛已经亏欠了她。
    喜欢终究是两个人的事,即便不能让对方心生欢喜,也不该苦苦相逼。
    他无动于衷的样子再次惹恼了阮初胭,她就是要苦苦相逼。“你以为楚瞻死了,所有恩怨就都一笔勾销了吗?那么多人,全都白死了吗?你说,咱们之间的账,到底要怎么算?”
    “随便。”
    阮初胭负气地狠狠点了点头,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支铁箭,上前半步,握着箭尖抵在楚蓦的喉间。
    地上散落的利器很多,应该都是之前楚蓦接近阵眼时,从塔身的小孔中发射出来的。
    “阮初胭,你这是做什么……”
    阮筱朦想阻止,却被楚蓦打断。
    他依然是无所谓的口气,低垂了眉眼:“原本,我也不想活了。”
    阮筱朦看着他二人,犹豫着该不该上去,把铁箭抢下来。他俩是原书的男女主,楚蓦如果反抗,阮初胭根本伤不了他;而阮初胭如果真那么恨他,何以干比划不动手?
    阮初胭就这么静静地,半蹲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她拿箭的手在抖,抖着抖着就红了眼圈。
    阮筱朦撇了下嘴,她看出来了,楚蓦是心如止水,阮初胭是爱恨纠缠,说到底,还是余情未了。
    这边僵持了一会儿,三人都未曾留意身后。直到,楚蔷那抽抽答答的哭声突然止住了,反倒,发出痛苦的一声。
    温皇后站在楚蔷身后,目露凶光。一把匕首已经从楚蔷的后腰没入了她的身体,鲜血喷涌而出,她摇摇晃晃地倒地。
    “蔷儿……”
    楚蓦起身冲过去,像一道离弦的箭。阮初胭怔忡之下收手不及,手中利器划破了他脖颈的肌肤。
    “楚蔷……”阮筱朦不用起身,且离得略近,她一把抱住了倒下的身躯,却被砸得一块儿跌坐在地上。
    “你挺住,我们现在就带你出去,我去给你叫大夫,我会救你的,一定会救你……”
    楚蔷说不出话,只有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来。她本就体弱多病,中了这一刀,她自己心里明白,是挺不过去的。
    阮筱朦抱着她,握着她的一只手,她的另一只手颤巍巍地伸出去,搭在了楚蓦的掌心里。
    她想说什么,可是一张嘴,大口的血从嘴里涌出来,她只能虚弱地笑着,最后看了眼这个世界。
    ——那就什么都别说了,临死之前,自己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哥哥都在身边,她已经满足了。
    阮初胭在震惊之后,缓过神来,她冲着母亲叫起来:“您为什么要杀她?您不是说,把她带来只是为了对付楚瞻?”
    “他们楚家人都该死!”温皇后恶狠狠地说道,“你不是也说,楚瞻就这么死了,可太便宜了!他们欠阮家多少条命?如果你的父皇和太子还活着,咱们就不会落泊到这个地步!”
    她盯着阮初胭,又用殷红的指头指向楚蓦:“可你为什么还对他下不去手?你不杀他,我就杀了楚蔷。”
    “您疯了吗?楚蔷她是无辜的。”
    阮初胭到底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她对楚蓦是因爱成恨,但她想不到,母亲比她意料中更狠。
    楚蔷到底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头一歪便没了气息。阮筱朦猜到悲愤之下的楚蓦接下来会做什么,她一把抓住了那片残破的鸦青色衣袖。
    她急切地说:“我会为楚蔷报仇的……”
    她知道楚蓦身为大理寺卿,一生都在维护律法的尊严,她可以命人将温皇后关押,再依律处死。但如果楚蓦一怒之下,去把她杀了,那便是将他一直坚守的原则给打破了。
    然而,盛怒之下的楚蓦还是一扬手,甩开了她。
    颈上划破的地方在流血,可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步伐里带着凛冽的杀气。
    “楚蓦……”这样的他让阮初胭觉得害怕,她声音在颤抖,这已经不像她认识的那个人,温润如玉变成了浑身戾气。
    他充耳不闻,反倒一伸手,抢过阮初胭手中伤过他的铁箭。他把锋利的尖抵在温皇后的胸口,稍一用力,箭头穿过柔软的丝帛,已然见了血。
    温皇后竟然也没有躲,倒比阮筱朦想象中更硬气。她的富贵到头了,就凭她从前做过的缺德事,没有皇后的身份护着,她总归不会有好下场。
    她的眼神是挑衅的,寒意森森。
    楚蓦的眼神是凶狠的,杀气腾腾。
    就在他将要把长箭直直插·入对方的胸膛时,一只冰凉纤柔的手,弱弱地拉了拉他。
    阮筱朦坐在地上,一只手还抱着楚蔷,另一只手抬着,够上他的衣角。
    “如果你心里实在是恨,我可以替你杀了她。”
    阮初胭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俩,向她质问:“你不怕遭人唾骂吗?她就算不再是皇后,她也是你的婶娘!”
    阮筱朦轻笑,她曾经养过一园子男·宠,又抢了公主的心上人,她为了苏亭之大闹角斗场,又拖累太子在龙隐山下丧命……世人如何看她,她何曾在乎过?她注定是个反派,而且命不久矣,想一想,只要她愿意,现在哪里有什么她不敢做的事?
    她又拽了拽楚蓦,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替你杀了她。”
    楚蓦低头看她,眼中的戾气却隐隐地淡了些,余下更多的,是化不开的哀伤。
    他明白阮筱朦的用心良苦,她宁愿脏了自己的手,却一心要维护他的清白。都道是清者自清,可是除了她,还有几人能相信他的一腔赤诚?他是幕后凶手的儿子,也许别人都像阮初胭一样,觉得他也该死。
    再善良的人,如果他被逼到了深渊的入口,或许在绝望之下,也会一念成魔。除非,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拉他一把,唤回他内心的清明。
    楚蓦绷紧的下颌线条变得柔和起来,他垂下目光,淡淡地落在衣角处那只素白纤细的手上。
    它看着柔弱,却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给了他一丝坚守自我的勇气。
    温皇后看出他的迟疑,双掌抱住他握箭的手,她挺胸蓦地朝前一送,在箭尖穿透皮肉的闷响声中,腥热的血溅湿了他半边身体。
    她把脸转向了阮初胭,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看清楚他现在的样子,他的手上,沾满了谁的鲜血。如果,你仍然对他念念不忘,我做了鬼也会缠着你。”
    阮初胭惊恐地摇头,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个举止,让楚蓦也意外极了,他从前缉凶时,不是没有杀过人,可是从没有一次,鲜血能让他感到这样肮脏恶心。他的手上是粘腻的,面前那女人毒蛇般的笑容,晃着晃着,掉出了他的视线。
    她倒下去了,可是铁箭的一头还被楚蓦怔怔地攥在手里,身体和箭身分离的一刻,更多的血喷洒出来,落在他的前胸和下颌,让他俊美如玉的脸庞变得住越发狼狈狰狞。
    阮初胭冲过来,狠狠地撞开他,扑在温皇后身边哭嚎。楚蓦像傻了一样,默默地张开五指,任凭掌中带血的箭掉落。
    他在阮初胭的抽泣声中转身,向着阮筱朦和楚蔷走去,他今生最后一次对阮初胭说了一句话。
    “你恨我是吗,我也一样,恨透了你。”
    他蹲下·身,不顾自己浑身的伤,从阮筱朦的臂弯中将楚蔷接过来,强硬地抱在怀里。她是个与世无争、从不害人的弱女子啊,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里来,为什么要把她卷进这场是非里?
    阮筱朦看着楚蓦踉跄着把楚蔷抱起来,一步一步,蹒跚而行;她也看着阮初胭伏在死去的温皇后身边,一声一声,哭得像是快要断气。
    男女主的感情线彻底地崩了,楚瞻死了,原书的剧情已经被改变得天翻地覆。
    夏至、小满和裴纭衣带着一队人赶来,阮筱朦在被接回营帐的路上就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夜里,她醒了一次,起身听见夏至在帐外与人说话。
    那人说:“阵眼起火,郭恩便知大事不妙,明着打不过了,他的队伍和远山军都躲在山里,不敢应战。后来,郭恩以小殿下的性命相胁,要求一个时辰之内用江世子去换小殿下。江世子他,居然答应了。”
    夏至问:“后来如何?双方突然激战,可是出了乱子?”
    “这交换条件,本就是他们使诈。想是郭恩惧怕江世子,担心迟早被破了阵,他的队伍和远山军将全军覆没,所以设计,想除掉江世子。换人的时候,他们要求小殿下和江世子都绑了手,眼睛也蒙着,谁知,世子刚一过去,接他的人就下了毒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世子他当场就……”
    “这么大的事,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世子倒地之后,双方就打起来了,这边嚷着要为世子报仇,那边说咱们已经没了可以破阵的人,又何需惧怕?后来一片混战,属下便留了人继续打探,自己回来报信了。”
    夏至心里七上八下的,仿佛掉在深渊里,越想越怕。如果江酌出事了,还有谁能指挥大军破阵?郡主若是知道了,又如何承受得了?
    她希望消息有误,但是细想想,这确实像江酌会做的事。在整件事里,郡主和世子有同一个弱点,那个弱点就是阮殊棋。在关乎小殿下性命的问题上,江酌就算赌上自己的命,也一定会保全他。
    “再去探,务必要弄清楚江世子到底如何了,小殿下是否安全?”
    那人应声而去,夏至叹了叹才回到帐里。
    她看见阮筱朦倒在帐帘边,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她吓得把人抱住,连声唤着“郡主”,只听见阮筱朦低喃着说:“我若死了,会不会遇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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