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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没有人会比我对她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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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湫愕然睁大了眼, 直到半秒才反应过来。

    她犹疑不决,在众目睽睽下,脸上烧了起来。

    商皑从低处抬起的眼睛, 弧度更加圆融, 掩了冰屑和阴郁,鹿子眼清透又柔和, 好像当真带着几分期许。

    烛光摇曳几下,晃在他漆黑的瞳仁上。

    纪湫没有动作, 商皑便一直举着, 大有她不领情, 他就会把这只虾举到天荒地老。

    四面八方的打量明显更强盛了, 把纪湫脸都烧了起来,但最强盛的无异于商皑的盛情。

    迎着纪湫的进退两难的窘迫视线, 商皑视若无睹地朝她递了递,一边唇瓣翘起,温柔又真挚, 落在纪湫眼底,却总有几抹似有若无的莫测与狡黠。

    内心虽是惊疑不定, 但纪湫心知如今别无选择, 纵使不习惯, 却还是笨拙地把嘴递了过去。

    她面色冷静, 但双腿却微微僵直, 两只手也悄悄紧握成拳

    甜虾已经不再具有刺身本有的寒凉, 纠缠在唇齿间, 温热焦躁。

    商皑站起身,无波无澜地将一双幽黑沉沉的眼睛投向对面的郁合子和安娜,然后端方持重地笑起来, “如果是质疑我,那诸位实在是多虑了。我会是世界上对她最忠诚的人,没有人会比我对她更好。”

    态度如此谦和,宣告如此猖狂。

    安娜和郁合子脸色相当不好。

    她们原本是想利用商皑和纪湫的矛盾掣肘纪湫,却没想到主动站出来反驳她们的,正是商皑。

    当下,安娜和郁合子也乱了阵脚。

    对面桌子边的男人正优雅擦手,烛光打在如玉雕琢的侧脸,在白得有些病态的皮肤上留下一抹暗青。细毫点染金箔,沿着高大笔挺的制服轮廓勾勒,一路也被浇灭成了森森冷气。

    她俩就这样把商皑望着,半晌说不出什么话来,脑子里匪夷所思地没了东西。

    大概是被震惊得体无完肤。

    实则不止她俩。

    整张桌子上的人都静默了。

    离得最近的涂嘉世僵在纪湫身边,目睹这一切,牙齿莫名其妙地咯咯发颤。

    另一侧的贺初序也受影响深重,握着刀叉背脊不断地过电,一遍又一遍,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不知过了多久,沉闷的环境里响起轻微的动静。

    众人心跳漏掉一拍,辨出声音来自何方,心惊胆战地将目光偷偷放到主位上去。

    孟兰宴幽幽的目光放在盘中某个点,刀叉在桌上,手腕搁在桌沿,唇线扯直,脸上没有情绪。

    碧绿色的眼睛波涛暗涌,阴鸷腾腾。

    商皑是全局唯一波澜不惊的人。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脑海里的系统播报。

    【收获嫉妒值430。】

    【收获愤怒值238。】

    【收获憎恨值420。】

    【嫉妒值+30】

    【愤怒值+98】

    【嫉妒值+23】

    ……

    【愤怒值+1400】

    【愤怒值+1603】

    ……

    席间沉默,鸦雀无声。

    诸位虽然也是日常被服务得精细妥帖的,自己家近卫跪在地上剥壳的都有,怎么这种情形发生在对面二位身上,就如此令人无法接受?

    太酸了,太臭了,一股浓郁的恋爱酸臭味,齁得人心里面想吐!

    感觉嘴上怼了个漏斗,强行灌了大半包的狗粮,甜甜的慕斯蛋糕它突然就不香了!

    闵玉良久地望着盘里早就卷好的意大利面,笑容过了好半天才重现脸上。

    即便是往常长袖善舞的老狐狸,如今的模样也多少有几分僵硬生涩。

    “我突然想起,我们还有一道菜没上。”

    闵玉拍拍智能机器人小美的头,温声细语地说了句,“带进来吧。”

    便见左边的门被人打开,一个头上戴着黑布的男人被押送了进来。

    男人被制服男踹了膝盖,冷不丁地就往地上砸去。

    痛苦地抽了几口气,虚弱地爬起来,黑布又忽然被揭开,刺目的光线落到眼睛上,疼得他皱了皱鼻子。

    纪湫看过去。

    男人满脸的伤痕,嘴角全是血迹,看来来之前被毒打过一番。

    “席老板,你好啊。”

    熟悉的声音,像毒蛇钻进耳朵里,吓得席长河毛骨悚然,两只眼睛缩得像针眼,地把闵玉望着,缓缓向后坐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席长河唇瓣发抖,机械地转动着脖子,扫过席间。

    都是一群和的闵玉之阴毒不相上下的蛇蝎。

    他意识到自己被带进了蓝蝎会的总部基地,忽然想到什么,视线立刻锁定在了对面长桌尽头。

    高鼻深目的男人,一双碧色眼睛森森地打量着他,像死神从黑色的斗篷里审判将死之人的罪行。

    席长河再怎么害怕得没力气,也麻着头皮赶紧跪得规矩,连忙磕着头,砸出一滩血。

    “我没用,我愿意将功补过!”

    他大概是想哭的,但已经悚得没了半滴眼泪。

    孟兰宴擦擦嘴,幽绿的眼睛挪开。

    他兴致不高,唇角没有笑。

    虽说孟兰宴这个人十分狠毒,但是他平日里脸色总是很友好,今日却冰冷得像块砖头。

    吓得席长河心肝胆颤。

    纪湫慢慢收回目光,后来她才知道,这个人是海城大户豪门容家主母东方夫人的侄子。

    席长河纨绔肮脏,五毒俱全,贪婪好色,早些年就被蓝蝎会盯上,准备利用他来蚕食容家。

    谁知这人却中了那个容家大少的圈套,葬送了组织在海城精心铺排多年的谍情网络,一干人马全数被警方抓捕,让蓝蝎会元气大伤。

    蓝蝎会狡兔三窟,就让席长河给毁了一大半。

    搜捕的过程中,席长河幸运地逃了。

    但倒霉地被蓝蝎会抓到了。

    席长河十分心酸地想,早知道会落进蓝蝎会这个魔窟,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蹲号子。

    席长河为蓝蝎会办事这么多年,知道蓝蝎会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自己团灭了组织在整个海城的眼线,八成会落得个肢体残缺,求死不能的下场……

    一想到这,席长河就冷汗涔涔。

    不,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席长河病急乱投医,鼓起勇气爬到孟兰宴的跟前,气息紊乱颤抖地发誓,“大人,都是因为容知衍,他太狡猾了,他早就跟警方窜通好了,这一切都是他在主导!你放我回去,我一定杀了他,把他的脑袋摘下来给您!”

    孟兰宴无动于衷,眉头皱了一下。

    身边亚伦见状,上前来把他那只捏住孟兰宴裤脚的手腕一掰,咯吱一声,从中折断。

    席长河痛呼压在嗓子里,不敢出声,在地上直打滚。

    孟兰宴撑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虾子般缩成一团的废物。

    “你想得倒是好。”

    孟兰宴唇角勾了一下,站起身,跨出座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席长河。

    “那位容大少,我当然要杀,但不是你这个废物去杀。”

    纪湫低下头去。

    原来这场聚会,并没有想象的这么轻松。

    宣布任务,审判罪人。

    孟兰宴的作风真是恶趣,相当喜欢在人吃饭的时候做这种事。

    “大人!大人我真的错了——!”

    紧张迅疾的吼叫划破寂静的空气,纪湫被吓得连忙抬起头。

    不知何时,席长河被孟兰宴提着衣领按在了餐盘之上,他满脸通红,脖子青筋暴突,大哭大闹地求饶。

    “我好歹为你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我连我亲姨妈都骗了!容家的荣华富贵我都没要,我入了你们蓝蝎会!我只不过犯了一次错……”

    只见高处闪过银亮的光芒,一下子就从耳道贯入。

    小银刀浑身血红地被抽出来,又狠狠扎进脖子。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盘中的脑袋瞳孔涣散地没了生息。

    孟兰宴还在扎刺,嘴里低喃着。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他面无表情,像是早起不想上学的孩子在对一块面包出气。

    小股小股的血注喷泉般地朝前涌出好长一段。

    纪湫瞳孔骤缩,凝望着这一切。

    触目惊心的血腥画面,把她的视线死死吸住。

    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坚硬地定在那里。

    直到有东西挡在了眼前。

    商皑夹了一块青菜,放在她的碗中,沉默无言地望了她一眼。

    半晌,他俯下腰,深邃的眼睛迎上纪湫。

    只见他唇瓣动了动,纪湫听到他沉敛的嗓音。

    “把眼睛闭上。”

    纪湫惶然如木偶,僵硬地垂下睫毛,敛住一眼眶惊骇的水光。

    她感觉发丝微微牵动,好像是商皑拈去了她头上尘屑。

    大概有人朝这边瞥了一眼,只是看见商皑在整理纪湫的碎发,由此并没放在心上。

    此刻席间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在席长河处。

    他们两眼放光,嘴角含笑。

    系统后知后觉地出现,兴奋地欢声大笑。

    【我去,这这这积分激涨啊,商皑你看上去秀了把了不小的恩爱,不过最后这人到底是谁啊,一次性的怒气值就这么多?不是气到爆,就是攻略难度高的王牌……好多血,发生了什么,啊呀!那里怎么有个人……啊啊啊啊我的眼睛!夭寿哟,杀了人了,造孽呀——我受不了这个刺激——】

    系统来得快去得快,转眼就消失了。

    系统捂着眼睛走后不久,有人进来把席长河的尸身拖了出去。

    一桌子气氛松弛下来,露出畅快的笑容。

    “感觉好多了呢!”

    “我的状态回来了。”

    “胃口突然一下就回来了。”

    ……

    席长河的凶残处决,不知弥补了他们内心哪一处的缺憾,让他们露出了解气的表情。

    于是纪湫就看着这一圈人,脸上带着被溅到的血迹,面朝着被血染红的桌布,一口口地喝汤吃肉,好不痛快。

    席间相谈甚欢,气氛和睦,杯酒相碰,言笑晏晏。

    撑到晚宴结束,纪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

    她犹如行尸走肉,孤魂野鬼,荡幽幽地脱鞋换衣,最后神色苍白地坐在床边。

    喜娜和纪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他们说着中文,但是纪湫却无论如何都听不懂话语的内容。

    不知过了多久,她想找杯水喝,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抖得像秋风里的树枝。

    纪湫看向镜中的自己。

    里面的女子,脸色发青,眼底一圈阴影,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流下,濡湿了新换的睡裙。

    喜娜眼看就要开门进来,纪湫万万不能让她察觉到自己这幅状态,为了压制声音的颤抖,用愤怒的腔调去命令。

    “不要进来!都给我出去!我现在谁都不想见——!”

    纪骁愣住,又使劲地敲了两下门,却被喜娜慌张地阻止了。

    纪骁不可置信地压着声音,“你干嘛?”

    喜娜焦头烂额,“主子可能发病了,你最好让她一个人待着。”

    纪骁茫然:“什么病?”

    喜娜指了指脑袋,又想起什么,怒瞪而去,“主子怎么长大的,你自己应该清楚!”

    纪骁瞠目结舌。

    外面这三言两语落进纪湫的耳朵里。

    她知道自己大概被当成是原主犯病的时候了。

    也罢,这样就不会有人进来揭穿她的恐惧。

    脚步声远去,纪湫得偿所愿。

    却在琉璃色的灯光下,露出一副像哭又像笑的表情来。

    纪湫一闭眼,就是那副惨不忍睹的画面。

    她攥紧了拳头,闭着眼紧紧绷着脊背,连呼吸也沉在胸膛,努力又痛苦地去克制着什么。

    那份恐惧就像是深渊里伸出的丛丛血手,拉着她往下坠,攻占她脆弱的精神领域,把她摧毁得支离破碎。

    一时间,各般愤怒,痛苦,难受,悲伤……皆涌了上来,将她这些天压抑的情绪都翻了出来。

    她无可抑制地咬着唇,哭得抽抽搭搭。

    这个时候却听门边传来动静,纪湫心弦咔嚓断裂,警惕地转头去看。

    门被推开,商皑站在门外,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纪湫睁大了眼,然后瞬间反应过来,听着自己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在拼命佯装凶恶,“出去!”

    商皑并未有所行动,依旧站在原地。

    深沉的目光,像已经看透了她内心。

    纪湫焦躁不安,随手就操起一个枕头丢过去,“走啊!”

    嗓子像含了沙子,说出来的声音低涩喑哑,毫无准头的枕头也没有任何攻击性。

    商皑未动,纪湫狠下心,一个布偶正中他胸膛。

    男人睫毛垂覆,弯腰把布偶和枕头一一捡起,迎着她警戒愤怒的目光,缓缓走至面前。

    “现在这间屋子里,只有你和我。”

    商皑的模样,让纪湫有些捉摸不透,他身形高大,遮了好多的光,淡金色却停驻在他的发梢。

    房间里陷入一片沉寂,连时间好像也静止。

    纪湫没工夫去琢磨他的话,只觉内心百味杂陈地难受,“我都说了,你不要进来。”

    她说着眼眶无意识就红了,心里面胀得像在抽,原本强势的一句命令,带着哭腔说出来便带了些令人心疼的哀求。

    商皑凝望纪湫,眼帘重若千钧,血丝延展开来,眼底有一层绯光闪落。

    从未有一刻,这样讨厌她的倔强。

    “不,只有我可以进来。”商皑半蹲在纪湫面前,幽深的眼睛再看是已没有情绪。

    他动作极欢地揩去纪湫眼角的泪水,“我不与那些人为伍,在这里,我的立场大概只有你。”

    纪湫眼睛肿得像桃子,胸膛不住地抽噎,看了商皑半晌,不愿轻信,于是哑着声音对他说,“现在只有你我,你装什么。”

    商皑听着她的冷言冷语,望着她那双不断涌上泪水的眼睛,微一偏头,溶溶温意浸进眸子,翘起一边唇,对她笑起来,“既然你不信,又为什么要试探我。”

    纪湫微微一怔,因为商皑一开始笑,她就不由自主地在猜测其中有几分真心几分嘲讽。

    所以答案到底是什么?

    “所以呢。你的答案是什么。”纪湫如实问出。

    她的眼睛红得厉害,又全面戒严,像只匍匐前进接近食物的野猫,大有风吹草动就转身溜走的架势。

    商皑放缓呼吸,抬起星河莹透的眼睛,“是真的。不过你最好不要信。”

    纪湫眉头皱起来,“你在愚弄我么。”

    商皑眉梢一挑,垂眸笑了下,唇间低低碾过这个词。

    他才是体会这个词最深的一个。

    纪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短暂的沉默,咬着牙瞥向一边。

    不久后,手忽然一暖,被商皑握住。

    商皑的视线放在掌心,评价起她的温度。

    “还是这么冰。”他叹息一声,无奈地看向她,“你为什么不信,因为你记得你对我做了些过分的事,所以你怀疑我。”

    “可是我恰恰就要对你好呀。”

    他抬起眼看她,其中波光凝绕,明灭不定。

    “这样等过了很久,你发现我到死为止都是在真心对你,而这份怀疑就是你的罪过。纵使你没什么负罪感,但至少也不会忘了我,对不对?”

    他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落寞地落下睫羽,搓热了纪湫冰凉刺骨的手,“大概偶尔也会记起,我暖过你的手吧。”

    他声音很低,像说给自己听。

    纪湫望着眼前的商皑,有些茫然。

    她越脆弱越筑起高墙,黑暗之中三寸天地只给自己,容不了他人。猛张的暴躁,强硬的拒绝,不留退路给自己,亦不给别人。

    可她浑身是刺,他却反倒温善起来,卸下盔甲以柔软碰触她的锐利。

    片片深情,点点星火,她穷尽察言观色之能,也未在他身上勘取半分平日冷漠桀骜,款款温情里甚至带了些苦涩苍凉,好像在谨慎拼凑、悉心复原着什么。

    她怔然失神间,疑虑难起。

    他忽然这样温柔,跟平时那个冷漠阴郁的人全然不同。

    可不知为何,纪湫没有觉得有任何的陌生和违和,就好像他本就已经对她温柔了很久。

    纪湫不说话了。

    沉默地低着头。

    红肿的眼睛抬不起来。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

    不知过了多久,商皑站了起来,连带着也松开了她的手。

    纪湫的手已经热了,但心口却还是空的。

    “我会在门外守着,今晚我不会闭眼,你安心一点,睡吧。”

    他说完便迈步朝门口而去。

    纪湫只觉重要的东西被扔进了湖里,赶紧伸了手,握住商皑一片衣角。

    商皑正转过身,纪湫就起身撞进了他的怀里。

    细细的藕臂抱住商皑的腰身,苍白的脸也埋在他的胸膛。

    闷闷的声音响起来。

    “我冷。”

    简单,又有几分口是心非的味道。

    商皑讶异地看着下方,纪湫头埋得很低,他只能看见她小小的发漩。

    她的手轻微地颤着,并不怎么坚定,好像随时都会放开。

    商皑眉目深了几许,抬起手把纪湫彻底拥在怀中。

    男人俯去身,将摇摇欲坠的姑娘抱得更紧了几分。

    他勾下终日笔挺的背,像是为她收了不可一世的羽翼,将她小心裹住,为她筑就坚不可摧的围城。

    纪湫捏皱了商皑的衬衫,后背好像也有了力量和温度,心里的土壤萌芽着生机,撑开的树冠终于填满了她惶恐不安的心。

    纪湫终于有些站不住,被轻轻地放进了被子里。

    她有了睡意,起初大开的光也觉得刺眼。

    一盏小夜灯硬撑着大片黑暗,有些无力招架。

    偌大的床上,纪湫掩在被子里,手放在商皑掌心。

    两人相对侧卧,良久无言。

    纪湫敢睡,又不敢睡,缓缓地开口问商皑。

    “你是不是觉得我老欺负你。”

    即使纪湫抬眼就能看到商皑,即使他如今离自己这样地近,她也仍旧没有抬一下眸。

    但她感觉商皑的手收紧了,于是她感觉掌心温度高了许多。

    “是啊,可是那要怎么办,我又逃不掉。”

    纪湫皱眉,“你这么厉害,逃得掉的。”

    对方静默几秒。

    “那你跟我走吗。”

    纪湫合上眼,“我不和你走。”

    她怕出去了,这个男人转身就是一刀。

    所以,最好还是分开逃吧。

    商皑沉默,对面纪湫呼吸慢慢变浅,折腾这么就,终于睡了。

    可他却不知疲倦地仍旧望着,唇瓣微动,无声开口,最终又紧紧抿住。

    只见他深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眉梢抽动几下,面色才总算平静。

    暗昧的琉璃小灯,像勾了一层糖色,在他漆黑的眼睛燃着几簇萤火,风卷云涌,又淹没在了深沉广阔的万里深海中。

    失神的目光描摹过她的眉眼,抬手轻缓地拂开她额角的碎发。

    他终于不再动念。

    就连看也不敢再看。

    半夜纪湫做了噩梦,将醒未醒又遇到了鬼压床。

    她在梦里拼命地喊商皑的名字,可对面的男人根本没听见,合着眼睛睡得很死沉。

    她慌得哭起来,身子动弹不得,努力地要坐起来,背脊又僵硬得像嵌在床上。

    直到后来,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这才慢悠悠地醒转过来。

    身体轻了,眼睛也能眨动了。

    她回来了。

    身侧,商皑支着半身皱着眉看她,“做噩梦了?”

    纪湫一有动静,他就醒过来了。

    她状况看上去不妙,眼睫抖着,头左右地晃,汗水濡湿了鬓角,眉头死死拧住,从鼻子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商皑喊了四五声,纪湫才睁开眼睛。

    这话问出口后,纪湫没有否认,商皑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商皑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要想太多。”

    纪湫沉默着,将额头往他怀里靠,轻轻抵在他胸膛。

    只听她吸了吸鼻子,好像低低地在哭。

    商皑轻缓地将身子躺下去,把纪湫圈在臂弯里,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

    他的眼睛望着对面墙壁。光芒照不到的地方,暗得无边无际。

    她似与那些茹毛饮血的野兽还是有所不同。

    那……她是否还会回来?

    商皑睫羽轻轻抖了下,眸色淡闪。

    脑子里,系统嚎啕大哭:【商皑,我也害怕,我也睡不着嘤嘤嘤……】

    【滚。】

    系统噤声,两泡泪憋在眼睛里,最后嘟嘟囔囔地埋怨一声。

    【哼,真偏心。】

    外面不知何时晨光熹微,屋内还是一片暗沉。

    苍穹灰色的素光透进帘子,映照在他的眸子里。

    纪湫压在他身上,睡得不省人事。

    两只手趴在他硬朗的胸膛上,脸颊轻轻挨着暖热的体温。

    海藻般的乌发沿着两侧散落,徐徐绽放在商皑的手臂上,在这沉静的室内,好像流动起来。

    她身子很是轻巧纤细,像一团绵软的小麻薯,甜甜腻腻的,也没什么重量,让他拖得轻而易举,却又害怕她侧翻而下,只好用手堪堪扶住。

    隔着细薄的布料,她的肩在他掌心升温,其下该是凝聚出一团虾绯色,正如甜虾刺身那灵动的尾部,晃得人心神荡漾。

    纪湫起来的时候,眼角还有泪。

    满室已经没有人,但床被有整理过的痕迹。

    她从来睡相不太好,被子爱揉成一团,松松垮垮半幅往地上落,眼下景象,却规整完好,严严实实地把她锁在温暖里,寒风半点侵入不得。

    纪湫揉揉眼。

    她一整夜心神不宁,所以没怎么睡得踏实,不过下半夜比上半夜还是好了不少。

    此刻虽仍旧心有余悸,但望见窗外日光,心头的恐惧还是驱散了一些。

    昨夜,任务发布完,纪湫尚在名单之中,不日就要启程前往L国边境。

    喜娜幽幽怨怨地为纪湫准备着行装,话里话外皆是纪湫出门却不带她的恼意。

    喜娜本就醋意浓郁,转身拿饰品包的时候,正碰上商皑从斜前方的走廊踱步而出。

    她眉梢顿时染了愠色,“有了金狮徽又怎么样,又不是白狮。”

    显然对于商皑跟随纪湫出行一事极为不满,但终究身份高低有别,喜娜这声埋怨说得很小声。

    身侧的纪骁也面色难看,拿着拖把跟地板过不去。

    商皑垂眸淡色,视若无睹,没将这一切放在眼里。

    他手里拎了份文件,黑色壳子,泛着冷光。

    “这是三天后的行程安排。”

    说罢放在了桌上。

    纪湫的视线落在商皑捏住文件夹玉骨青竹的指头上,一路向上扫去。

    他立在清光下,黑色的制服泛着冷意,肩线挺括,外套暗影中腰身精瘦有力,两条长腿立在身前,笔直优越。

    纪湫仍然记得昨夜的光景,此时的商皑公事公办的模样,与记忆中的温情款款大相径庭。

    她抬眸间,心思百转千回,不一会眼中就带了些恼,难道他这是在跟自己玩若即若离的戏码么。

    这样想着,脸颊有些窘烫,眉头也皱了起来。

    她正心里冷哼着垂眸,却就在眼帘落下前的刹那间,始料未及地触及到商皑的目光。

    似乎是没料到纪湫会在早餐时分心在他身上,商皑的眼中闪过一抹意外。

    商皑看出来,纪湫在生他的气,但他不知自己哪里有错。

    脸上起初呈现茫然之色,但不过瞬间,那小气狭隘的模样,落进他眼底,就像酷暑青梅撞进池塘,灵动清越缠紧心口,热热闹闹地跳动打落起来。

    心里想着,脸上就笑开来,眼睛晃着外面金灿灿的日光,清澈得惊心动魄。

    纪湫怔住,不知商皑为什么神色乍暖,也好像被亮了亮眼,心间动容。

    喜娜和纪骁转过身的一刻,商皑俯身弯腰,一双眼睛逆着光深沉凝然,菱薄的唇咬住手套,轻轻扯落,目光却紧紧地盯着她。

    纪湫微惊,不知他意欲何为,眨眼间只觉唇角微痒,商皑指腹擦了她的唇线,又碾了碾唇珠,而后敛住眼帘起身,手臂垂在一侧。

    “我给你倒水。”说完转身去了温水房。

    喜娜不过叠好一件衣服的时间,转头却见厅中光景好像有了什么变化。

    商皑从身边经过的时候,面色还是一如往常的上班如上坟。

    圆桌前的纪湫直身坐着,面前放着个只咬了两口的三明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商皑走后很久,纪湫才反应过来。

    她的三明治里很久都没有放过酱汁和鸡蛋了。

    哪里会有吃得满嘴都是的道理!

    那既然如此,商皑为什么要摸她嘴巴?

    纪湫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又有点生气,隐隐觉得这男人有在报复她的意思,想要这些生活的小细节上戏弄她。

    她心里打好了腹稿,打算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义正辞严地质问一番。

    却没想到,商皑那日从房间离去,她自登上潜艇,都没再见他一眼。

    纪湫来的时候,因被姚万钧绑架折磨得心力交瘁,舟车劳顿中昏睡一路,没留意如何进入蓝蝎基地。

    出去的时候她本是打算好好观察一番,却没想到一路数小时都是在阴沉沉的水里。

    蓝蝎果真不走寻常路……

    登陆后有车守在路边,纪湫矮身入内,被送到机场。

    期间她装作无意打听过商皑的消息,但对方一问三不知,只道自己只是奉命行事,位卑人微。

    后来是数小时的长途飞行,等纪湫下了飞机,已经是H国傍晚。

    张望着空荡荡的四周,纪湫显然也没有想到,抵达之地并非L国,而是H国。

    不过想来蓝蝎安排谨慎,多绕一些路混淆视听也有可能。

    夕阳斜照的光芒映进车厢,纪湫眉心微胀。

    前面的司机向她介绍,他们即将前往的,是位于H国东边的一处小镇。

    在镇上中心的度假酒店里,已为她准备好了房间。

    被载至酒店的路途中,纪湫头痛欲裂却不敢合眼。

    偌大的雪山顶峰披着霞光,夜色自山的另一侧点点晕染而来。

    小镇楼房矮小,鳞次栉比,在深瑰的余晖中,就像列阵于前的士兵,昂首挺胸地立着尖矛,屏息凝神,绷着彩色的俏脸故作威严。

    路灯未亮,光影已暗。

    无论是楼顶风格迥异的露天花园,还是门前窗台垂挂的鲜花绿植,都压在一片深黄的暮色之中。

    那些棚檐相挽,辟出的狭窄的小巷,更是陷在灰翳里暗昧不明。

    之后抵达镇上的中心广场后,所见人群密集了很多。

    早已等候多时的黑衣男子帮忙把行李提至房间,又引纪湫上楼。

    说是度假酒店,但规模却并不大,更像是个中等宾馆。

    然打开门一瞧,套房内香薰点点,暖意融融。床铺陈设,地毯窗帘,崭新干净,处处透着股极致的精巧,堪比五星。

    推开窗户,正对广场,周围几处纵横交错的巷道尽收眼底,闹中取静又不惹眼,视野开阔如现成地图,无论是隐匿生息还是择路而逃都是上乘之选。

    果然鬼精鬼精的。

    正晃神思索,就听哐当一声,那个送她上来的制服男性已经出门。

    纪湫还没来得及打听到商皑的下落。

    追至楼梯拐角,对方闻言眉头皱起,神色茫然,握住楼梯铜铁栏杆,回头抬高眉宇,“不好意思,我还是没能明白您的意思,什么……随从?我并未接到任何关于您下属的住行安排命令……”

    纪湫微微一怔,正要仔细追问,就听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终于把你等到了,你可真是啰嗦。”

    纪湫朝后一瞧,看见个白发蓝瞳的少女桀骜地将她望着。

    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皮肤白得过分,鼻头带点小雀斑,穿着一件黑色蓬蓬裙,裙子并不夸张,却不影响为她笼上一层神秘感。

    “詹妮弗,你的钥匙带了吗?”

    郁合子从后面随口一提,抬眼越过詹妮弗与纪湫四目相对,脸上在瞬间的愕然后,缓缓笑开。

    詹妮弗有点不耐烦地回答她,“在兜里。”

    纪湫看见郁合子,费了很大一番劲才没有折起自己的眉头。

    那日宴会上,郁合子与纪湫为一个任务名额争锋相对,此后名单上有纪湫无郁合子。

    但出乎意料的是,郁合子此刻又同时出现在了H国中,比纪湫先一步与任务名单中的詹妮弗会面。

    纪湫觉得十分匪夷所思。

    不知这郁合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说动了孟兰宴,挤进了任务行列。

    詹妮弗不知是否察觉了气氛微妙的僵持感,转头对纪湫弯起唇,兴致勃勃地问她,“走吧,你来了正好一起去。”

    说完詹妮弗就越身要走。

    纪湫拉住她,“去哪里?”

    詹妮弗狐疑,“当然是找睡觉的地方,难不成你今晚打算睡这吗?下属都不在,谁能保证得了安全。”

    詹妮弗眼里明明灭灭,蓝瞳冷锐锋利,不由多望了纪湫几眼。

    郁合子这边娇笑着上前来,下了两步梯子,挑眉侧目,“我倒是没这么多想法,就是觉得难得来一次,想出去逛逛。”

    郁合子媚色如丝的眼睛潋过,先行一步。

    詹妮弗收回对纪湫的揣测之光,也跟着下了梯子。

    纪湫心思急转。

    前几日她看了组织里发下来的流程,寥寥几句,一说随时候命,二道遵循旧例。

    看到‘旧例’二字,纪湫当时瞬间心里就没了底。

    纪湫没有继承原主记忆,全然不知道出任务的老规矩,要是因此错过了什么,亦或是办错了什么,惹得了对方怀疑,得怎么才能搪塞过去?

    而刚才,詹妮弗所说的另寻酒店也是旧例吗?

    纪湫捻了捻手指。

    她晕头转向地来到异国他乡,被领着走一步看一步,这一路她都心神不宁。与其像一只无头苍蝇,不如跟着她们一同前去,她们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依葫芦画瓢总比摸瞎的好。

    况且,詹妮弗提及“下属”……是否商皑也在那里?

    纪湫再没犹豫,跟了上去。

    自雪山那边吹来强劲的冷风,一入辽阔平原,长驱直入,吹得人站立不稳。

    郁合子偏偏开了一辆敞篷车,风吹得头发狂舞,身边的詹妮弗开怀大笑,两人疯疯癫癫,看上去兴致极高。

    随着车速飙升,纪湫头晕目眩,在后面直抓着椅座,恨不得整个人嵌在里面。

    纪湫难受得仿佛被风撕成两半,刚想开口让她们注意交通安全,冷风就塞了她满口。

    前面两人只顾着自己欢乐,完全没顾及纪湫难受,将车开得越来越快。

    这酷刑足足折磨了纪湫五分钟才停止。

    一下车纪湫就吐得昏天黑地,詹妮弗走到两步外瞅了她一眼,没怎么在意她发青的脸色,冷漠地道:“你现在这待着,我们去停车,待会就过来。”

    纪湫还没回答,就又听见一声沉闷音波疾骤而逝,眨眼间那红点就消失在了弯道。

    之后半个小时,纪湫都没等来郁合子和詹妮弗。

    纪湫望着黑沉沉的天幕,眼神定定,指甲深深陷进身下的木椅半寸。

    她整颗心就像是在火尖上烤,星子噼啪作响,在腔壁撞来撞去。

    滚热的怒气重重压着,迎面而来的寒风都灭不掉她的心火。

    纪湫知道自己被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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