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狂喜乱舞! (9)
紧牙,骤然的狂喜之后就是空洞般巨大的茫然。
他不信对方感知不到他来了, 但那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
白衣白发的仙尊神情还是冷淡冰凉,站在下方的荼婴荼兆却能看见他藏在袖中的手正微微颤抖, 不善言辞的仙尊一寸寸看过弟弟脸庞, 明明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却看得无比认真。
一向脾气乖戾的魔尊也一声不吭地站着任他看,这种乖巧的姿态放在外人面前简直可以说是不可思议。
不过谁都知道,魔尊鸣雪的底线和原则,都是为了给明霄打破而准备的。
玉神没有这么好的耐心让他们兄弟表演久别重逢的欢喜, 她身下的海兽换成了一只半人高的蚌, 不大不小正好够她坐在里面, 轻薄的红绸逶迤在蚌壳外, 随着水流轻轻浮动。
在场的明霄鸣雪实力与现在的她不相上下,一旁还有天衡,生性凶戾好斗的龙鱼压抑着想要将这些人扫出地盘的本能,一双微微上翘的眼睛烦躁地半阖着, 身体周围的威压越来越沉越来越锋利。
这股力量还没有引起几人的反应,先一步被蜷缩在她体内的小龙鱼感知到了。
识海里胖墩墩的小龙鱼卷起尾巴,凶戾暴躁地嘶吼鸣叫着,母体的嗜血欲望透过血脉的牵系传达到它心头,稚嫩幼小的捕食者呼应种族的本性露出森寒尖锐的牙齿,它渴望杀戮渴望撕扯,却因为本体还在母亲腹中孕育,只能在母亲的识海里打滚发泄。
玉神低下头,分拨出一小部分神识沉入识海内,敷衍地安抚了它一下,那条还未长成的小龙鱼见了她,霍然将脑袋从海水里□□,竖瞳如刀直立:“娘,是谁伤了你?”
玉神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了一下,顺着它的视线看了看自己,才反应过来小龙鱼指的是什么。
识海中自我的形态是可以随意转变的,最省力的方式当然是对应外界自己的形体,但心高气傲的妖皇怎么可能忍受自己拖着耻辱的锁链在孩子面前现身?因此她之前几次在识海现身时都特意变化了正常的样貌,有时也会变出龙鱼的形体——这也只有在识海中才能做到,拖着封印锁链的玉神是不可能在外界放出完全体形貌的。
然而她刚才进来的急,加之投入识海的神识只有一小部分,不够模拟出正常形态的妖皇,于是落在小龙鱼面前的妖皇就是与外界一模一样的那个。
红衣葳蕤,乌发垂落至脚踝,纤弱细瘦的手腕脚腕上拴着乌沉沉的锁链,瞬间便将这个高洁端庄如明月的神女拖入了某种带着暧昧意味的深渊,她雪白的脸颊上还有气血翻涌造成的红晕,带着杀意的眼神也像是在这个奇怪造型下有了别的意味。
小龙鱼不懂人类才能理解的某些东西,但它知道锁链是一种用于囚禁猎物、驯化野兽的工具,是带有欺侮、羞辱意味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居然出现在了它的母亲身上!
兽类的竖瞳一瞬间扩张又收缩,直收缩为针尖大小,手臂长的龙鱼凝固了片刻,忽然张开嘴,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这声音并非声带弹动发出,因而无声无息,但它经由海中霸主的妖丹生发,如暴雨呼啸过经脉,尖利狂暴,比刀锋割裂布帛更清脆,比金属互相撞击更具有穿透力,被挑衅了尊严的龙鱼发出了足以令一切妖兽恐惧疯狂的啸叫,这力量甚至引动了不属于它的妖气,在玉神的识海里搅起了滔天巨浪。
玉神望着面前轰然排空的海洋,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不愧是妖中霸主龙鱼,就算是在胎中,也表现出了超越一般妖族的强悍力量。
这股力量还在一步步攀升,长久以来从她身上化育炼成的妖力被发怒的小龙鱼强行引动,稚嫩的鳞片在狂暴力量下一片片剥落,粉红的肌肉渗出丝丝鲜血,又在龙鱼强悍的恢复力下快速生长出新的鳞片,旋即又会被锋利的妖气割裂掉落……
这样不断掉落再生,新生的鳞片越来越锋利,颜色越来越暗沉黝黑,这代表着其中蕴含的力量愈发浓稠。
这个过程原本应该在它出生后自己慢慢摸索着渡过,神识脱鳞比□□脱鳞痛苦千百倍,每一条龙鱼一生中要换上百次鳞片,新的鳞片会越来越坚固锋利,神识换鳞则是龙鱼锤炼神识的一个过程,胎中的小龙鱼只会在出生之前一两天换第一次鳞片,但在玉神面前,这条未出生的小龙鱼已经足足换了六次鳞片!
没想到一条锁链就能给它这样的刺激,玉神有些惊讶,随之而来的就是喜悦,看着那条在海水中疯狂翻滚嘶吼的小龙鱼,眼里满是欣慰。
它一出生就会遵循龙鱼一族的惯例被玉神送走,同一块地盘里不可能出现两条龙鱼,同族的气息会令这些傲慢暴戾的凶兽寝食难安,非得死掉一条才能安稳度日,就算她们是有血缘关系的母子也不行。
在这样的情况下,它当然是越强大越好,这样才能在没有母亲庇佑的情况下安然成长,最终成为妖族的君主。
“是谁!到底——是谁!胆敢——”
手臂长的龙鱼在狂暴的状态下突破了生理的极限,原本应当在数年内缓慢熔炼的妖力被内心想要变强的欲望支配着,在短短数息内被压入神识,眼见得这条小龙鱼的躯体即将到达极限,玉神终于伸出手,扣住它的尾巴,做出这个动作后她心念微动,没有用妖力裹住手指,被迫削弱了不少的躯体在反复锤炼数次已初显锐利的骨刺下,被扎出了几个血洞。
冰凉的暗红色血液顺着雪白如瓷的手腕往下淌,像是价值连城的玉器裂出了令人心碎的纹路,粘稠而充满丰沛力量的妖血滑落,滴滴答答砸在小龙鱼的尾巴上,还沉浸在疯狂里的小龙鱼没反应过来,仍凭借着本能挣扎反抗着,尖利的骨刺便如长刀扎进鲜活血肉,又生生拔出,随即再次扎入。
被当成靶子扎了几个来回的玉神脸上没什么反应,这样的小打小闹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因此她只是更用力地攥紧了手里的鱼尾,冷冷道:“玩够了没有。”
血顺着鳞片滑下去,小龙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当即傻住了,尾巴僵硬地凝固在那里,死活不敢再动弹一下,母亲的血沿着它的眼眶落下去,在血脉里传递的浩瀚力量包裹住它,令这条还未出壳的小龙鱼有了一种被拥抱的安全感。
……正如它之前神识半睡半醒时的感受,母亲的血肉肌理将它紧紧包裹,心脏在不远的上方有力地跳动,这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它可以绝无忧虑地睡着,一切的危险与劫难都会被母亲阻拦在外,就连根植在种族血脉里足以令其自我毁灭的破坏欲也被这样的温暖抚平了。
沉溺在永恒的安全感里的小龙鱼却没有想到,作为它的屏障的母亲,居然被人给缚上了代表耻辱的锁链,像是那些低微野兽一样活着?!
龙鱼生来便是伫立在妖族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这个种族傲慢张狂,就算不是血脉相连的母亲,便是同族受到了这样的欺侮,也是决不能忍受的!
玉神眯着眼睛看它:“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她慢条斯理地将手从骨刺上拔下,血肉分离的声音粘稠可怖,听得小龙鱼愈发僵硬。
“打不过别人,就该认,”玉神甩了两下手,鲜血淋漓的伤口在她的视线下迅速愈合,连一条伤疤都没有留下,“大不了攒够了力气再撕碎他们。”
小龙鱼拧过脑袋定定看了她一眼:“那你杀了那个人了吗?”
神女姣美的脸骤然一沉,不管是昔日的太素剑宗宗主还是巫主,都已经在万年的时光里化为了飞灰。
她咬着牙,冷冷道:“所以我要提醒你一件事,不要被所谓的情爱欺骗,更不要相信人类的花言巧语。”
小龙鱼隐约像是明白了什么,又说不出来,愣愣地被她提在手里,自下而上看着母亲冰冷的面容:“有人骗了你吗?”
玉神心念急转,迅速又给自己编了一套剧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啊,予你血脉的父亲心怀天下,忠于挚友,他们联手给我设下了一个局,把我骗进囚拘魂魄的阵法里,用天外陨铁给我打了这副锁链束住我的手脚,让我不能再为祸众生……”
“为祸众生……”她意味深长地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色泽饱满的红唇微微勾起,像是怀着热烈爱意的情人在耳语低喃,“他怕的到底是我为祸众生,还是祸害了他的心?”
自觉已经说得够多了的玉神将手里小龙鱼一扔,思及外界镇压魔域之事迫在眉睫,掐指一算,怕是在龙鱼诞下之前都不一定再有时间来见它,幸好该教的都已经教完了,龙鱼皮糙肉厚,剩下的让它自己摸爬滚打去。
这么想着,她最后看了这条在自己肚子里待了多年的小鱼一眼,身形瞬间消散在识海上空。
全然不知将要发生什么的小龙鱼还在下坠,它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那道端丽凛冽的红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从识海中退出来时,明霄鸣雪已经恢复了常态,巫主背对着他们,展开手中星盘,荧荧辉光亮在海中,浮漾出绝美的波光。
就在此时,海底又是一阵沉闷的地动,明霄皱眉:“海底如何会有地动?”
鸣雪与他并肩而立,看了一眼玉神,慢慢道:“这就是玉神救我的原因。”
红衣的神女脸色阴沉,似乎对自己被迫救人的行为不满极了:“若非我功体被束缚大半,何须借你的手行事?况且救也是白救。”
她言辞锋利尖锐,明霄抬眼静默注视她片刻,又被鸣雪的话吸引走注意力:“海底时空紊乱,借由无序时空镇压在海域之下的魔域发生了异变,分割二地的时空崩毁,魔域现在处于一个扭曲的状态,正拼命想要上浮顶替海域的位置。”
鸣雪说话简洁,明霄却听懂了,修长的眉宇蹙起,神情愈发冷凝:“魔域上浮?那海域会如何?”
鸣雪看看自己的兄长,尽量轻描淡写道:“二者存其一。”
这种非此即彼的选择题令明霄的神情更难看了,鸣雪动了动手指,补充道:“如果能将魔域按下去,重新归位……”
一直没有说话的巫主温和地插话:“你们方才已经试过了?结果如何?”
鸣雪抿紧了嘴唇,神情不定,玉神烦躁地说:“魔气与魔域契合,不但没能把魔域压下去,还加快了魔域上浮,要把那个见鬼的东西压下去,必须得修行其他道体的人才行,若不是我被封印了大半功体……”
提起这个,玉神的表情难看得无法形容。
说实在的,魔域和海域的这场劫难只针对这两界,必须尽心尽力的也只有魔族和妖族——甚至若不是以妖皇为首的大部分妖兽都是海中生物,妖族也可以大摇大摆地迁居陆地,到时候死的只有魔族,毕竟魔族修行的功法特殊,只有魔域能容纳这样浩瀚的魔气吞吐。
而现在,一个魔尊不能用,一个妖皇功体未全,他们还能怎么办?
“我来。”
明霄连一刹的犹豫都没有,当先出声。
荼婴荼兆对明霄这样的反应都不意外,鸣雪第一时间反对:“不行!你修为不稳,魔兽潮之前就被抱灵泉磋磨三年,镇压魔域需要的灵力极其庞大——”
魔尊向来冷诮的声音急促低沉,明霄正要安抚他,收起星盘的巫主转过身看着他们,半晌后微笑了一下,平静地说:“确是不行,我巫族尚未诞生巫子,族中事务繁多,便是我想,怕也不能于今时随明霄共赴黄泉。”
明霄不易察觉地愣了一下,好像现在才想起来他们二人是结了活锁的,共享寿命修为,明霄若是此行不慎命丧于此,死的可不只是他一个人。
鸣雪一脸莫名地转头看着天衡,视线在他平和微笑的面容上停了几瞬,如刀锋般锐利冰冷:“与你何干?”
天衡双手叠在袖中,轻轻叹了口气:“活锁之下,命途牵系,生死共赴,如何与我无关呢?”
如星辰明月夜化成的天上星君朝明霄颔首:“你说是不是?”
交付自己的性命对于明霄而言不算什么,但如果要一同把挚友的生命放上赌盘,光风霁月的昆仑仙人就不得不迟疑了。
他的迟疑令鸣雪睁大了一点眼睛,视线在兄长和巫主之间来回数次,难得的有些茫然:“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天衡:突然绿茶.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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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海底月(二十四)
荼婴瞪大了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他连心里那些小九九都顾不得了。
荼婴知道师尊在他兄长面前总会显得很……不像他,鸣雪也不是没有在自己这里表现过对明霄的执念, 但等到真正见到这个场景的时候,荼婴还是会忍不住倒吸凉气。
巫主平和坦然地说出那句话后,鸣雪的神情就发生了变化, 他直勾勾地盯着巫主看了一会儿, 巫主也相当从容地回看过去, 幽深的海水里他苍白的病容十分醒目,那种超然又自我的态度也异常明显, 鸣雪盯了他好半晌, 破天荒地没有生气,而是转头求证似的问明霄:“兄长?”
明霄也正在看天衡, 恍惚了一瞬, 而后微微笑了一下, 像是雪夜之后的第一缕淡薄霞光:“我与天衡……”
他很短暂地沉吟了片刻,又觉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开门见山道:“我与天衡决定结为道侣。”
话音刚落, 荼婴便觉得四周气压一沉, 有某种极冷极锋利的东西扩散开来, 不等他做出应对,玉神霍然直起身体, 长袖一卷,推出水波如浪:“无缘无故在我的海域里发脾气,这是什么道理?!”
鸣雪是无意识间放出了威压,被玉神挡回去后才回了神,回神后他才反应过来明霄方才说了什么, 一张脸阴晴不定,眼中阴沉沉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明霄有些疑惑地看过去,他才露出了一个笑容,咬着牙问:“结道侣……怎么这么突然?兄长此前倒从未提过——天衡星君。”
他说到“天衡星君”的时候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脸上还带着笑,荼婴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吃够了瘪又无处发泄,还要努力保持微笑,本是矜贵傲慢仿佛执掌天下的暴君,偏偏要忍气吞声做出无所谓的样子,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了。
明霄停了一会儿,刻意避过了他身躯将要溃散无意中与天衡结活锁的事情,轻描淡写道:“我与天衡相识多年,也不算突然。”
乖戾矜贵的暴君抿着唇不说话了,一双愈发冷厉的眼睛如刀般在巫主身上一扫而过,像是世上最贴心的弟弟般笑了起来:“既然如此,结契大典上要给鸣雪留一杯酒水啊。”
他嘴上说着甜滋滋的话,心里不知在转什么念头,一旁的玉神听他们唠叨了这么半天没营养的话已经烦死了,忍耐到了极限皱眉道:“说够了没有?”
一有旁人插口,鸣雪胸腔里那股暴戾的怒火就忍不住了,他阴沉沉地看了玉神一眼:“陛下有何高见?”
玉神比他还傲慢,视线倏地落到明霄和天衡身上,嘴里毫不客气地刺了他一下:“我哪里指望得上你?自家老巢都要被掀了,还有心情在这里发酸。”
红衣的神女最终将眼神放在了天衡身上,身形挺拔的男人一身深紫色的大氅,由避水蚕丝织就的衣料不沾水火,有些削尖的下巴陷入衣领柔软的绒毛内,连同那些琳琅华贵的银饰玉器一样,将这个男人衬托得像是凡间贵胄的血脉。
“你是这一代的巫族大祭司?”玉神的语气有些古怪。
几人都发现了这种古怪,但是谁都没有出言。
倒是天衡像是有些明白这种古怪的来由,轻声道:“开阳之后又传二世——”
“那个混账与我何干。”方才还眉眼温软的神女骤然冷了声音,但她也没有一冷到底,停顿片刻后,缓声道,“我如今功体被束缚大半,纵有万千手段也使不出来,若是能解开束缚,压下魔域一事我有六七分把握。”
鸣雪听到这里表情没什么变化,显然是已经知道了,明霄微微皱了皱眉头,天衡反应比他更快:“您的意思是……”
玉神朝他伸出双手,那条沉重的锁链悬挂在她的手腕上,就算是知道她本人的凶悍恐怖之处,但猛然这么一看,还是会给人一种奇怪的旖旎之感。
“这东西由天外陨铁所铸,其中印了数千阵法,无时无刻不在消耗我的功力,昆仑太素元升熔铸陨铁为锁,巫族开阳刻印阵法缚我……”玉神古怪地笑了一下,“你们一个是当代昆仑之首,一个是巫主大祭司,总不会解不开这东西?”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天衡,一边的明霄像是个搭头一样,从头到尾没得她一个眼风。
荼兆若有所思地看着玉神,手指动了动,又忍住了没有开口。
难道他之前猜的都错了?
天衡垂着眼沉思,忽然叩了叩法则:“巫族的那个气运之子找到没有?”
法则被叩了才吱声:“找不到,这个世界破破烂烂的,缺了啥都正常,小妖皇的神识诞生后世间气运已经雄厚了很多,仙魔人佛妖几道都已经走上正轨,虽然还是走的跌跌撞撞,但没什么大问题了,巫族……实在不行的话只能放弃它了。”
眼见着天道辛辛苦苦拆东墙补西墙把这几个气运之子拉拔大,法则也不由得心疼起他来,小声道:“毕竟巫族存在感本来就不高,巫术走的又是奇诡的辅助路线,少它一个也不少……”
和生态环境一样,世界想要长长久久的运作维持下去,必然要有更多更复杂的个体,仙魔人佛妖巫各道均衡发展,才能推动这个世界欣欣向荣,现在巫族道统处于濒危绝境,如果没有气运之子支撑巫族道统,这一道怕是真的要消失于天地间。
其余五道倒是能勉强支撑起世界支柱,但是天道总想再努力一下,多一个巫族就能为自己挣下更好的未来,但是如果这个气运之子真的找不到……
“你觉得,由我来做这个气运之子怎么样?”法则还在想是否要劝天道放弃这个看不见影子的气运之子,就听见天道放出了这么一个大雷。
“既然世上不存在这个气运之子,那就由我来补全这一角。”天道慢慢地说。
法则如果有眼睛,此刻就要瞪脱眶了:“等等等等!这和你化身下界是不一样的!你要去顶这个位置的话,就要从头开始,和一个新生儿一样,没有强大的力量,没有纵览天地的威能,你连记忆都不会有,如果不小心死掉了就是真的死了,这一部分神识再也找不回来——你会被大大削弱!”
“如果成功了我也能得到一个补完的世界。”天道紧随其后道。
法则被噎了一下,这就是一场豪赌,要么满盘皆输,要么赚的盆满钵满,完全没有其他可能。
“……你决定了?”法则知道自己的半身打定主意之后就是个极其固执的性格,大抵是怎么也劝不动的了,但它还是不死心,“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捏造一个气运之子的能量极其庞大,他还必须要有巫族血脉才行……”
天道忽然笑起来:“这不是有个现成的机会?”
红衣的神女唇角一挑,在心中道:“其父开阳,其母玉神,与未来的妖皇同胎共生,一对双生子,一个继承了母亲的血脉,一个继承了父亲的血脉——简直完美。”
法则简直被这个疯狂又大胆的想法震傻了:“可是……可是我现在抽不出足够的流动能量凝聚这个气运之子的躯壳……”
天道果决道:“马上就有了。”
就在这时,沉思半晌的天衡抬起头对玉神道:“封印可解。”
明霄于是也点头:“愿为妖皇斩锁。”
巫主在妖皇面前盘膝坐下,将锁链拉出来横在膝头,一环一环摸索过去,指尖在乌黑的陨铁上游移,浅淡的银光在他指下亮起,一个个纹路繁复的阵法被激活,在他身旁投射出虚影构成的图案,这些阵法挤挤挨挨重重叠叠,乍一看便有上千个之多,如重云般压在二人身旁。
乌发披肩的巫主见到这样恢弘的景象也不惊讶,伸出手指将这些重叠的阵法一个个挪移开,分成数片,开始慢慢地解,玉神也仰着头,虚影投下的瑰丽冷光在她脸上落下一片云霞似的光影,将她的面容拢在梦似的云翳里。
随着一个个阵法破裂,玉神身上的气势也在节节攀升,海中渐渐泛起了波涛,海兽此起彼伏的鸣叫自遥远海中响起,大如山岳的海兽从海的那头游来,匍匐在远处以示尊敬,玉神瞥了那边一眼,无动于衷。
“我有一事,”寂静如死的沉默中,玉神忽然开口,“只能托付你。”
一个阵法正好在他指尖消散,晕出一片星星碎裂般的莹光,天衡闻言抬起眼睛,眼里如同含着微光:“嗯?”
玉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抬手扣住了他的后颈,站得不远不近的明霄反应迅速,掌心以灵气化出长剑,就见玉神抬眼看过来,眼神里带了点威胁之意,扣着天衡后颈的手弹出尖锐锋利的指爪,如匕刃似的指甲正正好对着天衡的死穴。
明霄的动作停顿在那里,玉神则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被扣住命脉的巫主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好像面临死境的那个不是他一样,他甚至还慢悠悠地又替玉神解开了一个阵法。
这样的从容令玉神神情略微变幻了一下,而后将天衡朝自己怀里一按,暧昧温柔地抱了他一下。
真的只是抱了一下,停顿了数息后,玉神就自然地松开了天衡,恢复了之前那个坐姿,被莫名其妙抱了一下的巫主脸色稍稍变化了一下,然而只变了很短的一瞬,就重新低头给玉神解起了阵法。
什么鬼,这么一通操作之后就抱了一下?
鸣雪一直冷眼旁观一动不动,玉神扣住天衡命门时荼婴还听见他笑了一声,明霄也不是爱动手的性格,见玉神收了手而天衡又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就打散了灵气化的长剑,荼婴荼兆隐隐猜到他们或许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师尊都没有问,做弟子的也不必出头。
这个诡异的拥抱竟然就这样被轻飘飘放过去了。
数千个阵法在惊才绝艳的天衡星君手里也不过是六个时辰的功夫,最后一个阵法消失后,明霄虚虚一抓,手中便凝实了一同小雪天剑一模一样的长剑,剑气鼓荡,海浪震动,有天钧之势挟剑气而来,被剑主压制在毫厘之间,准确无误地劈向那条锁链。
当——
咔哒——
同海水翻卷的啸叫来比,锁链碎裂的声音可以说是几不可闻,但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妖力滚荡,这股力量浩瀚澎湃,仅仅是面对着它,就足以令人升起颤栗和恐惧来。
有如蜉蝣见巨象,虾米遇鲸鲨。
玉神抬手,捏泥沙般将那两条束缚她万年的锁链捏烂,轻轻转动了下手腕,慵懒地眯起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感受了一番妖丹内力量翻涌的充盈感觉,终于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巫子找不到怎么办,自己生一个!
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这么清纯不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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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海底月(二十五)
龙鱼这个种族由于其特有的种族特性, 同一时期存活的龙鱼数量都很少,到了玉神这一代,更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苗苗了,不说荼婴荼兆, 就是鸣雪明霄都没有见过完全体的龙鱼。
从禁锢自由和力量的锁链中解脱出来的妖皇抬起手, 海水如有神智般乖顺地环绕着她的手, 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漩涡, 玉神饶有兴致地揉了两把这团海水,又随意地将它打散,雅致端庄的眉目里终于出现了符合她种族特性的疯狂邪肆, 有那么一瞬间, 她看起来和“神女”一点也不搭边了。
下一刻,红衣飘摇的妖皇就做出了一个令在场众人始料未及的动作。
那只纤细如白玉的右手上骤然弹出了寸长的尖锐指爪,这指甲堪比暗器, 爪尖还闪烁着冰冷锋锐的寒光, 说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也不为过。
在几人或茫然或了然的视线下,这只手贴上了略微鼓起的腹部, 而后——用力插入!
血流如注顺着手指喷涌出来,活剖肚腹的剧烈疼痛下, 玉神的脸雪白如纸, 一双眼却亮得惊人, 如有烈火在瞳孔中燃烧, 锐利如刀的指尖平缓而不带丝毫迟疑地往下、往下, 利器破开血肉经络的粘腻声响在几人耳畔, 肌肤撕裂,露出了鲜红的肌理。
这个活撕自己的行为显然镇住了荼婴荼兆,明霄蹙眉, 得到天衡一个几不可察的摇头阻拦,鸣雪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见此神情又阴暗了几分,掩在大袖下的手指缓缓摩挲着,一副对玉神死活全不在意的样子。
尺长的伤口贯穿了玉神的腹部,妖皇之血的气味顺着海水远远散出去,碍于此地几位大能的威压,海兽们都不敢靠近此处,但被龙鱼极富力量的血液刺激的海兽们全然静不下来,嘶吼着互相厮杀了起来。
玉神对于远处这些蝼蚁的动作一点也不关心,她缓缓出了口气,识海里察觉到不对的小龙鱼已经尖利地哭了起来,它还没有到能够神识凝固外放探查外界的地步,但野兽对于危险的预知能力令它察觉到了变故的来临。
它先是在玉神的识海中可怜巴巴地呜咽着问发生了什么,见玉神始终没有理会它,逐渐暴怒,顺从着龙鱼破坏暴戾的天性开始咆哮喝问,但这种毛茸茸的小手段在成年龙鱼面前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玉神压根懒得搭理它。
愈发感知到事情不可控的小龙鱼凝固了片刻,只能使出最后手段,在玉神的识海中嚎啕大哭起来,试图唤起母亲仅存的一点怜爱之心。
显而易见的,这种手段对于铁石心肠的玉神来说连骚扰都算不上。
尖锐锋利的指爪狠辣凌厉地破开了自己的腹部,血肉分离,露出了隐藏在其中的一抹莹润雪白。
荼兆瞳孔一缩,迅速反应过来了这是什么——妖皇玉神产下的龙鱼蛋!
她竟然要生生取出这颗蛋?!
是因为此行太过危险,恐有道体覆灭危及血脉的顾虑吗?
鸣雪的视线也落在了那颗蛋上,一双仿佛含着干涸了的陈血的眸子微微一动,若有所思地停了片刻。
玉神没有在意几人的想法,那只生着嶙峋爪刺的手破开肌理血肉,沿着蛋的边缘深深捅入了自己的腹部,这个动作仅仅是看着都令人足够汗毛直立,何况是对自己做下,妖皇的瞳孔因为剧烈的痛楚而瞬间转化成妖类的竖瞳,冷血森寒的眸光一转,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视线如蛇般一一扫过几人,又在强悍的理智操控下转变回人类的模样。
“唔……”
低低的□□从妖皇口中溢出,大股大股妖血顺着红衣淌下,那颗蛋被她一手扣住,以不容置疑的架势从温热血肉中剖离出来,缓慢脱离腹腔。
“娘——娘!母亲!”
脱离了母体的小龙鱼神识也会一并被踢出母亲的识海,发现了自己将要离开母亲的小龙鱼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再次化成人形,手指死死扣住天穹那轮弯月,“母亲!不要赶我走!我还没有长大!母亲!”
按照龙鱼的生长周期来看,这条小龙鱼的确还应该在母体内多待一段时间,但它神识的强度已经远远超过这个年龄段应有的水平,玉神为孵化它所付出的妖力比其余龙鱼多得多了。
用尽一切力量撒娇的小龙鱼一边哭一边狠戾地将指甲死死嵌入那轮月亮中,这种不顾一切的架势令神识凝就的手指也感知到了力度,指甲崩裂,血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玉神的动作停了停,落在荼婴荼兆眼中,便是妖皇垂下了眼睛,要将蛋取出的手停顿了半晌,属于母亲的眼神落在了孩子身上,恍惚了一霎。
“母亲,你别不要我!母亲——”
识海里啼血的哭嚎除了玉神没有人能听见,外界的停顿也只有短暂一霎,那只雪白的蛋旋即被沾满血的手托着离开了温热的腹腔。
没有一丝迟疑。
识海里幼童的哭嚎戛然而止。
红衣的妖皇没有第一时间合拢鲜血淋漓的腹部,而是小心翼翼地托举着这只蛋,静静地看了片刻,乌黑的睫毛垂下,挡住了一半的眼睛,那只剖开自己血肉的手收回了锋利的指爪,像是怕伤害到这颗蛋一般,用人类柔软的手掌托着它。
蛋上的血在它脱离妖皇身体的那一刻就被玉神引来海水冲刷了个干净,红衣的神女凝视着它,良久之后,轻轻叹了口气,托举着它往前伸:“我将我的两个孩子都托付给你。”
两个?这个蛋是个双黄蛋?
荼婴愣了一下。
离妖皇最近的巫主从头到尾都神情平静,就算直面了这场堪称凶残的剖腹取蛋,脸上也没有产生多余的表情,直到此刻,才显露出了一点柔软的动容。
用银丝绣满了纹路的深紫色大氅打开,巫主伸出一双骨节修长瘦削的手,从妖皇手中接过这颗蛋,拢入厚重的大氅下:“需要我起誓吗?”
玉神冷嗤一声:“不用了,活不下去也是他们自己太弱。”
奉行物竞天择的妖皇全然不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她的视线最后一次在那颗蛋上定了一下,旋即转开,用妖力复原腹部可怕的伤口,这种复原只是浮于表面的复原,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愈合内伤,但玉神对此毫不在意,转眼间就像是没事人一样转过了身:“走。”
天衡稳稳地抱着那颗天上地下珍贵无双的龙鱼蛋,一行人乘着水流来到那条恐怖的裂隙旁,比起玉神和鸣雪上次来时看到的,这条缝已经拓宽了十数丈,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着,仅仅几人到达的数息内,又扩大了数尺。
“它的动作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鸣雪走近,朝下方看了看,皱眉问玉神:“你打算怎么做?”
玉神一脚踏在地面,一脚悬空在深渊上方,海水从几人身旁呼啸奔涌而下,雪白的气泡咕噜咕噜上浮,几乎组成了一道厚实的壁垒,隔绝了他们望向对面的视线。
这道海中瀑出现得实在诡异又可怕,好在解开了封印的妖皇实力也远胜之前,毫不费力地拉开了一道庇护众人的结界。
听见鸣雪的问话,玉神先是看了一眼天衡,而后露出了一个“明知故问”的不耐表情:“既然它要上来,那就给它压下去。”
鸣雪看了她片刻:“你不可能时时刻刻压着它。”
玉神停了片刻,声音平静舒缓:“我可以。”
这答案显然超出了鸣雪的预料,他霍然转头看去,玉神却不再看他,一脚凌空踏上翻涌奔腾的海水,红衣如怒龙在她身后被水流卷出烈火般招摇的焰,毫无保留地放出了全部的妖力。
妖皇的力量有多恐怖?
几乎是顷刻之间,海域乃至临近的陆地上所有初具灵智的生物都不由自主地匍匐了下来,喉咙中发出连自己也不明其意的断续嘶鸣,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地鲜明起来,化成利刃悬在头顶上方。
而最靠近玉神的几人则瞬间抬手放出了结界拢住自己,明霄鸣雪的结界同一时刻展开,又撞击到了一起,他们惊讶地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明霄退了一步,让弟弟的结界把自己拢住,天衡神情不变地看着这一幕,双手抱着龙鱼蛋,眼神冷静平和如初。
浩瀚恐怖的力量顺着妖皇的心意咆哮着沉沉压向魔域土地,这庞大的妖力瞬间就让魔域停下了上浮的趋势,常人不可见的魔域之灵尖利惨叫起来,魔气聚拢成狰狞的触手,冲向那个如山高如海深的身影。
玉神抬手虚虚拂过,手中流光转动,交织成一振长达三丈的长/枪,枪尖闪烁着剧毒的青紫幽光,枪身缠绕着荆棘般的刺,在玉神手中,发出了如巨大活物呼吸般的翕张声。
迎着咆哮而上铺天盖地的触手,红衣的神女抬起下巴,柔韧的腰肢如弓绷紧,浑身的肌肉舒展,下一刻,这一振凝聚了妖皇全身气力的长/枪脱手而出,如挟裹风雷、激荡海水,它脱手破浪而出的那一瞬,荼婴竟恍然看见了海水中破出一个直径数丈的空腔,空腔中无丁点海水,旋即被水压压动合拢。
楔形的海潮由枪尖构成,狠狠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触手,魔域之灵尖叫了一声,附着其上的妖力凶狠地撕咬着触手,脱离母体的触手吸盘纷纷在海水里化作魔气消失不见。
借助长/枪赢得了些许喘息时间的玉神身形如箭弹出,海域之中,一股比先前更为恐怖的威压散开,一条通体乌黑形貌狰狞的海兽出现在裂隙上方,微弱光芒下折射出幽冷华光的鳞片翕张又扣合,生长着雪白骨刺的鱼尾甩了甩,被锁链禁锢了万年的鱼尾上还残留有畸形的痕迹,但谁也不能否认它所具有的强悍力量。
极致的凶悍,极致的残暴。
世间最后的一条成年龙鱼盘踞在裂隙上方,冰冷的竖瞳朝下方敢于挑衅它威严的叛逆者投去了森冷的一瞥,鱼尾翻卷又绷直,只是一眨眼,它的身形就消失在了裂隙中,下一秒,海浪滚荡的裂隙中,一阵惊天动地的碰撞顺着岩石传达上来,饶是明霄几人的修为都差点站立不住,不得不退后了几步。
澎湃妖力混合魔气在海水中激荡出刀锋般尖锐的力量,这刀锋过处,无数海兽无声无息地被刮成了一具惨白的骨架,所有生物都在疯狂地背对这个方向出逃,捕食者和猎物混杂在逃命的旅途中,在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中,竟也没有什么不和谐感。
妖皇拥有的力量是颠覆性的,魔域之灵和她战了个天昏地暗,到底也没能打得过她,优势在慢慢向着玉神这边倾覆,尖利的婴儿哭声忽然止歇,魔域被她缓缓压下去归复原位,在这个过程中,魔域之灵都没有过多的反抗,一切都显得顺利得过了头。
“知道我不可能一直在这里,所以想蛰伏起来,等下一个机会?”杀红了眼的玉神露出一个狂气的笑容,整齐雪白的牙齿上还带着血痕,眼尾猩红一片,一头长发凌乱卷在海水中。
她深吸一口气,足尖一点,从魔域地裂深渊中上浮,沿着海瀑逆流而上,正如鱼儿入海,从海域裂隙中脱身而出,俯首向下,和天衡对视了片刻。
这个对视极其短暂,更像是一个无意中的眼神交汇。
恢复了人身的妖皇模样有些狼狈,但看着这个浑身浴血的神女,谁也说不出可怜之类的评价。
属于人类的手撩开丰厚乌黑的长发,露出修长如天鹅的脖颈,妖皇的身躯是得天独厚的美丽,脊背如春山流水起伏,每一处弧度都带有泼墨般婉转流利的美,她的手指按上脖颈后微微凸起的骨骼,眼睛眯了起来。
噗嗤——
这一个声音小到在场几人都以为是错觉,但在他们的注目下,化为人形的妖皇骤然发出了凄厉的哀鸣,一截雪白莹润的东西从她后颈露出,女子肤色白皙的手掌又染上了血色的艳红。
“这是——”明霄的脸色骤变,“她在拔骨?!”
在剖腹时都没有怎么发出声音的妖皇此刻仿佛痛的失去了理智,但她到底也没有真的失去理智,伴随着断续的哀鸣,那截雪白莹润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被她从身体里牵拉出来,直到这时他们才看清它的真面目——那分明是完整的一条脊椎!
和人类的脊椎不同,玉神从身体里抽出来的这条骨头分明是属于龙鱼的,一条脊椎上足足由上百个骨关节扣合,周身包拢缠绕着细密的骨刺,它们静静地环抱着骨骼,像刀锋收在鞘中,显出一副无害模样,尾部一条和蝎尾类似的锋利倒勾,狰狞而恐怖。
活活抽出了自己脊骨的玉神神情委顿,明艳的容貌好像一瞬间黯淡了许多,龙鱼的力量精血都蕴藏在体内脊骨中,拔出脊骨等同于抽离了龙鱼的所有力量。
她慢慢站直,失去脊骨的身体开始哀鸣着崩毁,淋漓鲜血从眼角口唇中汹涌滑出,倏忽散在水中。
手指在白玉般的脊骨上抹过,骨骼顺应主人心意拉长,微弱光芒中,一振比先前那振粗制滥造的长/枪震撼得多的骨枪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绞缠狰狞的骨刺盘绕在长达十丈的枪/身上,由末尾到尖端是从白至红的晕染,白是白骨的森森冷白,红则是陈血的凶戾殷红,尖端则是一滴近黑的浓重色泽,宛如凝固了千万年的血迹。
极凶,极煞,极寒。
妖中皇者龙鱼的脊骨铸就的骨枪,是天下首屈一指绝无仅有的凶器。
海中忽然卷起了漩涡,磅礴气场震碎了她身上轻薄的红衣,失去了大半力量的妖皇已经无力庇佑自己,龙鱼霸道强悍的本性让骨枪一视同仁地排斥握着自己的人,握枪的手肌肤裂开血痕,浓缩到极致的力量沿着骨枪流淌,尖端血红的光亮照亮了幽深的海底,由海水形成的漩涡不断旋转,疯狂攀升的力量逐渐随着光亮慢慢吞噬周遭海域,在血红光线中,妖皇清瘦的身姿也破碎在了光里。
当枪身亮到了极致,玉神猛地腾跃而下,化身为长刃,带动骨枪向着魔域离弦而出!
尖利的啸叫在整个海域回荡,被洞穿的海水慢了半拍才涌回原地,这道灼亮的光芒烧透了海域,连苍穹之上的云层都泛起了红色的光,煊赫瑰丽地照亮了整片天空。
而直面这一枪的魔域之灵只觉得……有一轮太阳在它面前升起。
但它很快就没办法想更多了,血红的洪流在魔域炸开,翻涌的妖力挟裹着澎湃能量将魔域生生往下压了数丈,身体被贯穿的剧痛令初生灵智的魔域之灵尖锐啼哭起来,被烧灼的痛苦很快让它明白,连啼哭都是在消耗力量。
接连不断的轰鸣剧震令魔域中的魔物们胆战心惊,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穹忽然绽开血红的光,又是一声震撼天地的巨响后,一切动静都平息下来,他们战战兢兢地看去,发现地裂深渊附近一望无际的平坦大地上,竟然多出了一座接天通地的骨塔。
塔身瘦长如骨刃刀锋,底部雪白,缠绕着狰狞如鱼尾的骨刺,这骨刺攀援而上,灼热的红也跟着向上,到顶部时已经是一点深重如黑的血红。
——像是一尾剔去了血肉的鱼尾。
作者有话要说: 大鱼退场!
这本快要完结啦宝贝们~后面交代一下之前的伏笔,还有几个化身的退场,大概不会超过十章……至于番外,一个黑霄白雪是定下来的,你们还有什么想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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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海底月(二十六)
妖皇玉神陨落了。
和她苏醒时那样倾盆大雨阴云连月不开的浩荡声势相比, 她的死亡近乎无声无息。
白骨枪将魔域死死定在了原地,那道披着残破红衣的声音就破碎在了灼热滚烫的红色光焰里。
浩瀚妖气妥帖地融入破空而去的骨枪里,血肉消散, 白骨化灰,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荼婴看着眼前这近乎瑰丽壮美的一幕, 忽然感觉喉头有些发干。
被魔域巨大引力吸附着下坠的海瀑布失去了引力来源, 缓缓恢复正常的流动方式, 澎湃涡流卷过几人身旁,欢呼雀跃地奔流向深不可见的远方。
法则为了重新构建一个巫族的气运之子身份, 把妖皇这个躯壳回收得干干净净,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放过,在外人看来,就是玉神死的彻底明白,灰飞烟灭的那种。
天衡怀里还妥帖地环抱着那枚温热的蛋,手指自然地形成一个保护的姿势搭在蛋壳上,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法则将玉神的遗骨打包收拾完的那一刹那,手指下的蛋壳忽然震动了一下,频率很高,持续时间却短暂得像个错觉。
巫主低下头审视了片刻怀里的蛋,明霄转过头看他:“怎么了?”
天衡思考半晌,摇头:“没有,妖皇陛下将这个孩子托付给我, 我在想, 要将它放到哪里。”
荼婴惊讶地看着他:“‘放到哪里’?不养它吗?”
天衡心平气和地解释:“龙鱼一族习性特殊,在深海中才能破壳,出生后很快就会进化为成年体, 不需要像是呵护幼童一样保护。对龙鱼来说,让它们去摸爬滚打才是对它们好的选择。唔,我看这里就不错。”
他们面前是裂开了一条窄窄虢隙的深渊,玉神的骨枪将魔域压下去后这条被生生顶开的虢隙也合拢了,周围还有堆叠褶皱的岩石和被烧灼融化出奇异样貌的地表,方才那场大战遗留下的妖气魔气还混杂在一起吹着刀锋般锐利的漩涡,寸草不生,生物禁绝,放在陆地上,就是能让修者退避三舍的穷山恶水。
但是小龙鱼不怕什么穷山恶水,生物不至的地方正好避免它们在破壳之前被袭击,可以说是一处绝佳的孵化场。
——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妖皇玉神的藏身之处。
最后的这个条件是荼婴悄悄加上的,他看着苍白病弱的巫主捧着蛋,用宽大华丽的袖摆在沉积了厚厚一层海泥的地面上擦拭了几下,擦出一片稍浅的空地,将蛋稳稳当当地放在了这个略微凹陷下去的“窝”里。
雪白的蛋卡在柔软海泥中,像是被无心遗弃在此的东西,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它的存在。
摆好了蛋,天衡用手指在蛋周边画了几个法阵,混杂在锋利气流中的妖气就经由这一法阵一点点与魔气分割开来,缓慢地绕着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气场。
借由这个法阵能分出来的妖气不多,但也聊胜于无。
被熟悉的妖气包裹住的蛋一动不动,好像又陷入了寂静的安眠。
看见天衡画完法阵站起来,鸣雪动了动嘴唇,视线在这个蛋上犹疑地停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几人将蛋留下后就离开了这片海域,龙鱼蛋不需要呵护着破壳,这种海中霸主生来就是为了征服而不是为了被宠爱。
这片深海很快恢复了无人踏足的寂静,鲸鱼漫长空灵的低鸣在海水中拉长又拉长,像是风笛发出了拨动海水的吟唱,在这低而柔缓的吟唱中,静默在海泥中雪白结实的蛋壳忽然喀嚓一声,裂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啪——
喀嚓——
蛋中的生物积蓄起全身的力气,疯狂地砸在这条缝隙上,骨骼和蛋壳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这声音停了一会儿,很快再次响起,伴随噼噼啪啪的声音,像是宽大湿漉的鱼尾拍打着蛋壳表面。
在蛋中生物不懈的努力下,这条缝隙很快扩大,一条乌黑蜷缩的鱼鳍从缝隙里伸出来,马上又收回去,接着就是更用力的碰撞,伴随着嘤嘤嘤如撒娇般的鸣叫,半拉蛋壳哗啦一下破开,里面盛着的乌黑小鱼顿时随着泡沫般的粘液淌了一地。
初生的小龙鱼难看极了,活像是一只缝的歪歪扭扭的布口袋,软趴趴一滩黏在地上,但是很快,这只布口袋便如吹气一般鼓起来,无力虚软的鱼尾在海水中变得紧绷有力,米粒似的骨刺飞快生长,未发育完全的鳞片固化坚硬……
这就像是一场快进的龙鱼生长史,树敌无数的龙鱼要在破壳后以最快速度获得基本的生存能力,因此它正在拼命改造躯体,使得这具软弱无力的身躯向着在母体识海中铸就的那个神识的模样靠拢。
为了存活,生物所能萌发的力量是巨大的,小龙鱼贪婪疯狂地吞吃着能给予它最初力量的蛋壳,在最后一片蛋壳下肚后,它的体型已经从一开始的两个巴掌大变成了手臂那么长。
但是还不够……不够……
新生的龙鱼一摆尾巴,灵活地跃入暗涡中,毫不费力地跟随涡流上升,越往上,出现的生物越多,它弹动鱼尾,无声无息地攀附上一条丈许长的海兽,尾巴一甩,尖利的骨刺就划破了对方柔软的鱼腹,它毫不客气地将头扎进去,开始疯狂地撕咬血肉。
海兽翻滚挣扎起来,不过片刻便挺直了身体僵硬地沉了下去,四周小鱼纷纷附着上去舔舐碎肉,谁都没有注意到海兽腹部忽然游出了一条形貌平平的鱼,墨色的鳞片为它的猎杀提供了最好的掩护,小龙鱼一路连吃带游,等海面的光能破开海水照出一片粼粼浅蓝的时候,它已经长到两丈长,所到之处小型海兽纷纷退避不敢靠近。
“哗啦——”
水流翻卷,一条狰狞鱼尾霍然翻腾出水,旋即又隐没在水下。
侬艳赤红如流血的晚霞中,一个人站立在了海面。
海水般深蓝的长袍随意裹在肩头,袒露出大半胸膛,一痕春山明月般的锁骨平直流畅,还有海水积蓄在锁骨浅浅的窝里,初初化形的龙鱼脸颊耳后带有未褪去的鳞片,一双竖瞳显而易见地展现出了某种冰冷的非人特质,但就算是这样的特质,也不能掩盖他容貌的优越性。
瓷器一样的白皙皮肤还在发生着细微变化,他像是披上了画皮的妖物,短短数息内,便将自己从雌雄莫辩的少年模样拉长捏成了挺拔锋锐的青年。
他的脸带有一种奇异独特的美感,像是神坛上接受供奉的神明有了灵魂,明明还有未褪去的鳞片竖瞳,却因为这股奇妙的端庄清俊,生生多了种神女低眸垂怜信徒的曼妙感。
这种女性化的曼妙端庄被他怜惜地保留在了容貌里,模糊了部分性别界限,最终定下来的面容竟然活像是玉神的性转版。
“母亲……”
他喃喃着从齿缝中挤出这个称呼,眼尾猩红如血,视线遵循着某种隐秘的联系投向远处,顿了半晌,抬手按住胸口,表情里多了些真切的疑惑:“……有血脉牵系……?”
******
小龙鱼破壳后法则就给天衡汇报了一声,巫主正巧踏进危楼大门,尤勾站在门口等待,神情里都是担忧,见到他们安然无恙地回来才松了口气,展开手里狐毛丰厚的斗篷,迅速把大祭司罩住。
天衡入海是服用了避水丹药的,当然没有什么海水沾湿衣服的愚蠢事情发生,但尤勾还是本能地觉得他受了凉,絮絮叨叨地让他上楼喝药。
明霄鸣雪并肩走在他后面,魔尊迟疑了一下,想对兄长说什么,话还没出口,荼兆先一步道:“师尊,昆仑来信,明颐师叔已经率人前来迎接您,大约这几日就要到了。”
海域是妖皇的地盘,隔绝了灵气的输送,荼兆出了海域就接到了来自明颐的灵气传书,他倒是对明颐的急切不太意外,但是明霄听了这话却愣了一下,而后才点点头:“是吗……也行。”
白衣的仙人反应很平静,荼兆却从这个反应里察觉出了另外的情绪,师尊对于回太素剑宗,似乎并没有他预料中的那么高兴?
荼兆被自己的猜测震了一下,从自从见到师尊以来浓厚的欢喜中稍稍清醒了一点,试探着问:“师尊,您……不想回去吗?”
他真的只是这么试探性地问一下,完全没有想到能得到其他结果,毕竟明霄可是太素剑宗的宗主,昆仑山巅的剑仙,执掌天下剑道仙门的剑主——他天生就是属于太素剑宗的人,是庇佑天下数千年的丰碑。
明霄这个名字好像生来就该和太素剑宗连在一起。
但是听见这个问题后,白衣白发的剑仙竟然沉默了。
鸣雪侧过头,幽深的瞳孔凝视着这个和自己的弟子面容如出一辙却气质大相径庭的青年,勾起嘴角嗤笑了一声:“回去干什么?被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敲骨吸髓吗?养你这么大是干什么用的?”
魔尊说话嘲讽力十足,这种语气荼婴十分熟悉,而且话中的含义也总让荼婴有种被戳到膝盖的奇妙通感。
鸣雪继续嘲讽:“有事弟子服其劳,这句话你没有学过?你师尊不想回去,我将他借给你们太素剑宗这么多年,该还给我了。”
明霄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地看了弟弟一眼,对于弟弟话里把自己当个玩具展现孩子气的占有欲倒是没有生气的样子,但还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低低喝了一声:“鸣雪!”
魔尊轻轻哼了一声,到底还是不说话了。
尤勾听见后面的对话,神情变了又变,最终小心翼翼地将视线投向了身边步伐不疾不徐的大祭司,长发落下的阴影里,大祭司面无表情,注意到她的视线,才慢慢朝她笑了笑,若无其事道:“怎么了?”
尤勾动了动嘴唇,咕哝:“不……没什么。”
奇怪了,大祭司居然不生气吗?魔尊一副要带走明霄仙尊的样子……
下一秒,巫主冷淡温柔的声音就跟在了鸣雪的话音后:“鸣雪尊上怕是要失望了,明霄将要与我结契,日后就算不是住在昆仑山,也该是住在危楼。当然,尊上若不嫌弃,危楼为明霄的弟弟腾一间房还是可以的。”
这话一出,狂暴的魔气就从他背后呼啸拔起,明霄抬起手拂袖,如卷起流云入袖般将这股魔气抹去,叹着气又唤了一声弟弟的名字:“鸣雪!”
天衡从头到尾都一脸冷静,像是笃定了鸣雪伤不到自己,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想的一般,这样的冷静笃定令鸣雪眯起了眼睛,矜贵暴戾的面容上都是凛冽杀气,他嘴唇微微翕张,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荼婴倒是感知到了一些同出于天魔诀的力量波动。
被细细压缩成一条线的魔气灌入天衡耳内,魔尊喑哑低冷的声音像是沾血的刀:“你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干了什么。”
在众人眼里,便是巫主忽然沉默了片刻,而后微微笑起来,四两拨千斤道:“尊上心思玲珑,我却不爱走这些旁门左道,我与明霄的结契大典,必然会好好为尊上留一杯酒水。”
他的话没头没尾,鸣雪冷笑了一声,显然是认定了天衡必然对明霄做了什么,天衡也不再多辩解,转身施施然上楼去了。
尤勾送天衡到了顶楼,也要告退,却被天衡抬手拦了下来。
尤勾疑惑地看着大祭司,披着深紫色大氅的男人垂着眼睛,盘腿坐在星图下,似乎在斟酌一件很重要的事,这样的沉默令尤勾也紧张起来,最终,她听见披着一身星光的男人低低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尤勾。”
尤勾一个激灵:“大祭司?”
星图下的男人双手朝上,宛若托举着一个小小的物体,闭上了双眼,空气中骤然激荡起狂风,一股极具威胁力的妖气猛地出现在这里,激得尤勾头皮发麻,失声道:“大祭司!”
然而下一幕令尤勾刷地瞪大了眼睛,大祭司空空如也的双手里,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襁褓婴孩!
这个孩子只有两个巴掌大小,显然是刚出生没多久的样子,还有细软的胎发,裹在一块像是随手草草撕下来的红绸里,呼吸漫长而平稳。
天衡抱着这个忽然出现的孩子,一边的尤勾不由得露出了一脸被晴天霹雳当头打下的神情——大祭司出门一趟就多了个孩子?这孩子的母亲是谁?不不不,这孩子是谁的?明霄仙尊知道吗?
满脑袋胡思乱想的尤勾被天衡一个眼风定在原地,墨发披肩的男人轻声道:“这孩子,就是未来的摇光,你好好照料他。”
摇光?!
下一任大祭司?!
尤勾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极致的喜悦和本能的茫然同时出现,让她的脸显得有些狰狞:“这、这孩子难道是您……”
天衡无奈地看她一眼:“你在想什么?他的父亲是开阳,母亲……”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他的母亲是玉神,妖皇将他托付给我,在他懂事之前,我会认他为子。”
尤勾还沉浸在危楼有继任大祭司了的喜悦里,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天衡口中的“开阳”和“玉神”是谁,足足慢了两拍才倒吸一口冷气,活像是吃瓜撑死了的猹:“开阳大祭司和妖皇?!”
作者有话要说: 尤勾:这个瓜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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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终末(一)
天衡看着尤勾抱了孩子出门, 又在心里复原了一遍摇光身世的来历,确定没有漏洞了,才长出一口气。
龙鱼生育向来是一胎一子,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巫族血脉混淆了龙鱼血脉的纯度, 妖皇玉神怀的却是双子, 两条龙鱼生长所需要的力量过于庞大, 在母体内会互相吞噬,为了保下两个孩子的命, 妖皇提炼了他们的血脉, 使其一个转化为龙鱼,一个转化为巫族,避免了他们的厮杀。
而在开阳和元升联手下的封印中,巫族血脉的孩子按时诞生, 妖皇自身难保, 做不到抚育他长大,便将其封印在自身体内,直到将死之际托付给巫族大祭司天衡。
这个理由完美地解释了摇光身世的来龙去脉,只要能把他养大……
想到这里, 天衡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手指。
摇光是从天道中分出来的一个真身, 他刚才试着想进入摇光的身体试一试,可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拦住了。
他能很清楚地感知到摇光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是自己的一只手臂、一个器官一样,熟悉又亲切, 但偏偏就是不能操纵——还真如法则所说的, 摇光将作为一个全新的生命体活下去了。
可作为天道,他也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少了一部分啊?
这种莫名其妙“多了一只手”的感觉很奇怪,天衡稍稍体会了一下, 恍然间有种自己成了八爪鱼的错觉。
海域一事了结后,危楼也没有再停留在东海的理由,过了一日,这座悬浮在高天云层中的楼宇便开始补充灵石准备启程回极东之地,穿过仙凡之间的空间壁垒需要庞大灵力,好在巫族富裕,危楼中的灵石堆积得如山如海,不然他们怕是回都回不去了。
破开壁垒的过程很短暂,就像是穿过了一个薄薄的气泡,空气中灵气浓度陡然上升,随着山岳连绵展开,驾驭着各色法器的修者也渐渐多了起来。
当危楼飞过一片占地广袤的城镇时,远处传来的灵力波动令明霄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在顶楼抱着摇光名为“培养感情”实则是“观察研究”的巫主抬起眼,伸手拉了一下身边金丝绳牵系的铃:“昆仑来客,开大门迎接。”
危楼体型巨大,明颐率领弟子远远便看见了它,灯笼环浮的高楼中门打开,衣着颇具巫族风情的少年少女们笑嘻嘻地飞出来,朝着这边活泼地招手。
明颐深吸了一口气,越是靠近危楼,她的心跳越是剧烈,明霄师兄就在那里……
“昆仑太素剑宗长老明颐,率门下弟子六十八人,冒昧前来拜访,迎接宗主归山。”
明丽飒爽的姑娘用灵力扩大了音量,朗声通报,姿态放得很低,给足了巫族面子。
“请宗主归山!”
太素剑宗的弟子服饰都是统一的浅蓝色,一条流云素白的腰带勒出剑修清瘦的腰,方便活动的窄袖箍着手腕,样式不同的剑或悬挂在腰间,或背在背后,六十八一起向着危楼弯腰行礼时,气势极大。
危楼里飞出来的少年少女们被这阵仗惊了一下,茫然地互相对视了几眼,有胆子大的悄悄靠近他们,想跟他们说说话,又被太素剑宗弟子们冷酷板着的脸吓得不是很敢出声。
他们哪里知道,这些弟子根本不是什么冷酷严肃不近人情,能得到前来迎接明霄仙尊回山的机会,他们简直兴奋得要疯了,但越是兴奋,他们就越是记得要在巫族人面前保持太素剑宗的气度,绝对不可以给宗门丢脸!更不可以给明霄仙尊丢脸!
一群剑修们眼睛发亮如狼,死死盯着危楼的大门,生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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