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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狂喜乱舞!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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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过明霄仙尊出现的画面,一时间竟然激动得忘了身边还有一群前来迎接的巫族人。

    一个胆子最大的巫族少女眼珠咕噜一转,瞧上了队伍里一个面貌清秀的小剑修,那名剑修还是少年模样,略圆的脸努力和同伴们保持一致板得硬邦邦,但这个表情实在不适合他,反而把他身上那种青涩的稚嫩凸显了出来。

    巫族少女将手腕上的银镯子转了转,思索片刻,亲昵地贴了上去:“你也是来接仙尊的?你叫什么名字呀?”

    被突然垂青的剑修一张脸刷地红成了猴屁股,他从小到大都没和女孩子贴这么近过,周围的师姐师妹们都修习剑法,性格里全然没有巫族少女这样……带着特殊柔媚的热情。

    他顶着一张又红又烫的脸努力挺直腰背,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敬仰明霄宗主已久,宗主剑法高绝,是我宗门人学习的楷模,我们从小就是听着宗主的故事中长大的……”

    他越说越流畅,眼睛因为兴奋和憧憬而明亮如火,问话的巫族少女笑容略微僵滞,眼里缓缓浮上来两个大问号。

    我问话的重点在后面一个问句啊,你怎么突然给我科普明霄仙尊二三事了?!

    行行,知道你很崇拜他了,榆木呆瓜。

    小剑修巴拉巴拉赞颂明霄的话一套接着一套,活像是喷泉终于找到了出水口,少女也没有不耐烦地打断他,还是笑眯眯地听着,等他说完了一个段落,才意味深长地感叹:“剑修都是像你这样的吗?真是……神奇。”

    小剑修眨巴眨巴眼睛,茫然地说:“谢……谢谢?”

    但他的声音被另一个更大更激动的声音盖过了,明颐长老并不在意后面的弟子和巫族人说悄悄话,她从头到尾都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危楼的大门,在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出现时,她的声音甚至都颤抖起来:“师兄!”

    刚刚还在和旁人说话的弟子们纷纷闭上了嘴,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明霄,连呼吸都快了几分——这可是明霄宗主!他们从没有离明霄宗主这么近过!

    从危楼走出来的男子气势沉凝,白发披散在背后,如长剑藏锋,明颐看着他慢慢走近,眼睛倏地就红了:“师兄……你的头发……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明霄平静地岔开话题:“无妨,只是一个小意外。”

    明颐动了动嘴唇,显然是没有相信他的话。

    师兄失踪前应对魔兽潮的场景太过惨烈,她一点也不信这是什么小意外,修者修仙修体,不食凡谷,也不会像凡人那样发胖变瘦,加之灵气驻颜,身体的每一丝变化都与修行有关,只有到了快要兵解的时候才会因为灵气大量散泄而呈现老态,师兄这一头白发,怎么看都不是好征兆。

    但她没有再问下去,师兄向来有主意,不想说的事怎么都不会说的。

    明霄的回答令两人之间有了片刻的沉默,这种沉默并不显得尴尬,就像是老友重逢时常常会有的那种安静,如温热厚重的流水。

    在这沉默中,明颐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她伸出右手在腰带上一抹,一团浅蓝的光芒随之从腰带中浮现,光芒渐渐消退,虚空中如同绽开了一束银白的莲。

    她空无一物的右手里凝出了似玉非玉的素白剑柄,泛着寒光的锐利剑身一寸寸凝实,这柄剑质地通透,不似铁铸,更像是寒冰凝结,剑柄坠着一只剑穗,式样精致,却沾满了干涸的暗红色血腥,末尾的穗子被切断了一半,凄凄惨惨地挂在剑柄尾端。

    这柄剑气质高华,如林梢月、松间雪,但它锋锐的剑身上密布蛛网般的纹路,令人疑心再触碰它一下它就要碎裂成无数片了。

    明霄在这柄剑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进视线定在了它身上,相伴无数个春秋的剑阒然静默,剑身上灵光已黯淡,它现在看起来和一柄过于精致的装饰剑没有什么不同——还是一柄快要碎裂朽坏的装饰剑。

    明颐用双手托举着它,轻声道:“师兄,阿兆出来得急,没有带上它,我来前去了一趟太虚宫,如今小雪天剑……物归原主。”

    明霄没有立刻伸手来接它,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振长剑,他被人们尊称为剑主,天下之剑所朝之宗,被他所用的剑天下扬名,但最后也不过是这个结局。

    众目睽睽之下,白衣大袖的剑主抬手在小雪天剑上轻轻一点,他没用什么力道,指尖只拢了一层淡淡的灵力,明颐愕然地感觉到,无声无息如死去多年的小雪天剑骤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嗡鸣,不等她惊喜地出声,那振长剑便哗啦一下,在她手里彻底碎成了数片。

    就像是一个等待了主人多年的灵魂,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个心愿,可以安然逝去。

    “师兄?!”明颐大惊失色。

    明霄掏出一方素白的锦帕,将碎裂的铁片裹在锦帕里收好,轻声道:“救无可救,无须挂怀。”

    明颐怔怔地看着他,背光而立的仙尊一头白发边缘微微泛着莹润的光,她一时间甚至不能分辨,师兄这话是不是在意有所指。

    明霄没有给她留下多想的时间,荼兆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恭谨温顺地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巫主今天又病了,不见客,尤勾姑娘传话,‘不日再见’。”

    明霄点点头,按照礼节,太素剑宗门人自然是该前去拜访巫族之主,但主人都说不见客了,哪有要强行上门的道理。

    明霄剑主如霜雪覆盖的眸光平和地一一扫过明颐身后的六十八位弟子,每个人在被他的视线点到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挺直脊背,心跳加速。

    “随本座返回昆仑。”他声音不高,但是每个凝气屏神的人都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命令。

    “是!谨遵宗主令!”弟子们齐声大喝,声震云霄。

    ******

    许时晰到底还是没有抓到自己的弟弟,在明霄等人去海域找玉神之前,希夷就提前一步回了鬼蜮,倒不是他心血来潮记起了自己从未履行过的职责,而是……被他下令在忘川里头反思的元华,又跑出来了。

    这个“又”就非常灵性。

    之前为了不让元华打扰到天衡这边的行事,希夷提前一步找了个借口将他关了起来,原本打算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就把这刺儿头放出来直接继承鬼蜮的王座,可是没想到元华这个鬼本来就不是个能逆来顺受乖乖认罚的家伙。

    生前坐上过帝王宝座的疯子昏君自己有一套行事准则,不巧,鬼王希夷绝不是那个能令他露出咽喉的人。

    希夷不在鬼蜮,鬼蜮里就没人能拦住这位红衣山鬼的行动,忘川是个极致的死地,但只要办法得当,在里面修鬼道也是事半功倍,元华安安分分地在里面待了好几年,连跑都跑得悄无声息,要不是鬼女们偶然发现,希夷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家伙已经跑的没影子了。

    好在现在摇光已经出现,巫族的下一任大祭司有了着落,妖皇也出现了,几个气运之子都已经归位,只要再将小小的摇光抚养长大,天道化身就能功成身退,元华现在跑出来也无所谓。

    希夷这么想着,身躯化作青色的烟尘奔赴凄冷的鬼蜮,却在鬼蜮的界碑前被拦了下来。

    不,也不算是被拦下来的,毕竟天下也没有谁敢这么大胆地拦住鬼王的步伐,但是看见这道身影时,希夷不自觉地停下了。

    鬼蜮的天色永远是微茫的猩红,像是那条淌着血的殷红忘川河一样,没有城池的地方就是死寂的荒野,吞吃腐肉的群鸦盘旋展翅,来自不知名之地的幽咽鬼哭日复一日地响,好似破了口的风笛啁哳凄凉地吹。

    鬼蜮是绝对属于死者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透着衰寂幽冷,除非亡魂,生人是走不进来的,因此那个伫立在半截石碑边的少年就显得尤为突兀。

    石碑只有半截,用猩红的字张牙舞爪地刻着一个“鬼”字,笔画下垂着淋漓的血痕,满含恶意的贪婪几乎要破字而出,而站在石碑旁的少年一身素净到几乎窘迫的白色僧衣,袖口一圈金色纹路,手腕上一条长长的佛珠,感知到希夷的靠近,他睁开眼睛看过来,像是佛前无垢的稚子看向了将要给予他拥抱的人。

    那是一双奇异的眼瞳,乍一眼看去是稍浅的灰黑色,但在鬼蜮微弱的光线中,他的瞳孔里有着金砂一样细腻的薄金,这种绮丽的色彩比星辰还要璀璨华贵,希夷至今只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看见过。

    “不会……”

    他喃喃低吟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之前给东阿王取封号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想不起来,今天翻书的时候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个阿胶牌子,是不是叫东阿来着?!东阿阿胶???

    我:……????我写文的时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的?!

    评论区我翻了一下,有宝宝想要看大鱼和小鱼互动的,可以有!巫鬼也可以有。这些都算是if线了,独立在正文之外的,说起来我好想写鬼王娶亲!梗虽老但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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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9、终末(二)

    不生。

    希夷的舌尖贴着上颚, 无声地弹出这个名字。

    瀛洲鬼女死后,留在不生身上的阵法就失去了效力,幼童模样的不生在短短几年内就长到了十五岁大小,好像被阵法禁锢的年岁都一股脑回到了他的身上, 要不是他也踏入了修行之路, 自有驻颜本领, 怕不是在这几年里就要变成老态龙钟的年迈老翁。

    不生睁大了眼睛,手中的佛珠硌得掌心发疼。

    阴沉沉的天穹之下, 从青烟里一步踏出的鬼王抬起狭长眼尾,几缕发丝落在斜飞入鬓的眉和红如滴血的唇上,鸦羽般黑沉的长发丰厚浓密折射不出一点光泽,处处都透着死尸特有的那种诡艳绮丽。

    “……君上。”

    少年缓缓吸了口气, 认真地唤出了这个多年未出口过的称呼。

    在他惊讶欣喜的视线里, 那个和以往一样容貌浓艳的男人挑起唇角,对他笑了一笑。

    不生提起的心骤然放了下去。

    虽然在离别时君上说出了以后就是敌人的话, 但他还是不认为君上会这样狠心, 他以前那么喜欢他,会抱着他慢悠悠地逛街市, 会给他买拨浪鼓,会笑眯眯地逗他玩……

    他只怕太久不见,君上会忘记他, 所以一到方丈允许他下山游历的年纪, 他就迫不及待地只身来了鬼蜮。

    一路上的春山秋水、夏雨冬雪都留不住他的目光,他只想快点再快点, 君上是个又坏又薄情的鬼,他见过他怎么毫不吝啬地对那些向他示爱的鬼女们展示出恶劣的一面,就像是自知风情而刻意挥霍魅力的妖物一样, 他再晚一点,君上就一定不会记得他了。

    好在,君上还是愿意对他笑一笑。

    这是不是说明,君上心里还是对他有点情分的?

    他这么想着,视线猝不及防被希夷君那张过于美艳的脸给全部占据了,冶艳的鬼王对他笑得眉目温柔,不生还来不及更欢喜,一阵轰然金光便如碎金炸开,霍然翻滚的气浪将鬼王狠狠推了出去,希夷凌空点地后退,大袖翻卷如云,避开数丈才停下去势。

    “啧,竟然还有这样的宝贝,大和尚倒是真喜欢你。”希夷懒洋洋地抱怨了一句,语气笑嘻嘻的,带着点细微的遗憾,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

    不生的心却一寸寸凉了下去。

    那阵金光他认得,下山前方丈在他身上用白舍利莲的粉末写满了大日如来心经,这是净土佛宗的一门护身秘法,经文在身,就能护佑佛修不受邪物侵害,普通鬼修的一击怕是连护体金光都打不出来,能使经文放出这样即将碎裂的金光,只有鬼王的全力一击。

    鬼王的……全力一击。

    不生怔怔地望着满脸懒怠的希夷,一击不能得手,希夷也不恼火,笑眯眯地问:“不生,怎么突然想到回鬼蜮了?是想我了吗?正好,你以前还说要给我管库房来着,这话作数不的?”

    他的态度寻常自然极了,活像是方才动了杀手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不生却做不到他这样收放自如,希夷的态度让他有些错愕,对方温言软语的笑容让他一瞬间连怒气都升不起来,但本能还是令少年喃喃道:“你……你想杀我?”

    希夷比他还惊讶,眉尾一挑,似笑非笑:“哎,小孩子话,难道你不是来杀我的?未来佛子,净土佛宗的明日之星——和本君可是天生的仇敌,你小时候我没有杀你已经是本君仁慈,哪有放过上门绵羊的道理?”

    不生听到前半句就慌了,手足无措地解释:“我……我没有!我不是来杀你的!我只是……”

    “净土佛宗十诫里,第一诫是什么?”希夷猝然打断了他的话。

    就像是被寺内僧众抽查一样,不生下意识脱口而出:“恶鬼惑心,贪嗔不净,绝不可怜惜饶恕。”

    话一出口,他的脸色骤然白了下去。

    希夷冲他眨一眨眼:“你看,现在的情况就是,我们俩中间,不管谁死了,对对方都是一件大好事对不对?你上头那个梵行,都没有做过斩杀鬼王这样的大功绩呢,我也没有吃过佛子的心——”

    鬼王甜蜜柔软的声音沉了下去:“我说过,下次我们见面就是死对头,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忘记了?”

    那双含着流动金砂的眼睛茫然错愕地看着他,像是一只天真小羊羔被强迫着面对了血淋淋的屠刀:“我没有……”

    他没有忘记,君上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会好好记在心里,可君上将他抱在怀里时,也说过会保护他啊?难道这话就不算数了吗?

    希夷不耐烦跟他再纠缠这些无谓的过往,面上神情还是装得笑意吟吟:“不说这些啦,你不是来杀我的,是来干什么的?”

    他只是随口一问,显然不管不生说出什么理由,他都是不打算信的,不生跟在他身边的时间虽然不久,却已经将这个薄情鬼王的性格抓了个十成十,鬼王还在对他笑眯眯,波光粼粼的眼底都是冷酷的杀意。

    ——他根本没有放弃杀掉一个佛子的诱惑。

    厉鬼与佛修天生死敌,两道悖反,绝无和平共处的可能性,不生以为君上曾经救下他,他对君上来说或许有那么一点点是不同的……

    “贫僧……来此报恩。”不生垂下了眼帘,语气恢复了舒缓庄严,刻意避开了希夷带笑的探究视线。

    希夷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这声音轻佻极了,似乎“报恩”这样严肃的事情在他这里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报恩?报的是救命之恩吗?”希夷明知故问。

    不生艰难地低声道:“是。”

    希夷轻快地一合掌,用故意高亢虚假的喜悦声音说:“这真是太好啦!果然不愧是奉行一报还一报的佛修,本君深受感动啊!救命之恩,当然要用命来偿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同等的报酬呢?你说是,小不生?”

    他轻飘飘地掷出冰冷的问句,穿着素白僧衣的少年低下头,沉默半晌,忽然问:“君上,我母曾将我丢弃忘川河中,数千鬼尸追逐吞噬我的血肉,君上是怎么将我救出来的?”

    希夷糊在脸上像是白纸一样单薄的笑意骤然顿住了。

    他引诱数十万厉鬼,驱使他们投入忘川之中,将万里忘川冰封,才将沉入河底的不生抱出。

    ——他并没有对不生提过这一点,不生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不生在他这短暂的停顿中汲取到了力量,轻轻侧过脸,鬼蜮死寂的天光中,佛修的周身像是泛着毛绒绒的温暖光芒:“君上,你曾入忘川渡贫僧,贫僧不自量力,现今学有所成,想来渡你。”

    超渡鬼王。

    这两个词语放在一起,简直像是痴人说梦。

    无数的佛修都发下过超渡厉鬼的心愿,但是没有一个佛修能这样不自量力胆大妄为到将鬼王代入其中。

    希夷看怪物似的看了不生半晌,说发怒也不至于,更像是被不懂事的小孩子撅了一下似的,竟然气笑了:“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生双手合十,轻声道:“贫僧知道。”

    不等希夷反应过来怼他,这个佛修静静地、温柔地说:“鬼王希夷,恶业无数,方丈说过,佛宗的白舍利莲花在靠近鬼王的一瞬间都会变得乌黑腥臭,世上没有能渡化这等厉鬼的方法。我佛门渡鬼,须得使厉鬼恶业净消,功德善业抵消恶业。但是鬼王救我,便是在恶业中积攒了善业——”

    “就算你恶业满身,只要贫僧还在救人行善,这善果就有你的一份。”

    希夷不意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表情古怪极了,不生轻声道:“我可以救很多很多的人,君上再等一等我,我可以将那数十万冤魂的恶业替你还掉的……”

    他哀求似的睁大了湿润的瞳眸:“君上,你等一等我,好不好?”

    好不好?

    一点都不好。

    希夷冷冰冰地想,他正在等一个可以功成身退的机会呢,恶业缠身所以被天道惩罚这个理由多好,小和尚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不过比起这个,他现在更想知道,不生倒底是怎么知道那数十万冤魂的事的?

    希夷用排除法算了算,整个鬼蜮里了解这事的,除了他这个始作俑者,好像就只有……刺儿头元华。

    那个小混蛋悄没声儿的跑了个利落,却原来是去给他找事了?!

    希夷想的没错,元华本来就是个心思深沉的主儿,他跑出来后琢磨着要去找巫主,但正如希夷提防他一样,他也提防自己这个师父会给他找麻烦--他又不是傻子,希夷嘴上说罚他是因为他忤逆师长,谁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不是不想他去危楼碍眼?

    这也进一步证明了他的猜测是对的,巫主天衡必然与邵天衡息息相关。

    于是元华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手就给希夷骗来了一个小不生:你不让我去见天衡,我也有办法让你眼睁睁看我出去又追不上来。

    希夷揣度着元华的思维这么一想,就被气笑了,果然不愧是他培养出来的小混蛋,睚眦必报小肚鸡肠,很有做鬼王的自觉性了。

    对比起那个小混蛋,不生看起来也不那么招人嫌了,希夷懒洋洋地冲他招招手:“你还有这么大的心愿呢?成啊,本君一向心地善良,就给你一个机会。”

    他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了给个机会,也没说是给什么机会,就把单纯的不生哄开心了,小佛修心地纯善记善不记恶,一看见希夷对他态度软化就亮起了眼睛,乖乖地蹭了过来,和一只温软猫咪没什么区别。

    唉,要是希夷真的是个万事不挂心的鬼王,说不准真的让他渡化了也行,可惜他不是。

    佛修渡化厉鬼需要自身也修满大功德才行,因此功德越是深厚的佛修能渡化的厉鬼越恶,要是能到可以渡化鬼王的程度,这个佛修可以说是得做下拯救天下的功绩也不为过。

    如果有这等大功德,何必要浪费在一个虚假的化身身上?天道公平冷酷,要净化恶业就要有同等的善果来抵,谁的功德都不是白来的,与其和鬼王死磕,天生佛子的不生都能渡化小半个鬼蜮了。

    这笔账希夷算得很清楚,就算是为了不生考虑,他也不能把这个前途无量的佛子栓死在自己身上。

    但是看小佛修固执的眼神,显然他是不肯放弃这个想法了。

    那要怎么办呢……

    说到底徒弟的锅还是得师父来背。

    希夷有些心酸地想。

    不生不能将大功德浪费在鬼王身上,净土佛宗不还是有另一个佛子的么,正好那个小混蛋也不在鬼蜮,这岂不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这边?绝佳的退场时机到了!

    希夷漫不经心地在不生脸上戳了两下,全然没把这个小佛子当做值得挂心的敌手:“那群老秃驴舍得放你自己下山?”

    不生对于他这样称呼佛宗的师父们没什么反应,实在是老秃驴小秃驴什么的他都听过很多次了,即使净土佛宗中也有很多僧人修的法门不需要剃度——比如他自己,但只要披着一件袈裟,有些人就会秃驴秃驴的嚷嚷个不停,和是不是帝剃度过完全没关系。

    不过和那些人满怀恶意的叫唤不同,君上在骂他的师父们时并不不带嘲讽味道,好像只是单纯地将这个称呼当做了净土佛宗僧人的代号,与那些某某法师某某禅师没什么区别。

    ——就是这个代号实在扎心了点,但修佛的僧人们都不是会拘泥这些些微末事的性格,不然就要落入嗔怒的恶焰里去了。

    不生乖乖地仰着脸让希夷戳他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颊,嘴里呜哩呜哝地说:“师父们说,我已经到了可以独自下山游历的时候了,多看多走,要见善行,也要见恶事,体会过贪嗔痴、恨怒怨,才能练就剔透佛心。”

    希夷的手停了停。

    贪嗔痴、恨怒怨?他似笑非笑地瞅了不生一眼。

    小佛修眼里金砂透明清澈,世上的一切恶行都不会在那一方净土灵台留下些许痕迹,这是天生的佛子,天生的圣人,但同样的,他也因此体会不到什么是凡人的激烈爱恨,瀛洲鬼女那样利用折磨他,他都能毫无挂碍的放下,可以称赞他是心不染尘,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又何尝不是冷血无心之人。

    这样的人,如果不做佛子,那可是世上最优秀的杀人恶鬼了。

    好在净土佛宗把他教得很好,见过极致恶意的小佛修还能保有纯真的心境。

    “贪嗔痴、恨怒怨……”希夷将这几个字在嘴里念了几遍,眼中骤然滑过兴味盎然的光。

    “走,带你去鬼蜮里玩几圈。”鬼王绝口不提方才的事,态度模样好像回到了养育不生的那段时间,嘴上说是带不生玩,其实每次都是不生跟在他左右替他收拾烂摊子。

    “你还没有在鬼蜮里玩过?走走走,我带你去赌骰子啊!拉几个鬼女推牌九也行,但她们技术不咋地,十次里能赢我一次就是家里有人烧高香了……我带你去暗坊,把他们的房子都赢过来!”鬼王兴致勃勃地唠叨,不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随着他的话语,眼神慢慢亮起来。

    他对于赌骰子推牌九没有兴趣,但是君上想玩,那他就愿意跟着君上,到哪里都行。

    他答应过君上要替君上管账的,不会说话不算数。

    希夷则在心里喜滋滋,带着小孩儿玩一圈,和他培养培养感情,然后再被梵行一巴掌拍散了,这种大起大落,能不能让小孩儿体会一下什么是怒呢?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章节内容出了问题,V章又不能锁,还撞上了网审,连修改都不行,审了这么久,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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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0、终末(三)

    大人的邪恶世界是小孩儿永远无法理解的, 不生虽然聪明,却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尤其是他坚信希夷是个好人, 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他, 加之再有想象力的人也不会想到世上有回收化身这等奇妙之事,因此希夷带着不生玩遍了大半个鬼蜮,不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过不生到底是恪守佛门清规的好孩子,就算被希夷拉进了乌烟瘴气的赌坊花楼,也能坦然自若地默念经文完成日课, 还可以一心多用照顾不靠谱的君上。

    他的注意力有一半都放在希夷身上,所以当鬼王上下抛接着一个筹码, 忽然将它按在桌面上时,不生是第一个注意到他的不耐烦的。

    “君上,要吃青桃吗?”一脸清正乖巧的小佛修坐在鬼王身侧, 怀里抱着一只果盘, 佛珠缠绕在手腕上, 削了果皮还去了籽的青桃被细心地切分码齐, 他腿边的果篮里还有堆积如山的各色灵果。

    希夷懒洋洋地转头看了这个小尾巴似的佛修一眼, 心里叹口气,吃什么青桃啊小崽子,你师父来啦。

    不过看见那双隐隐含着期待的眼睛时, 他像是被里面流动的美丽金砂晃了一下眼,鬼使神差地屈服了:“吃吃吃。”

    鬼王低下头, 从不生手里叼过汁水丰盈的青桃含进嘴里, 一边慢悠悠地咀嚼着,一边顺手将身旁所有筹码都推进了池子,示意庄家快点。

    在他有心的推动下, 这一局结束得很快,希夷将赢来的钱扫进一只锦袋里,随手抛给不生,漫不经心道:“你管账,收好了。”

    不生乖乖地将锦袋拢进衣袖里,却见鬼王去的方向竟然是城外,不由得有些疑惑:“君上,不玩了?那边还有一条街没去……”

    他的语气很像是宠溺孩子成性的那些父母,一天没看见纨绔儿子出去花天酒地就担心儿子是不是病了累了不开心了。

    总之就是不像个佛修该说的。

    希夷被不生这个极度不符合身份的问话惊得有些怔,半晌才含糊道:“带你去望川台看风景。”

    不生得了回话就不问了,亦步亦趋地跟在希夷身后,脸上永远保持平和温柔的微笑,好像只要希夷带着他,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会不在意地去走一走。

    但他们没能走到望川台。

    鬼蜮人烟稀少,除却即将消散的幽魂野鬼,大部分定居在鬼蜮的鬼都聚居在城内,于是突兀出现在这里的活人就会十分醒目,和一望无际的黑夜里亮了个篝火差不多。

    那团篝火是浅金色的,有细小如蝌蚪的梵文组成的光带萦绕飞转,急着扑上去吞噬活物的厉鬼被这金光缠住,连鬼啸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光芒包裹,等金光散去,厉鬼已经消失无踪,只有一团微弱的白光缓缓上升。

    “阿弥陀佛。”那人渡化了一只厉鬼,低低诵念了一句佛号,禅杖半斜在身后,好似悲悯的佛陀前来普度众生。

    不生的脚步瞬间黏在了地上,惊愕地喃喃:“师父?!”

    师父不是已经游历结束要一直待在佛宗内了吗?怎么忽然过来——不,这里可是鬼蜮,佛子无故前往鬼蜮,不管怎么听,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不生这会儿倒是没想到自己也是个佛子,一心只担心师父的安危,但等他注意到君上也停在了他面前,他心中某根弦瞬间就绷紧了。

    师父与君上是否有旧?若没有……

    鬼蜮和佛门自古以来的仇怨在他脑海里铺展开来,明明已经是寒暑不侵的佛修,但不生恍惚竟然觉得汗水打湿了手心。

    有什么他不愿意看见的事,要发生了。

    “梵行……佛子。”希夷君慢悠悠地将这个名字咬在唇齿间念了一遍,语气怪异,像是嘲讽又像是好奇。

    “希夷君。”握着禅杖的僧人转过身,露出静美无害如佛前莲花的面容,单手立在胸前,极其有礼貌地打招呼,“久仰。”

    希夷噗嗤一声笑了:“太客气了,能得佛子一声久仰,真是本君的荣幸。”

    他嘴里说着荣幸,脸上的神色却是截然相反的。

    梵行露出了个有些苦恼的表情,他像是不太会说话,尤其是这种人情往来的场面话,能说一句久仰还是方丈教给他的套路模板。

    不生最熟悉这位师父不过,一见梵行这表情就知道他卡在了什么地方,急忙牵过话题:“师父,你怎么下山了?”

    梵行隐约松了口气,高兴地看向开启了新话题的徒弟,认真回答:“我来接你回去,佛修不可长久停留在鬼蜮,鬼气会侵蚀你的灵台,到时便是药石无灵。”

    “顺便……人间这几年新生儿减少,忘川投胎去的鬼魂比以往少了很多,门下僧人多方探查,得知鬼王数年前无故扼杀了数十万冤魂,恶业滔天。”

    这段话他说的很流畅,大概是路上背诵了很多次,透着一股机械的平滑感。

    莲花静水般的佛子望向鬼王,平心静气道:“贫僧此行,欲一渡希夷君。”

    不生还来不及表示什么,站在他前方黑发披落的鬼王微微歪了下头,朝后方的他招招手,不生下意识地走上去站在了希夷身前的一点位置,看见梵行皱了皱眉,下一刻,师父眼里骤然腾起惊诧,禅杖破空打来,厉喝一声:“恶鬼住手!”

    那根禅杖是净土佛宗的至宝之一,至刚至阳,在佛前供奉沐浴读经,自带克制厉鬼的纯真阳气,这么当头打一下,就是鬼王也要元气大伤,不生本能地就要提醒君上躲避,但是一股阴寒的凉意伴随剧痛忽然从他胸口腾起,让他没能将话说出口。

    这是……什么?

    小佛修茫然地低下头,他的胸口探出了一截苍白如玉的指尖,淋漓的血滴滴答答落下来,竟然没有打湿那点苍白。

    “……君上?”

    不知为何,临行前方丈画在他身上的护体梵文一点动静都没有,比起怒火,不生心里翻涌的都是不知所措的愕然:“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是他这段时间哪里做的不好,让君上不满意了?还是君上误会他是佛宗派来要杀他的?

    他艰难地侧过脸,想去看看君上的表情,但是等他努力看清了,却觉得,也许他还不如没有看见。

    鬼王生得绮丽貌美,但不生因为幼年的经历,加上根骨清净,对于人的美丑是没有多大概念的,他大致可以理解君上是很好看很好看的,比他看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可是他总以为,这或许是他私心偏向君上的缘故。

    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意识到,鬼蜮的鬼王希夷君,真的是很好看的。

    冷不丁伸出一只手捅穿了他胸口的鬼王还微微笑着,他的眼尾挑着被大力揉过似的绯红,嘴唇亦是饮过血般的侬艳,比女子还艳丽的容貌里,带着不知何来的阴冷郁气,眼眸狭长温柔,看不生的模样像是在看珍爱的至宝,眼尾弧度如剖开人心的刀刃,这种美是死寂邪异的,令人胆战心惊,直如生出了令人颤栗的森森鬼气,而他要携着这样极致的美艳捅入所有晦涩阴沉的灵魂里去。

    他是乱葬岗白骨堆里生出的毒花,是阴郁天穹下所有恶意和死气的化身,是带毒的、恶劣的、傲慢的、冷酷的,他满怀恶意极致狰狞,却因这淋漓的血和残酷而更加美艳。

    ——这样笑着的人,是鬼蜮的鬼王,却不是那个会向他耍赖撒娇偷懒的君上。

    不生怔怔地看着他,后知后觉地被胸口撕裂的剧痛侵蚀,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悲鸣。

    原来这样好看的人,是鬼王希夷啊……

    “你们一个两个都哭着喊着要来渡本君,怎么没人问问,本君愿不愿意被你们渡呢?”

    鬼王轻声细语,声音温柔极了,手下的动作却一点也没有放水,梵行的禅杖凌空而至,他不得不飞身后退躲避,看着不生被梵行揽住,那个白衣上血迹斑驳的少年还大睁着眼睛死死看着他,口中断断续续地哀鸣着。

    像是痛的狠了。

    希夷有些心虚,梵行低头迅速给不生拔出伤口上的鬼气,这伤口看着恐怖,实则是希夷有意控制过的,能让不生无力参与战局,却不影响日后修行。

    他这句话出来,不生张了张嘴,想说话,一滴泪先一步从眼尾掉了下去。

    被渡化的厉鬼会忘却一切前尘往事,变成一团干净的魂体,重新入六道轮回,但这样进入轮回,所获得的人生必然是苦难窘迫的,更别说大部分恶业满身的厉鬼根本得不到做人的机会,前几世八成是要做家畜野兽还掉因果的。

    ——就算有佛修用自身功德抵消了厉鬼的恶业,给了他一个清白魂体,但他却也不能白拿了人家的功德去过好日子,必须要自身也经历苦难才行,天道一向公平。

    有些厉鬼觉得能有做人的机会就很好,为此被渡化了先做几次畜生也没什么,要知道能重入六道轮回的机会是极其珍惜的,首先就要有一个愿意为你付出功德的佛修才行——而大部分佛修走的其实是让厉鬼魂飞魄散的路子,毕竟修功德真的很难。

    而总有那么些鬼,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愿意再去做人的,更别说还要做什么猫狗鸡鸭了。

    出身贵胄的世家公子,性格高傲矜贵,当然更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

    希夷甩了甩沾满了不生血液的手,感慨道:“一个个上来就说要渡化本君,何其的傲慢啊。”

    “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些秃驴了,满嘴的拯救苍生,其实都是自以为是。”

    不生眼里的金砂仿若停止了流动,有一种东西慢慢破碎,希夷避开了他的视线,梵行握住应召飞回的禅杖,声音沉稳:“希夷君,得罪了。”

    代表着佛修的金光霍然大盛,如火焰烈烈绽开,隐约诵唱梵文的声音响起,地面涌出纯金的莲花,佛子的灵气所过之处,荒野吐翠,枯木逢春,禅杖上流动着无数蚂蚁大小的字符,将四周鬼气一扫而空。

    他对面的鬼王不甘示弱,身形拔地而起,青黑鬼气如暴风涡流卷起缠绕在他身边,深黑的瞳孔飞快扩散,顷刻之间就吞噬了眼白,像是两个乌黑空洞沉沉旋转,一双冷玉雕琢般的手弹出青灰色的长指甲,平时隐匿在黑色绸缎上不显行迹的阴文冷光流转,不生这才发现,鬼王穿的,其实一直都是装殓的寿衣。

    浓厚的鬼气组成的阴云里,无数狰狞的鬼面时隐时现,男女老少将嘴张开到极致,发出凄厉尖锐的哭嚎,万鬼同哭的声音如凿子凿进不生的太阳穴,让他闷哼一声,又呕出了一口血。

    梵行没有回头,从袖中甩出一个东西,那东西飞离梵行的手后就飞快放大,如有意识般落在不生头顶,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罩住,那股沉闷尖锐的剧痛也消失了。

    希夷不擅长近身作战,他本来就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就算成了鬼,有了不死不灭的鬼体,也没有自降格调去和人肉搏的爱好,因此一贯就是人海战术。

    一声比先前更为凄厉的鬼啸从他口中迸出,梵行见势不妙,将禅杖一负,凌空而上,脚下一朵朵灵气化成的佛莲开了又灭,花瓣簌簌落下地面,催生出星星点点的翠意。

    净土佛宗的佛子是近身肉搏的天才,一根禅杖使得虎虎生风,和那张恬静温文的面容极为不搭,希夷的鬼啸被打断,禅杖迎面而来,仓促之下后退不及,只能抬手去接,掌心瞬间就被至阳至刚的禅杖灼烧出一道二指宽的焦黑痕迹。

    佛修天生克鬼修,那禅杖又是不可多得的法器,希夷周身的鬼气阴云遇上在佛前沐浴经文数千年的禅杖时,连抵抗之力都没有,像是扫灰尘一样被梵行轻松地挥开大片。

    希夷面色铁青,恶鬼深黑的眼睛直勾勾望着梵行,竟然不退反进。

    死去的活尸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他刻意要隐匿的时候,就算梵行也发现不了他,希夷一击不成就飞快后退,撕开虚空遮蔽自己,带毒的鬼爪每次都阴狠毒辣地奔着梵行的要害而去,梵行数次挥空禅杖,也不心急,闭上眼低低默读经文。

    青黑鬼气如雾潮浪涌占据了不生的视野,他只能感觉到鬼气和清正灵气交缠撞击,伴随着师父平和的诵经声。

    不知过了多久,鬼气凝聚的雾潮慢慢散去,不生怀着忐忑茫然的心抬头看,瞳孔骤然一缩——

    身长玉立的鬼王脸上带着狡黠恶劣的笑容,像是缠绵的爱侣般贴在梵行背后,一只手扣住梵行的脖子,一只手则绕过脊背形成一个环抱的姿势压在梵行心口处,带毒的指甲已经捅穿了佛修的护体金光穿透了他的心脏,五道血痕慢慢淌了下来。

    但梵行对此依旧从容,他右手的禅杖大半穿透了鬼王的身躯,禅杖上的佛光正如烈日般消融着希夷身上的鬼气。

    “咳咳咳咳咳……”

    希夷猛然剧烈咳嗽起来,随着他的咳嗽,黑色的血痕从他嘴角蜿蜒下滑,那双乌黑的鬼目也恢复了正常,被他强行收拢的厉鬼们尖啸着,兴奋地要扑上来撕咬鬼王将死的身躯,被梵行一一荡开。

    “阿弥陀佛,希夷君是否有遗言需要贫僧转告?”梵行没有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势,反而转身问鬼王。

    被禅杖捅穿了躯体就等于撕裂了鬼修的魂体,希夷已经没有了渡化的可能,留给他的只有魂飞魄散一条路可走。

    浓郁的鬼气从他身体里飞速流泻出去,一头乌黑长发转瞬化成苍白,希夷长长地慢慢地呼吸了一次,捂着嘴,指缝里还在大股大股地涌出黑血。

    “遗言?我没有遗言。”他放下手,咧开嘴笑了起来,“我早就死过一次,可以留遗言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快死了。”

    说到这里,他不知道想起了谁,眼神恍惚了一下,喃喃道:“有一个人……不,不用了。”

    鬼王努力直起身体,轻声说:“我幼年富贵荣华,又经历国破家亡,为人折磨,满心不甘化为厉鬼,这一生跌宕起伏,苦难有,幸福也有。你们佛门讲究因果报应,为善的人能顺遂合意平安终老,我这样的恶鬼,就不要再说什么多余的话,给他人徒增烦扰了。”

    “——但本君就是死,也要带上一个才行。”

    他张狂傲慢地挑起嘴角,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恰好退出了梵行的保护圈,在高空盘旋窥伺的厉鬼们纷纷发出喜悦高亢的尖叫,一拥而上,将犹带笑意的鬼王笼罩得结结实实,如秃鹫争食般激荡起风云翻卷,等它们再度散开,原地已经空无一物。

    不生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一幕,全身都在颤抖,梵行蹙起眉,轻声叹息:“鬼王希夷,为万鬼所噬,魂飞魄散。”

    他说完这句话,就捂住胸口咳了两声,一滴近黑的血从他唇边滴落。

    作者有话要说: 鬼王退场~

    上一章出了些问题,有段落重复,我已经修改过了,还补了些字数,大家记得翻回去看看免得情节连不上。

    再次宣传一下我的预收《人间降维》~

    我看到评论里有些宝贝们说不太能接受新文有CP的,这个怎么说呢,首先我本人很不会写感情戏,就算有CP也基本没有啥感情戏,我就是想练练手,其次这本书不是走感情线的,加个CP的原因是……这个CP的身份比较特殊,你们可以理解为就是主角自己……大概就是水仙的意思,类比一下就是本文的巫鬼这样,反正主要还是为了练练手,如果我写的不好你们甚至看不出这居然是有CP的……毕竟我写感情戏的水平你们已经在这本里领教过了,大致就是这个水平【一个菜鸡的倔强】

    嗨呀,说了这么多,你们快去微博抽奖鸭!奖池里有小钱钱的!【流口水】

    附上新文片段:

    南星曙发现这个世界正在降维,是因为从门外走进来给他下诊断单的医生,是个像素小人。

    ……不,从体型上来看,应该是像素大人。

    就像是那种故意做得怀旧复古的像素风格游戏里,用一个个像素方块堆积起来的粗糙人体,两块黑色的像素方块是眼睛,代表头的肉色方块下面接着一大坨白色方块大约是白大褂,方方正正的身体左右支出两条细长方块,下面夹着一块写字板,身体和腿的比例在拙劣的方块堆积下是堪称惨烈的五五分。

    而他确定就在十分钟之前,这个医生还有一双不算短的标准长腿。

    ——人间惨剧。

    南星曙想了一会儿,严肃冷静地指出:“赵医生,你变成像素小人了。”

    前长腿·现五五分精神科门诊大夫赵品德宽容地用像素方块眼看他——鬼知道他是怎么从一双方块眼里看出“宽容”这种情绪的,南星曙拒绝去理解其中机制。

    “南先生,经过复诊,我们确定您罹患有较为严重的精神疾病,您的家属已经同意让您入院治疗……”

    南星曙:“……”

    好极了,在他发现整个世界都在异变的这天,他被确诊为是个神经病。

    ——《人间降维·梦境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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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1、终末(四)

    常年风雪凛冽的昆仑山难得的停了冷冷朔风, 山门处轮班戍守的剑修还是一身蓝色剑服,腰上却佩戴着统一的玉扣,大红丝穗编织成的平安结垂在衣袍上, 透着一股喜庆味道。

    宗主大喜,自然不会亏待门人,各色灵石灵草流水一般从宗主私库里搬出来, 男修们身上或多或少也带了点沾红的饰品, 更不用说本就天□□美的女修们了。

    这样的喜庆场面大概只有在十年前明霄宗主还宗时才出现过,但那事到底还是本宗私事, 死在魔兽潮里的大能也不少,太素剑宗不好大张旗鼓庆祝。

    这次却不一样, 仙道魁首明霄剑主结契, 另一方还是地位同样超然的巫族之主, 此事一出, 天下修道者都被惊动了。

    那两个可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人!

    执掌太素剑宗的天下第一,能见来去之事的巫主,随便哪一个的亲事都是值得郑重以待的, 谁知道他们俩居然走到一起去了,简直惊掉了所有人的眼球。

    一时间, 各色话本戏曲都偷偷摸摸传唱了起来, 业余生活除了修炼就是八卦的修道者们想象力极其丰富, 恨不得把这两位的所有前尘往事都扒个干净。

    有人甚至扒出了巫主在多年前去往昆仑为当时尚不是宗主的明霄卜卦时,曾偷偷摸摸背着所有人和明霄在后山相会的事, 并且信誓旦旦地说他们绝对是在那时就有了苗头的——这个八卦信的人不多, 因为细节实在是太多了,别的不说,人家既然是偷偷相会,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这二位突如其来的喜讯震撼了所有人,但凡是接到了喜帖的修道者们都忙不迭整理好行装备好礼物,提早十天半个月就从洞府出发直奔昆仑,接不到喜帖的人也纷纷涌向昆仑,巴望着能沾点明霄剑主的喜气,实在不行凑个热闹也是好的。

    听说这次结契大典规模极其宏大,不仅各个宗门,连妖族和鬼蜮都发去了喜帖,向来同太素剑宗和睦的净土佛宗更是不必说,梵行佛子闭关十年未出,现今行走在外的佛子不生早就带僧人到了昆仑山,他们到达时那阵佛光连山下小镇都看得清清楚楚。

    至于发往鬼蜮的喜帖,众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客气一下的礼节而已,鬼修向来不招其他修者待见,又因为修行功法需要避忌阳刚之气的缘故,大部分都不太喜欢白日出行,仙尊巫主结契,宾客是佛宗佛子,这样的配置估计就算是鬼王也不会露面的,因此谁都没有将这张喜帖放在心上。

    修真界少有这样轰动热闹的纯粹喜事,结契之日还没到,昆仑山下的小镇已经住满了前来凑热闹的修者,他们大多是接不到喜帖的散修,有资格上山赴宴的大人物都是直接入住太素剑宗客院的。

    小镇里修者络绎不绝,太素剑宗作为天下第一的宗门,出手也相当大方爽利,提前包下了镇子上所有的客栈,令前来道喜的修者们居住,还备上了流水席的菜肴,共庆宗主大喜。

    太素剑宗出手阔绰,巫族更是不甘落后,本来结契大典放在昆仑山上,巫族人就已经够憋屈的了,奈何危楼的确不是适合大开中门八方迎客的地方,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现在说到出钱待客,他们要是再比不上太素剑宗,怕是连巫族的脸都要丢干净了,他们丢脸没事,可是大祭司不能丢脸!

    不就是钱吗,巫族别的不多,就是灵石管够!

    坐拥数条灵脉的巫族人打开库房,里面的灵石如海水倒灌般哗啦一下涌出了库房门,他们用麻袋装石头似的装起这些价值不菲的灵石,站在危楼上一袋一袋往小镇上倾倒,镇子上像是下了一场场灵石雨,这手笔将所有修者都震撼到了,便是居住在昆仑山上的大能们听了也目瞪口呆。

    直接洒灵石啊!这可不是凡间抛铜钱,那是货真价实的灵石啊!

    见到灵石雨的修者们都疯了,呼朋引伴地涌向这里,而这种惊动天下的灵石雨,巫族每天下一场,足足下了七天!

    他们抛出去的灵石几乎能堆积成山,完全刷新了修者们对巫族的认知,要不是明霄剑主和天衡巫主结契,巫族背后也多了个太素剑宗作为靠山,指不定就有鬼迷心窍的人要干出点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了。

    “但是……我其实还是有些疑惑,师兄和天衡星君这十年里也没有怎么联系?他们见面的次数还没有师兄和鸣雪魔尊见面的次数多呢……”明颐和尤勾走在一起,四下无人时,英姿飒爽的姑娘皱着眉头说道。

    尤勾心里一惊,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还不是因为危楼在极东之地,离昆仑太远了,而且大祭司这十年精力都用在了教摇光祭司身上,见面是少了点,不过兴许他们自己有联络的手段呢?”

    不过嘴上这样说,尤勾心里也有些没底,她大概知道这个结契大典的由来大半要归功于情蛊的作用,但情蛊也不是没来由就会情根深种的,凡事都不是无中生有,也要讲究个循序渐进,这深情要慢慢地从另一种情感里转移过来,也要慢慢地增加。

    十年里,大祭司和明霄仙尊就见了两回,还都是匆匆一瞥就分道扬镳了,这都能深情到能许下至死不渝的誓约……尤勾不知道自己是该认为大祭司实在魅力够大,还是该认为明霄仙尊是个不知情爱滋味的毛头小子,以至于初尝个中滋味就丢盔卸甲。

    不过她到现在都没敢去想,到底明霄仙尊这深情是从对谁的什么感情里移过来的。

    明颐仰起头,长长地嗯了一声:“或许……不过这次鸣雪魔尊要是来了,该怎么安排位置呢?”

    尤勾头皮一麻。

    这就是她不敢去想明霄仙尊情感转移由来的原因。

    据荼兆偶尔的传信所说,他师尊和鸣雪师叔之间似乎出了什么矛盾,不像是以往那般亲密了,鸣雪师叔几次兴冲冲上昆仑来找哥哥,又气冲冲地离开,倒是他师尊,从头到尾脸上都没有什么变化。

    这种表述……就很让尤勾心虚啊!

    明颐只是随口一提,没有等尤勾回答就走到了前面去,与此同时,昆仑钟撞响,山门大开,宾客各显神通,法器放出的灵光五彩斑斓映亮了半个昆仑的天。

    昆仑山下的小镇又激荡起了海啸般的欢呼,随着鸣钟,危楼再次开始倾倒灵石,流泻出的灵气在空中几乎卷出小小的涡流。

    弟子们有序地接应宾客前去观礼台,与凡间婚嫁大办喜宴不同,修真界不太重视口腹之欲,除却山下模仿凡间摆了流水宴,太素剑宗内与宴的都是辟谷大能,没有摆什么圆桌饭菜,倒是一一陈列了不少矮几,高台上同样两张几案,一副清心寡欲开坛论道的正经感。

    其实也差不离,结契流程简单,剩下的时间就是用来给明霄仙尊和天衡星君论道的。

    这二位都是当世各有偏重的顶级强者,不管是谁的修炼心得都对他人大有裨益,更别说天衡星君深居简出,当众论道这事,从他继位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谁都不肯错过。

    台下陆陆续续坐满了人,来的最早的就上净土佛宗的僧人们,他们老老实实地在佛子身后坐下,低声念着经文,为首的佛子也低着头,半阖着眼眸,气质温和但莫名疏离,让不少想去搭话的修者都有些踌躇。

    首排当然是视野最好的地方,一张矮几由佛子占了,最中间那张坐了个气势凛然的黑衣青年,一头长发束在冠中,气质不像是超凡脱俗的修者,倒像是凡间暴戾的君王。

    有人看着他的背影琢磨了一会儿,就反应了过来,对着同伴比了个口型,用手一指西边,摆了摆手掌。

    同伴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眉头也高高挑了起来。

    西边,那是魔域的地盘,不过魔尊鸣雪和明霄仙尊本就是血脉双子,兄长成婚了,做弟弟的来看一看,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又不是多年前仙魔势不两立的时候,一见到魔修就要打死不论。

    再旁边则是个容貌稚气未脱的十岁孩童,小小的身子穿着大袖深衣,如同流水般的紫色衣衫层层叠叠裹在他身上,长发规规矩矩拢在背后,发间疏密错落地戴着银链宝石,将一个孩童妆点的如雪童子一般,精致可人。

    所有人都认出了他的身份,巫族的衣饰实在太有辨识度了,十年前天衡星君就放出风声,膝下已有可以继承巫族大祭司尊位的弟子摇光,长到现在,正应该是如今模样。

    摇光是作为巫族的代表出席的,巫族内除了天衡也就只有他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来迟了一步的尤勾跪坐在他身后,在他耳边轻声说这话。

    摇光身旁的那个矮几空着,再边上一点就是个穿深蓝衣衫的男子了,他的面容陌生得很,满场见到他的人都一脸疑惑,谁都没认出来他是谁,平心而论他长得也是真的好看,像是神坛上玉砌的神像有了活的形貌,一双眼睛生得尤其好,瞳孔如变化万千的深海一般泛着蓝。

    但这不知名的来客手里端着清茶一口没喝,总是扭头看和他隔着一张矮几的小摇光,眼神里的情绪莫名,一副很像搭讪又找不到借口的样子,等摇光一转头看过来,他就飞快低头掩饰自己,摇光转过去了,他又拧过脑袋恢复了刚刚的姿势,若不是一方还是个十岁孩童,活像是春闺少女见了情郎的模样。

    后面看完了全程的修者们:……

    不,等等,巫族这位摇光少君长得真的很玉雪可爱,如果那个奇怪男人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癖好……

    不过首排就坐了这么几个人,稍稍推测一下就能推测出这个不知名的人的身份,心里大概有了猜测的人互相传音低语,倒是没有谁不识趣走到前面去搭话。

    一个显然在入定的佛子,一个脾气阴晴不定的魔尊,一个还是孩子的未来巫主,一个明显有心事的妖皇……就是想搭话,也没有傻子会选在这个时候上去。

    一阵清越铃声骤起,红衣的巫族少女们眉眼带笑,轻轻转动手腕催响手里形制特殊的银铃,但铃声响了许久,高台上都没有一点动静,台下宾客面上逐渐浮现出疑惑神情,互相交换着眼色。

    等了片刻,魔尊鸣雪忽然站起来,他本就身形高挑,又是坐在第一排,这么一站就显得十分突兀,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鸣雪身后的荼婴蹙起眉,正想说什么,就见他的师尊衣袖一卷,如风一般从会场里刮了出去。

    荼婴:……

    他都能预感到明天修真界会怎么传话了,什么魔尊在兄长婚宴上甩袖而去,是功法暴烈走火入魔还是道德的沦丧……

    但没等他思维更发散一些,一股惊天动地的魔气就在远处轰然炸开,整个白玉京都为这爆发开的动静震了一震。

    荼婴一愣,脸色刷地变了。

    这是师尊的魔气!

    白玉京里猛地寂静了一霎,所有互相传眼色的修者都跳了起来,神情沉凝,御空而起,循着魔气爆炸开的地方走去。

    荼婴心急走在最前面,转过一个拐角,先看见的却不是师尊,而是明颐,她大概也是刚到不久,还没有反应过来看见了什么,嘴唇颤抖,凄厉尖叫起来:“师兄!”

    荼婴瞳孔一缩,仙尊倒在白玉雕琢着琼花玉树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血,一身为了大典换的重绣银白华服沾了不少猩红血痕,天衡星君则是同样款式的深紫色衣衫,长发未束,银色冠冕下细细的丝帘挡住了眉眼,浅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跪坐在地上,将明霄仙尊的上半身抱在怀里,静静地看着明霄咳嗽着,呕出温热的血,神情冷静的近乎残酷,黑衣的魔尊一手握着长鞭,鞭子绕在他脖子上,莲花一样美丽却锋利的鞭刃弹出,割伤了巫主的脖颈,血线顺着清瘦的脖子往下淌,这场面诡异极了。

    荼婴身后一阵风卷过,尤勾冲出来,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用一双手去解天衡脖子上的鞭刃,只是一碰,手指就给割出了深深的伤口。

    “大祭司!”

    她惊慌失措地抖着声音喊,因为天衡竟冷静地伸出一只手,轻而不容拒绝地推开了尤勾。

    银丝绞成的帘幕下,天衡星君一张脸漠然冰冷,没有自己命悬一线的恐惧,也没有对于怀中明霄境况的担忧。

    他简直像是一块冷漠的寒冰。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跳跃大法重出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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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2、终末(末五)

    荼兆恍然觉得自己在看一场凡间最可笑不过的滑稽剧。

    不然这世上除了穷酸书生写的无厘头滑稽剧外, 哪里还会出现这种莫名的场景?

    今天是他的师尊——太素剑宗宗主明霄仙尊和巫族天衡星君的结契之日,天下有名有姓的修道者都要上门来讨杯水酒的良辰吉日,他只是转道去住所拿个贺礼,怎么一回头就看见了这样的场面呢?

    名闻天下的剑主倒在道侣怀中生死不知, 入了魔的师叔用刃鞭紧紧扣住了天衡星君的脖子, 气氛凝重, 一触即发。

    鸣雪神情冰冷,眼神里真真切切地透出了凛冽杀意,握着鞭子的手越来越紧, 莲花般绽开的刀刃顺应主人的心意弹出, 眼见着就要割断毫无防备的天衡的脖子,一只冷白的手忽然抬起,动作是肉眼可见的缓慢, 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握住了鞭子,强行打断了魔气的输送。

    这一变故令天衡的眼睛动了动,低低唤了一句:“明霄?”

    握住鞭子的正是气息奄奄的明霄仙尊,他唇角还在淌着血, 一张清俊的脸因为失血过多呈现出透明的白,鸣雪怕伤到兄长,下意识地将魔鞭打散, 跪下去试图将他抱到自己怀里,却被明霄看了一眼。

    鸣雪伸出去的手不知为何停在了半空。

    站在鸣雪身旁的荼婴将这个眼神尽收眼底, 饶是他对于明霄仙尊只有敬仰之情, 也被这个眼神镇了一下。

    冰雪中凝就的长剑也会产生怜惜之情吗?

    昆仑山巅的心怀苍生的仙人也会将眼神落在那个唯一的人身上吗?

    他忽然想起曾经在十年前危楼里明霄对他说过的话。

    ——“……我自私,我满怀贪念,我一心私欲……”

    ——“我救天下人,只是为了求鸣雪能分得半分我的功德;我庇佑苍生, 是为了给鸣雪博一个可能的退路;我每一天都在为刺在他胸口的那一剑而难以入眠,我救不了他,但我希望他一生顺遂,我贪求他平安,你看,他们给我的赞誉都是假的,我是这天下最冠冕堂皇的骗子。”

    大概是知道自己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伪装了一辈子圣人的剑仙终于忍不住放出了那个满怀不堪的灵魂,那双眼睛里有着汹涌压抑的温柔,比熔岩烈火更滚烫,比深海寒冰更沉重。

    他看了鸣雪一眼,里面的情绪却重到连荼婴都转过了视线。

    ……直面这样的压抑和苦痛是一种劫难。

    “不要迁怒天衡,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明霄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站的近又是修道者,连荼婴都听不见这么细微的耳语。

    他说完这句话又陷入了仿佛无休止的昏迷中,天衡静默着将他往怀里搂了搂,垂在长发上星河般璀璨的水晶宝石随着他的动作而滚出华艳冷清的光。

    明颐嗓子里泻出一声短暂的悲鸣,她试图去碰碰师兄,又被师兄此刻的脆弱模样给吓得不敢动弹。

    鸣雪露在袖子外的手在颤抖,似乎在强行压抑自己的怒火和恐惧,过了片刻,他霍然挥袖,隔绝声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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