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狂喜乱舞! (7)
照月的一抔寒雪有了人形,铺天盖地的寒松气味挟裹冷风而来,容光似能照亮这方幽静天地,恍惚是多年以前的旧梦又成了现实。
仙人向他而来,连同山川明月、寒雪高松都要入怀。
四周如有雷鸣钟鼓浩荡回响,从昆仑山上传来的钟声敲击着荼兆的心头,连同记忆里那些纷纷扬扬的各种声音,忽高忽低撞着他的耳膜,巨大的茫然淹没了荼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还是因为前几日见到了与师尊一模一样的鸣雪师叔,以至于夜梦混沌?
本就不灵活的思维当即停摆,他呆呆地仰着头,看仙人自天穹落下,也罢,就算这是一场梦——
外界只有短暂的一瞬,荼兆已经拔身而起,他用一种近乎疯狂的飞蛾扑火的姿态扑向那个落下的人影,在抓住那人的手腕时,他更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的眉眼容颜。
皎皎如天上月,飒飒如雪中松,钟灵毓秀,浑似冰雪捏就。
这张脸……这张脸……
荼兆已经是修道者,就算是屏息几刻钟也能若无其事,但他现在却感受到了窒息。
“师尊……”
荼兆下意识地喃喃唤了一声。
躺在他臂弯里的仙尊沉沉如睡去,入手的体温却是冰冷,荼兆嘴唇哆嗦,拼命把师尊往怀里裹了裹,愚笨又茫然地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对方。
荼兆抱着他落在了墙边石梯上,神情纠结在惊喜和愕然之间,显得有些狰狞,他将手贴在明霄背后,想要为他灌入灵气,神识尚未递出,一束不知从何而来的光霍然照了下来。
荼兆本能地将师尊按进了怀里,握住了长剑,抬头看去,就看见了墙边裂开一道缝隙,开出了个门的模样,门边上正站着一个男人。
乌发逶迤,银丝绞成的发饰缠绕着珍珠宝石落在情丝间,如星子点点布在夜幕之上,高华璀璨的银冠戴在他头上,银丝织成的帘幕挡住了半张脸,随着来人沉重急促的喘息而微微晃动。
荼兆的眼神在他像是潦草仓促抓来披在寝衣外的深紫大氅外一扫而过,又落在他紧紧抓在门框上的手指上。
他见过那只修长如美玉雕琢的手拨弄星盘的模样,星轨缭绕中,有着操控天下的闲适贵气,但此刻那种闲适贵气都成了久病苍白的青,抓着门框时还在不自觉地颤抖,好像用尽了全力才能支撑起主人病骨支离的身躯。
巫主,天衡星君。
荼兆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来人的名字,那种被酒气熏醉的朦胧已经彻底消退,他不愿意去想巫主为什么要将师尊隐匿在危楼中,明明他所见到的巫主气度高华,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心系天下的慈悲之人……
他又想起他曾经来寻巫主占卜师尊下落时对方的回答,那时候巫主神情温柔地将他应付走,浑然一个慈爱的长辈,可是谁知道师尊明明就在危楼之中,就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
荼兆心头翻涌的激烈情绪就要穿透胸腔崩裂出来,他要开口冷声质问,巫主却比他更快一步。
病弱的青年好似根本不关心自己东窗事发了,半个身体靠在门框上摇摇晃晃地站稳,声音微弱急促:“把他放回去!”
荼兆哪里还会再听他的话,冷冷道:“星君骗了我。”
他说的是上次卜卦问明霄下落时巫主歪曲的回答,可是天衡却一点也不在乎这个,满心满眼只有一个人:“——把他……咳咳咳咳,把他放回去!不然——”
他说得急了,呼吸就卡在喉咙里,连声咳嗽起来。
荼兆将剑一横,打定主意不去听巫主的话:“放我们走。”
巫主好容易喘匀了气,见荼兆不肯听他的,单手抬起就要掐诀,荼兆心中一紧,提高了全部注意力关注四周,谁知周围还没有什么动静,上头的巫主先喷出了一口血。
血溅上了银丝绞成的帘幕,巫主弯着腰喘息片刻,艰难地抬手将累赘似的头冠掀下来,随意扔在了脚边,索性颤颤巍巍地扶着墙朝下面走来:“你……把他放回去,铁木贮人活气,可保躯体不老不死……”
他说两句话就要停上片刻,眼神忽然定在了荼兆怀里,瞳孔一缩:“不……等等……”
荼兆顺着他的眼神看下去,就见怀中的剑仙倚在他臂弯,那头乌黑的长发落在背后,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从发尾变白,只是短短数息之间,半头乌发已成雪色。
荼兆握剑的手触电般弹开,下意识地去看巫主,对方捂着嘴,指缝间有浓稠的血淌下来,他痛苦地皱着眉头,大半个身体软在石阶上,像是凡尘里的花终于开到了尽头。
“铁……木……”嘶哑微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荼兆也顾不得这么多,双脚在石阶上一踏,抱着明霄向那尊棺材飞身而去。
就在这时,被先前斩断锁链的巨大响动吸引来的鬼王和荼婴也先后到了这里,容色侬艳的鬼王飞快一扫面前情景,视线在佝偻着身躯吐血的巫主身上凝固了一下,而后又定在了荼兆怀中白衣胜雪的仙尊身上。
自家的小弟弟季安是个聪明人,这是满腹黑水的许时晰亲手盖过章的,他平日里看着没心没肺笑嘻嘻的爱玩,其实心思多变灵活,而且……极其果决狠辣。
保存明霄的身躯只是为了迁就法则,早知道会被荼兆发现,他绝不会多此一举,现在东窗事发,多了个师尊就等于多了个大麻烦,鸣雪那里还没有想到解决办法,这边再找事的话,天道真的要忙不过来了。
左右明霄也没有多余的事情要做,索性就在荼兆面前一了百了了吧。
这么想着,鬼王的眼神微微闪烁,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悍然出手!
鬼气凝成数丈长刀,朝着荼兆呼啸冲去,荼兆瞳孔一缩,提身避开这一刀,没成想这一刀压根就不是冲着他去的,他身形一避,正好将那尊棺木空荡荡地展示在了希夷面前!
长刀决绝落下,轰然斩断了最后一根束缚着棺木的锁链,荼婴拦阻不及,荼兆双手抱着师尊,过快的局势变化让他头脑一懵,下面的巫主先一步反应过来,含着血的嗓子沙哑凄厉地迸出尖叫:“希夷——!”
他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抓落下去的棺木,深紫色大氅被毫不犹豫地抛落一边,眼看就要飞出石阶落下去,鬼王倏地散成一道青烟,将他接住,牢牢裹着送回到了安全地带。
被希夷抱在怀里的巫主口中大股大股地涌出血来,他就像是一朵快要开败了的雪花,养花人被他迷的神魂颠倒,徒劳地试图将他拢在手心,却发现这不过是在加速他的死亡。
青白的死气笼上了那张矜贵清俊的脸庞,希夷双手抱着他,昳丽容颜上出现了一种茫然的空白,随即抱着天衡如风般卷了出去。
荼兆倒是想追,可是怀里的明霄让他腾不开手,荼婴被这乱七八糟的奇怪发展惊得一愣一愣的,全然没反应过来。
没有铁木护持,明霄的长发已经彻底化成了苍白的雪色,荼兆掏出了储物戒中所有的灵药,琳琅摆了一地,一瓶瓶往明霄嘴里倒,却一点用都没有,顾不得许多,抱着明霄就往外冲,他不知道要去找谁,但是总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荼婴看见他怀里那人的脸后神情就一变再变,联系方才鬼王的举动和哥哥告诉过他的一些事情,脑子里的想法已经狂飙到了九霄云外。
而荼兆一出门就撞到了尤勾。
这楼宇不知道是怎么设计的,明明他之前走了这么长的石梯,还见到了巫主,但是等他转头出门,竟然又从他进来的那个门里出去了。
尤勾是回来看他的情况的,打算将他搬回房间里去,哪知道本应该醉的不省人事的人居然好端端站着,把她惊得一时间都回不了神。
荼兆哪里管她在想什么,嘶声道:“救他——太素剑宗上下必定感恩姑娘大德!”
“?”尤勾眼里冒出了一个小问号,低头看向半张脸靠在荼兆胸前的人,一看之下就是心神剧震,“他——你怎么找到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你们要的白发仙尊!
荼婴已经脑补出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三角大戏了,很快他就会发现三角完全不能够概括这几个狠人的情感历程……
荼婴:我还是个孩子啊!
法则:别说了,你自己也是这几个角里的一个好么,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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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海底月(十五)
自家大祭司藏了个男人在暗室里, 作为与他最亲近的巫女,尤勾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大祭司杀人放火, 尤勾必定是在一旁嘘寒问暖给他递刀子火把心疼他累着的人, 就算当时看见了明霄仙尊的脸, 可大祭司心意已决一副打定了主意非要把人藏起来的样子, 尤勾一咬牙也就去寻摸铁木把棺材给打好了。
哪里知道荼兆居然能从暗室里把睡的悄没声儿的明霄仙尊给偷出来?
说实话, 尤勾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要不要再把仙尊给大祭司抢回去。
荼兆反应很快, 一听她的话便知道这事儿尤勾必然也掺了一脚,由此可见巫主绝对是此事的幕后主使,但这不是现在他要关注的:“请姑娘救救师尊!”
尤勾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讪讪地清了清嗓子,饶是能为大祭司上刀山下火海, 面对苦主的徒弟, 此刻也觉得有些尴尬:“我……不是我不救人,巫族之中最为精通医药巫蛊之术的就是大祭司,铁木这法子就是大祭司琢磨了很久才想出来的,我就是再厉害, 也比不过大祭司啊。”
荼兆眼睛先是一暗,随即又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亮起来:“那铁木……哪里可以寻到铁木?”
尤勾茫然地看着他:“铁木?暗室里不就有一具……啊……”
她反应过来, 停顿了一下, 没有去问那具棺木怎么了, 直率地回答:“铁木万年生一寸,是可遇不可求的先天至宝, 族内贮藏的那些都用来做那具棺木了,多的我们也没有。”
荼兆的神色一寸寸灰败下去,尤勾从没见过这个冷冰冰坚硬高华的剑修露出这样的表情, 再看看他怀里无声无息的仙尊,有些于心不忍道:“……我救不了他,但是……但是你或许可以试着问问鬼蜮?”
死生之事,鬼蜮是最后的关隘,尽管修士的魂魄不归鬼蜮管辖,但是鬼王甚至有办法欺瞒天道为巫主延命,说不定也能给仙尊想想办法呢?
这样慷他人之慨的事情尤勾没怎么做过,一说出口就觉得不对,然而说出去的话等同于泼出去的水,想收回也不可能了,她皱着眉头暗暗在心里埋怨自己多嘴,没注意到荼兆自从听见“鬼蜮”这个词之后表情就冷硬得不得了。
斩断捆着铁木棺的锁链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鬼蜮的鬼王,尤勾不知道这个,荼兆却记得清清楚楚。
他抿着嘴唇,俊逸苍白的脸上如同凝结了寒霜,视线落在怀中师尊静谧的脸上,过了半晌,低低问:“希夷君在何处?”
只要不是想折腾大祭司,她才不管别人麻不麻烦呢,尤勾利落地应承下来:“我带你们去找他。”
天衡灵魄不稳,极致的情绪波动下连法诀也掐不起来,希夷抱着这具气息微弱的化身慢吞吞地走到床榻边,将他放下,温柔散漫地理了理他略微凌乱的长发,一边牵出神识把法则抓了过来。
“想个办法,得把明霄和鸣雪回收了。”
玄衣曳地的鬼王坐在地上,双手搭在床铺上,鬼魅昳丽的容颜上满是冷淡和傲慢,只有偶尔望着沉沉睡去的巫主时才会显露出一点近似于孩童的天真笑意。
“……太难了太难了,”法则感慨着,“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明霄鸣雪要是真的没了,荼兆和荼婴怕是要疯,失而复得比自始至终都没找到要磨人得多。”
鬼王也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偷懒了,趁他们俩没找到人的时候一了百了,拖到现在都是麻烦。”
法则只是顺口感叹一句,心知天道这回是下定了决心,便道:“那你要怎么做?”
鬼王伸手为巫主提了提被子,将枕头上的长发一缕一缕理顺了,耳语般道:“最省力的办法就是不去管,本就是无魄的身躯,放着也无妨,可是就怕荼兆荼婴满脑子想着要把他们救醒——”
他脸上出现了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法则与他心意相通,知道他是想起了善君那摊子糟心事,说起来,善君杀万人取血,又闹出一堆幺蛾子,也是琢磨着想把鸣雪唤醒。
这两具化身收不收回本来与天道都没什么,奈何旁人总要借着他们生出事端,它都不用去看,就能想到荼兆现在一定在焦头烂额地想着救明霄的方法——可是明霄不要他救,明霄要他专心剑道,做个高高在上世无其二的昆仑仙尊。
——说是去教气运之子的,结果却成了拖后腿的人,天道心里指不定多堵得慌。
好在邵天衡那具化身死的彻彻底底,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性了,不然元华……等等,法则忽然心虚起来,元华对巫主态度非常,好像正是因为它偷懒给巫主捏了个和邵天衡一模一样的脸……
鬼王没有在意它想到了什么,犹自慢慢地说:“鸣雪放在玉神那里,倒是不用急着抹除,只是荼兆那里的明霄……”
他想起方才荼兆见到明霄时那种全然与冷静锐利无关的情绪,一阵头大,第一次与凡间那些痛心爱子痴迷美色不务正业的老父亲有了共同心声:谈什么感情啊,感情只会影响你拔剑的速度!
法则听他说完话,依恋地在天衡脸上盘绕了两圈,鬼王用手指按住它:“说起来,你怎么还没有找到下一任巫主?”
不说起这个还好,一说到这个法则都快毛了:“我也不知道啊!我仔仔细细把所有带着巫族血脉的人都看了一遍,还拉了时间轴往前翻又往后翻,我就是找不到那个气运之子!简直是绝了!按理说这不可能找不到啊,可是我在几界内都转遍了,完全、一点点、都没有他的踪迹!就像是整个世界完全不会诞育这个人一样!”
这话说得很严重。
连法则都搜寻不到的人,代表着这个世界从前不会有这个人,现在不会有这个人,将来也绝不可能有这个人。
——可这简直是悖论,天柱倾塌,代表巫族的柱子没有巫主的气运去撑,那这方小世界不是注定要崩毁了?
任谁听到自己快要死了心情都不会好,哪怕是无情无爱的天道也是一样。
鬼王默不作声地依靠在床边,垂着眉眼,长长的睫毛遮挡住深色的瞳孔,厉鬼本就过分苍白的皮肤在背光处简直像是一尊雕琢出来的死白冷玉,那种过分的美艳也因为这种鬼气森森的死白而多了点潮湿阴凉的暧/昧。
阿幼桑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阴影中的鬼王用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望着巫主,他就像是一株长在暗处的藤蔓,藤蔓上生着惑人艳丽的花朵,植株上都是带毒的刺,要拼了命地将自己扭曲病态的生命攀附缠绕到另一个明亮的灵魂上去。
阿幼桑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象吓了一跳,再回神时,鬼王已经看了过来。
阴郁扭曲的气质从他身上消失了,芝兰玉树的俊秀公子笑微微地看着她:“是阿幼桑啊,来看天衡吗?”
阿幼桑一头长发还是斑驳的白,脸上活泼阳光的少女神采也消散了大半,被术法禁锢在年轻皮囊下的长久岁月悄悄探出头,随着枯竭了不少的精血袒露在脸上。
她没有再穿往日袒露纤瘦腰肢的长筒罗裙和短臂小袄,相当平实地穿着束腰长裙,腰间倒还是挂满了细碎轻盈的银饰,随着步履微风发出轻快明亮的声音,好似年轻姑娘青春的笑声。
“我来看看大祭司,也找你。”她的回答出乎希夷的意料,让这个俊美的青年轻轻侧脸,修长的眉尾压下,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哦?找我?”
阿幼桑的视线一直落在沉睡的天衡身上,答非所问:“大祭司又瘦了。”
天衡是在她和尤勾的陪伴下长大的,她们熟悉他的每一点变化,知道他每一个神情变化代表着什么,而现在这个被她们看护着长大的青年伶仃瘦弱如一具白骨,他躺在厚厚的锦被里,竟然要看不到身躯的起伏……
这回,他是真的要死了。
阿幼桑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这个逼近的事实。
她这么想着,心里竟然奇异地没有更多的波动,可能是因为想好了要做的事情,以至于语气都轻松了几分:“希夷君逆天改命的术法不能再用了,不如听听我的方法吧。”
阿幼桑声音温柔平和:“巫族有一个禁术,以族中生于双星交轨道之日阴时的女子为活锁,可以固结两个灵魄,从此平分寿命,共享修为。”
鬼王的眼睛随着她的声音微微睁大。
阿幼桑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恰好,我是族中唯一还活着的生于双星交轨之日阴时的女子。”
美艳的鬼王双眸明亮,心中却暗暗叫苦,他大概能猜到阿幼桑要说什么了,可是他一点都不像……
“我愿意做这个锁,希夷君愿不愿意将你的寿命与大祭司共享呢?”
女子冷淡锋锐的声音响起。
鬼王:“……”
说实话吧,其实我不是很想。
但阿幼桑敢这样问,就代表她的确有这个把握能让希夷答应。
巫主遍览族中藏书,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个方法,但他一直藏着掖着没有说,显然是想要保住阿幼桑。
阿幼桑却觉得,为了大祭司的话,去死一死也没有什么的,只是在事成之前得瞒着大祭司——正好大祭司现在重病,至于另外一个人选,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吗?
为了巫主,逆天改命的事情都做过了,这显然是个能为了大祭司豁出命去的主儿,阿幼桑全然不担心鬼王会不答应,自己的性命在这个鬼王眼里约莫不值一提,根本构不成阻碍。
和她意料之中的一样,那个百无禁忌懒洋洋坐在地上的鬼王咧开了一个沾着毒药的笑容,声音柔媚低哑:“我自然是,愿意的。”
鬼王笑眯眯,鬼王心里苦。
阿幼桑的行动能力简直离谱,希夷还试图拖延一下,谁知道这姑娘做事雷厉风行,手一抬就将要用到的药草和各色器物琳琅满目摆了一地,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小的高山。
纤瘦的女子低着头一心一意在地上画着阵法,万金一株的灵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磨碎了扔进阵法里,灵石一堆一堆地铺满阵法。
地面上慢慢铺展开来了一个无比繁复的图案,细碎的灵石金粉像雨般洋洋洒洒下落,阵法中灵气的浓度高到几乎化成液态,希夷将手伸进去时,手掌上都结起了小小的灵气水珠。
平分寿命,共享修为。
眯着眼睛的鬼王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很快翻出了记录这个禁术的书籍。
阿幼桑并没有骗他,这个术法的确有这样了不得的功效,但她没有说完整的是,这个术法原本是上古巫族缔结姻缘时用的,后来被改来改去,成了需要祭奠人命的邪术,平分寿命是真的,共享修为也是真的,但后面还有半句话——姻缘既结,两厢真心,移情别恋者,功体修为全数化为虚无,魂飞魄散归于天地。
……阿幼桑倒是能保证希夷全心恋慕天衡,可是她怎么保证她家大祭司真心待鬼王呢?
阿幼桑当然想到了这一点,阵法布置完毕,她从怀中摸出了一只竹筒,捧在手心里,端详了半晌,轻声说:“这是化生蛊,是一对儿的,一会儿你和大祭司一人一只服下,便可以引动阵法了。”
希夷接过竹筒,随意往里面一瞟,心中啧啧称奇。
什么化生蛊,这就是一对情蛊,服下情蛊的两人此生必然恩爱情重,不离不弃。
阿幼桑这姑娘了不得啊,竟然能想出给天衡下蛊的办法来催生情爱。
是个人才。
尤勾往希夷房中扑了个空,琢磨了一下便大概知道了这位鬼王八成又是去找大祭司了,她不想让荼兆荼婴去麻烦大祭司,可奄奄一息的仙尊还被人家抱着呢,这又是大祭司的锅,想卸也卸不掉,良心尚存的尤勾有些进退两难。
荼兆看出了她的不情愿,只是略微思索就明白了她在犹豫什么,深吸一口气保证:“荼兆此行只为救人,若希夷君或天衡星君有法子能救师尊,此前诸事……”
荼婴抢着接话:“……绝不追究。”
尤勾被他们俩弄得有些心烦意乱,看看明霄,到底还是医者仁心占了上风,咬咬牙:“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吧,我本来想设定的巫主的继承人是存在的,他应该在第一卷就会出场,露个两面就会被邵天衡杀掉,然后在巫鬼卷揭露他未来巫主的身份,巫主就不得不去鬼蜮找他的魂魄为他施术重生,然后此处会有巫主和大小鬼王的激情修罗场……
但是我发现这样写的话就有漏洞圆不上了,因为法则是能监测到气运之子的!它还能带天道逆转个时间线!这个情节产生的基本点就消失了啊!我怎么想都觉得圆不上,只好把这个很刺激的情节删掉了:(
下一章大概是……抢老婆大作战?
127、海底月(十六)
尤勾领着他们走了半程, 荼婴瞧了瞧哥哥的表情,知道他此刻满心都是自家师尊,怕是不会有耐心去给他解释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陡然想起魔兽潮时明霄仙尊失踪前说的是去寻找鸣雪……
这么长的时间里, 他们俩是不是在一起的?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明霄会在巫族, 而鸣雪又在善君处?他们俩都昏迷不醒,又是什么原因?
荼婴心头的谜团实在是再多了,问兄长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反倒是领路的这个巫女看起来知道的更多一些, 于是他便快走几步, 追上了前面的尤勾:“姑娘,明霄仙尊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尤勾坦率地回答:“不知道,大祭司将人找到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灵力耗尽,修为断崖式下跌……”
她摇了摇头:“他还用了秘法,强行催生体内灵气, 元婴都有崩裂痕迹了,带回来之后一直就没有醒过, 大祭司想尽办法, 最后用了铁木给他吊住活气,不然只怕现在已经死了。”
荼婴没想到竟然如此惨烈, 下意识地看了哥哥一眼,听到此话的荼兆也从焦灼情绪里回神,怔了怔:“一直……就是这样?”
这个回答让他的理智回来了一点,荼兆自从在暗室里发现明霄之后就恍恍惚惚,还来不及欣喜, 就被明霄濒死的情况吓坏了,加之希夷在紧要关头一刀斩断了锁链使得明霄的一线生机消逝,还带着巫主跑的那叫一个快,本能地就将他们归成了一伙儿的,直到现在尤勾出口,才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说希夷那一手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天衡星君似乎并没有要对师尊不利的意思。
尤勾从他的反应里看出了一点不对,皱着眉头仔细审视了他片刻,猛地炸了:“你该不会是以为大祭司在图谋不轨?!你这个——你这个憨批!你是不是脑壳有包!你是遭落地雷劈到过迈?好好个脑瓜劈成气泡样?我……我真的……我真的遭你气死!”
尤勾气的整个人都在哆嗦,连口音都气出来了,语无伦次地骂道:“大祭司为啥子要害你师父哎?!他好心好意救人,楞个难得的铁木全都拿出来了,就遭你个龟仙人糟践?!我还带你去找人——我也是憨批,找什么人?!给老娘滚逑!”
巫族上下最看不得有人欺负他们大祭司,大祭司费尽心力救人,没得来感谢就算了,竟然还觉得人是大祭司害的?!尤勾简直要被气得七窍生烟,从袖子里抽出弯刀就指向了荼兆面门,厉喝:“给老娘滚出危楼!”
她一拔刀,荼婴就警觉了起来,抬手就要去按住刀锋,给荼兆拦了一下,荼婴看向自己的哥哥,神情苍白冷凝的太素剑宗少宗主挡住他,顿了顿,将明霄揽在怀中,朝尤勾深深弯下了腰。
“荼兆小人之心,误会天衡星君大义,现已知错,不求谅解,但望尤勾姑娘念在往日昆仑太素与巫族交情笃厚的份上,请天衡星君再救一救师尊,荼兆愿当面向星君致歉。”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隐约带了点哀求。
太素剑宗的少宗主自从上了昆仑之后,除了向长辈行礼,就再没有这样深地弯下腰过,不过这也没什么,本就是他有错在先,若是可以,就是让他跪下他也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尊严和师尊的命相比哪个更重要他还是有分寸的。
他认错认得恳切,尤勾狠狠瞪他一眼,也不好再发作,噌一声收回弯刀,硬邦邦地扔下俩字:“跟着。”
虽然答应了带他们去见巫主,尤勾脸上却明显多了点寒意,视线在荼兆荼婴脸上刀锋似的一转,一边按下飞梯的机关,一边问:“我还没有问,你们到底是怎么找到他的?危楼中机关重重,暗室又在隐蔽处……”
荼兆平静道:“我也不知,忽有暗门开启,我醉中闯入,便见锁链悬棺,神智不清下斩断锁链,就见到了师尊。”
尤勾被他平铺直叙讲出来的东西震得睁大了眼睛,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半天才冷冷嗤笑一下:“暗室之下是流深静水,化骨万毒都在其中,铁木入内必然是不能用了,怪不得……”
荼兆没有解释铁木是怎么掉下去的,沉默着认下了,荼婴想说话,被他看了一眼,又无奈地闭上了嘴。
大祭司病重,顶层不少的阵法都失了效用,剩下的一些则是由希夷偷偷支撑起来的,尤勾带着他们走进去,一路都没有遇到什么拦阻,她还以为是大祭司默许了他们的进入。
阿幼桑打开竹筒,里面伏着两团浅粉色的光晕,说是蛊,却没有什么虫子的头尾形状,只是一团模样无害的软乎乎的东西,像是两朵颜色殊异的棉花一般,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倒是应该很讨小女孩子的喜欢。
“这个蛊偏爱清澈的仙灵之气,你身上都是鬼气,引蛊虫入体应该会麻烦一些。”
阿幼桑碾碎了一粒丹药喂两只蛊虫吃下,两团棉花似的光晕晃晃悠悠地弹了弹,将药粉一点点吞进浅粉的光线里,吞完了就安静地趴在那儿。
白发斑驳的巫女捧起其中一只蛊虫,放在天衡额头,浅粉的光团颤巍巍地抖了两下,慢吞吞地蜷成一团,缓缓地没入了天衡眉心。
希夷看着这一幕,下颌有些绷紧,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有什么法子能应付过去。
他倒不是怕什么情蛊,阿幼桑拿出来的这对情蛊色泽已近乎白色,是情蛊中的蛊王,饶是鬼王这样的修为怕是也会中招,但是中招就中招嘛,左右巫主和鬼王都是他自己,且不说不通情爱的天道到底能不能在情蛊作用下知道爱情是个什么东西,最多也不过是自己爱上自己,他觉得没问题。
唯一让他有些踌躇的,就是那个阵法。
共享寿命平分修为,意思就是同生共死,到时候一死就要死两个化身……
希夷短暂的犹豫没有被阿幼桑看出来,她示意希夷自己取出那只蛊虫用了,便自顾自地去完善剩下的阵法。
最终成型的阵法繁复古奥,如一条扭曲螺旋的锁链,被阿幼桑凌空一抓,从地面上抓了出来,在半空悬浮重组,变成一条头尾闭合形态诡异的符文,长达数丈,不断变幻着纹路。
阿幼桑虚虚托举着符文的中端,面色苍白若死,手掌接触到符文的部分在顷刻间就烧灼出了焦黑的疤痕,丝丝缕缕的血色被符文贪婪地吸吮入体,符文表面也放出了浅红的妖异色泽。
阿幼桑驱动符文一端缠绕上天衡的手腕,调转视线去看希夷,鬼王没有迟疑,单手捏住那只蛊虫拎出来,这时意外陡生,那只一直乖巧得像真棉花一样的蛊虫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猛地弹起来,从希夷手中哧溜一下钻出去,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
而刚走过入口这段星图阵法的荼兆一行人尚未来得及看清面前是什么情况,眼前一道极淡的浅粉刷拉窜过,速度快到空气中都留下了一点残影,随即直直没入了荼兆怀中的明霄的额头。
有那么一瞬间,这几个人都是懵的。
短暂的寂静后,荼兆眼神一利:“那是什么东西?!”
阿幼桑露出了要窒息的表情:“错……错了……错了!”
尤勾首先看的是阿幼桑手中那条巨大符文,巫族人都是靠阵法安身立命的,她只看了一眼就辨认出这绝对是个禁术,别的不说,这条鬼东西正在汲取阿幼桑的生命力啊!
“阿幼桑!你在干什么!这是什么阵法?!”
她瞳孔一缩,见阵法另一端还绑在大祭司手腕上,另一边还站着个鬼王,心里大概猜出了阿幼桑想要干什么,却仍是难以置信:“阿幼桑,这种禁术是会要你命的!停下!”
“停不下了。”阿幼桑苦笑,她体内的血正源源不断地被符文吸走,那些纹路的颜色愈发深浓妖艳,像是一条活蛇盘踞在空中。
尤勾不敢贸然打断她,急的双手直哆嗦,阿幼桑也不比她好多少,情蛊怕是被明霄身上那经年累月沉淀出来的仙灵之气吸引了,钻错了人。
它钻错了不打紧,可是这个阵要怎么继续?!
一对情蛊就是一对有情人,现在大祭司和仙尊已经是“有情人”,阿幼桑就是再想,也不敢把符咒另一头绑到希夷手上去,不然心中对希夷无情的大祭司怕是在符咒成结的下一刻就要殒命当场!
可要是不绑了,这个活符吸干了她转头就要去吸大祭司了!
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阿幼桑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修道者寒暑不侵,她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尝到了汗湿重襟的味道。
尤勾看出了她脸上焦灼的为难神色,厉声质问:“这到底是什么阵法!”
阿幼桑一向怕尤勾,见她严厉起来,支支吾吾地就说了,尤勾知道的比希夷更多,几乎是瞬间便反应过来阿幼桑是要做什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想痛骂阿幼桑不惜命擅自行事,可是一看阿幼桑透明如纸的脸色又骂不出口,又气急又心痛,一时间都哽住了。
而下一刻,她就见阿幼桑一咬牙,视线猛然一定,心知不好,这傻姑娘怕是要干出蠢事来,飞身要拦,那条蠢蠢欲动已久的符文陡然飞起,携带着布阵人的意志,向着明霄扑去。
站在一边的鬼王察觉到了阿幼桑的想法,眼神一厉,抬手就要去抓那道符文,阿幼桑灵巧地操纵符文躲开,迅疾缠上明霄的手腕,没入宽大的袖口。
符文一抓到人,通身便放出剧烈的红光,光芒将天衡、明霄和阿幼桑统统遮蔽,荼兆只觉得手中一空,师尊已经被卷走,红光中传出阿幼桑痛极了的嘶哑哀鸣,尤勾尖叫一声她的名字,旋即就被红光弹开。
像是过了很长时间,又像是只过了刹那,满室血似的红光消退,那条样貌妖异的符文锁链消失的一干二净,地上并肩躺着沉睡的巫主和仙尊,原本站立在那里的高挑巫族姑娘则无影无踪。
尤勾傻傻地坐着,直勾勾盯着阿幼桑原本站的地方,短暂的僵直后,嗓子里挤出一声断续的哭音,她双腿软的站不起来,膝行到那里,眼泪啪嗒啪嗒落下,很快就湿了一小片地面。
她没有哭很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巫女扑到天衡身旁,撩起他的衣袖看了一眼,青年原本空无一物的白皙手腕上多了一条形如刺青的锁链符文,头尾相接,形态狰狞又威严。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不信邪似的撩开明霄的衣袖,不出所料也见到了一模一样的纹路,这下她的脸色变得铁青,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喜就喜在明霄剑主修为是当世第一,寿命悠久漫长,大祭司与他结活锁,至少能再活上几千年。
悲就悲在这个当世第一和悠久漫长都是过去时了,现在的明霄剑主自己都自身难保,这俩人锁一块儿都不知道是谁连累谁。
尤勾狠狠抓了一把头发,三言两语将事情同荼兆交代完了,深吸一口气:“大祭司神魂溃散,这是绝没有办法治的,他们要活下去,只能想办法从明霄仙尊身上着手,只要他能活下去,一切都好说!要是铁木还在……”
自从活符咒缠上明霄的手腕后希夷的神情就阴沉得不得了,听到铁木一词后他的脸色简直能滴出水来,不等他有什么动作,一股磅礴浩瀚的力量在这片空间散开,众人齐齐看去,无声无息躺在那里的天衡星君双目紧闭,他身上溢散出堪称浩瀚的灵力,一股脑扑向明霄,这股力量甚至将尤勾冲击得五脏六腑都有些移位。
她飞快撤出灵气灌注的范围,大惊失色:“阵法开始起作用了!”
现在是修为平衡,再下一步就是寿命平衡!
庞大灵力顺着无形的符咒锁链从天衡体内转向明霄,尤勾知道明霄原本的境界是半步登仙,大祭司捡到他时元婴濒临碎裂,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元婴期,大祭司的修为不到半步登仙,但也快突破入仙境,从元婴到入仙中间可有足足四个大境界!
这一通修为平衡,怕是要活活把大祭司拖垮!
尤勾急的快要跳起来,只能想方设法拼命往大祭司口中塞灵丹,试图帮他减少灵气消散,灵气冲击之下,身为鬼王的希夷不得不往边上退避了几步,阴冷冰凉的眼神转了一圈,猛然定在荼兆脸上:“你去,给你师尊渡灵力。”
阻止不了天衡的灵力让渡,就只能想办法拔高明霄的境界,在场的几人,希夷修鬼道,荼婴修魔道,只有一个荼兆修的是仙道,境界也远高于元婴,可以干这个揠苗助长的活儿。
口中下着冷冰冰的命令,他已经做好了让明霄醒来的准备——总不能真的就让天衡折在这里,未来的巫主还没有着落,谁死了天衡也不能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阿幼桑绑了明霄这个行为……
当时阵法已经开了,不能停下,必须得选一个人绑上,因为情蛊的缘故,巫主和仙尊是“两情相悦”,除了明霄之外绑谁都不行,一绑上天衡就要死,阿幼桑也是没办法了,比起当场翘辫子,明霄至少还能拯救一下呢……
等等,我发现居然有人猜到剧情了……瑟瑟发抖,给大佬倒洗jio水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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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海底月(十七)
巫主居住的危楼顶层刻画着各种各样的阵法, 为了照顾巫主的身体,室内温度常年如春,只有边角吹着徐来的微风。
而今天, 这里却骤然刮起了尖利咆哮的狂风。
灵气组成的龙卷呼啸翻涌着,柔软逶迤的帘幕被吹得贴紧了梁柱, 头顶一望无际缓慢旋转的星图也在这样浩瀚狂乱的灵力涡流中震荡起来,由巫主灵力维持运转的星辰摇摇欲坠,小半星辰如风中烛火黯淡熄灭, 剩下的则在涡流中摇摆, 化作流星倏忽坠下。
这场面其实漂亮得紧,仿若天穹倾塌, 无数星辰滑落, 带着闪光的尾羽拉出焰火一样璀璨的光芒, 只是在场几人都无心去欣赏这样的美景,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尤勾眼眶里的泪水还没有干, 死死盯着那原本刻画了阵法的地方,瘦削苍白的巫主躺在灵力涡流之中,一旁的荼兆正疯狂往明霄体内灌输灵力, 两股力道在明霄体内澎湃合流,疯了一般冲进他的元婴内。
如果此刻接受这样疯狂灌输的不是明霄, 换了随便一个修道者来, 只怕当场就要被这种江海填灌给撑碎元婴,就算有维系的阵法辅助, 也撑不住荼兆在一旁的揠苗助长。
寻常人修炼, 都是小心翼翼地捕捉来游离的灵气,将其引入体内剔除杂质,而后填进丹宫, 一丝一丝地推动修为增长,只是此时情况紧急,荼兆也没有时间再去小心地收拢灵气,只得将其粗暴地一股脑推进明霄的丹宫。
好在明霄只是修为跌落,他毕竟是曾经到达过半步登仙境界的大能,不存在心境不稳的情况,只要灵气足够,他的修为便随着一同疯狂攀升。
元婴前期,元婴中期,元婴后期……
明霄的修为一路攀升,站在一旁的鬼王神色喜怒难辨,一张脸面无表情,冷冷地盯着灵力涡流中白发素衣的仙尊,眼底跳跃着晦暗冷漠的寒意,像是一条毒蛇盘踞在暗中窥伺敌手一般。
尤勾无意间一回头就看见了鬼王这个表情,心下猛然一凛——不论此前阿幼桑和鬼王是如何打算的,现在大祭司既然已经阴差阳错与明霄仙尊结了活锁,那二人就是绑在了一条船上,仙尊出了事,大祭司也不能独善其身,鬼王若在这时候要同仙尊发难……
尤勾袖中的弯刀不动声色地滑到了手心,就算之前鬼王有恩于巫族,该动手的时候她也不会手软的。
只是,尤勾想,希夷君不是对大祭司有情么,方才还叫荼兆替仙尊灌输灵力减轻大祭司的压力来着……
啊,她倏地瞪圆了眼睛,该不会,鬼王是因为仙尊捷足先登抢了同大祭司结活锁的机会所以才……
巫女越想越觉得自己怕是摸到了事情的真相,不由得偷偷觑了鬼王几眼,稳如山岳的青年站在阴影处,不言不语,厉鬼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他不动的时候就真的像是融在了暗处的石像,大袖在风中静止,整个鬼都显得枯瘦伶仃,好似被世界排斥在外的幽魂。
荼兆脸色已经隐隐泛白,额头渗出了汗珠,他拼命挤压着丹宫中的灵力,四周风声呜呜,不少摆设已经被涡流卷着碾为了齑粉,头顶星辰快要落尽,一颗金色的星星好巧不巧撞入了荼兆的视线,在他眼前放出了一片澄明绚烂的花火。
这光很漂亮,荼兆心里却是一惊,下意识往后微微仰头去避,等他再睁眼时,就对上了一双沉静乌黑的瞳孔。
风雪钟情,天道垂怜。
这双眼睛里有昆仑山岳,亦有人间灯火。
荼兆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一时间竟然恍惚觉得是自己在发梦。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不是梦,一只冰冷的手攀上来,轻而易举地越过刀锋似的盘桓的灵力涡流,按住了荼兆的手腕,示意他停下传输灵力的动作,而后慢慢盘坐起来。
他的双手相当自然地压在膝头,素白大袖顺着双膝叠落在地上,堆出雪堆云层般温柔的弧度,脊背笔直挺拔如松竹,没有束的白发落在肩头背后,他整个人犹如一柄藏在鞘中的长剑,锋刃未出而华彩熠熠,一身淡漠矜贵的姿态,只是简单坐着就有高不可攀的仙人之姿。
剑仙。
尤勾脑子里只能浮现出这个词汇。
随着他醒来,从巫主身上奔涌而出的灵力也在迅速平息,尤勾顾不上剩余那点狂暴灵力,拔腿奔向了大祭司,将他扶着靠在自己怀里,三两下摸透了他的脉象,诊完脉,她脸色说不上是好是坏,兀自沉思,一个低低的声音便响在了她耳畔:“如何?”
尤勾骤然回神去看,发现鬼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边,一双眼尾狭长的漂亮眼睛只看着她怀里的大祭司,不知道在想什么,将话问出口后又抿紧了嘴唇。
“比先前好了很多,但是修为倒退总归不是一件好事,大祭司身体本就不好,现在完全是靠着……寿命共享在撑着。”
尤勾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看明霄。
明霄感知何其敏锐,尤勾的视线一落在他身上他就发觉了,也跟着转头看过来,礼貌地对她颔首为礼,旋即目光就落在了天衡身上。
他看上去只是很自然地一瞥,但这一瞥之下,眼神就出现了一点恍惚,而后慢慢温软柔和下来,一向平静无情的神色多了些许波澜,嘴唇动了动:“天衡……”
他这神色落在别人眼里只引起了一些疑惑,落在尤勾眼里就如晴天霹雳一般。
坏了,刚才大家的心绪都悬在生死一线上,谁也没想起结活锁之后的事……不,尤勾强行冷静下来,阿幼桑不是傻子,她绝不可能将活锁的弊端告知鬼王,尤其是她还用了情蛊,阿幼桑那样的性子,必定是给情蛊换了个名字骗鬼王的,除了她谁都没认出情蛊来,而情蛊进了仙尊的身体,现在也只有天知地知她尤勾一人知——或许之后还要加个大祭司。
巫主和仙尊用了一对情蛊。
尤勾冷静地将这句话在心底念了一遍,光是念出这句话,就让她头皮发麻脚底板冒冷汗。
——她现在是真的不敢去想,鬼王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什么反应,他八成到现在都还以为这只是个共享寿命修为的阵法而已!
尤勾对上明霄那双有些恍惚的眼睛,心里猛地一虚,竟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情蛊是她同阿幼桑一起培育的,没有谁比她们更了解情蛊的特性,不是操纵蛊虫的大师,不说解开情蛊,就是他身上有情蛊这件事也发现不了。
在情蛊的催动下,明霄仙尊现在只是不自觉地多注视了大祭司片刻,这短短片刻便会让他明白什么是一见钟情的滋味,然后他会自然而然地将注意力落在大祭司身上,他看大祭司的时间越久,心中爱意就会愈发深浓,最终如痴如狂,此生非他不可。
这个过程是隐秘而缓慢的,却会如流水清溪一般,将甜蜜浓稠的爱意一点一点浇灌在心头,寄主会觉得这是自身产生的情感,不会察觉任何一点不自然的因素,任他是纵横天下的仙尊,也绝不可能逃脱情蛊的捕捉。
“……我记得我此前从魔兽潮中脱身,之后……”明霄看着天衡,口中却仍旧平缓自然地问道,“我为何会在危楼之中?天衡怎么了?”
他问及自身境况时很淡漠,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才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点语速。
这一点语速变化没有引起几人注意,唯有一个心虚的尤勾注意到了,而这个变化也让尤勾更加讪讪,一时间差点忘记回话。
“天衡救了你。”出乎意料的,回答他的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希夷。
大袖逶迤的鬼王声音很冷,带着点不耐烦和不自知的排斥,一张昳丽艳美的脸上大大地写着不高兴:“他救了你,把你养在危楼——现在你醒了,可以走了。”
明霄终于把视线移向了他,静静审视了他数秒,不通情爱的冷淡矜贵面容一板,瞬间面无表情:“原来是希夷君。”
希夷把长长的睫毛一挑,绝艳容光下猩红唇角扬起,露出一个充满挑衅的冷笑:“正是本尊,了不得的剑主大人可算看见我了,我还以为你的眼珠子差点要掉出去了呢。”
他这话说的粗暴极了,听得另外几人心中一跳,荼兆盘腿调息听不清他们对话,荼婴却皱起了眉头。
哪知在鬼王满怀恶意的嘲讽下,那个松雪般高洁清冷的尊贵剑主,冷着一张脸许久,苍白的脸颊竟然一点点红了起来!
希夷:“???”
荼婴:“???”
尤勾:“……”
唯一大概能猜到真相的巫女不忍直视地别过了眼睛。
“天衡救了我,我自当结草衔环以报,日后但凡有所请求,明霄绝不推脱。”剑主。
可是他虽然一身正气话语坦荡,配上不知为何红起来的脸就变得格外没有说服力,鬼王抿着嘴深吸了一口气,冷森森道:“不需要你报答,已经报答过了——天衡灵魄衰退,你与天衡结了活锁,共享寿命修为,你只要好好活着就是在报恩。”
鬼王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都像是含了冰块,硬邦邦地扔到明霄耳中,恨不能把送客两个大字贴在脑门上让明霄看个清楚。
尤勾见他二人针锋相对,不知为何心里更虚了,既想要大祭司赶快醒来收拾这令人看了就头痛的局面,又不敢让他醒来——这场景,只怕大祭司看一眼又要晕过去了。
“活锁?”明霄重复了一遍,眉头轻蹙,“怪不得,我记得我昏迷前修为已经倒退了不少,如今竟然……”
他看着天衡,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薄薄的唇瓣一抿,忽然想通了什么一般,轻声道:“我明白了。”
尤勾总觉得他口中的明白了不是单单指活锁一事那么简单,但她也不敢问,只是看着白衣如雪的剑主缓缓站起来,宽大白衣勾勒出劲瘦挺拔的身躯,连那一头象征着苍老衰退的苍苍白发也显出了出尘脱俗的味道。
明霄又看了天衡一眼,站在荼兆身旁,等弟子睁开眼睛,才垂眼淡淡道:“走吧。”
他们走的很利落,这里就只剩下了尤勾希夷和昏沉的天衡。
尤勾将大祭司安放回床榻上,替他盖上被子,耐心细致地掖好被角,猝不及防地就听见鬼王阴冷的声音如耳语般响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尤勾拉着被角的手倏地就僵住了。
希夷微微歪着头,嘴角含着烂漫天真的无辜笑意,一双眼睛死死盯在尤勾后背上,像蛇一样攀爬在她脖颈上。
尤勾后背渗出了一层薄薄冷汗,她恍若无事一般将被子掖好,转过头,直直笑了,我身为巫族巫女,侍奉大祭司,与鬼族一点瓜葛也无,哪来什么隐瞒希夷君之类的说法?”
希夷站在不远处,笑眯眯的,身周鬼气环绕,听了她的话不说信也不说不信,轻飘飘似一张苍白单薄的纸人伫立在地上,那种阴气横生,饶是尤勾胆子够大,也不由得胆战心惊起来。
“好,”希夷温柔婉转地说,“我记住你的话了,希望你没有骗我,不然我就把你抓起来,剥出魂魄,浸在忘川河里,让鬼尸一口一口,把你啃个精光。”
他语气很慢,声音带笑,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唱歌儿,话里的东西却听得尤勾脊背发寒。
不通人性的厉鬼,第一次因为心中莫名的焦灼慌乱,而放出了狠话。
看着他倏忽散成一团青烟消失,尤勾猛地出了口长气,良久苦笑了一下。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鬼王还是忍不住抛下了这种狠话,这算什么,是本能在向他预警吗?只可惜说什么都晚了,情蛊已下,活锁也成了,单单看现在大祭司和仙尊两人都活着,就能知道,这个“两情相悦”的条件已经达成,鬼王就是再怎么暴怒也是没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霄上线!
有宝贝评价这不是修罗场该叫修罗网,我琢磨了一下……好他妈贴切啊!
危楼这边的事情很快就会告一段落,然后转场东海去康康鱼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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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海底月(十八)
天衡一睁开眼睛, 看到的就是跪在床前不知多久的尤勾。
纤细明丽的巫族姑娘垂着双眸,见他醒来,眼睛猛地亮了一亮:“大祭司……”
她有很多话想说, 但是话到了嘴边不知被什么堵住,过了好半晌,才恍惚低哑地说:“阿幼桑……没了。”
明明要说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妖皇在闹海, 比如危楼现在也在东海,比如仙尊醒来了,还和大祭司结了活锁,就算是要提阿幼桑,也该先有些铺垫才好,大祭司刚刚醒来,这个消息委实太刺激了些。
但尤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一个没忍住, 就讲话说出了口。
巫主闻言很久没有说话,漫长的寂静后, 才轻轻问:“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平静极了, 尤勾听着他的声音, 不知不觉也平静下来, 能好好地将那个姑娘的死从头到尾说来:“……大祭司灵魄受损严重, 阿幼桑翻了禁书,想为您和鬼王结活锁,哪知道出了差错,活锁的一头结在了明霄仙尊身上……”
尤勾在大祭司面前向来坦诚,她连一丝一毫的隐瞒都没有,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统统说明白了, 在听到结活锁的时候,她注意到大祭司搭在被子上的手猛然握紧,青紫的经络浮现在苍白皮肤上,良久才慢慢松开。
尤勾没有详细说阿幼桑死亡的过程,危楼的藏书阁里哪本书是大祭司没看过的?只要一说结活锁,大祭司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根本不需要她画蛇添足。
事实也是如此,巫主默默地听她讲完,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明日把星盘拿来我看看,如果还能找到一点散魄,给她找个好人家吧。”
这句话后,他们彼此都没有再提起阿幼桑,尤勾局促地动了动手指,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大祭司,您对明霄仙尊,现在有什么感觉?”
巫主闻言愣了愣,还真的认真琢磨了起来,半晌慢吞吞地回答:“唔……说不好,有种想和他同生共死的感觉,危楼分他一半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却把尤勾吓了一大跳,情蛊发作也需要一个时间,按照明霄仙尊那里的进度来看,大祭司此刻只应该对他有所关注而已,怎么就到同生共死的地步了?
——除非大祭司早就对明霄仙尊有意了?!
这个猜测把尤勾击得七荤八素,她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竟然是之前结活锁时鬼王伶仃沉默地站在阴影中的那个模样。
清瘦,孤独,好像被世界遗忘。
天衡没有注意到尤勾的表情,仍旧在细细感知情蛊带来的影响,半阖着眼眸:“情蛊牵心,就算是我,要是不知道情蛊这一茬,也辨别不出自我的真实情感。”
从头到尾,他的语气都很冷静,像是在做学术研究一般,细细琢磨了一回,他露出一个很细微的笑容:“活锁之下,我与明霄寿数牵系,巫族也能共享昆仑庇护,这情蛊下的值。”
从尤勾的角度看去,大祭司的眼睛泛着一层坚硬的银灰色冷光,他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这情蛊下得好,不是因为能让明霄喜欢他,而是可以借此利用明霄来获得太素剑宗对巫族的庇护。
巫族人丁稀少,有天赋的族人十个里出不了一个,又天生修为低下,全靠巫主死拖活拖才能在修真界拥有超脱的地位,为此天衡觉得付出点情爱也没什么不行的。
他的思维转得很快,旋即便道:“我要与明霄结为道侣。”
尤勾一怔:“道……道侣?”
乌发披肩清韵超拔的巫主朝她微笑一下:“是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尤勾下意识地想要反对,话到嘴边,又卡住了。
她哪有什么立场去反对?
大祭司做事一向深思熟虑,他要做的事,是轮不到她去反对的。
于是尤勾只问:“那要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大祭司似乎连考虑都剩下了:“自然是让明霄主动提出来,他那个性子很好懂,等他自己想明白了,根本不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只要等着就好了。”
就算对明霄仙尊情根深种,巫主算计起人来还是不留余地,尤勾不由得在心里悄悄同情了一把被看得透透的仙尊。
而那个被看得透透的仙尊正领着徒弟在楼顶看风景。
说看风景也不对,明霄只是想找个高点儿的地方散散心,巫族救了他,他不可能一声不吭转头就回昆仑去,因此只简单地给明颐传了个信表示自己回来了,旁的没有多说。
明霄本想自己溜达一圈,荼兆却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像一条认准了主人的奶狗似的,也不说话,只是固执地跟着,明霄一表露出不需要他跟着的意思,荼兆就盯着他看,露出那种要被遗弃了似的神色,弄得仙尊十分不忍心,只好当他是个挂件。
楼顶空旷,危楼又高,几乎是穿云而过,明霄仗着修真者极其强悍的目力低头去看,才能看见地面的情景,一看之下就有些疑惑:“极东之地何时变成汪洋泽国了?”
荼兆做挂件做得很合格,师尊不跟他说话他便当自己是个死物一声不吭,师尊一开口他便迅速活了过来,将妖皇出世的事说了一遍,末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魔兽潮之后鸣雪师叔也杳无踪迹,阿婴这些年一直在寻他,前些日子恰巧找到,鸣雪师叔也和师尊一般昏迷不醒,而且……”
他迟疑了一下,被弟弟的消息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仙尊转过头来看他,眉眼轻轻一压,透出冷清锋利的味道来:“而且什么?”
荼兆轻声说:“……鸣雪师叔被妖皇玉神扣住,我和阿婴不能匹敌,不得不退走危楼。”
明霄听了这话,愣了一会儿,素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睫毛垂着挡住了一半的瞳孔,嘴里喃喃将妖皇的名字念了两遍,忽而冷笑:“不过区区孽畜,竟也敢觊觎鸣雪?”
这句话里杀气四溢,好似利剑铮然出鞘,荼兆不意他竟然反应如此的大,动了动嘴唇,转而道:“师尊如今修为倒退,贸然对上妖皇怕是危险……”
明霄一贯好脾气,听他絮絮叨叨说完一大串,才嗯了一声:“为师自有分寸。”
荼兆静默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心中敬仰明霄,但两人都是面上清冷不善言辞的类型,全然做不到像是寻常师徒那样无话不说,他当明霄是天上遥不可及的明月星辰,要他找些话与明霄谈论,比让他当众拿抹布清理白玉京还难。
明霄不说话,他就陪着明霄静坐,觉得这样也挺好。
危楼这边一切都挺好,东海底下的妖皇却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好。
孕育一条龙鱼不是好差事,便是尚未出壳的小龙鱼也性情十分霸道暴烈,在蛋里就要死要活地争抢着母体的妖力,恨不能把母体吸干了才满足。
玉神这具躯体妖力庞大,小龙鱼当然是吸不干的,只是肚子里时刻有个空洞的感觉也实在不好受,天道就常常沉下神识让玉神睡着,蚌壳外的妖兽给她堆起了一座恢弘富丽的宫殿,她睡在蚌壳里竟然也毫无知觉。
至于抢来的鸣雪嘛……
当个抱枕还是很不错的。
可是这天她睡到一半就睡不下去了,静谧的海底骤然涌起庞大波浪,这浪头大到连蚌壳都开始摇晃,生生把睡在里头的魔尊给摇醒了。
黑衣沉沉的魔尊醒来后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玉神,抬手掀开蚌壳,往外头懒洋洋地抓了一把,兜进来一团海水和一条在水中惊慌失措地挣扎的鱼。
这条鱼长得丑的很,额头隆起一个巨大的鼓包,鳞片歪斜,总之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敷衍的味道,唯一的长处就是游速很快,眨眼间就从百里外游到了这里,若出手抓它的不是鸣雪,这速度非把手掌心扎个洞出来不可。
魔尊将鱼擒住,单手抓出鱼的神识,草草浏览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鱼只是普通的未开神智的鱼,记忆里都是零零散散不成内容的片段,好在方才的动静还算大,在鱼的脑瓜子里占了块地方。
“地动?”鸣雪有些莫名。
东海之下是千百丈厚的土层,怎么会有突然地动?不说地层连为一块,就是要地动也没有引起地动的条件啊!
蚌壳外的流水骤然急促,鸣雪意识到有人来了,神识一抽原地躺倒,换了玉神起身,刚打开蚌壳,来人就冲到了眼前,单膝跪下:“陛下!西海地动,海域沿线被挤压,内陷三百里!”
这话说出来,就连玉神也愣了一下。
妖皇玉神是天下妖族的君主,但因为它本体是龙鱼,所以惯常居住在海里,名义上天下诸海域都是它的领土,不过这条有些宅的龙鱼只喜欢缩在东海里,在被锁住之前东海就是它的巢穴,锁了上万年之后它也习惯了窝在这个地方,不过还是会有下属来给它汇报其余领土的状况。
饶是如此,西海内陷三百里这样的事情也是闻所未闻,着实把玉神惊了一下。
来人原型为海蛇,五官平平,唯有一双眼睛生的又长又冷,脸颊上还有深青色的鳞片未消,看着玉神的目光里都是畏惧。
妖族是完全的强者为尊,不讲任何情分和道理,玉神是最强的,所以她就是妖皇,如果现在她因为这个消息心情不好,当场捏碎了他出气,他也没什么话好说。
“为何会地动?此前没有预兆吗?地草、牙蚌和六足蟹全死了吗?”红衣烈烈的美人语气极冷,她口中的地草、牙蚌和六足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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