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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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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吹入褶皱江水,把月光涂满苍山暮雪。

    这个笑容里有红尘万丈的烟火气,有月色下山巅松林的波涛簌簌,也有寂静酒幌下伶仃潦倒的醉客,万千凡人在喜怒哀乐里生老病死,岁月来去,只有永远仰望着苍穹的鬼王数千年如一日地看着看不见的天空明月。

    未曾识得美丑的孩子微微睁大了眼睛。

    在这一刻,他懵懵懂懂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对他微笑的人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与其他人绝不相同的。

    玄衣的鬼王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点住了孩子的太阳穴,随即孩子听到了一个带着笑意的慵懒声音:“我不喜欢你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一具骷髅。”

    孩子睁着眼睛,听着忽然响在脑海中的声音,他现在的表情倒是有了一点属于孩子的惊奇,方才仿佛要超脱尘世的危险感一下子从他身上消失了。

    希夷在鬼尸中间疯狂地闪避,为了节约体力,只有实在躲不掉的鬼尸才会得到冷酷的死亡,而就算是在这样惊险的逃窜中,那只抵在孩子太阳穴上的手指还是平稳温柔得如同衔着一片细嫩的花瓣。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过我,”那个声音极其肯定自信地说,“你肯定是对于美丑没有任何概念。”

    他语气笃定得仿佛自己说的是什么真理。

    孩子眨了眨眼,漂亮纤长的睫毛如鸽子翅膀下最细绒的幼羽,他对于希夷的定论没有任何要反驳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听着对方指责他。

    “你不觉得我好看吗?就算不知道什么是好看——好吧,就是我这样的,我这样的是最好看的,底下那些,呕——”

    希夷丝毫不因为对方是个孩子就放过他,他的语气理直气壮到好像不夸自己是美人就是对方有问题:“如果你想夸我,你可以去读一读《晋语》,在《容止篇》里,每一句话都可以用来夸我。”

    他好心地为对方指出了学习渠道,声音平稳还带点儿轻快的傲慢,怀里的孩子依旧沉默着一言不发,却悄悄地将《晋语》和《容止篇》这两个词语记在了心里。

    一具鬼尸将手指缠上了希夷飘拂的衣摆,玄衣的鬼王抬脚将他踢开,抱紧了怀里的孩子,猛然腾空,从水面一跃而出。

    一离开水面,他身上压着的重如昆仑山脉的重量就骤然消失,几乎是凌空跃起了数十丈,紧随其后的鬼尸却没有这样的能力,只能向着希夷不甘地伸着手,挂满腐肉蛆虫的手指像是林立的嶙峋枝条,在忘川上织出了数不尽的网。

    希夷一脱离忘川,就纵身飞出了数十里,停在一处丘陵上,他一停下,周身鬼气弥漫,脚下立时便有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花朵翻卷开花瓣,星星一样瞬息铺展开去,在贫瘠的荒漠上点开绒绒的花毯。

    就像是这些小花儿一直等待在这里,等着这个人经过,然后为他的停留开出一生一次的花来。

    希夷注意到了孩子的眼神停留处,相当随意坦然地席地而坐,掏出一大堆瓶瓶罐罐,往小孩儿嘴里塞了不少丹药,他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血流止住,但是被忘川水侵蚀过的伤痕依旧可怖地攀附在他幼小的身躯上,没有被丹药消去。

    希夷见此,微微蹙了眉,很快就若无其事地恢复了无所谓的模样,指着这些花说:“鬼蜮特产不死花,总是跟着我,啊……我也知道我好看,但是走到哪哪就开花……我可是很想低调做鬼的。”

    孩子认真看着他,眉眼平和宁静,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明白这些话。

    希夷凝神看去,惊讶地发现这孩子的瞳孔竟然不是方才以为的稍浅的灰黑色,在鬼蜮微弱的光线中,他的瞳孔里有着金砂一样细腻的薄金,这种绮丽的色彩比星辰还要璀璨华贵,但只在某些特定的角度下才会显现。

    希夷看着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骨骼,摸到一半就停了手。

    这孩子身体瘦弱仿佛只有四五岁的模样,但是摸骨却告诉希夷他已经八岁了。

    这差的也未免太多。

    “你的父母呢?”希夷盘腿坐在孩子面前,歪着头看他,“你的名字?”

    那双在特定角度犹如容纳着金色流砂的眼眸只是安静地看着希夷,长长的睫毛垂着,他乖巧的像是一只离开了母鹿而凭借本能依靠他人的小鹿。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句话都没有说。”希夷慢吞吞地伸手去触碰他的喉咙,嘴里漫无目的地猜测着,“天哑?不知道说什么?还是没人教过你怎么说话?”

    一直乖的任由希夷摆弄的孩子这回有了反应,他抬起有着长长睫毛的漂亮眼睛,微微肥润的脸蛋鼓起来一点儿,而后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恰巧避开了希夷的手。

    玄衣鬼王挑起一边眉毛,表情是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他大概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所以连一个孩子的躲避都让他不能接受。

    这是一直活在骄纵爱意里的人才会拥有的傲慢底气。

    孩子微微摇了摇头,抬起手,布满伤疤的幼细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两下,而后怅然若失似的停下了动作,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茫然。

    希夷明白了。

    在修真界,便是连样貌丑陋的人都少见,随着修为深进,体内杂质污垢排出,容貌总会有略微提升,那些手脚残缺的人,除非是被刻意下了阻碍,便是失去了原来的肢体,也能通过一些手段重塑身躯。

    而聋哑之类的残缺,可以说是最好治疗的了。

    可这个孩子却依旧不能发声。

    希夷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他方才给这孩子喂下的丹药都是治疗身体的灵药,治一个天生哑疾绝无问题,为什么会这样?

    他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只是无奈地想,这样的话或许得先将孩子带在身边一段时间了,还要想办法让佛子的化身接手这孩子,毕竟让人主养鬼王已经是极限了,总不能让鬼王养一个佛子,这是什么恐怖笑话!

    玄衣鬼王沉默了半晌,不知在想什么,而后撇了撇嘴,慵懒美艳地笑起来:“好吧,小哑巴,我还没有遇到过不夸我美貌的人,就算你不会说话也不行。跟我走吧,在你会说话之前,你得一直跟着我。”

    他四处看了看,随手撅了一把艳红的不死花,将它们集合成一小束,往孩子面前一举:“呐,见面礼。”

    红色的花朵拢成一团,灵秀玉雪的小孩儿凝视着这束小花,半晌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了它。

    成年人握着只有一小圈的花,在孩子手里就占据了一整只手,他握着它们,好像握住了一把小小的星星,爱惜地望着它们,半晌抬起头,对着希夷,抿起嘴露出了一个神佛一样清澈干净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四崽崽出场啦!他是所有崽崽里最乖巧的,目前……是个小哑巴。

    鬼王的思路:你居然不夸我好看?那你审美肯定有问题。什么?不会说话?不行,你必须夸我好看,不会说话不是你不夸我的理由!

    结论:我要把你治好。

    就……有点一根筋,也傻乎乎的。

    这俩凑一起,应该是个治愈番的配置吧……我觉得。

    但是到底治不治愈……就仁者见仁了吧……【我突然有个好主意!兴奋.jpg】

    66、惊梦(十)

    希夷随手撕下幂篱上的缎子, 裹猪崽似的将衣衫褴褛的小孩儿从头到脚缠了个严严实实,末了伸出两根手指, 轻轻松松地拎着缎子的两段头尾,拎包袱般地将孩子提在了手里。

    比起正常八岁孩子该有的体重, 希夷手里的这位未来佛子瘦小得可怕,他仿佛是提着一把干瘦的骨头与一层皮肉, 连压手的感觉都没有。

    玄衣的鬼王大大咧咧地提着个小孩儿,手法一点也不温柔,粗犷刚直到了一定的境界, 这动作简直和屠夫提着待宰的猪崽子没有什么区别。

    这个姿势对被裹着的小孩儿来说应该很不舒服,他却一路上没表现出一点不满,身体乖巧地蜷缩在缎子里,两只手被希夷草草一裹给缠在了身体两侧, 他也不试图挣脱或调整姿势, 只是垂着眼睛安静地任由希夷拎着在半空晃晃悠悠。

    这脾气……

    还真有大和尚的风采。

    希夷在心里这么想着, 表情又显而易见地不高兴了起来。

    卷在包袱里的小猪崽敏感地察觉到了屠夫心情不豫, 一双鸽子细羽般的长睫毛刷拉一下打开,清澈宁静的大眼睛望着希夷, 眼里还有细碎如钻子一样的光点在闪烁, 明亮而担忧。

    你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 但只是一个眼神, 就让人察觉到了他想说的话。

    希夷抿着嘴哼了两声,半晌才慢吞吞地问:“舒服吗?”

    小哑巴有些不明白希夷问这话的意思,他顿了两秒, 点点头,然后又迟疑诚恳地摇了摇头。

    希夷被他点头又摇头的动作气笑了,手一松,离地不到两尺的小孩儿屁股着地掉在了绵软的不死花上,痛倒是不痛,但他还是懵了好一会,而后用疑惑的大眼睛望着希夷,显然是没明白怎么他不带着自己走了。

    玄衣墨发的厉鬼歪着头看他,见他被自己扔下去后只是睁着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瞧自己,表情更烦躁了,一甩袍角蹲下来,用手去戳他软绵绵的脸蛋:“喂,小哑巴,你是不是傻的?”

    小孩儿看着他,居然还认真想了两秒,然后摇了摇头。

    希夷见他还真的去思考了一番这个问题,深吸一口气,有些无语,猛然把脸凑到他面前,冰冷的呼吸打在小孩儿的脸上,听得男人声音沉沉地说:“我刚刚是在说你的坏话啊!你应该骂回来才对……啊对了你不会说话,啧。”

    希夷跟咬了口黄连似的,兀自生了会儿气,小孩依旧静静看着他,全然没有因为提及自己的哑疾而不悦,虽然希夷有点怀疑他到底懂不懂什么是生气:“不舒服就要说,我给你喂了这么多丹药,要是你死了,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小孩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希夷不知他听进去没有,皱着眉头盯了他一会儿,一脸嫌弃的表情,嘟嘟喃喃着把他又裹了一遍,这回他的动作依旧很粗暴,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触及小孩身上的伤痕。

    被再次裹着提起来的小孩这回不像猪崽了,硬要说的话……希夷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小哑巴和他现在的造型像什么了——大概更像是菜篮子和提着菜篮子上街买菜的大婶儿。

    ——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堂堂鬼王都未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小哑巴,本君为了你可是丢尽了脸面了。”希夷君阴沉着脸,尽管做着这样杀气腾腾的表情,但美人就是美人,生气的美人艳色侬丽,反而……更好看了。

    “菜篮子”显然没有听明白希夷突如其来的指控,不过他也不会去争辩,反而乖乖地点了点头,将希夷的话记在了心里。

    希夷性格恶劣自傲,他是绝不会觉得一个大人去欺负小孩儿有什么不对的,相反,他还会因为这个小孩儿现在特别好欺负而去拼命欺负他,非要欺负个够本儿才好。

    这一点,被他拎着的小孩目前没有发觉,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但是知道也没用,生长在鬼蜮里却拥有一颗纯洁无垢的天生佛心的孩子,比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认死理。

    他“看见”了希夷是个好人,就三番五次乖乖地被希夷欺负,那情形看得元华都颇感匪夷所思。

    看见玄衣的鬼王去而复返登上望川台,面色煞白的鬼女们纷纷围了上去:“君上!方才忘川……”

    望川台上,可以清晰地看见大半的忘川河,方才忘川结冰,清清楚楚地映入了鬼女们眼中,加之鬼王的鬼啸传遍整个鬼蜮,望川台归属鬼王居所,因此鬼女们未受到影响,但千万鬼魂浩浩荡荡涌向忘川的场景,便是再心大的鬼女也经受不住。

    她们围拢上来,正想问问方才发生了何事,就注意到了一向重视仪表的鬼王此刻不伦不类的姿势。

    ——像是提着菜篮子逛早市的婶娘。

    保有凡间记忆的鬼女们不约而同地想到。

    她们的视线同时诡异起来,而在那只“菜篮子”动了动,露出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的小脸后,这种诡异到了顶峰。

    她们看看孩子的脸,又看看鬼王的脸,逡巡再三后,暗暗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方才君上忽然大怒而去,抬手就是冰封忘川的大动作,回来手里就多了个小孩儿,虽然面貌不太相似,但是……万一呢?

    到底是谁,偷跑到了她们前面爬上了君上的床不说,连孩子都生下来了?!

    希夷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不着调的鬼女们在想什么,他拧起了眉头,简直难以理解她们的想法:“他这么丑,哪里和我像了?”

    鬼女们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君上,在你眼里只要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直立走路的动物都是丑八怪吧……

    ——除了你自己。

    不过希夷君这句话倒是让她们重新恢复了冷漠的脸色,果然,这样的君上是不可能有鬼女爬得上他的床的,那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希夷懒洋洋地抬起手,手中的包裹自然地在半空晃悠悠地转了半圈,面貌精致的小孩儿就被所有鬼女看了个清楚明白:“小哑巴,我捡到的!”

    玄衣的美艳鬼王好似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骄傲地用另一只手指着小孩儿,语气里满是欠打的洋洋得意。

    这种捡了一只猫一只狗的句式令所有鬼女表情变得无法言说,半晌才有鬼女上前来接过这个瘦弱的孩子。

    沉默的孩子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愿,身体被鬼女环抱住,便伸手生涩而乖巧地搭在鬼女脖颈上,让她可以抱自己抱得更轻松些。

    鬼女抱着孩子,忽然想起一事:“君上,少君正在等您,像是有事呢。”

    方才那种稚气的洋洋得意消失了,披着孩子气皮囊的男人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艳模样:“让他等着。”

    鬼女笑着行礼退下,望川台上很快只留下鬼王一人的身影,下一刻,一阵冷风倏然卷起,鬼王身后就多了个红衣乌发的青年。

    气氛骤然紧绷,两人谁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台下无边无际的鬼魂还在向前蜿蜒,一直要蜿蜒到看不见尽头的天际去。

    “师尊,您方才去哪儿了?徒儿等您好久。”红衣的厉鬼笑吟吟地问,他的语气温和极了,像是漫不经心地闲话家常一般。

    希夷君连头都没回,也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我不管你的事,你也不必做此情态,有话直说。”

    元华还是笑眯眯的,对于希夷君的冷淡不以为意:“唉……是这样的,我这几日出去转了一遭,不小心到了极东之地,还有幸得见了危楼那位。要不说是危楼天上人呢,风姿独秀,冠绝天下,也是称得上的——”

    希夷君隐隐感觉有些不妙,这是在向他打探巫主的情报?那元华可真是打错主意了,而且这个不肖徒弟之前在危楼一通胡说八道败坏他名声,正好这次一并收拾了!

    鬼王眼里冒出点凶光来,就听得元华话锋一转,冷不丁问:“那个孩子是什么人?”

    嗯?!

    希夷君一时反应不及,表情就显出了点错愕来,正被紧紧盯着他的元华收入眼中。

    冷静下来的元华不负于气运之子的名号,他压根没打算用这么两句话从鬼王嘴里撬出巫主的事情,不如迂回前进更有效些,之前还在琢磨着要如何入手,就见到了鬼王在忘川上的大动静。

    和那些只是惊讶于忘川结冰的鬼女们不同,元华作为鬼蜮少君、未来的鬼王,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希夷君做了什么。

    他用数十万无辜鬼魂为材料,封冻了一截忘川水,但是屠杀了数十万鬼魂一举,便足够让他背负上无穷无尽的业力,为天道所排斥。

    他为什么忽然这么做?

    元华对于他屠杀了数十万孤魂的行为没有什么感触,只是惊讶于希夷君这么做的原因。

    他这位师尊他可是了解得很了,模样看着和气好相处,甚至有时候似乎还有些一根筋的傻,但厉鬼到底是厉鬼,能成为鬼王的厉鬼又哪里是这么好相与的?

    他的师尊,美艳骄纵的皮囊下,有一颗比石头还生硬冰冷的心,更有残酷凶悍的心肠,和厉鬼般的狡诈、多疑、偏执。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前脚刚杀了数十万无辜鬼魂,后脚就若无其事地笑着与鬼女谈天说笑。

    元华想着,问题一定出在那个孩子身上。

    一个平平无奇的孩子,怎么能劳动鬼王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去救他?

    这个问题也同时在希夷君脑袋里浮现了出来。

    ——他光顾着救人了,万万没想到救完人之后还要为自己为什么救人找一个理由。

    为什么鬼王要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

    这个理由要是圆不起来……

    那被质疑了合理性的化身可是会当场崩散的。

    为了保住希夷君的命,天道沉默了一会儿,现在好像只有算无遗策的巫主能救他了……考虑了半晌,他含泪接过了元华递过来的锅,给自己扣上了。

    玄衣墨发的鬼王轻轻侧过脸,红的妖异的嘴唇慢慢挑起来,他的笑唇勾出了刀锋一样的弧度,望着元华的时候,恍惚让对方像是回到了自己还是一个凡人时的弱小岁月。

    ——那天他与这个在街市上走过的男人对视,就被对方眼里幽深的地狱骇得手脚冰凉浑身僵硬,时隔多年,他竟然又一次感受到了这种恐怖。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害怕,反而因为自己触及到了某种隐秘而兴奋了起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种道理你总该明白吧?”希夷君声音轻极了,大有“你再问一句就别想直着出门”的杀意,但如果元华是这种被威胁一下就腿软的家伙,那他早就已经死在北戎人的地盘上了。

    因此,红衣的厉鬼不退反进,模样谦恭地低头,问话却一点不打折扣地送到了希夷君耳边:“是谁之托,是谁之事呢?难道是危楼天上人吗?”

    他最后那个词一出口,一股大力就撞上了他的腰,沉而重地将他踹出了两丈远,差点滚下望川台。

    被破麻袋似的踢出去的元华在地上滚了两圈,蜷缩着咳嗽两声,吐出口中细小血沫,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师尊很在意巫主?正好,徒儿对巫主一见钟情,正想着怎么才能讨好心上人呢,师尊总不会眼见得徒儿饱受相思之苦不得解脱吧?”

    又一股更大更沉的力道撞上元华的肩背,他直接倒飞出去一大段距离,狠狠砸在了青石的墙面上,随即一只脚踏上了他的胸口。

    “你欢喜他么?你竟敢有这样的想法?你这样——肮脏、卑贱、污秽的东西,懦弱无能,可以被我一手碾碎、在鬼蜮的泥里爬的东西——竟也敢妄谈喜欢么?”

    卸下了近乎无害的笑容后,那充满了攻击性的锋利美貌下,都是森冷阴郁鬼气萦绕的煞气,鬼王恶毒地嘲讽着元华,压低了身体冷冷地问:“怎么,吓傻了吗?”

    元华被他踩在脚下,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呼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气,狡猾地笑起来,轻描淡写地说:“可是他根本不记得你啊。”

    鬼王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如果说刚才还是带着点控制的讽刺,这回他眼里是真的有了冷锐的寒意,打量元华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机质的评估。

    “你做了什么延续了他的命?”元华却不肯罢休,又抛出了一个大雷。

    历代巫主都短命,越是天赋卓绝越是寿命短暂,据说天衡星君是巫族有史以来最为惊才绝艳的巫主,那为什么他能活这么久?

    就算是常年卧病在床,那也是活着!

    巫族人似乎也完全不知缘由,那么谁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提起与灵魂寿命相关的事情,元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鬼王。

    普天之下,除却这位掌管着身后将行之地的鬼王,还有谁能操控一个人的生死?

    当年他不就是这么被鬼王从死亡中拖拽出来的么?

    况且……况且鬼蜮里根本找不到太子的魂魄,除非这个人没有死,否则怎么可能找不到!

    他没有停下,一鼓作气道:“你做了什么?将他的灵魂分裂、让他去转世,欺骗天道轮回?大魏的、大魏的太子……邵天衡,是不是他?”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微微地发起了抖,他紧紧盯着希夷君的眼睛,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现在的神情简直像极了一个惴惴不安的孩子。

    希夷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眼里的情绪,好一会儿,才听得鬼王冷淡嗤笑了一声:“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鬼王:……靠,圆不过去了,巫主借我用用【含泪接锅】

    元华:果然!我就知道你和他有猫腻!

    鬼王:虽然我接了锅,但你小子也逃不了一顿打!

    天啊我写了两章都没写出佛子的名字……难道我要一直叫他小哑巴吗?鬼王这么叫他是爱称,但是我不允许其他人这么叫他!【妈妈式生气.jpg】

    还有,元华嘴里鬼话连篇,这一章里没一句是真的,包括什么一见钟情之类,全是在炸希夷。

    上一章节有宝宝写了个长评,是现代剧组背景的,大概可以叫做《假如他们出演〈天道〉》?对不起我实在不会起名字……大家快去康康啊!写的很棒,我正在蹲更新……

    另外,我换了个新封面,来自@小蜘蛛的热情支持哈哈哈哈哈哈,画的是天道的人设,等等我发现我的读者里真的卧虎藏龙,画画的写文的都有,怎么我就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陷入沉思】

    67、惊梦(十一)

    鬼王轻慢地斜睨着他, 不疾不徐地将宽大的袖子往上提一提, 露出一双骨肉匀亭的手,白皙的皮肉覆盖在瘦削漂亮的骨骼上, 淡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

    他并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对着元华微微挑起一侧嘴角,露出一个有些残酷狰狞的笑脸:“好啦,你这么能说,是不是也该轮到我说两句了?”

    元华只是盯着他, 他明白希夷君大概率是不会再透露什么了, 但是侥幸还是让他不肯放弃那一点微末的希望。

    “但是你知道我不是一个爱说废话的人, 师尊对你的爱, 一向都是表现在行动上的啊。”

    语气诚恳地说着假惺惺的话,玄衣的鬼王已经提起拳头朝着元华凶狠地招呼了过去。

    作为鬼蜮的少君, 元华一向睚眦必报,但唯有面对他的师尊时, 这种睚眦必报显得特别的愚蠢。

    在强者为尊的鬼蜮,希夷想揍他就揍他, 元华不是不能反抗,刚开始反抗了几次后被揍得更惨, 之后他就学聪明了, 被揍就被揍呗,反正希夷下手总会有分寸,回去修养几年就好了。

    不过这次……元华觉得他不反抗好像不行了。

    希夷君这像是新仇旧恨加一块儿来收本金加利息来的!

    鬼王的右手化作利爪捅进了元华腹部,在里面搅了两圈, 打碎了部分魂体,红衣厉鬼倏地飞身后退隐没了身形,随即就被鬼王自背后虚空中抓了出来,笑眯眯道:“在我面前玩障眼法?还想偷袭?”

    元华也笑,指尖滴下了深青色的毒液,毫不含糊地向着希夷君面门一弹:“弟子小小礼物,还望师尊笑纳。”

    玄色大袖在身前一卷,将天女散花般的毒液一收,眼前却已经不见了红衣的厉鬼,希夷君舌尖在齿列间一碰,发出了个轻快的“哒”,肩头上就附着了一阵冰冷的寒意。

    刚刚触碰到他肩膀的元华只觉手下的人仿佛瞬息成了柔若无骨的面团,在他碰到对方的一瞬间,那人就啵的一声化作了条柔软的虚影,直溜溜地滑到了地上,一边滑,一边变成了一张扁扁的影子。

    元华抬起一边眉毛,迅疾散开身形化作薄烟,不等他掠出望川台,一只手便懒洋洋地凌空拦住了这团烟雾,五根纤长有力的手指插进烟雾中随意搅拌了两下,像抓一块布似的往回一拉,虚空中便再度凝实了乌发红衣的厉鬼的模样,被扣着脖子扯到了希夷君面前。

    “唉,都说了不要在我面前用什么障眼法,怎么就是教不会。”

    美艳的鬼王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很苦恼,好像真的在疑惑为什么自己的徒弟这么蠢,并且真心实意地为此担忧起来。

    被掐着脖子的元华眼睛异常地亮,一边断断续续地咳嗽,一边还在笑:“法子老套……有、有用就行……”

    闻言,希夷君忽然将他往一旁一抛,凝视着自己的手,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上泛着一层极淡的青气,正向着手腕飞快蔓延。

    “你把炼出来的毒下在了自己魂体上?”希夷君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手,不见害怕,反而兴致勃勃地点评了起来,“倒是好办法,因为我喜欢空手抓你的魂体所以才中招了……要是对上其他用法器的家伙呢?”

    元华被扔出去后干脆就躺在了地上,喉咙里被打碎了的内脏正在鬼气的作用下飞速重聚凝合,他咽下涌到喉咙口的部分柔软血肉,慢吞吞地坐起来,认真回答:“对上别人也用不着下毒,只要在他们拿出法器之前切碎他们的魂魄就好了。”

    ——何况还有人傀。

    元华在心里这么想着。

    他见希夷君还在兴致高昂地观察自己中毒的手,不由得蹙起了眉,这毒烈性大,虽然连鬼王都能伤到,见效却慢,而且他也不信希夷祛不掉这毒,这会儿只看不动是什么意思?

    随后就见希夷君笑着抬起那只手,轻快地宣布:“哎呀,本君中毒了,这毒烈性得很,本君解不掉,还是要拜托巫主才行!”

    元华坐在地上:……?

    抬着一只手从望川台上兴冲冲奔下去的鬼王就像是一个终于生病了能逃学的顽劣孩童,而被中毒了的鬼王揍得五脏六腑都碎了还动弹不得的元华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竟呆住了。

    希夷简直不要太高兴,多亏了元华,他终于找到了能和巫主搭上线的方式了!把小哑巴交给巫主,再让巫主出面交给佛子,岂不是大美!

    他喜滋滋地想着,做作地抬着一只手招摇过市,恨不得所有人都看见自己中毒了命不久矣。

    一阵风似的卷入庭院里,火红的不死花瞬息便铺了满地,被鬼女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小孩正仰着一张犹带婴儿肥的脸庞盯着廊下的草出神。

    仓促间大约是找不到合适的衣裳,鬼女给小孩的衣服大了好几个号,过长的衣袖卷了数折松松垮垮地挂在手肘上,露出细瘦的手腕和隐没在衣衫下交错的疤痕。

    “小哑巴!我带你去看美人!”天上地下,能心甘情愿让鬼王称呼一声美人的,大约也就一个人。

    不过坐在台阶上的小孩儿一动不动,依旧出神地盯着面前脚下幼细的草叶子发呆。

    “小哑巴?”希夷的声音不低,方才那一声连屋内的鬼女都听见了,门前台阶上的小孩儿却没有听见,实在怪异。

    希夷的表情慢慢沉了下来,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几步跨到小孩面前,直到了近处,低着头的小孩才觉出有人靠近,懵懵懂懂地抬起头看过去,见是希夷,便露出了一个清澈欢喜的笑容来。

    在微光下有着金砂流动的眼眸自长长睫毛下露出,他笑起来的模样简直像是纤细而圣洁的神明之子。

    他见到希夷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感情真挚坦率如温热的水流,坦坦荡荡,不见丝毫阴晦,玄衣的鬼王却像是没瞧见他漂亮乖巧的笑脸一样,抬手就薅住了小孩子的脑袋顶,轻松一扭让他用耳朵对着自己,然后冷声对着耳朵说:“本君天下第一好看。”

    末了冷酷地将脑袋再扭回来正面对着自己,瞅着那一双金砂点点的眼睛,不紧不慢地问:“我方才对着你的耳朵说了什么?”

    他这回仔细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便见这孩子在他说话时一直盯着自己的嘴,心里便有了点明白,而那双颜色璀璨的眸子里露出的茫然更是坐实了他的猜测。

    但他总归不肯死心,再次抬手点在孩子额头,像是在忘川中传音一样递出神识:“小哑巴,能听见我说什么吗?”

    到这时,他还记得自己左手上带着元华的毒,因此伸出的手是右手。

    孩童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对着希夷抿着嘴微笑,眼里是竭力掩饰过的茫然。

    “……你听不见了。”

    这并不是一个问句。

    而希夷确定,他在将小孩从忘川里捞出来的时候对方还是能听见他的声音的。

    这绝不是什么天疾。

    玄衣鬼王出手如电,在小孩还反应过来的时候,两根手指如电般贴上了他的喉咙,随即在他面骨上一擦,轻巧迅捷地绕着耳廓、后脑走了一圈,其间有细小鬼气吞吐,一触即收,小孩睁着一双大眼睛,就见蹲在他面前的男人脸色忽然极其难看。

    四周风声萧萧,大部分鬼是无法凝聚实体的,他们游荡飘摇在鬼蜮的各个地方,发出意义不明的悲鸣,这声音日夜不休,便在鬼蜮里形成了风笛一般沙哑嘲哳的呜呜声,而眼眸清澈剔透的孩子心中一片寂静,他听不见这悲凉的鬼哭,也听不见草叶沙沙的嗡动。

    他听不见也说不出,像一尊精致的琉璃娃娃,只能睁着漂亮的大眼睛,望着希夷微笑。

    玄衣墨发的鬼王占据了小小孩童全部的视线,鬼蜮没有明月星辰,但是年幼的他对时间很敏感,很快就要到第五天的夜晚了,本能告诉他他将会再一次迎来黑暗,这样的黑暗周而复始,他对此没有什么抗拒,但是这一次,他却有了个小小的奢望。

    要是能在那之前,一直看着这个人该多好呀。

    那样的话,就算是沉入黑暗里,也不会害怕了吧。

    希夷放下触碰过孩子五官的手,面色沉凝,和他预想的有些出入,这孩子说不出话不是什么天疾也不是药物所致,更像是被剥夺了“概念”。

    用一个比喻来说的话,假如这个小孩儿是个故事里的人物,他的喉咙和耳朵都功能健全,但是写出这个人物的人给他下了一个定义“你说不出话”“你听不见”,那么不管用什么方法,他也说不出一句话,便是将神识递进他脑海里,他也听不见一点声音。

    谁能做到这点?

    剥夺“概念”这种事情,他思前想后,纵览天上地下,惊愕地发现最符合条件的应该就是自己。

    ——除了天道,谁能剥夺虚无又缥缈的“概念”?

    这是归属于神明的权柄。

    希夷的表情彻底冻结了。

    和以往扮演出来的愤怒不同,他这次的怒火冷静而灼热。

    竟然有人窃取了天道的权柄?!

    竟然有人敢于挑衅天的尊严?!

    ——至高无上的天道受到了蝼蚁的冒犯。

    在极度的暴怒中,他反而平静了下来,一切伪装出来的人性都从他身上剥离开。

    虚空中死去千万年的古龙尸体发出咆哮,巨大的凤凰睁着点燃鬼火的眼瞳嘶鸣,鲲鹏的身躯寸寸崩毁,时间的乱流如刀般尖锐无形。

    忘川底部涌起了万年未见的涡流,无数鬼尸被卷入刀锋般的涡流内化为齑粉;海域深处卷起了数百丈高的巨浪;凡间电闪雷鸣,骤至的暴雨引发了滔天洪水,天上须臾,而人间饿殍遍地浮尸旷野,背井离乡的难民们哭声震天;仙山昆仑云海忽散,数万年凝结的大雪竟有了融化之象,所有门人望着山峰上轰然滑下的积雪惊疑不定;魔域在动荡之下加快了与海域割裂的过程,年轻的魔尊站立在魔宫之上望着逐渐清明的天穹……

    人云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倘若天怒了呢?

    这种怒火很快平息了下来,转为凝冰似的冷静,法则感知到了天道的怒意,在他身旁徘徊,将小孩儿身上的时间抹平,拉出一条奇异扭曲的透明长带子——这是一个生命的时间线,上面镌刻着它的过去、未来,便是法则也不是随意就能抽取时间线的,世界残缺,无论是法则还是天道,他们的能力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否则根本不可能被窃取了权柄还被隐瞒至今。

    “……他的时间非常奇怪……”法则匆匆阅览着小孩的生命,时间线打开,这个生命从灵魂形成的那一瞬间开始就进入了法则的视线,一句笑语、一声啼哭、偶然一瞥看见的草木、落在枝头树梢的莺鸟的颜色……

    哪怕是时间线主人早已遗忘的东西,都会被忠实记录在上面。

    法则越看就越是惊愕:“这不可能……”

    天道没有凑过去看,只是冷静地站在一旁等一个结论。

    抽离时间线需要庞大的能量,放在其他完整的世界里,法则可以随便抽时间线当拉锁玩,可是在这里,法则草草看了一遍就不得不将这段旋转着的带子送回了孩子体内。

    “他的时间……是扭曲的。”法则一五一十道,“非常扭曲。”

    天道看着它:“怎么说?”

    法则道:“他的时间是一个闭环,像是设置好了的程式一样,被永远困在七日内,第一天出生,第二天长大,从第三天开始逐步失去五感,到第六天连同思维一起消失,彻底成为无知无觉的人偶,第七天死亡,然后……再次出生。”

    它慢慢说:“他的生命只有七天。”

    眼神清澈温柔的孩子就见面前的鬼王忽然急促地呼吸了一下,望着自己的视线里含义复杂。

    “既然有出生,那他的母亲是谁?”

    法则想了想:“他的出生、死亡和他的听觉一样,都是被赋予的‘概念’,并不是真的从母胎里再次生出来,对他而言那应该是‘复活’‘死亡‘复活’……这样的过程吧,他没有之前那些七天的记忆,大概只有一些经历过这种事情的熟悉感,出生后就被放在一个小屋子里由下人照料……”

    “我拉了他出生时的场景,生下他的女人,是瀛洲鬼女。”

    玄衣鬼王霍然抬首,将左手上的毒驱散,抱起那个不言不语只是抿着嘴腼腆微笑的孩子,在意识里询问法则:“今天是第几天?”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法则却马上明白了,迅速回答:“第五天应该快结束了,他很快就会看不见。”

    美艳的鬼王脸上仿佛结了一层霜,他咬着牙,低声嗤笑起来:“很好,那就一起去看看那个胆大包天的狂徒是谁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和尚的背景有那么一点点露出来啦!

    我又感觉这卷会很长是怎么回事……写上一卷的时候也感觉会很长结果没有很长,不过这一卷好像真的会很长……【我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你们要的巫鬼碰面也会有的,耐心等待,先把小和尚的问题解决了。

    然后有个大宝贝前几天提醒我,说天衡不是北斗七星里的,我当时【地铁老人看手机.jpg】【超自信der.jpg】怎么可能!我背一遍给你听!天权天枢天璇天玑摇光开阳玉衡……咦等等,玉衡?天枢?天衡?

    我:……【瞳孔地震.jpg】

    真实版本马什么梅。

    好大一个bug……我在琢磨怎么修它,总之大家先知道一下天衡不是北斗七星里的一个就好了……千万不要因为字很像就背混了啊!血的教训。

    上一张封面换了晋江的格式之后有变形,画手去改图了,这几天拿另一位画手的图给大家康康嘿嘿嘿~

    我把这几天的地雷和营养液名单一块儿拉了,凑个看起来很厉害的长页,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哈哈哈哈哈感谢乔玓尘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6-14 21:42:18

    感谢喻黎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6-14 22:18:09

    感谢乔玓尘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6-16 22:39:45

    感谢弱水三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6-19 00:31:10

    感谢花羊可逆不可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6-19 23: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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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8、惊梦(十二)

    “瀛洲鬼女啊……她喜欢上了一个人类, 为他闹得死去活来呢。”

    “听说那个人类留恋人间景象, 她还给他建了一座留城,做出人间的繁华景象来……”

    “那个人类是个书生, 又是家中独苗, 为了传宗接代的事,瀛洲鬼女还失了理智给那人生下了一个孩子!”

    侍奉在鬼王身旁的鬼女们提及自己的同类时,表情都说不上好看。

    “都已冠上了瀛洲的名头,竟然还沉溺于情情爱爱……”

    她们的语气里满是带着怜悯的恨铁不成钢。

    鬼蜮之中并无什么法度, 死后进入鬼蜮的孤魂野鬼们遵循着天道的规矩老老实实转生投胎或是停留鬼蜮修道, 要转生的鬼魂们和这些鬼蜮的居民们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他们被天道庇佑着, 能安安稳稳进入下一段人生,但是停留在鬼蜮的恶鬼们可就没这么运气了。

    多得是实力不济的孤魂野鬼被嚼碎了吃掉, 实力强大的厉鬼要修炼人傀,就要有足够的鬼气来炼化尸体, 那些一抓一大把的小鬼们就是最好的补药。

    能在鬼蜮里混出点名头来的,都是了不得的心狠手辣之辈。

    而厉鬼之中, 又尤以鬼女更为可怖。

    凡人印象里的厉鬼大抵都是披着满头乌黑的长发,一身沾满血迹的白衣, 发丝缝隙里露出一张青魆魆吐着舌头的脸, 脚不沾地,在夜间来去的东西,这样的想象……和真实情况其实也差不太多。

    新死的鬼控制不好溢散的鬼气,多是以死时的面貌出现, 枉死鬼就怨气冲天,往往就会露出一副可怖模样,其中又以女子为多。

    女子势弱,世道不安稳时,常遇着各种祸事,便是风调雨顺的年节还有歹人入室劫掠,更遑论乱世里朝不保夕的盗匪流窜做下的恶毒事迹了。

    鬼蜮里多得是遭逢大难死状凄惨的女子,她们心性坚韧,满腔怨气无处发泄,修起鬼道来便一日千里,能被称为“鬼女”的,都是踩着层层叠叠的血肉爬上来的。

    据说东荒曾经有个鬼女,为了修炼,几乎屠尽了方圆数万里内所有鬼魂,十数年内偌大东荒竟然不闻些微声响,若非她后来行事过于张狂无忌,将主意打到了要转世的无辜魂魄上,被鬼王生生碾碎了扔进忘川,只怕现在东荒还是一片死寂。

    东荒鬼女之下,便是瀛洲鬼女。

    和东荒那个死得粉粉碎的前辈不同,瀛洲这个鬼女低调得很,若非法则忽然提起,希夷君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瀛洲还是有主的。

    瀛洲不但有主,而且这个鬼女还生了孩子?

    鬼蜮少有鬼女生子,想要产子,就必须吸收活人阳气维持孩子的生机,否则生下来的就是没有魂魄的死胎,其中艰辛难以言表,而瀛洲鬼女生下的孩子还是佛子——她到底杀了多少人?

    希夷只觉得此事处处透着古怪,鬼女杀人产子,孽因缠身,腹中胎儿必然逃脱不了被这厚厚业障纠缠的结果,而佛子最紧要的便是六根无尘,不说后天是否结下因果,出生之前总应该是无愧天地的,因此佛子大多出生在数代积善的厚德之家。

    而这个小哑巴,生在与佛道格格不入的鬼蜮不说,其出生就带着浓厚的血债,哪里像是一个佛子了?

    要不是法则再三确认,就这孩子的身世,说是顶了元华的鬼王之位都毫无违和感。

    法则绕着昏昏欲睡的孩子转了一圈,小声道:“但他身上一点血气业障都没有。”

    ——何止是没有,若脱离了现今的情况只看这个孩子,他绝对称得上是最为干净纯粹的佛子。

    灵台清明,纯德至善。

    希夷化作鬼雾从鬼蜮上空掠过,脚下忘川如血红匹练盘踞鬼蜮西东,天穹鬼哭不歇,河中鬼尸盘结,无数身形缥缈的幽魂孤鬼沿着往生道一路前行,直到没入无处不在的雾气里。

    希夷听了法则的话,冷笑了一声:“看来那个瀛洲鬼女可不简单。”

    在阴冷压抑的鬼蜮里,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座恍如神宫仙阙的城池。

    暗色的天空下,这座城池拔地而起,依傍着血红的忘川河,城池里金楼玉阙火树银花,每一座高楼边角都悬挂着浅红金黄的灯笼,莹莹薄光交织成一片发光的海,将整座城池笼进了温热的光焰中,喧闹的人声噪杂纷嚷,叫卖声混合着杂耍的欢笑,如沸腾的水□□着锅盖,将人间烟火气热腾腾地泼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不是清楚地感知到了无处不在的鬼气,连希夷都要恍惚以为自己是在某座凡人城池里了。

    两个笔画清隽的大字打进城门上方,城门开启,大大方方地迎接着各路鬼怪。

    “留城……”将这座城池的名字在嘴里咀嚼了片刻,希夷眼见得一只被发跣足双目浑浊的厉鬼在留城门口怔了片刻,而后慢慢飘了进去,在进得城门的那一霎,如同施加了什么法术一般,这个披头散发的厉鬼瞬间双足落地,成了面貌平凡,青衣挺拔的士子,眼中光芒湛湛,意气风发。

    希夷眯起了眼睛。

    身为鬼王,他能看出,这厉鬼生前正是这么一副士子模样。

    留城竟然能使得神智混沌的厉鬼重新恢复理智,还能强制对方回到生前的状态……

    小孩儿已经看不清希夷的面貌,他眼前昏昏,隐约只能看见一些朦胧的光圈,但他伸出了手,像是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一般。

    一只小小的手摸索着贴上了希夷的脸,相比鬼王肌肤的冰冷,被鬼女孕育生下的鬼子却有着正常人一样温热的体温。

    小孩儿细细地呼了一口气,幼童用指尖碰了碰希夷的脸颊,捧着一朵花儿一样轻轻地捧着希夷的脸,继而试探性地将额头贴了上去,试图安抚面前这个不知为何忽然燃起了怒火的人。

    希夷嗤笑了一声,知道小孩儿什么也听不见,顺手揉了两把小孩有些干燥的头发,懒洋洋地将下巴往小孩手里一压,抱着小孩从空中一步踏进了留城。

    着极浅的青色衣裙的女子捏着一把土,细细地洒在花盆里,她算不得是什么绝世美人,但是容貌清秀温婉,身上带有别样的窈窕风情,一颦一笑都像是酿造多年的陈酒,芳香而绵长。

    长发挽在耳侧,珍珠簪环扣住柔顺的青丝,她忽然抬起了眼眸,望向窗外喧闹的夜空。

    “许郎,今晚要去逛灯市吗?”她捧着一盆浅红的灯笼草,用素白如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形似灯笼的饱满花朵,爱抚它的姿态像是在抚摸刚出生的婴儿。

    “听夫人的。”一个含笑的温柔声音从内室传来,男人的声音好听极了,宛如佩玉敲击,圆润平和,文雅安定。

    青衣女子于是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眼里有一汪盈盈的水,透明清澈,剔透晶莹如甜蜜的糖。

    ******

    希夷甫一踏入留城的范畴,就敏锐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

    那一身长袍如水洗般褪去了黯沉压抑的玄色,牙色大袖下是黑绿色下裳,巴掌宽紫檀色腰带勒出男人劲瘦的腰肢,佩玉锵锵,外罩牙白大衫,数寸宽的藕色绒丝里细细压着金线,一针一线在袖口襟口绣满了精致厚重的纹路,散落的长发束上了发带,露出全部面容的鬼王此刻全然只是一位出身世家的矜贵公子。

    楼东玉子,庭中芳树。

    ——钟鸣鼎食数百年权贵之家,才能养出这样一个芝兰玉树的天之骄子,他生来就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富贵权势,挥金如土算什么,历经数个王朝积攒下来的深厚底蕴,都是托举他向上的台阶。

    和他的父辈一样,他注定是要成为掌控王朝的那一小撮人中的一员的。

    更遑论,他有着连上天都愿意偏爱的一张脸。

    束起发丝后露出了整张脸的希夷单手掂了掂坐在自己手臂上的小孩,对于街道两旁投来的诸多目光视若无睹,兀自悠闲坦荡地往前走,好像真是来逛街的一样。

    街道不算狭窄,足以容下五六个人并行,但灯市的人着实多,摩肩接踵挥袖如云尚且只能概括其中一二盛况,两旁摊贩挂出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点满了火烛的灯笼或如月季,或如玉兔,或如游凤,或如盘龙,更有一座丈高的巨灯,上嵌数百种花灯,形色绝无重复,组成一朵莲花,花瓣可盛开合拢,精巧万分,名曰百花灯,摆在街市中央,充作景点。

    希夷走了不到一刻钟,手里就多了三四盏花灯,面貌姣好的少女们含羞带怯地将灯送进他手里,嘴里说着送给小公子,眼神一瞥一瞥全都是在往希夷脸上招呼。

    鬼王笑眯眯地来者不拒,还相当温柔地和她们攀谈了两句。

    小孩软软地靠着希夷的肩,他听不见希夷在说什么,也看不见他在做什么,闻不到烟火蒸腾烧灼的气味,手指上传来的布料柔软的触感也在渐渐消失。

    但是他很开心。

    稚幼的孩童不懂得什么叫做开心,他安安静静地将脸贴在希夷的肩上,只觉得心口安稳而饱满,像是有一朵小小的花开在了里面。

    那朵花应该是红色的,就像是那天这个人送给他的一样。

    有着五瓣小小的比指甲还小的花瓣,茎叶纤弱,却红艳如血。

    只在他经过的地方开放。

    “这才走了多远,六个朝代的人都出现了。”希夷晃悠着手里的灯笼,看着那只燕子灯笼在绳子下转啊转,用墨点出的眼睛猩红如血滴。

    “他们的记忆都停留在了生前,却一点也没觉得周围哪里不对劲。”

    法则已经绕着留城转了一圈:“很奇怪,这座留城也被什么屏蔽了一样,我看不见它的过去,就好像是……是你在出手遮掩似的。”

    希夷扯着嘴角冷笑了一下:“是啊,我还把我自己的佛道继承人给搞得半死不活的呢。”

    他低头看看靠着自己肩膀正半阖着眼睛快要睡着的小孩,转而问:“瀛洲鬼女呢?”

    进入留城后就被迫显露出了生前模样的鬼王压着嘴角,这座城池处处给他不好的感觉,那种与天道息息相关的力量让他像是遇到了另一个自己——不,确切地说应该是遇到了自己落下的一半灵魂。

    这种感觉古怪极了,他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就是浑身别扭。

    在接过少女们递过来的灯笼时,他曾经有意无意地和对方触碰了一下,她们身上的鬼气仍在,但却完全忘却了自己身为厉鬼的事实,行事言语浑然与活人无异,希夷不至于被留城压制到这种地步,但在某些地方也与留城同化了。

    比如说,他找不到瀛洲鬼女的位置。

    留城大约是在保护瀛洲鬼女,于是和那股力量隐约应和着的希夷也被隐瞒了瀛洲鬼女的信息。

    简直不可理喻。

    如果是天道的一部分,怎么能有所偏爱?

    希夷顺着人流往前走,观察着四下的景色,留城中酒馆饭庄乃至当铺一应俱全,书画铺子的招牌上有一卷书,末梢绘一截杨柳枝充作特色,红粉阁楼上有暧昧的灯火和着笑闹盈盈飘出,点心铺子里伙计着急忙慌地称量糕点,用油纸包裹着温热的点心递给等的不耐烦的客人,还有书生站在街角痴痴地望着远处笑容明媚的姑娘。

    每一家店铺都生意兴隆,人人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好像这里是绝无人间苦楚的极乐世界。

    没有乞讨者,没有流浪汉,也没有无家可归的孤儿。

    一声锣鼓忽然震响在耳畔,提着铜锣站在一处朱门飞檐下的短打男人提高声音大呼:“连云仙今儿登台,扮《游园》一出,票价二十文,包带茶水,一刻钟后开演——”

    这连云仙大约不是什么特别有名的角儿,男人敲着锣喊了好几遍也没有多少人掏钱走进园子里去看戏,希夷看了看这座门脸儿极小的园子,想了想,随手将一盏兔子灯往男人手里大大方方一伸。

    男人接了上一个人的票钱,转头见了兔子灯,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恭恭敬敬地手心在上伸过来,希夷见此,挑起一边眉毛,将底座儿颇大的兔子灯往他手上端正一放,男人端着灯,姿势有些可笑,他却浑然不觉地转头朝园子内喊:“公子赏脸,三钱银,上座——”

    男人口齿清晰声音洪亮,一声声似要递进园子最深处。

    拿着个灯蒙混过关的希夷抱着孩子飘然踏入园子,这园子和外面看起来一般的小,一眼就望到了尽头,庭院尽力抻开搭了幕布画景,摆几张四方桌椅,周围用花木圈出雅致景观,显然是人数极少混口饭吃的草台家班,整个班子也只能排寥寥几出曲目。

    虽然如此,显然班主也在努力做得更好,那些花花草草修剪得精致美观,花苞点缀在枝头,含羞待放,小小的半个巴掌大的灯笼高低错落挂在树梢上,将整个园子照出朦胧如梦境的光晕。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得有点晚,嘿嘿嘿。

    69、惊梦(十三)

    希夷被引着坐到了最靠近戏台子的桌子旁, 说是戏台子, 其实也不过是用几块木板潦草扎起来的简陋围栏,上面用水红的绸子扎了结, 拉出一块长宽约两丈余的白地, 长长挑出的屋檐重做顶棚,悬挂数盏色彩辉煌的灯笼,四周摆一圈高低错落各致的花草,竟然也有了富贵人家庭院春深的意境。

    场地虽简陋, 布置却极其用心, 在心思机巧方面, 竟也不逊色于那些专唱堂会的大班子。

    脸颊贴着希夷肩膀的小孩儿已经闭上了眼睛, 呼吸平稳细微,似乎沉入了梦里, 希夷将他放在腿上,垂坠曳地的大袖正好盖住他大半的身体。

    吱呀一声, 迎客的大门合拢,庭院里树梢花丛间的灯盏倏然熄灭, 暗沉沉的院子里,顿时只有那一方花团锦簇的戏台子被笼在濛濛光火中。

    清幽洞箫长笛乍起, 花木扶疏间, 一戏装丽人碎步盈盈如云而出,长裙委地,水袖堆折,珠翠在花灯的照耀下展现出璀璨莹光, 如同流动的星芒,在夜色里凝固成一捧细碎清澈的火焰。

    上了浓厚妆容的脸已经看不清本来样貌,桃红的妆粉故意在眼尾拉出长长的晕红,勾出姣好的眼形,轮廓清秀的面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含着水波流光,每一次抬眸都是百媚横生,不言不语就能道出无尽的哀怨轻愁。

    这大概就是方才那男人说的“连云仙”了,希夷靠在高背椅上,歪着头看丝竹声中戏子身段盈盈,捏着扇柄对着台下欲语还休。

    一角石青色的衣摆从希夷余光里掠过,有细微的骚动在后面响起,希夷懒洋洋地侧着脸看过去,便见得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正悄悄地从后面走过来。

    庭院里看客寥寥,拢共就五六张桌子还坐不满人,便是坐在这里的也大半在与同伴说话,少有认真听戏的。

    那书生显然极其恪守礼节,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在听戏,一路带着打扰了人家的抱歉笑意,右手压着袍角怕碰到别人,侧着身体绕过一张张桌子,时不时朝他们颔首表达歉意,又不敢出声,模样显得有些拘束和滑稽。

    他一路往前,希夷挑起了眉头,就见他停在了自己这张桌子旁。

    那书生抬起袖子紧张地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对希夷拱手为礼,轻声道:“兄台,在下——”

    他抬起脸来,在看见希夷的面容的同时,声音在半路卡顿了一下,眼里有淡淡的惊讶之色,过了一会儿才找回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在下可否与兄台拼个桌?”

    希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盯著书生的脸,慢慢坐直了身体。

    这腼腆书生有一张非常出色的脸,不如希夷那般昳丽明艳,是世人最为欣赏的正人君子的长相,文雅秀致,俊逸温润,浑身都是书斋里养出来的书卷气,笑起来时有点不善言辞的温柔。

    法则忽然迟疑着在他耳边问:“这个人……好像……”

    希夷没有理会法则含糊莫名的疑问,朝那个忐忑不安的书生笑起来:“当然可以,请。”

    书生隐隐松了口气,撩起长袍坐下,再次向希夷致谢,不等希夷回应就急切地看向了戏台。

    纤长的手指抹开扇面,露出金粉粼粼绘着侬艳牡丹的图案,半张脸藏在扇子后的戏子含羞带怯地望着台下,一双浓妆艳抹的眼眸明亮婉约,细腻悠扬的唱词从她口中倾吐而出,眼神里都是浓烈深沉的脉脉深情。

    希夷饶有兴致地看着身旁的书生,又看看台上捻指挽花的美人,他们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里面粘稠浓烈的暧昧几乎要凝聚成实体从虚空中滴落下蜜糖来。

    书生和戏子。

    这戏码倒是有趣。

    希夷发现了这两人的猫腻之后就像找到了什么乐趣一般,珠玉般的唱词从他耳边滚过,全然没有被他听进心里去,一心只睁大了眼睛看他们的互动。

    灯光下的美人抬起水袖抛出,衣袖飞扬间,她下意识地看了台下的书生一眼,眼里的欢喜是真真切切的温柔;而接收到这个视线的书生双手规规矩矩地按在膝盖上,轻轻搓着手掌下的布料,嘴角抿着怎么也捺不下去的弧度。

    倒是把旁人当成了空气一般。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钿,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扇子合拢,故事里被礼教束缚着生命的高门闺秀轻轻叹息,和着丝竹慢悠悠地吟唱着。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风吹着屋檐下的灯笼晃晃悠悠,濛濛灯光晕出明灭不定的光影,明暗变化间,像是真的有一个幽怨的深闺小姐的鬼魂降落在了这里。

    鬼王活着的时候对这些游乐之事不甚在意,这一出名满天下广为传唱的剧目他也只知道个大概,边上的书生一定对此了解透彻,但看他的样子,此刻占据了他心思的一定不是什么闺中少女哀哀唱着的婉转情思。

    一折戏结束的很快,但是比尾声更快到来的是嘈杂吵嚷的人声,希夷循声看去,就见一个男人气势汹汹地领着三个魁梧壮汉往这边冲过来,四下里一扫,就锁定了某个人的身影,一个箭步冲上来,单手拎着衣襟将书生从位置上提了起来。

    “五个月前借的钱还没还,口口声声说没钱,转头就急着来包戏子?!”男人瞪大了眼睛,额头上青筋直蹦,“姓许的!今日你若再还不上钱,我便剁了你一只右手,看你拿什么读书!”

    四下里顿时一片哗然,大家都是来寻乐子的,谁乐意瞧这种讨债的戏码,当下便有不少人起身离开,留下看热闹的不过寥寥两三人,端坐不动的希夷算是其中一个。

    ——他怀里睡的安稳的小孩儿算是另一个。

    “哎呀……这是怎么说的……”

    丝竹声在男人闯进来时就停下了,台上的戏子放下扇子,站定在原地,褪去了那种戏曲里风流婉约的风情后,她的眼神里都是清凌凌的宁静,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闹剧。

    后院忙忙地跑出个男人来,带着四五个扎着头穿着白色练功服的清俊少年,见此场景连忙上前劝解:“有话好说,大家开门迎客,诸位突兀闯入,我这生意也做不下去,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他的视线转到书生脸上时,突兀地顿了一下,表情瞬间变化了两三次,定格在一个恼怒的情绪上:“是你?!”

    班主猛地扭头,瞪了一眼台上的连云仙,呵斥身后的少年们:“还不把连云仙带下去!”

    盛妆的戏子直直地站着,梗着脖子道:“今晚的戏还没有唱完,我不下去。”

    班主脸色都青了:“你当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往一个少年背后推了一把,将他搡上台去,转头对书生皱眉道:“许生,连云仙是云春班的台柱子,当初我买下她时就签了一辈子的卖身契,我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人,你若是拿得出赎身的钱,将这些年班里养她教她的都还尽了,让她跟你走也不是不行,可是你看看!”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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