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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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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

    尤勾挑起一边眉毛:“你去忽悠几个傻瓜蛋不就好咯!憨憨!”

    阿幼桑翻了个白眼,气哼哼地拎着这串东西下楼去了,站在半截楼梯上张嘴就喊:“泡jio用嘞水果果儿!有莫得人要嘞!”

    泡脚用的?

    呵!巫族怎么可能拿泡脚用的玩意出来卖!这必定是什么有特殊效用的果子,只是他们不好说出来罢了!

    泡脚……泡脚养肾,难道这个果子……

    不少外来的商客眼睛唰一下亮了,争先恐后挤上去,举起手大吼:“我要了我要了!”

    阿幼桑震惊地看着下面这群兴奋得不得了的人, 再次确认了自己果然不了解外头的人——难道他们这么喜欢泡脚?

    尤勾将果子扔给阿幼桑后,就转身上了楼,大祭司睡得晚起得也晚,不过今天有客人要上门,还是得问问大祭司要不要见客,还是带他们逛两圈危楼应付一下,或者直接把他们打发走?

    想到太素剑宗那位宗主和大祭司大人的关系,又想想大祭司大人对太素剑宗的照顾,尤勾觉得最后面这个选项大概率可以去掉了。

    天衡听见尤勾说太素剑宗要来人的时候压根没有多想。

    太素剑宗和巫族的关系,因为明霄和天衡而一直不错,虽然这种不错在巫族人眼里就是可以在见到太素剑宗的人的时候稍微对他们客气点儿。

    巫主久病,往年太素剑宗常常会遣人来探望,尽管至今没有一个人能登上危楼最高层,至少心意是送到了。

    天衡觉得这次大概也是应付一下就好。

    ……所以当他感知到那股熟悉的气息踏入危楼时,他差点没端稳手上的冰碗。

    抹开身旁巨大的镜面,上面清楚显示出了身形挺拔的白衣道子的模样,和几年前最后一次见到的那个犹带稚气的青年不同,现在的荼兆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一点容易动摇的东西,他就像是一棵坚韧的松树,有了自己生长的方向,正深深地将根系扎入土壤。

    看到弟子的成长师尊真的很欣慰,可是……为什么他会突然来危楼啊!

    天衡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不慌,他现在是巫族执掌危楼的天衡星君,明霄剑主是谁?和他没关系!

    而且看荼兆现在的样子,也不知道明霄的“尸体”就在危楼,那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想到这儿,他慢慢放松下来,拿起杏叶银勺舀起一点冰沙塞进嘴里,看见领路的尤勾转过头去和荼兆说了什么,荼兆点点头,侧过脸仿佛在与什么人说话。

    天衡眨了眨眼睛,水镜的角度刚好使荼兆挡住了第三个人,只能隐隐看见鲜红如血的衣袍逶迤在地面。

    一看这打扮就不是太素剑宗的人。

    荼兆交到好朋友了?

    天衡胡思乱想着,舀起最后一勺冰沙,就见荼兆刚好退开了一步,将背后那个男人的模样完完整整地展露在了水镜前。

    “噗——咳咳咳咳咳……”

    天衡顿时咳得惊天动地,手里的冰碗当啷一声落地,连着里面化掉的冰沙淋淋漓漓洒落一大片,殷红的樱桃汁像血一样蔓延了出去,打湿了一大片衣襟。

    不过他此刻也顾不上什么衣服不衣服的了,满脑子只有一个“为什么!”

    为什么在鬼蜮的元华会出现在危楼?

    为什么元华会和荼兆认识?

    这简直像是两部毫不相关的话本忽然主角串了场一样,会让作者很尴尬的啊!

    天衡星君这回真的有点慌。

    他用力戳了两下蹲在别人酒楼房顶上看做菜的法则,压着怒火问:“元华怎么会在这里?”

    法则生了灵智后就像个小孩儿,人间什么事情对他来说都新奇得不得了,天道尚有任务要做不能乱跑,它却没这个顾虑,有几次天道抓到它时,它居然坐在青楼的窗户上观察人家是怎么喝花酒的。

    忽然在意识海里听见天道的声音,法则疑惑地“唔”了一下,还没明白他的意思。

    天道压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元华为什么不在鬼蜮!”

    法则这回听明白了,它调转目标,将自己拉到鬼蜮看了一眼,扯出时间线飞快过了一下:“哦,他听鬼女们谈论巫主能见过去未来,所以想去危楼找你看看邵天桓的灵魂在什么地方——”

    说到这里,法则猛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倒吸一口冷气:“他他他他他去危楼了?!”

    天道沉着脸看水镜里尤勾带他们一路向上,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你觉得呢?”

    法则讪讪地缩了缩身体:“我……他以前都挺乖的,天天不是修炼就是睡觉……我就没太注意他……”

    元华在鬼蜮是真的很乖,除了修炼就是睡觉,一年到头都不会说一句话,比人傀还像人傀,但是神经病人的思路总是那么突如其来捉摸不透,他说干就干的风采也很有鬼王的精髓,彻彻底底把法则给坑了一道。

    小疯子就是小疯子,发起疯来谁都看不住。

    在昆仑山上还要时不时披上鬼王化身去打徒弟让他安分点儿的天道觉得有点心酸。

    早知道这么努力都看不住他,就不这么辛苦跑来跑去了。

    法则身上的灵光都暗了不少,毕竟是自己为了节省力量给天道做了个和邵天衡一样的化身,谁想到这回有翻车的嫌疑,它不由得开始后悔,早知道就不省这个力了,坑了天道最后它也要一起倒霉。

    难兄难弟脑海里同时冒出了个早知道,心里都憋屈得不得了。

    “让尤勾把元华拦在外面吧。”天道下了决定,总之无论如何不能和元华碰面就是了,大不了就说天衡星君又病了。

    于是荼兆和元华到顶楼时,面对的就是空旷辽阔的一片寂静星空。

    尤勾疑惑地歪了歪头,方才和大祭司汇报的时候,他还很高兴地吃着冰沙乖乖坐在外面等着见客人呢,怎么一转头人就不见了?

    尤勾打了个手势示意荼兆和元华在外面稍等,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荼兆恪守礼节站定在外,就见身边新认识不久的同行者好像完全不在意领路人的拒绝一样,施施然跟了上去。

    “等一下。”荼兆皱了皱眉头,反手横过剑鞘挡在元华面前。

    红衣乌发的恶鬼慢吞吞地回过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骤然变成空洞的黝黑,里面盛满了整个世界的恶意:“不自量力。”

    他声音很轻,说翻脸就翻脸,同行数日的情分在他面前比浮灰还不值得一提,好在荼兆也完全没把这来路不明的人当做同伴,轻轻松松一退就避开了擦过胸口的尖锐指爪。

    被偷袭了的荼兆面色没有一点变化,冷静地说:“天衡星君就在里面,你是要与整个巫族和太素剑宗为敌么?”

    元华吃吃地笑起来,神情有些迷乱的疯癫,又开始胡言乱语:“他要是在那不是更好?叫他出来教训我啊!”

    荼兆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元华这话说得奇怪,仿佛和天衡星君认识一般。

    想归想,元华的杀招已经到了面前,荼兆不得不抽出长剑蹂身而上,薄薄剑刃与鬼爪撞击到一起,竟然发出了金铁相击的清脆声响。

    躲在里头的天衡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尤勾撩起帘子进来,看见天衡好好地坐在榻上不由得松了口气,正想问他为什么不出去,两人就同时听见了外面的打斗声。

    “无礼之徒!”尤勾腾地一下拧过身子,俏丽秀美的脸上凝着冰霜一样可怕的杀意,巫族将巫主看成珍宝一样的存在,不舍得让他劳心劳力,更不愿意让他接触外界那些不好的事情,所有危险都被远远地排除在外,可现在居然有两个人在巫主门前大打出手?!

    尤勾差点气的爆炸,袖子里滑出一条拇指粗细的小蛇,嘶嘶地吐着信子,和主人同仇敌忾盯着外面。

    “大祭司大人,我这就去把那两个家伙咬死。”气的言语凌乱的尤勾没发现自己说的话哪里不对,提着小蛇就要往外冲,被天衡一把拉住袖子。

    “呃……也不用咬死这么严重,把他们放倒扔出去就好。”天衡诚恳地说着。

    但是事情的发展总是比口头语言要快,天衡一边说着话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就见元华身侧猛然溢出了浓郁到森寒的鬼气,脚下温玉喀嚓喀嚓裂开细碎的缝隙,有着鬼王经验的天衡一眼就看出元华这是不耐烦了要使出杀手锏。

    而此刻的荼兆尚且不能与元华相抗衡。

    天衡骤然坐直了身体,抬手一挥,方才还贴身缠斗的两人顿时如隔天堑,元华一击落空见对手竟然和自己遥隔千里,马上反应过来是谁搞的鬼,慢慢转过头,猩红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在出口的一瞬间笑了起来。

    他身上的杀意来得快消散得也快,翻脸如翻书,这手变脸绝活看得天衡都叹为观止。

    荼兆也不是反应迟钝的大傻子,他很快明白过来巫主救了自己一命,干脆利落地收剑入鞘,诚恳道谢。

    天衡却没在意荼兆的道谢,他正在关注元华的一举一动。

    被拦下杀手的厉鬼站在原地,嘴角抿着微微的笑意,眉眼低垂,看着竟然有种惹人怜爱的气质。

    天衡在心里想了想作为鬼王时把元华揍进地面的场景,情绪平复了许多:“太素剑宗的来意本君已经知道了,鬼族少君来此又是为何?”

    通晓世事能见来去千年的巫主轻描淡写地点出了元华的身份,语气平缓,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家门口站了个厉鬼。

    巫族和鬼族关系平平,鬼族被修士们忌惮排斥是因为他们非人的身份和过于毒辣的手段,巫族本身也带有非人的特质,做事也有点邪门,不过比起鬼族来要低调得多,而且离经叛道的巫族最不喜欢按照世事常理做事,在他们看来,鬼族又没有招惹到他们头上,那就没必要排斥鬼族。

    荼兆很沉得住气,听见身边这人的身份也神情不变,只是将剑握紧了一些。

    元华抬着头想了想,一字一顿道:“我来,是想知道一个人的下落。”

    天衡顿感头痛,他怎么会猜不到元华想找谁,可是说找不到吧,那就砸了巫主的招牌,说找得到吧——那还真是找不到,本来就是法则做的化身,哪里来的灵魂?

    不如说魂飞魄散了?

    可是这理由根本站不住脚,便是魂飞魄散了也该有前因后果,他上哪去给元华编出个前因后果来?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别给他算。

    天衡打定了主意,垂下眼睛分了一缕神识飘入鬼蜮,鬼蜮里沉眠的鬼王骤然睁开了眼睛,祸国的妖姬眯起眼眸,调转视线望向血红的天空。

    元华正要继续说,一个阴冷含笑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炸开:“谁,让,你,去,危,楼,找,他,的。”

    这声音明明带着笑,却如冰针一样扎进了元华的大脑,冷酷恶毒地搅合着他的脑髓,似乎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拆成两半才开心。

    荼兆就见方才还笑眯眯的厉鬼忽然抬手捂住了头,薄薄的面具般的笑意褪去,那种属于鬼的青白面色显露出来,全黑的鬼目也不受控制地隐约闪现。

    元华在极致的痛苦里睁大了眼睛,鬼蜮的君主不爱理会杂事,也从不管他,顶多就是心情好的时候来指点他两下,他往日出鬼蜮也不见对方生气,这次竟然让对方匆匆醒来突破鬼蜮结界传音给他,一看就是气狠了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

    元华黝黑的鬼目直勾勾地看向前方。

    他捕捉到了鬼王话中的一个字。

    他。

    漫天细碎星辰下,此方天地的主人无声无息不知隐匿在何处,红衣的厉鬼从嗓子里挤出两声断续的笑,他兴奋极了,这种兴奋甚至压过了大脑里割裂般的痛楚,让他难得有了一点清醒的时候。

    啊……那个高高在上的鬼王,难道也有弱点吗?

    作者有话要说:既然是修罗场,那就要足够大才带劲【鸠斯沃缩德·沃缩德斗堆】

    今天的我,嘴特别馋,于是在码字的同时,我点了顿烧烤,又喝了杯冰牛奶,又吃了个糯米糍,现在真打算去切两片柠檬泡茶。

    如果说吃下去的东西能转化成爱。

    我的肚子上都是软绵绵的对你们的爱啊。

    62、惊梦(六)

    借着鬼王的口给元华下了回返鬼蜮的命令, 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元华根本没有一点要听从命令的意思。

    沉溺在过往的幻梦中的厉鬼反而开始琢磨起了鬼王和这位常年卧病的巫主的关系。

    不管怎么说, 万事不理会的鬼王就因为自己出现在了危楼而心急火燎地传音来警告他,这也实在太违背常理了。

    更何况……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危楼的?

    元华是怎么也不会相信鬼王关心自己所以才探寻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的, 在他想来,必定是巫主和鬼王私下里有联系的渠道, 将自己到了危楼这件事情告诉了鬼王。

    ……听起来难道不是更有趣了吗?

    红衣的厉鬼低着头躬着脊背闷闷地笑,一旁的荼兆听着他的笑声只觉得浑身发毛。

    不是因为笑声很恐怖或是带有杀意什么的,单纯仅仅是因为这个笑声里面带有某种非人类的特质, 是思维正常的人类所不能理解也无法理解的疯子才会拥有的。

    天衡坐在帘帷后面,听着这个古怪的笑声,忽然头一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昔日那个有些腼腆朝气, 全心全意信赖着太子邵天衡的楚章大约是真的回不来了。

    蜷缩在那具熟悉的躯壳中的, 只是一个精神癫狂痴迷幻梦的厉鬼。

    天衡重新在心里刷新了一下对元华的认知, 但除此之外, 也没有什么柔软怜爱的情绪。

    说起来有些无情,不过要想让天道产生什么怜爱一人的想法, 这才是过于强人所难了一点。

    天道可是平等地爱着整个世界的, 将爱意倾注在某一个特定的个体身上的话, 只会引来覆灭整个世界的灾难——就法则对某些世界的观察而言, 会和特定个体结为伴侣的天道最终都逃不过死亡的下场。

    在尤勾看来,就是她的大祭司大人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温和, 说的话却带着点刻薄意味:“虽然本君只是巫族一名小小的祭司,不过这样贸然的请求也会让我感到为难的。”

    外人面前的天衡星君一向很端庄高贵,符合极了世人对于巫主脱离世俗的想象。

    元华捂着脑袋踉跄着站稳,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捉摸不定的笑容:“啊呀,既然这样,那就不打扰巫主了——不过若我以师尊的名义,请巫主下次见面时出手替我卜算一下那个人的行踪,不知巫主是否愿意?”

    这话说得着实巧妙。

    既然你说我此行贸然,那我就约下次的机会,而且还搬出了鬼王的名头,不知内情的旁人或许只会以为元华是在借用鬼王的身份,不过天衡却清楚,他明明是在试探巫主和鬼王之间的情分深浅。

    若是二者交情深厚,那么根本就用不着“以师尊的名义”这样官方的说法了,若是交情淡薄……那么鬼王急匆匆传音给元华,就有了另外的解释。

    不愧是当过皇帝的人,就算是疯了,也天然带有狐狸一般精明的狡猾。

    天衡听明白了元华话里话外的试探,却压根没打算按照他的想法来。

    对付这种心眼多得要死的小家伙,最好的办法就是掀翻棋盘。

    于是巫主仿佛笑了一下,极其冷淡地说:“鬼蜮之主当然能在巫族得到座上宾的待遇,可是那也得礼数周到地来拜访过才行啊,这样自说自话就用了与我素未谋面的鬼王的名义,岂不是更让我苦恼了吗。”

    元华愣了。

    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到,听巫主话中意思,对方竟然与鬼王素未谋面?

    这可与鬼王所表现出来的情绪截然不同。

    这样奇怪的回答使元华停下了原本想说的话,微微侧着脸望着前方空无一人的星域。

    璀璨如细碎钻石的星辰镶嵌在丝绒般的深蓝天幕上,天幕下是一望无际的山川流水,莺鸟在树梢间轻盈地跳跃,飞燕穿梭在茅草的屋檐之间,这是一幅绝妙的山野图画,只是里面缺少了最为主要的人。

    短暂的冷场后,荼兆抬手规规矩矩地朝着虚空行礼,口中道:“太素剑宗荼兆见过天衡星君,此行是为迎接星君前往昆仑,宗门上下正恭候星君莅临,不知何时可以启程?”

    荼兆说完,便见眼前山林乡野景色骤然一变,繁星依旧在原地,但是那些树梢鸟雀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处颇有林下遗风的楼阁,馆舍内桌上地下堆满了打开的书卷,香炉里点着袅袅沉香,竹青色的帷幕半卷,一角沉厚尊贵的深紫色衣袍从榻上逶迤落到地面,在这方清净天地中划开了一笔侬艳华贵的色泽。

    先前领他们入内的尤勾正站在竹榻边冷冷地看着他,手腕上一条小蛇嘶嘶地朝他吐着信子,乌黑的瞳仁里幽幽地折出冰冷的光芒。

    荼兆立刻明白过来面前的是谁,微微低头以示尊敬:“天衡星君。”

    半幕纱帷后的男人笑了一声,语气轻快,全然不似方才面对元华时的冷淡:“呀,我和你师父交情不错,你叫我一声叔叔也使得的嘛。”

    尤勾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望着荼兆的视线敌意更深,却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

    天衡随手把拿着的一卷书扔到一旁书堆上,它很快从垒得高高的书山上滑了下去,落到了地上。

    荼兆下意识地要去捡这本书,曳地的帘帷就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拨了开,帘帷后露出一张色若春晓之花的面庞。

    他眼里含着轻快的笑意,眉宇中有天上莲花一样平静清明的脱俗之气,好看的不似真人。

    荼兆忽然怔了一下。

    看着那双眼睛,之前三番四次出现的那种熟悉感在此刻到达了巅峰,突破了画卷平面的桎梏,数年前在金碧辉煌的宫阙中仓促注视过的面容与眼前的人合二为一,将时光洒落在记忆上的灰烬草草抹去,露出了隐匿在云雾下的过往。

    他记得……当时他去了邵魏王朝,见到的当时的太子是叫什么来着?

    修士的记忆里好的可怕,荼兆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用,就准确地想起了那位太子的名字。

    ——邵天衡。

    种种奇妙的巧合令他有些反应不及,他随之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元华君,对方正百无聊赖地歪头看四周,显然在他眼里看见的还是山野景象,此刻他正伸手做出要捕捉什么飞禽的动作。

    ——他爱若珍宝的那副画卷上画的人,到底是邵天衡,还是这位巫主呢?

    按照常理来说,显然应当是与修真界联系密切的巫主,但是看元华方才和巫主的对话,二者明显是不认识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鬼蜮的少君,又是怎么认识数百年前一个凡人王朝的太子的?

    他看着天衡愣住的时间有点久,尤勾眼神不善地瞪着他,手腕上的小蛇已经蠢蠢欲动,伸长了脖颈在半空中轻轻晃着。

    天衡也注意到了荼兆的忽然走神,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弟子从没有过这样失礼的时候,因此他忍不住起了逗弄对方的心思,不过如果他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事情的话,打死他也不会说出这句话。

    “你看我的眼神很奇妙啊,是透过我在看什么人呢?”

    就算天衡星君脑洞再大也想不到荼兆居然见过邵天衡,而且这个弟子还有个放在当下显得令人牙痒痒的优点——诚实。

    长辈问了问题,那么就要诚实地回答。

    秉承着这样的礼节,荼兆认认真真地回答:“弟子想到了凡间多年前覆灭的邵魏王朝的太子,邵天衡,他与您容貌极为相似。”

    笑眯眯的天衡星君:“?!”

    老老实实回答问题的荼兆一点也没收敛自己的声音,等他说完这句话才发现有哪里不太对。

    ——似乎太过安静了点?

    举着手抓住飞鸟将它放飞又抓回来又放飞的元华听见了一个刻在他骨血心脏上的名字。

    被三番两次抓回来又放飞的莺鸟嘤嘤叫着准备再一次被放飞,那只抓住自己的手却忽然加大了力气,直接将绒毛柔软的莺鸟掐死在了掌心,一团深紫色的灵光从他掌心散开,融入空气,再度凝出一只小嘴殷红绒毛柔软的莺鸟。

    元华没有去看那只死而复生的莺鸟,他睁着一双黝黑的鬼目转向与自己相隔数千里的荼兆,嘴里喃喃重复着几个字:“……极为相似?”

    微笑着坐在榻上的天衡顿觉眼前一黑。

    为什么荼兆会知道邵天衡!

    为什么他要多嘴去逗荼兆!

    报应啊!

    早知如此他何必把希夷这个化身拉进来把情况搞得更复杂!

    更令他接受不了的事情还在后面。

    突兀听到这句话的元华连要出声求证的心思都没有,阴森鬼气咆哮着从他身体里疯狂溢出,无数厉鬼的虚影尖啸着在鬼气中若隐若现,疯狂暴涨的鬼气在瞬间就达到了顶峰,直接打碎了毫无防备的天衡的幻境。

    山川树林消散了大半,竹青色的帘帷柔软地拖曳在地上,深紫的长袍逶迤竹榻,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的人正单手按着锦被的一角,微带惊讶地侧头看过来。

    那张脸……那张脸……

    厉鬼是用不着呼吸的,但元华此刻却久违地感受到了身为人类时才能感受到的窒息感。

    乌黑的鸦羽般的长发落在单薄的肩背上,因为久病而带着足不出户的苍白脸色,以及明月映照般昳丽无双的姿容。

    沉在沙土之间沾满血迹的面容忽然间被抹去,昔日被簇拥在锦绣辉煌中的尊贵太子穿过了血腥的沙场和重复无数遍的噩梦,重新出现在了他面前。

    元华睁大了眼睛,他有那么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是总览星辰的极东之地危楼之上,还是早已覆灭的邵魏王朝的深深宫阙中?

    肩头披着深紫色长袍的男人望着他,眉眼里都是疏离的冷淡。

    元华笑了起来。

    冷淡……他太熟悉这种冷淡了,带着矜贵和傲慢,独属于那位太子殿下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但是——

    不应该在这里。

    天衡星君尚未说什么,兀自笑起来的鬼蜮少君周身鬼气骤然再度暴涨,万千厉鬼口中发出凄厉长啸,红衣的恶鬼十指化作尖利带毒的鬼爪,森森鬼目中都是恨极了的杀意,这杀意比方才与荼兆对敌时更加浓重,顷刻间便冰冻了脚下数十寸暖玉,鬼爪向着榻上男人的心口狠狠捅去!

    作者有话要说:荼兆【耿直】:我在想你和那个邵天衡长得一模一样诶。

    微笑的巫主:???

    元华:???【发疯】

    63、惊梦(七)

    这一瞬间在尤勾眼中被拉得很长, 长到她恍惚以为自己所经历的岁月都是沧海一粟。

    和其他种族跟随在君主身边的护卫都是种族中最强大的人不同,巫族的做法是完全相反的, 无论是尤勾还是阿幼桑,她们都是巫族同辈人们中最弱的。

    巫族本就不擅长修行, 她们又都是其中最没有天分的。

    要和族人相比,她们唯一的长处就是因为在修行上的无能, 从而获得了比族人更为悠久的生命。

    她们不需要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危楼中所有的族人都愿意用尽一切保护她们,而巫主在危楼中的权柄也会护佑着她们。

    她们只需要长长久久地陪伴着巫主。

    陪伴着巫族不谙世事的君王, 让他在悠长的岁月中少一点失去的痛苦。

    多么可怕的命运啊,强大的族人注定早早逝去,弱小的反而能活到最后,巫族曾经有过两百年内送走三位巫主的记录, 这在长生的修真界中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尤其是对珍视巫主如父如子的巫族人而言, 这比将他们千刀万剐还痛苦。

    他们只能尽力宠爱着巫主, 将所有的爱意奉献给他,让他永远生活在甘甜的梦境中。在天权星君将要逝去之前, 他窥视了下一任巫主的寿命, 那是一段对巫主而言长到有些恐怖的时光, 于是巫族人们选出了他们中最弱也最长寿的族人去陪伴下一任巫主的成长。

    极其任性, 却也带有巫族人独特的温柔。

    而现在尤勾却开始痛恨起这种温柔来。

    因为她发现,面对着这样恐怖的杀意,她低弱的实力竟然令她连反抗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好在被刺杀的当事人反应及时。

    天衡星君连神色都没有变化一下, 地面霍然裂开了深不见底的巨大缝隙,深渊下有滚烫的火焰熔岩带着足以烧化金铁的高温朝着元华当头扑来,金石铁水里还有滋滋的烧灼声,元华眉睫都没有动一下,悍然迎着滚烫的熔岩冲了过去,在即将与灼热火焰相触时,他骤然化作了一缕青灰的烟气,拔高十数丈,刚好退出了熔岩的攻击范围。

    熔岩泼在地上,地面蓦然生出了星光一样色彩绚烂的花海,方才的裂缝被无形的大手抹去,半空的青烟重新化作红衣大袖的青年,虚虚踩着鬼影的头颅站着。

    坐在榻上的男人淡淡地评价了一句:“我不喜欢仰视别人。”

    他的话音刚落,元华便如被一只大手抓住脚踝一般,秤砣似的直直往地面坠去,那片娇弱地摇摆着透明淡白的花瓣的花朵忽然化作了生着利齿的巨口,滴着涎水等着掉下来的食物。

    面对这生死绝境,元华反而开心地笑了起来,他几乎是敞开了身体,丝毫没有防御地掉进了这片凶残的花海里,而出乎意料的是,预想中的各种折磨并没有到来,脊背下垫着柔软蓬松的草叶,随着他的掉落,还有大片萤火虫般的细小光晕飞舞起来,点缀着璀璨的夜空。

    简直美的像是梦中才有的幻境。

    尤勾手脚冰凉,好一会儿才从方才的惊心动魄中回神,不是她抗压能力不行,而是从她陪伴在天衡身边直到如今,这种刺杀巫主的事情完全是头一次发生。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巫主有着对这片领域的完全控制权,只要他想,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捏碎这个狂徒的灵魂,但他却只是纵容一般地与他玩闹了一下,连一点伤害都没有加诸于对方身上。

    尤勾深吸了一口气:“大祭司大人!”

    她的语气有些不自然的紧绷和高亢,天衡无辜地转头看着她,在尤勾眼里看到了尚未消散的担忧和怒火,不由得小小声地“啊”了一下。

    尤勾大约是恨不得天衡能把元华碾碎成粉末撒到外面去才好,但是对巫主来说,元华的行为只让他觉得有趣,丝毫没有被冒犯到的不悦。

    他在漫长的岁月里,从星盘中看到了太多的爱恨,那些浓烈如剧毒的情感令巫主无比的好奇,现在终于出现了一个沉浸在毒药中的人,不好好抓住研究一下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巫主的这种想法大约和想要抓住蚂蚁看看结构的小孩子也没有什么差别。

    他招了招手,还懒洋洋躺在花海里的元华被他瞬息拉到近前,巫主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神情懒散的厉鬼:“你想杀我,为什么?”

    元华转了半圈眼珠,乌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这张熟悉至极的脸,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因为看着你,我就不会做噩梦啦。”

    这个答案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总觉得应该是“因为看着你,我就会做噩梦”才比较合理一点。

    尤勾手腕上的小蛇已经落到了地上,正缓缓向着元华爬去。

    天衡抬起手,那条小蛇就出现在了他的掌心,小蛇似乎还有些懵,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出现在了这里,扁扁的脑袋立起来四下张望了一番。

    衣袍侬艳华贵的巫主微微笑起来,轻声说:“不做噩梦,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元华想了想,有些苦恼似的说:“听起来是很好……不过我早就知道一个道理了。”

    “美梦总是会碎掉的,美梦碎掉的时候,可比噩梦要可怕啊,而且,”他望着天衡,对方正朝他平淡地微笑,于是厉鬼的声音轻极了,甚至带着点恍惚的神经质,“只有在噩梦里才能看见想见的人。”

    上天从来都是不愿意眷顾他的,送给他一个美梦的话,必然会给他更为痛苦的未来。

    他实在害怕极了,如果他从这个美梦中醒来,连噩梦都不愿意再接收他了,那他该怎么办呢?

    天衡星君眼里有了点疏离的怜悯,他在星辰的轨迹中看多了这样生离死别的惨剧,再怎么悲惨的往事,于旁人眼中都只是一个唏嘘感叹的故事,巫主全然没有要对此发表评价的意思,只是礼貌性地保持着微笑。

    尤勾站在他边上,一眼就看出了自家巫主的营业性微笑下都是憨憨的茫然。

    他根本不明白这些情感。

    元华躺在柔软的花海里,相当闲适地翻了个身,慢吞吞地站起来,方才那种疯癫到想要同归于尽的杀意从他身上水洗似的褪去,这回他看着天衡的样子乖巧极了,一瞬间居然和埋葬在岁月里的那个小公爷重合了。

    “方才冒犯了星君,万望恕罪,请您原谅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的小小好奇心吧。”只要元华想,他就可以哄得世上最为铁石心肠的人露出柔软的笑脸,这大概是幼时不受宠的经历赋予他的察言观色的本能。

    天衡微微仰起脸,对于他显然是信口胡诌的理由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这可有点难。”

    披着深紫色厚重外衣的巫主轻轻朝身旁身体紧绷的尤勾示意:“

    我的巫女,可是恨不得杀了你,我为什么要原谅你然后惹她生气?”

    元华眨了眨眼,忽然侧头看看存在感降低为零的荼兆:“要是您不原谅我非要杀掉我的话,我就只能在死前找一个陪葬的了。”

    突然被拉出来作为人质的荼兆:?

    挺拔如松的剑修神情不变,拇指压在剑鞘上,他觉得天衡星君应该不会放任元华在此随意杀人,却也没有打算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一个见面不超过两刻钟的人。

    天衡星君闻言随手拾起身旁一卷看了一半的书:“你不知道危楼之内都是我的领域么?”

    元华声音轻柔极了:“毕竟我只是一个可怜柔弱的小孩子啊,害怕之下总要做出点无谓的反抗。”

    天衡听了这句话抖着肩膀笑起来,转头对尤勾说:“这娃娃好灵哦。”

    这是在夸奖元华能屈能伸,果断且识时务,不要脸的风格甚得巫主喜欢。

    尤勾悄悄翻了个白眼。

    这个很灵的娃娃刚才想杀你的时候也灵得不得了。

    说杀就要杀了,果断得很,一点犹豫都没有。

    他对尤勾说完话,转头看元华:“好啦,你回去吧,再在这里待下去,你的人身安全我就不能保证了。”

    巫主的语气温和极了,里面的寒意却一点也不隐蔽。

    元华垂着眼睛,想了想,诚恳地问:“师尊曾告诉我,他对星君仰慕已久,此番前往危楼,亦有师尊授意,希望能与星君交好,我回去了,要怎么向师尊交代呢。”

    他脸上还应景地泛起了淡淡的窘迫,看起来完全是一个担心触怒师父的乖徒弟形象。

    听到这番话的巫主差点跳起来指着他大声喊“你胡扯”。

    他什么时候说过他对巫主仰慕已久了?他什么时候授意元华去危楼了?他刚刚还在元华脑子里放话叫他回去!

    你别血口喷人!

    天衡星君头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当面扣锅胡说八道还不能还嘴的苦涩。

    面色苍白病弱的巫主呆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元华话里的意思,倒是尤勾面色不善地冷笑了一声:“大祭司大人常年待在危楼上,与希夷君素未谋面,何来仰慕之说。”

    元华无辜极了,把锅统统推到不在场的鬼王身上:“我也不知内情,师尊怎么会对我说这些事呢。”

    “不在场的鬼王”抓着衣角觉得他有点想吐血:孽徒!

    “啊……不过师尊倒是一直很希望能与星君见面,或者请星君前去鬼蜮做客呢。”元华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师尊”已经开始冷静地考虑清理门户的事情了。

    荼兆在一旁咳嗽了一声,他也不想听鬼王和巫主之间的二三事,不过不说一声就走实在是失礼了一点,于是他强行打断了来自鬼蜮少君代师告白的现场,冷静地道:“太素剑宗已迎候天衡星君多日。”

    言下之意就是,就算巫主要去鬼蜮,也得在去过昆仑山之后。

    问题是谁说要去鬼蜮了!

    天衡星君忽然觉得他这个二徒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的沉默落在元华眼里,不知对方解读出了个什么东西,红衣的厉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他不疯癫的时候,身上那种高雅气度就前所未有地凸显了出来。

    见到这个笑容,天衡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开口试图补救:“巫族不喜尘世繁琐,避世惯了,与鬼蜮也从无联系,希夷君若有意,日后自有缘分相见。”

    巫主轻巧地将这事含含糊糊地推到了缘分上面,很有神棍的风采。

    元华轻轻叹息,一副真切地为师尊感到失落的样子:“那真是遗憾啊。”

    不,一点都不遗憾!

    天衡星君在心中反驳。

    有一个元华已经很棘手了,他根本不需要再多一个化身给自己增添麻烦!

    天衡在心中冷笑着,决定马上就把元华踢出危楼,然后换上希夷的化身把他揍一顿,至少一百年让他不能出门胡说八道给自己造谣。

    法则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他肩膀上,听着天道的心声,有些忐忑地左右跳了两下,尴尬地出声:“嗯……我觉得……你可能真的得去一趟鬼蜮。”

    它小小声地说道:“那个……落在鬼蜮的那个气运之子你还记得吗,这个气运之子好像不太好……”

    天道陷入了窒息般的沉默,好半天才坚强地捡起自己的神智:“哪里不好了?”

    法则也说不出哪里不好,它根本没法准确地找到那个气运之子的位置,只能通过天地间气运流转的频率判断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在片刻之前,天地间的气运像是被扎了个洞一样,疯狂地衰减着:“大概……大概就是快要死掉了的那种不好。”

    天衡星君深吸了一口气,也顾不得找个好理由了,抬手就将元华扔出了危楼,又将荼兆送到了客房里,轻车熟路地咳嗽了两声,脸色瞬间苍白下去。

    尤勾一见他这样,马上上前把脉,面色凝重:“怎么又着凉了?”

    巫主被塞到被窝里,顺从地闭上眼睛开始生病,神识转瞬间就被抽离出来灌入了鬼王体内。

    64、惊梦(八)

    元华猝不及防就被巫主扔出了危楼, 面前朱红的大门距他只有几步之遥,但只要他向前走一步, 大门就会往后退一步,将拒绝的意思表现了个明明白白。

    红衣的厉鬼站在门口, 眨了眨眼睛,无所谓地收回了脚。

    算了, 见不到巫主,鬼蜮不是还有另一个当事人么,去问问师尊关于巫主的事情也不是不行。

    烈日下, 站立在巧夺天工的危楼前的红衣人倏地散成缥缈烟气,转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鬼蜮终年无星无月不见日光,大陆之上所有新死的人类都会落到这里来,经由转生石前去投胎, 幸而修士的魂魄与□□一同修炼, 便是死了也具有一定的神智修为, 不归鬼蜮管, 不然针对鬼蜮的归属权怕是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从这里也能看出天道的公正之处。

    虽然各族之中人族最为弱小,但和其他种族生来便注定了未来不同, 人族是唯一拥有选择权的种族。

    魔物与魔物只能生下魔物, 修士与修士生下的孩子也天生便有微弱修为, 虽有修士堕化为魔, 其中苦楚也绝非常人所能忍受,唯独人族可以选择未来是继续做人,还是修仙, 抑或修佛,甚至连修行鬼道也未尝不可,他们的起点优越得不可思议。

    便是一生为人,死后也能有转世的机会,其他种族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死了就是死了,便是魂魄留着也没有转世的道理,不是被鬼族抓去做人傀,就是躲起来绝不与修行之人接触,或者只能走夺舍一路——而夺舍之人,一生只能庸庸碌碌,清贫瑟缩度日,一旦被天道注意到身魂不符,就会吃到一记天雷,不将魂魄击碎不罢休。

    不过就算天有大德,落到实处时也会有别的问题。

    人族的问题就是,他们有了选择权,却没有足够与之相配的实力。

    能成功选择自己的道路的人族少得不可思议,庸碌一生的人才是大多数,死后成了鬼也是平凡无奇的鬼,其中少数身负怨气的魂魄进了鬼蜮就开了神智,可以选择是去投胎还是留在鬼蜮做个小鬼,这时选择后一个选项的魂魄就占了多数。

    鬼女们嬉笑着指点望川台下走过的浑浑噩噩的魂魄,分辨其中哪些魂魄生前长得俊秀,看中了就截留下来做一段时间的露水夫妻,末了将其放走,凡间的道德在鬼蜮一概不适用,况且望川台上的鬼女们个个国色天香,还会慷慨赠与情郎来生福报,倒不好说是谁吃亏一点了。

    不过要鬼女们说,她们最想爬的还是希夷君的床,可惜这位鬼王眼高于顶,觉得自己好看得谁都比不上,死活不肯和鬼女们春宵一度,非说是鬼女们要占他便宜,堂堂一个鬼王,比良家妇女还洁身自好。

    到后来,鬼女们都懒得勾引他了,看他的眼神从看梦中情人变成慈爱得仿佛在看弟弟。

    ……世风日下啊。

    希夷君从望川台上飘下来,鬼女们笑吟吟地下拜,有活泼的当即便出声道:“君上是要去哪里玩耍么?”

    ——是的,在鬼女们看来,日日想着出门玩的鬼王还是个要哄的孩子呢。

    虽然这个“孩子”性情扭曲偏执,但是鬼蜮里的鬼哪个不是神经病,相比较之下,不生气时会和她们玩笑的鬼王真是个需要保护的宝宝。

    希夷君歪着头,垂着薄纱的幂篱之下容色惊艳,玄色的长袍上如有星河翻滚,几乎要垂坠到地面的大袖飘逸优雅,腰间雕琢蛟龙的佩玉撞出泠泠声响,他不说话时身上带有疏阔坦荡的潇洒风气,清俊通脱,丰神俊秀,简直像是世家公子偶然误入了这处血肉地狱。

    鬼蜮的君主没有回答鬼女的话,笑眯眯地从她们身边掠过,阴风骤起,再落下时已经不见了风华绝代的鬼王的身影。

    “气运之子在哪里?”

    阴风从鬼蜮上方席卷而过,天道在意识里抓着法则问道。

    三道气运之子的归位令法则的能力有了进步,但天地间气运泄露的速度恍如开闸洪水,芸芸众生尚且未察觉,首当其冲的天道已经感觉到某种厄运正在飞快地逼近。

    抓着天道的衣服借助天道的力量再次提升搜寻范围的法则此刻如果有了实体,必然也是满头大汗。

    “找找找……再往前……不是这里……”法则感同身受地察觉到了那种“崩溃”的厄运的临近,上蹿下跳地跟着天道在瞬息之间卷过了半条忘川,猛然提高声音,“停停停!!就是这附近!”

    鬼王问也没有问,当空跃下,在血红的忘川河上凝聚鬼体,双眼逡巡望着这条颜色不详的河流,神情冰寒:“人在这里面?!”

    忘川河宽达数十丈,环绕整个鬼蜮,不知来处亦不知尽头,里面尽是犯了错不能投胎的鬼尸,伸着腐烂的骨爪绝望地朝着天空,试图抓下一个替死鬼来,斑斓毒虫攀附在骨爪之上,细细密密地啃啮着上面的腐肉。

    为防孤魂野鬼逃脱,忘川河吸力庞大,其中更有无数的恶鬼在互相撕咬,人若掉进去了,哪里还有能出来的道理?

    法则快速地绕着河岸转了一圈,飞回来道:“可能真的在河里,离忘川越近那种感觉就越强。”

    天道皱起了眉头。

    气运之子为什么会在忘川河里?法则是忽然检测到气运崩散的,可见之前对方还好好的,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

    鬼蜮里的鬼都心思扭曲,做出这种推人进忘川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当务之急是要救人出来,旁的大可以之后再说。

    可是他要怎么在忘川里找人?里面全是鬼尸,虽然鬼尸好杀,但是让人不停地杀蚂蚁也是会累的,况且与此同时那个气运之子还在被鬼尸咬呢。

    玄衣的鬼王深吸一口气,周身鬼气翻涌如云,幂篱上的薄纱在狂风中翻卷,露出一张没有任何遮蔽的艳丽容颜。

    一声鬼啸骤然响彻整个鬼蜮。

    行进中的魂魄齐齐停下,拧转头颅望着同一个方向,数万里长不见头尾的队伍做出一个动作,恐怖而阴森,更多的恶鬼则止住了撕咬同类的动作,漆黑的鬼目猛然扩大占据了整只眼睛,滴着涎水的鬼怪们咬着半截魂魄,宛如定格在了此刻。

    片刻的停顿后,浑浑噩噩的魂魄仿佛有了神智,凶悍的恶鬼抛下了撕咬一半的猎物,被咬掉肢体的魂魄也站立了起来,万千鬼魂发出应和的嘶鸣,这声音传彻整个鬼蜮,凄厉得像是要撕裂整个大地。

    它们同时调转了方向,朝着一个地方奔去。

    从鬼蜮出现以来,大约就未曾出现过这样令人颤栗的景象。

    面貌可怖的鬼魂们如同狂热的信徒向他们的神明聚集而来,散沙一样徘徊在鬼蜮各处的恶鬼不约而同地汇聚入这条滚滚的河流,它们摒弃了一切阻碍,朝着鬼王而去。

    最先到达忘川边的恶鬼看见了悬停在暗色天穹下的鬼王,随后它连一丝停顿也没有的,直直跳入了这条血红的河流。

    紧随其后的鬼魂们和它一样,没有任何的迟疑,义无反顾跃进了忘川,这场景堪比流沙没入海洋,如果不考虑每一个鬼魂都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场景堪称是壮观,而加上这个前提后,原本的壮观就成了毛骨悚然。

    跳入忘川的鬼魂在接触河水的一瞬间就成了一缕冰冷的烟气,随后还有源源不断的鬼魂前来填河,玄衣的鬼王看着下方恐怖的景象,神情没有一丝的变动,甚至还在冷静地计算着还要多久才能达到目的。

    入河的鬼魂数量在疯狂地上升,这是连最为穷凶极恶的天生恶人也不敢想象的无情屠杀,骇人的自尽延续了小半个时辰,有数十万的鬼魂跳进了忘川,血红的河流终于发生了变化。

    平静流淌的河水开始慢慢凝结,有透明的冰层在河面浮起,随着鬼魂越来越多的跃下河水,这冰层由一触即分变得坚实,那些河流中伸着手欢喜地抓着下河来的鬼魂们的鬼尸也慢慢僵直,骨爪凝固在一个怪异的角度上,好像无数的枝杈伸向天空。

    如果从天空上看,便能发现,万万里忘川流淌到这里时,竟然凝结成了坚冰,血红的缎带中央有了一截褪色的冰面。

    忘川被冻住了。

    见差不多了,希夷君再度厉啸一声,前赴后继的自尽骤然停下,汇聚在岸边的鬼魂们慢慢散去,像是方才的倒放,如流沙散入鬼蜮各处。

    “气运崩散停下了。”法则长出一口气,不无庆幸地说,“魂体至阴至冷,用来冻住忘川居然真的可行,不过你杀了这么多鬼,这笔账可是要记到希夷君头上的。”

    天道叹口气:“记吧记吧,权宜之计罢了,至少能保护那个倒霉孩子不被里面的鬼尸吃掉。”

    提起鬼尸,鬼王美艳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厌恶。

    鬼王驱使生魂厉鬼,却对忘川里的鬼尸没有什么办法,那些身上爬满了腐烂蛆虫的鬼尸非人非鬼,没有神智,只有吞吃鬼魂的本能,真像是凡间的寄生虫一样,是鬼蜮里最为惹鬼厌烦的低下的东西,若非鬼尸只出现在忘川里,鬼王可能都不愿意住在鬼蜮里了。

    看着低下密密麻麻遍布忘川的鬼尸,鬼王脸上出现了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深吸一口气,脚下一动,身躯如缥缈云烟一般轻轻落入了忘川。

    腐烂的鬼尸在希夷眼前出现,散了魂体却仍然保留了五感的鬼王不得不近距离和这些面貌狰狞的鬼尸贴面而过,挂着腐肉的骨爪从他身体里穿过,挂着半个眼球的空洞眼眶正好挡在希夷下沉的路线上,他被迫眼睁睁看清了那半个眼球上挂着的仍在蠕动的虫子。

    表情一瞬间变得煞是精彩的希夷君感觉自己得到了超脱。

    鬼蜮诞生以来,沉在忘川下的鬼尸不知有多少,希夷甚至忘记了自己往下沉了多久,眼前只有各式各样恶心的鬼尸,看到后来他甚至已经麻木了,还能对那些眼眶空洞的鬼尸礼貌性地点点头。

    法则忽然出声:“往右!”

    玄衣的鬼王闻言调转方向,穿过狰狞丑陋的鬼尸,仔细地搜寻着其中不和谐的身影,他们找了很久,凝冻的河水都隐隐有了开始解冻流淌的迹象,终于看见了不远处的异象。

    那场景简直像是极恶的画师笔下对于炼狱的描绘。

    样貌清秀的孩童无依无靠地向下沉去,鬼尸如漩涡般朝他汇聚而来,指爪张开森然如蛛丝的网,拢住那个小小的身影,露着牙床带着腐肉的嘴撕咬下他的血肉,无数鬼爪抓住孩童清瘦纤弱的四肢,攀附在他身上,吸吮着他的鲜血,后面的鬼尸们一边啃啮着前面的同族,一边向着中心的孩童露出贪婪的神情,而漩涡中心的孩子则微微阖着眼眸,神色平静恬淡,不像是要逃避面前这可怕的吞吃自己的怪物们,而只是简单的怕水进了眼睛。

    他镇定从容的简直不像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吞噬与被吞噬,死亡与即将死亡,下沉与上浮,一切都凝固在了河流凝结的一瞬间,这个场面带着难以言喻的张力,极恶的恶人见此或许也会痛哭流涕。

    法则和鬼王同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法则干巴巴地说:“我觉得……这个孩子……可能……”

    鬼与佛是天生死敌,绝无任何和解可能的那种,属于鬼王的化身在见到这个孩子的第一眼就发出了那种微妙的讯息,玄衣的美人静默了半晌,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个被吞吃撕咬得鲜血淋漓的孩子身边,慢慢伸出了双手。

    ——在二者接触到的一瞬间,法则与天道心中闪过了“果然如此”四个大字。

    落在鬼蜮的这个气运之子,竟然是未来的佛子。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玄衣的鬼王抱住了这个年幼的孩童。

    于此同时,早已咯吱咯吱开裂的冰层倏然裂解,耗费数十万鬼魂才冻住的忘川回到了之前的轨道上,重新开始涌流,被冻住的鬼尸转动头颅,看向了突然出现在它们中间的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四崽崽出场啦!还是个小娃娃呢!

    和有鞭子有剑的魔尊剑主不同,鬼王他……战斗就靠叫。

    希夷君:【恼羞成怒】我叫一声就有几百万厉鬼到你家楼下唱k你怕不怕!

    剑主:……

    魔尊:……噗嗤。

    啊……那什么,辞掉工作在家啃老的我实在是有愧于心,所以这几天前老板给我寄了些稿子做校对,同时我又要开始复习考试了,更新暂时可能改成隔日更了吧……到七月再看看能不能日更,如果下星期有榜单的话还是日更,唉,生活真他娘的艰苦,但还是要努力啊!与君共勉,宝宝们后天见啦~

    另外,二十六章有一个大宝贝写了长评,关于后世对太子和楚章的评价探讨的,非常棒!我还在蹲后续,大家也去催更吧!【不能只有我有被催更的压力】【看了我的文,就要和我一起被催更】【魔鬼的笑容】

    最后,感谢以下宝宝们的支持,挨个放送我家胖头猫猫的肉垫一枚~【奖励好是好,就是费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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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惊梦(九)

    在忘川冰凌喀嚓碎裂的声音中, 数以万计的鬼尸循着贪婪的欲/望张开了嘴巴,嶙峋骨爪伸缩曲张, 在本能的役使下,它们朝着希夷漂浮而来。

    血红幽冷的水里, 无数被死亡抛弃的身躯上下浮沉,在死去的忘川里, 连声音也被隔绝在外,只能看见水波一层一层荡开,鬼尸们无声无息地围拢过来, 这场景着实令人头皮发麻两股坠坠。

    希夷皱起眉头,相当嫌恶地往后微微一退,避开了将要探进他怀里来触碰孩子的鬼爪,随手一按就搅碎了那具鬼尸的头颅, 失却头颅的鬼尸直挺挺地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往下沉去, 还没有没入下方的黑暗中, 就被同类撕咬着吞吃殆尽了。

    被他抱着的孩子慢慢睁开了眼睛, 希夷忙里偷闲垂眼瞥了这孩子一下,惊讶的发现这个不过四五岁的孩子竟然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黑白分明, 像是含着两丸萤亮的黑水银, 轮廓中正秀美, 天生带了点端庄温柔的气质, 简直像是聚集了人间钟灵之气,瞳色比常人稍浅,自然就有了拔离尘俗的缥缈意味。

    便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 希夷都忍不住为了这双好看得不得了的眼睛恍神了片刻。

    不愧是未来佛子,单单是这双眼睛,就已经有了日后处变不惊悲悯天下的大和尚的风范了。

    被它们全心全意注视着的时候,简直有种要被完全看透的恐怖感觉。

    鬼王掏出一颗丹药塞进他嘴里,很快移开了打量他的视线,任由这个孩子直勾勾地在怀里看着自己,手臂却动了动,给这个浑身伤痕累累的孩子换了个姿势。

    直到入手触碰,希夷才发现这孩子伤到了何等地步,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见了骨,止不住的血从身上溢出来,吸引着鬼尸们前赴后继涌上来争夺美食。

    幂篱之下,鬼王美艳的脸笼上了一层冰霜,小孩却浑然不知世间常理一般,连害怕都不知为何物似的,依旧缩在希夷怀里,这个男人给他调整什么姿势,他便乖巧地按着这个姿势停在那里,面貌神情都仿佛静止,明明带着这样重的伤,连一点疼痛的神色都没有露出来。

    抱住了怀里的小孩,顺手摘下自己的幂篱戴在他头上,让垂下的薄纱拢住小孩的身体和视线,在忘川河水中悬停着的鬼王像是从极恶地狱里生长出来的毒花,四周鬼尸狰狞扭曲,试图攀附着这朵世间极艳的花,不知是想要抓住这朵花沉入深渊,还是想要顺着这美艳的花爬入生者的世界。

    玄色的衣袍鼓荡在水里,鬼王拧身在一个鬼尸头上一跺,鬼尸的头直接被跺进了腔子里,一只手犹在抓挠,踩它的人却已经轻轻松松借势上跃了十数丈,待到即将力竭时,又如法炮制找了个踏脚石。

    这方法笨得很,而且越是靠近水面,忘川的吸力便越是庞大,希夷身上仿佛背负了一座山峦,原本一次能上浮十数丈,现在只能稍稍前进数尺,背后似有无数的手脚在拉着他,前方又暗沉沉地看不见尽头。

    寂静的忘川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大逃杀,无数的鬼尸被惊动,循着新鲜血肉的香气汇聚而来,它们像是蝗虫,聚拢成暴风和烟雾,像一个庞大无比的锥子,尖锥顶端是少数速度较快的鬼尸,连接托举着锥子尖端的则是无数憧憧鬼影。

    就像是忘川贪婪地伸出了腐烂的手臂要留住一切来客一样。

    而尖锥之上只有一点幽魅的玄色身影,他比沉溺在水中无数年的鬼尸更轻盈灵活,身躯辗转腾挪,护佑着手臂里的一个小小身躯,向着水面奔逃。

    希夷垂着眼睛往下方扫了一眼,马上被就在脚下的鬼尸吓了一跳,那张高度腐烂的脸近到快要触及他的靴底,希夷惊得差点倒吸一口冷气,好悬才在腥臭的水将要灌进去时闭上了嘴。

    为了抱着怀里的孩子,他不得不凝聚鬼体,因此也担负了更多的压力,法则在他耳边不断为他加油打气,希夷皱着眉头躲开一具鬼尸的手,一脚将它踢碎,借此又上浮了数尺。

    “太……重……了。”

    希夷在意识里咬着牙对法则说。

    他现在感觉背上的已经不是一座山,整条昆仑山脉的重量大约也就是这样了。

    法则担忧地围绕着他一沉一浮:“你沉入忘川太深了。”

    希夷没有说话,侧着脸看了看怀里的小孩儿,对方依旧沉默着,一双眼睛正望着脚下,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思索似的淡淡的宁静,眼前的鬼尸和迫在眉睫的死亡气息不能引起他的任何一点触动,他看着这些鬼尸的眼神,和看着希夷时没有任何区别。

    他看起来简直像是要从这具小小的身躯里抽离,将幼弱的灵魂捧向天际。

    美艳的鬼王挑起了眉尖,露出了点说不清是生气还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孩子正低着头,忽然下巴上就多了两根手指。

    他不得不随着那两根手指的力道抬起头,将透明无辜的眼睛落在那张好看得超出常理的脸上。

    抱着他的男人身体冰凉,不过这没什么不好的,因为透过薄薄的衣衫,他们相触的肌体是一样的没有任何温度。

    这样的温度是永恒的、稳定的、平静的。

    孩子琉璃似的眼睛望着希夷。

    这个堪称美艳的男人忽然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就像是盛开在鬼蜮里雪白的花朵,青山碧水沿岸铺展,鬼蜮里干涸的死亡都在这样的笑容下退避三舍,任由和煦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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