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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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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亮,今日不是朝会,朝会五日才一开,需要批阅的公文也不算多,姬越离开寝殿之后,先去见过了姬岂。

    姬岂还未起身,姬越迎头正撞见嘉嫔出门,还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虽然父皇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召幸妃嫔了,但现在卸下了重担,自然想佳人相伴,过几年轻松的日子。

    姬越仍然如同还是太子时那样,站在中门等候。

    不到一刻钟,消瘦了许多的姜君也来了,姜君虽然有君爵在身,但按照齐姜一族历来的规矩,还是兼任着朝廷官职,任中郎将,统领皇家宿卫,平日要跟进跟出,如今换了个皇帝,他倒也没往姬越身边凑,仍旧每日跟在姬岂身边。

    姬越用不带感情的目光看了姜君一眼,她并不在乎姜君这个人,也没有如母后所愿在意姜家的兴盛,事后她命人严查康王生前和姜君的来往,明面上他们从不来往,但姜君经常会去城中一处风雅居所与人弈棋清谈,那居所正是康王世子使人开的,此外还有一点趣事,康王府上的奴子供述,姜君时常和小郡主在一处旧园私会,小郡主死时,还攥着姜君的玉佩。

    郎有情妾有意,在适婚年纪,又是门当户对,何必私会呢?

    现在又天人永隔了。

    姬越都替他们觉得苦得慌。

    见到姬越,姜君的神情倒是很平静,行了一个大礼,并未起身,只道:“这几日臣已经处理好了家中事务,请陛下赐一死。”

    姬越摇摇头,说道:“康王府是意外失火,父皇是自愿禅让,我没有杀害一人,也没有理由赐死你,看在母后的份上,我饶你一命,中郎将的位置留下,你好自为之。”

    姜君怔怔地看着她。

    姬越不再和他废话,跟着内侍顺意进门去见姬岂,行动之间干脆利落,不见丝毫怨恨缠绵。

    姜君忽然想起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姬越习剑有成,兴冲冲来找他对剑,他欺她身量未足,几次戏耍她,又将她手中的剑打落,最后一次对剑时,却被狠狠一剑刺入肋下,痛彻心扉。

    谁会爱上这样的女人?谁会爱上这样的女人?

    ☆、白起太难了

    姬越来找姬岂,主要是为了商议皇陵的事情。

    帝王陵墓通常是从即位之后不久就开始动工,先建出个大框架来,在位时间如果只有几年,皇陵就尽快收工,像姬岂这样的长寿帝王,从他二十即位起的那天就一直在建造陵墓,到今日已经修得相当完善了。

    事死如事生,这倒也没什么可忌讳的,姬岂去年就开始陆陆续续将喜爱的东西搬去皇陵了,免得到时候忙乱,遗落了陪葬物。

    除了陪葬物,还要有殉葬人,姬岂用惯的宫人内侍是一定要带去的,无子的妃嫔也要一并殉葬,拉拉杂杂上百人的后续处理也是一件麻烦事,故而收到皇陵竣工的消息,姬越就来找姬岂,准备定个陪葬名单。

    姬岂沉思半晌,忽然问道:“可否等他们死后再入皇陵?”

    姬越一开始没听懂,直到看到姬岂面上的怜悯和不忍之色才反应过来,当即摇头,说道:“哪有帝王孤葬的道理,父皇养尊处优,无论去到哪里,都该有人伺候,这些人活着也只是被遣散出宫,哪有跟着父皇好。”

    姬岂叹道:“旁人也就罢了,还有好些个孩子,才十几岁,能顶个什么用?”

    姬岂爱用旧人,他身边的宫人内侍都是四五十岁了,前些日子新选入宫一批人手,姬越没要,除了几个妃嫔那里,人都送到了姬岂身边。

    妃嫔要殉葬,她们到地下也不能没有人伺候,差不多相当于这一批入宫的人都要一并殉葬。

    姬越对这些人的生死本来没有什么概念,但忽而想起昨日在金台上看到的那些蓝星人,如果庶民在被教化之后也能拥有不逊色于士族的头脑和能力,那么这些庶民是否还能当成牲畜一样对待?

    见姬越沉默不语,姬岂趁热打铁,“朕听闻平民人家没有奴隶殉葬,都是用木头雕了人像陪葬,到了地下可作驱使,父皇奢靡些,用石像如何?”

    姬越有些迟疑地说道:“如果等到寿终再入皇陵,到时候那些妃嫔年老丑陋,还怎么陪伴父皇?”

    姬岂没想到姬越思考的是这个,忍不住笑道:“我记得你也不信这些身后事,怎么今天反倒操心这些了?”

    要不是亲身经历,姬越还真不相信人死有灵。

    姬岂态度难得坚决,姬越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再坚持,只道:“父皇心善,那就罢了,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她这么一松口,姬岂也有些愧疚,他知道一个帝王不要人牲殉葬是前所未有的事,到那时主持下葬的新君也会同样承担压力,但他仁慈了一辈子,如果人死如灯灭,那么带上这么多性命毫无用处,如果人死有灵,这么多人因他而死,他难道能心安理得享受伺候?

    姬越没再说什么,转而又道:“父皇这几天都没怎么和越儿说话。”

    她不擅长撒娇,但只是这么一句硬邦邦的话,却让姬岂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

    这些日子他确实是在刻意冷待姬越,一是因为逼宫的隔阂,二也是因为康王府的事情,他生来心软,即便只是烦了他一辈子的庶出兄弟,他也很难面对康王府一家的死亡。

    可他又很难真的对女儿狠下心肠。

    姬越又问了姬岂一些朝政的事,不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而是这样能够让姬岂找到教导的乐趣。

    从姬岂那里回来,前殿送来一批奏牍,姬越处理朝政也有快一年的时间了,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这些来自三公九卿各级部门毫无规律的奏牍批完,深感辅政人才的重要性。

    看来是时候把丽夫人的事提上日程了。

    正常来说,儿子管老子要妾,简直大逆不道,就算是姬岂这样的好脾气,估计也得上手揍,但姬越是个假儿子,真小棉袄,隔天姬越去找姬岂的时候就获得了准许,过了明路,剩下的不过是把人换个身份弄过来。

    虽然是上品士族出身,但远嫁之女一辈子见不到面也是有的,何况是嫁进皇宫,丽夫人又失宠多年,除了偶尔能见见母亲,基本上已经被所有人忘记了,皇宫里传几句流言蜚语不算什么,流言之所以是流言,是因为不会记入正史,就像人人都知道康王府是怎么灭门的,姬越是怎么逼宫的,到了正史里,也只会是康王府意外失火,姬岂病中禅让太子。

    不会有人敢拿这种事情来质问姬越,就算日后她的女儿身暴露,也不会有人敢质疑她的皇位,因为有资格觊觎皇位的人已经死了。

    直到现在,想到康王府那遍地的尸首,姬越仍觉得一阵轻松愉快。

    但小V回来之后,姬越却改变了主意。

    小V就是那个附赠的系统小人,姬越爱不释手的金台放在蓝星不过是个监控顺带播放一些资料的普通影像播放器,系统小人的智能性当然也不会太高,从昨天姬越回来之后,它自告奋勇要像无数系统前辈那样干出一番大事业,跑去给异灵做新手指引,结果一号异灵媚娘从它那里套出了一个半成品的语言解析功能和世界背景,就不再搭理它了,二号异灵白起直接指着门让它滚。

    三号异灵那边,小V就没敢去。

    不过小V也发现了异灵的不寻常,他们似乎并没有被分配任务,对这个世界也没有基本的认知,除了白起勉强能够听懂晋人的话,剩下的两个都在装病,也没有半点虎躯一震准备搞事的征兆。

    小V太难了。

    姬越准备等一段时间,至少等他们学会这里的语言再说,应该不会需要太长时间,因为她发现两个时空的文字很相似。

    小V一边诉苦,一边非常具有带路党意识,不光替姬越分析这三个人的各自性格,还替姬越点开了回溯功能让她自己看,也是从小V这里,姬越才知道金台还有回溯功能。

    她对窥视三个异灵没什么兴趣,试着回溯了一下时间,起初还是回溯一两天,之后就学会了新操作,时间线一拉好几百年,亲眼见到了开国姬皇和几个仙姿佚貌的妃子饮酒作乐,酒过三巡之后,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人大被同眠。

    这……壮哉姬皇!

    又是一夜沉迷金台,外间天光大亮时,姬越才反应过来,今日是朝会。

    比起久病的丽夫人,独居的寒门子弟,穿成韩青的白起显然是最难的那个。

    虽然名字里都带颜色,但韩青和白起的性格截然相反,韩青是标准的晋朝士族,喜爱修饰容颜,剃须修眉涂抹口脂,服五石散,穿松垮旧衣,常与人饮酒清谈,再年轻十岁,也是曲沃城里有名有姓的美郎君。

    白起扔了韩青半个柜子的五石散,穿新制的厚重衣裳,不剃须不修眉,不涂脂不抹粉,到了朝会上,半天不吭一声。

    韩阙有些纳闷。

    以往他和韩青都是父子两人同车上朝,今天韩青先走一步也就罢了,怎么现在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府邸太大,两天没见人是常有的事,可也不能两天就不认识亲父了吧?

    韩阙虽然疼宠次子,但对长子还是很看重的,加上今天韩青的打扮也不太对劲,他有心想开口问问情况,但没等说话,奏乐之声一转,姬越大步走入承天宫,在上首坐下,视线一扫,便有一股淡淡的威仪迎面而来。

    君王气象。

    这是姬岂一辈子都没有过的东西,他温和得像猫,坐在上面的人虽然稚嫩,却是一头虎,士族轻松得久了,甚至会下意识地反感这种来源于上位者的压迫,韩阙反而想起很多年前父亲说起在先武帝面前战战兢兢的旧事。

    看来很多事情都要好好打算了。

    姬越开朝会不喜欢听废话,她不用人奏报,自己挨个点名问话,像以前一样容士族对坐清谈议论朝政,闲了再弹个曲,射个箭,比比文采,想都不要想。

    处理朝政之外,姬越还特别注意了一下白起。

    白起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比起韩青,他的眼神显得格外锐利,一眼扫过去,很少有人能和他对视,他自己大约也知道这一点,于是他很少正眼看人。

    姬越准备先看看这人能不能胜任廷尉的位置,如果不能,再看看他有什么别的本事。

    人才这种东西,总要物尽其用。

    下了朝会,韩阙紧赶慢赶都没赶上自家儿子的脚步,他乘的是牛车,韩青骑的马,骑得还贼快,宫门口,他又不能大声喊儿子,到最后也只吃了一嘴灰,韩阙很想问韩青是不是嗑五石散把脑子嗑坏了,他不知道的是,韩青确实嗑五石散把脑子嗑坏了。

    这是白起来到这里的第三天,他听得懂这些人说的话,秦国的语言本就受到周边诸侯国的影响,但他不能开口,一开口就是老秦人了。

    好在奴隶不敢多嘴,也不敢不听他的话,他从奴隶那里弄明白了不少事情,对于自己死后借尸还魂,还来到这么一个奇怪的朝代,白起有些迷茫,但再迷茫,求生第一位,他准备先搬到廷尉府,避开家人,等到适应了这里之后再慢慢理会。

    浑然不觉自己把父亲已经甩丢了。

    ☆、阿父

    下了朝会,姬越单独留下了一名叫做魏雍的年轻人。

    魏雍是魏家近年来最优秀的子弟,并不是嫡支,对于士族来说,嫡庶之别很大程度上跟着人才的上限走,一个强盛的士族首先要足够开明,有本事的庶子,那就不是庶子了。

    作为庶支的偏房庶子,魏雍短短的二十五年人生经历了相当传奇的大起大落,只不过传到姬越耳朵里,也就剩下一句,还堪一用。

    但有这一句就够了。

    姬越把中郎将的位置交给了魏雍,忽然又问道:“你如今还住在魏家?”

    魏雍微微低着头,垂着眼帘道:“外头置了宅子,但母亲还在家中,不敢时常外宿。”

    姬越不甚在意地说道:“回去就带着你母亲搬出去吧,孤提拔你,不是因为你是魏家子弟,而是因为你魏雍这个人。”

    姬越即位,原本该改口称朕,但姬岂仍是太上皇,她对一个称呼也没什么可纠结的。

    魏雍眼里一热,低声道:“雍知道了。”

    姬越想了想,拍了拍魏雍的肩膀,说道:“好好干,不要让孤失望。”

    魏雍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

    天子近臣,一步登天。

    姬越交给魏雍的第一个任务是勘查女闾。

    虽然魏雍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听错了,第二反应是姬越在和他耍笑,但这的确是一个再正经不过的任务。

    女闾制度自春秋时期传下,春秋之时列国交战频频,有杀男俘女一说,这些俘虏来的女子最开始是嫁给兵丁,后来齐国先贤管子受到齐宫里的声色场所启发,首开女闾制度,把被俘的女人集中起来关在女闾里,最开始是给兵卒受用,等到人数渐多,就在各地开设,将挣得的银钱再用回军费上,齐国因此兵强马壮,后来列国纷纷效仿,到如今,已经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制度了。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饱受冤屈的庶民三娘,姬越也想不到这看似普通合理的制度背后,可能浸润了无数血泪。

    魏雍这辈子都没进过女闾,倒不是他多洁身自好,而是他少年丧父,守孝三年到二十,娶了娇妻,过三年,又纳一房美妾,这对一个青年来说已经足够幸福的了,女闾是什么,他连那儿的红娘子叫玉怜都不知道。

    魏雍出宫之后,直奔玉怜、不是,直奔女闾,脸上透露着升官发财,公款嫖赌的兴奋,堪称满面春风。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特质,曲沃城作为大晋都城,商贸繁华的同时也决定了女闾的素质,只看庶民三娘明明是在外地被判,却被送来曲沃的女闾就知道。

    有句话叫叶公好龙。

    几乎是一进女闾,魏雍这个正直的年轻人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硬着头皮走进去,怀里立刻多了两个衣着松垮的女娘,闻着劣质水粉的香气,他僵硬着不敢动弹,打量四周,只听娇声艳语,只见满眼肉色,他几乎有些想吐。

    正在这时,身后有个人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连章兄,好巧啊,怎么站在这里?”

    连章是魏雍的字,魏家家主亲自为他取的,魏雍僵硬地扭头,见是赵家嫡长公子赵思,他干巴巴地说道:“我……”

    赵思却是个行家,一眼就看出魏雍生嫩,又被底下白日宣淫的场面给惊着了,脸上不由带出了几分笑意,拨开两个女娘,把着魏雍的肩膀,一边熟稔地上楼,一边笑道:“连章该是头一次来,底下脏乱,都是庶民花销的地方,你同我来。”

    女闾一共三楼,过二楼的时候情景已是好些了,用竹帘子隔着一个个单间,虽见人影晃动,也不过是略有些声响。

    三楼的场景则更加雅致些,如果不是几个美貌女娘正在和客人调笑,魏雍几乎以为自己到了清谈集会。

    赵思一来,立刻就有娇俏的娘子上前来招呼,声音宛如出谷黄鹂,赵思把人推进魏雍的怀里,对一侧年纪略长的女子说道:“劳烦开个雅间,来五六个红娘子,对了,玉怜今日有没有客?”

    女子为难道:“刚接过一位客人,要是郎君不嫌弃……”

    赵思嫌弃死了,面上的笑也冷了几分,只道:“那让玉怜好好歇息吧。”

    一转头看见魏雍严肃地按住女娘乱摸的手,忍不住笑出声来,对那女娘道:“小燕儿怜惜怜惜他,我这位兄台可是头一次来。”

    至多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女娘撅了撅嘴,费力地抽回手,显然有些气恼,魏雍本以为她会说几句难听话,但小女娘撅了一会儿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进了雅间,熏香的气味让魏雍轻松了一些,但随即来了几个美貌女娘,他又再度僵硬起来。

    赵思对魏雍说道:“曲沃的女闾比我在别处去过的都要好,最好的地方就是上货勤,底下那些劣等的女人用尽了,很快就会从各地送来更漂亮的,这二三楼的女娘不得用了,也会下放到三楼去,所以连章要是有喜欢的,记得走之前打声招呼,免得下次来,找不到人。”

    魏雍呐呐地问,“什么是用尽了?”

    赵思忍俊不禁,对身边的女娘说道:“瞧瞧我这兄台,真不知是哪来的宝贝。”

    几个女娘也都一起笑了出来,很有些巧笑倩兮的意味,但魏雍觉得那笑声尖锐难听,听得人心口疼。

    他想起了来这里的目的,虽然难受,但还是招了招手,把站在外间的小燕儿叫了进来,让她坐在身边。

    赵思又道:“原来你喜欢年纪小的,这倒是不太好寻摸。”

    魏雍顺着他的话道:“是啊,哪来那么多。”

    成为营娼只有两条路,要么犯了死罪,要么被家人连坐,但连坐之罪通常都是很大的,姬岂在位这么多年,一共也就判了十来起这样的大案,曲沃女闾最红的娘子玉怜就在其中,她不是最漂亮的,年纪也渐长了,但还是很红,客人通常是奔着她前上品士族之女的身份来。

    赵思哈哈大笑,说道:“真想找也没那么麻烦,奴子,流民,平民,甚至良家子,有专门做这个的人,你还真当这么多美貌娘子,都是犯了罪进来的?”

    魏雍呆住了。

    赵思笑完,又叹道:“朝廷待士人何其严苛,娶妻从来娶的是门楣家世,大家闺秀有几个能伺候人,妾室倒是能寻个自己想要的,可谁又是个圣人,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也就是这里,能让人开心开心了。”

    魏雍有些紧张地问道:“没有人管吗?这要是上报出去……”

    赵思又笑了,他发现魏雍实在天真得有些过分了,“满朝官员,哪怕贵为三公九卿,男人总归是男人,谁去告发?谁敢告发?谁敢犯这众怒?”

    魏雍背后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上来了。

    不光魏雍在观察女闾,姬越也在观察他。

    魏雍算得上姬越手底下最心腹的人手,如果不是得了姬越看重,魏雍也不可能以一个士族庶子的身份和赵思称兄道弟,姬越早就查探过女闾,派魏雍去有两个用意,一是摸清女闾背后的牵扯,二是观察魏雍这个人能否信任。

    如果这一趟,魏雍回来如实禀报,她会给他更大的信任,如果他同流合污,她会非常失望。

    魏雍几乎是落荒而逃。

    了解到内情之后,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太能够面对那些满面媚笑的女娘,只要一想到她们也曾是本分良家,只因为美貌被看中,就遭遇这样的非人的对待,他就觉得喘不过气,他和妻子恩爱,也喜欢妾室美貌和顺,虽然没有圣人到守着一个女人过活,可他没有不把人当成人看过,他也有女儿啊!

    但在回家的路上,他的步子又沉重起来,今日撞见赵思,虽然从他那里得知了许多内情,但也因为这个,一旦女闾的事情揭开,赵思很容易就能猜到告发的人,就像赵思说的那样,谁敢犯这众怒?一旦这件事情抖落出去,他首先要面对的肯定是所有士人的怒火。

    可不告发,陛下就真的不知道吗?

    魏雍左右为难,回到家中时,腿上忽然一沉,他低下头,正见女儿柔软的小脸上满是笑容,清脆地叫道:“阿父!”

    这笑容不知为何和刚才小燕儿的讨好笑容重合起来,魏雍眼前一黑,踉跄一步,扶着门墙站起来的时候,他忽然就狠下了心,一把抱起女儿,大声地说道:“哎!”

    ☆、武媚娘的忧虑。

    白起正在刷马。

    行军打仗,马匹是重要资源,他前世有过不少好马,韩青算得上是贵胄子弟,马厩里的马大都养出了一身肥膘,他不爱韩青惯用的白马,唯独对一匹瘦得肋条分明的马情有独钟。

    来到这里几天,除了和马相处,白起简直头疼极了,一有时间就溜进大狱里,尽量以审问犯人的理由纠正自己的口音,他则极少开口,也不知道是这具身体里还存在着一点本能,还是他原本基础就不错,没多久倒也能混过去一点了。

    前提是不开口说长句子。

    秦国一贯的观念认为,人死后不会消失,而是去往死后的世界,一如正常的生活,所谓事死如事生,帝王的陵墓通常被修得像生前的宫殿,贵胄也会携带大量陪葬品,以求继续过人上人的日子,白起其实不相信。

    直到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又活了过来。

    这个世界,很奇怪。

    史有秦晋之好,但其实不过是因为秦国弱小,无法抵抗强晋,嫁女以求和,秦晋之好的背后,是晋国一举摧毁穆公大业,秦国花了三百年才缓上一口气,后经商鞅变法,才有秦国强盛。

    可以说,如果没有三家分晋,也就没有后来强盛的霸主秦国了。

    而这里,是真的没有三家分晋。

    秦还未成国时就被当成蛮夷驱逐出了函谷关,天下诸侯国林立,春秋之后为百国,晋国据中原腹地,南征北战,最终一统天下,万邦来朝。

    来到这样的世道,白起简直觉得像是对他的讽刺。

    他一生征战,封武安君,一将功成万骨枯,无数尸骸累积起来,却也没把他送上梦寐以求的三公之位,反倒是最后被逼自刎,死非其罪。

    晋国未分,赵人也是晋人,让他来到这里,莫非是要赎罪?

    马刷洗到一半,外间忽然有人传唤,白起用脏水过了过手,随意地把外袍搭在精赤的上身肩膀走了出去,他这几天看习惯了,倒也不怎么介意让人瞧见瘦巴巴的身板。

    外间来的是魏雍,他刚从宫里出来,见到白起,虽然被他军汉似的打扮吓了一跳,但想到来的目的,还是忽略过去,拱手行礼道:“廷尉,陛下传唤。”

    白起心里有点慌,但面上一点都不显露,只哑声道:“待我先去更衣。”

    魏雍连忙道:“应有之义,应有之义,请。”

    白起去换了一身庄重些的衣物,想了想,又把才长出的一层胡茬刮了个干净,这才清清爽爽地走了出来。

    魏雍昨日就已经把在女闾的见闻一五一十禀报给了姬越,姬越对他颇有些满意,今日召见白起,一是想看看他适应得怎么样,二是有事要交给他去办。

    白起只在朝会上见过这个年纪尚小的晋帝,那时候要讲究规矩,目不能斜视,私下里见还是第一次,刚抬起头,他就忍不住在心里叫了声好。

    帝王长相如何通常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威仪气度,姬越不仅长得好,还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人的时候,仿佛能看进人的心里,一身的威仪更是带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天生太子,少年帝王,坐拥四海,正该有这样的煌煌气象。

    姬越前次已经在朝堂上打量过白起,虽然是异灵,但既然蓝星那边没有向他们说明实情的意思,她自然也不想去费那个事,何况说明情况就是把人真正拉上了自己的船,帝王心腹是那么容易当的?

    姬越看了白起一眼,只是问道:“廷尉狱最多能容纳多少人?”

    白起想了想,“百人有余。”

    姬越摇摇头,说道:“不够,孤要在城外新建一处大狱,由廷尉督工,至少要容纳千人有余。”

    白起有些意外,但还是领命应是。

    姬越又道:“廷尉最近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白起面色不变,只道:“臣在戒断五石散。”

    姬越本就是想试探一下,见异灵神情自若,像个人物,不由笑了,说道:“那可不太好戒,要是成了,孤也为你高兴。”

    魏雍有些糊涂了,陛下以前最厌恶服五石散的人,怎么今日对廷尉的态度这么好?

    白起倒没觉得有什么,他压根就不知道韩青以前是怎么和人相处的,昨天廷尉府来了个人,他还以为是探监的,结果是这韩青的亲老子,险些没糊弄成,后半夜的时候,他索性用冷水一桶一桶往头上浇,准备装病几天。

    没想到进了一趟宫,反揽了个差事上身。

    好在督工也是去城外督工,征调的民夫谁也不认识谁,倒是个学习晋语的好机会。

    见过白起,姬越也没什么事情了,从明光殿出来,姬越径直去了兽园。

    兽园一般是豢养各国进献上的奇珍异兽的地方,姬岂俭朴,也不爱养那些大象狮子老虎棕熊一类的猛兽,只在兽园里养些猫儿狗儿兔子什么的,姬越一不爱奇珍异兽,二不喜娇贵宠物,只喜欢养几条好猎狗。

    姬越最喜欢的狗是一条通体纯黑的细狗,个大毛长,彪悍漂亮,又识主,都不需要喂养,会在兽园里漫山遍野地打兔子吃,旁人来寻一定是见不着的,但姬越只用远远唤上一声,这狗就会立刻飞奔出来。

    但今日却不同,没等姬越唤,她就瞧见了被一位美妇人抱在怀里抚摸的大黑狗,见到她,大黑狗吐了吐舌头,尾巴拼命地晃,却没有离开妇人的怀抱。

    姬越脸色有些古怪地看着抱着狗的美妇人。

    实在不怪她奇怪,昨天还在装病的人今天一下子就到了眼前,任谁都会觉得奇怪的,她很想问这美妇人,晋语才学了多少,这就敢出来走动了?

    这位美妇人自然就是前丽夫人,如今的武媚娘了。

    丽夫人的年纪并不算大,还不到三十岁,正是一个女人最灿烂的年华,衣裙虽然有些旧了,却素淡得雅致,面若芙蓉身似柳,仪态万方,如果不是在重重深宫里,怕是要惹上无数的情债官司。

    似乎才有所觉,武媚娘回转过头来,面上露出些许惊讶,没有半点手足无措的样子,镇静地上前,只行了一个普通的礼节。

    天子妃嫔,皇后之下三夫人,以丽夫人的身份,行这样的礼节正好。

    姬越看了看周遭,问道:“夫人来兽园这样的地方,怎么不带宫人随行?”

    武媚娘轻声说道:“谢陛下关心,这儿离碧泉宫近,只是随意走走罢了。”

    她说这话时眉眼略低,一股成熟的风韵带着些许落魄的苦涩,安安静静的,带着独属于年长女性的魅力,并不是那种直白的诱惑,却让人心生怜惜。

    姬越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低头闻见了一阵梨花的香气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离这异灵很近了。

    她后退一步,轻咳一声,说道:“孤派人送夫人回去。”

    武媚娘没再多言,柔柔又是一礼。

    回碧泉宫的路上,武媚娘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正和大黑狗亲昵的少年,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刚来这里没多久,本不该兵行险着,但形势不容人,老皇帝久病,前段时间更是被太子逼宫,眼看没几天可活了,这里的妃嫔在皇帝死后,可不是去感业寺!她想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而不是生生去给死人陪葬。

    可这皇帝,未免也太小了些……不说情窦未开,怕是连单纯的欲望都没开始萌芽,再进一步,是否会是死局?

    ☆、征调民夫

    来到这里已经小半个月了,狄仁杰的生活过得非常规律。

    吃饭、种田、睡觉,吃饭、种田、睡觉。

    如今正是春耕时节,田垄上随处可见劳作的农夫,中原沃土千里,农夫食得饭饱,心情自然开阔,倒是和他印象里的农夫大有区别,然而深入了解之后,他就释然了,此地并非神仙国度,也有良贱之别,甚至这里的五等民制度比他认知中的奴仆制度要严苛得多,他所见到的,只是良籍百姓。

    一开始他有些怕这身体的家人找来,却是无法解释这借尸还魂之事,但慢慢地他就发觉,这身体应当是久在病中,也无家眷亲朋,便试着走出家门。

    这里的乡音和太原话近似,故而没过多久他已经能够和人正常交流,从居所的各处细节和附近乡民对他的态度,狄仁杰不难得出这身体的原主人是个读书人的结论,寻摸到原主荒废了数年的闲田,狄仁杰磕磕绊绊地和乡民学起了种田。

    不种田是没有饭吃的。

    今日春阳明媚,微风徐徐,狄仁杰正在辛勤劳作,然后就被官府征调去搬砖。

    被乡老召集来的青壮们大多愁眉苦脸,虽然官府征调一般都会给些工钱,农闲时候可比进城打短工好得多,但现在正是种田的时候,耽误一天都叫人心里急得慌,何况一征调就是一个月呢?

    狄仁杰没想到刚来这里半个月,先是种田再搬砖,把他上辈子没做过的活计都做了一遍,但他这个人政治敏感度很高,关心的却不是劳作的事情,征调民夫是要盖大狱,这里距离曲沃都城不算远,征调了附近五六个乡镇的青壮民夫,工期也不算短,是什么案子要牵连这么广,需要加急盖一所这么大规模的牢狱?

    正纳闷的时候,乡老郑伯忽然指了指狄仁杰,对身侧的士族青年道:“这是士人周凤,不在民夫之列,通些算数,小韩公如不嫌弃,可令他做个临时账目。”

    乡老一般由年长德高的人担任,这样的人即便到了上品士族跟前,也是很受尊重的。

    白起看了看狄仁杰,见这名士人眸正神清,一身气度不凡,但衣着寒酸,一看就知道是个寒门子弟,但他对士族之间的弯弯绕不怎么耐烦,只道:“就依郑伯所言。”

    狄仁杰便上前来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士人的礼节。

    大狱的选址并不好,是在一处山中,依山而建,距离曲沃城更近了些,不过牢狱的选址并不需要看风水,建得坚固结实也就够了。

    白起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临到下午的时候,附近乡镇的青壮都召集齐了,直接就在山中建营,一般像这样的工事都是由各家妇人带饭,官府能省则省,但白起下令禁止妇人出现在营中,专门派遣出一队人生火造饭,不像是寻常工事,倒像是大军扎营。

    狄仁杰比那些嘀咕的乡民更早看出来,这位九卿之一的廷尉从带人进山扎营起,所下的命令不过十来条,桩桩件件都是让人快速听令的手段,这是军中做派,哪里像个王都贵胄子弟,分明就是战场上多年征伐的宿将。

    大狱的建造进度比姬越预计的要快得多,一方面是民夫急着回去春耕,肯下力气,另一方面,就不得不说白起驭人的本事了,按理这么多青壮整日待在一个地方,大小摩擦是少不了的,加上有人偷工减料,有人偷奸耍滑,她给出一个月的工期已经是万分加急,但白起硬生生只用了二十天的时间,一座千人大狱就平地而起。

    近来姬越派人在城外建牢狱的事情落入了不少有心人的眼中,虽然猜测是有人要倒霉了,却不知道具体会找个什么样的由头,近来各家士族都紧了身上的皮,尤其敲打了族中惯爱惹是生非的出格子弟,各家都有些紧张,瞧大狱的规格,怕不是哪家上品士族要举族下狱了?

    姬越的刀迟迟不落下,众人也都等得十分忐忑,忐忑的同时又带着一点好奇和期待,毕竟谁家关上门琢磨琢磨,都觉得自家不可能干出连坐全族,估计连奴隶都不放过的大罪。

    韩阙最近安静如鸡。

    如果不是主持建造大狱的人是他儿子,他这会儿剑都架在脖子上了,作为一个合格的家族掌舵人,他一向秉承着韩家自古以来的家训,有多大脑袋吃多大碗饭,在康王找他谈话之前,他是真的没想过别的。

    毕竟就是不图那点从龙之功,韩家的位置也稳稳当当的,谁料想老康王言之凿凿说太子乃是女儿身,继承不了大统,又有姜君一力证明,打小跟着太子的心腹都这么说了,他还待怎的?按照正常的逻辑,不是皇帝一去,康王一把太子的身份揭露,底下士族纳头就拜吗?

    陛下是不是女儿身暂且两说,凭他一把火烧干净亲叔叔一家的狠劲,他就觉得这事很难了账。

    说实话,韩阙最近盯姜君盯得很紧,他准备看姜君什么时候死,如果姜君死了,他就一道请罪自裁,也好保全家族,如果姜君没死,就说明陛下解决了康王府一家之后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他也能省一条命。

    截止到大狱建成后两日,姜君一没有下大狱,二还没有死,韩阙的心安了一半。

    今日的朝会开得如往常一样平静,和以前不同的是,现在大家基本上都已经比较习惯姬越的上朝风格了。

    姬越颁布了一下对佛教征收五成税,并要规范僧尼户籍,非经考核不得剃度的政策,底下没人反对,但凡士人,很少有信佛教的。

    士人信的是死后和生前别无二致,生前受荣宠,死后仍富贵,不管是人是鬼都是要享福的,佛教生造出一个什么六道轮回十八地狱来,硬要说人死之后要还债,还完债还要忘却前世去投胎,这辈子贵胄子弟,下辈子猪狗畜生,这教义除了下等贱民愿意相信,哪个士人肯听?

    但姬越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还在女闾之上,说得直白点,女闾制度存在上千年,从来也没有因为这个令社稷动荡,家国不安,但佛教不一样,从传入中原的那一天起,它没有一天不在挖大晋的根基。

    不细查不知道,五等民之中,良家子以下,有无数的愚民前赴后继地信教,僧人不纳税,许多青壮因此剃度遁入佛门,荒废良田,僧人在大晋的土地上四处行走,美其名曰化缘,饱食供奉,活得像是天神一般!

    如果不是怕引起民乱,姬越恨不得把这些僧人杀个干净才好。

    如今这样看似严苛的政策,已经是她折中再折中,压抑了无数怒火才想出来的法子了。

    下了朝会,韩阙快走了几步,叫住了想故技重施的白起,黑着脸,沉声道:“往哪儿去,在城外这么多天,也不晓得回家一趟,白教你母亲担心!”

    白起只好回过头来,低声叫道:“父亲。”

    韩阙上朝的位置在最前面,白起上朝时又是低着头,他还真没注意到,眼见肤如细雪,美姿仪的儿子去了山里一个月不到,就黑了几个度,韩阙眼前一黑,甚至顾不得场合,只喝道:“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魏家主原本一边走向自家牛车,一边和魏雍说话,听见动静不由回头,见白起这个样子也有些奇怪,笑道:“这时节,怎么就晒成这样?”

    白起只装哑巴,还是魏雍笑笑,说道:“可见廷尉替陛下办差,顾不得平时讲究了。”

    外人面前,韩阙立刻护着儿子,冷哼道:“也罢,虽然黑了些,但看着精神。”

    说罢就带着白起上了马车。

    魏家主嗤笑一声,对魏雍道:“你也是替陛下做事的,我不问你,有些事你心里记着就好,这两天找个时间搬家吧,也免得陛下不安心。”

    魏雍连忙谢过家主。

    下朝的路上,有几辆奢华的牛车渐渐偏离官道,向着女闾而去,就像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日子。

    ☆、女闾案

    大狱建成,征调来的民夫领了工钱,纷纷赶回去种地,狄仁杰领到的工钱无疑是这些人中最多的,因为一些账目的交接,他要多待几天等到廷尉府的人正式接手才能离开。

    这座大狱背面临山,向左不远有一处军营,名为虎豹营,营中蓄养大量军马,每日都有重兵巡逻,右侧则是一面悬崖,只要把住了正门,基本上就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很省人手,这处地点也是白起在观察了附近的地形之后拍板决定的。

    常胜将军,不仅要有带兵打仗的能力,其余方方面面也要涉猎一些。

    狄仁杰睡在正门靠里的一溜低矮房屋里,这是预留给狱卒的住处,比大狱里板板正正的单人牢狱要宽敞得多,外面还有一道矮廊,入冬时可以悬挂些腊肉熏肉之类易存储的干货,毕竟这样的山里,想吃野菜肯定是管够的,想吃点别的什么,就得自家带了上山来。

    狄仁杰估计着,等到这座大狱投入使用,进山的狱卒应该会在本地征调人手来充任更卒,他打听过,这里可没有科举的渠道,乃是荐官制,朝中与各地方的官员都由士族包揽,像他这样一无家族,二无人脉的寒门子弟,能通过巴结士族落个小吏都是幸事,与其蝇营狗苟,倒不如趁着机会在这座新建大狱安身。

    举凡新建之地,最缺人手,他始终有着一层落魄士族的身份,在这里向上爬,最终目标入廷尉府,比做个毫无前程的小吏强得多。

    另外还有一个比较尴尬的理由了,狄仁杰也实在是种不下去田了。

    换成他前世年轻时那会儿也许还成,但这具身体本就经历一场大病,虚弱得很,春耕累人,哪怕是干了一辈子的农夫都要叫一声苦,何况他呢?

    山中春寒,过午时分,狄仁杰正在读书,忽闻外间一阵喧闹之声,他放下手中的竹简快步迎出去,然而料想之中的来接手大狱的人手一个不见,反倒是一众盔甲鲜亮的骑兵裹挟着十来个脸色难看的士族贵胄子弟一路进了大门,领头的是个英俊青年,一身玄色铠甲昭示了他天子近卫的身份,见狄仁杰立在不远处,青年当即问道:“可是大狱主官?”

    狄仁杰连忙上前道:“士人周凤,只是个临时账目,狱中无人,留我在此照看,等候廷尉府来人交接。”

    魏雍不甚在意地道:“中郎将魏雍,奉陛下命令,送押犯人,带我们去牢房,把这些人先安置下来。”

    狄仁杰一句话也不多问,当即带着众人来到了最近的牢房,十来个人分隔一间牢房关押起来,魏雍便道:“劳账目先照看着这些人,等到晚间廷尉府估计就会来人了,白天就不用管了,他们刚从女闾拖出来,酒足饭饱的,饿一顿两顿没事。”

    一座大狱不仅仅要有狱卒,上上下下都是嘴,也要伙房周转,大狱不可能为一个人单独开火,狄仁杰这些日子一直是自己勉勉强强煮些糊糊配着干饼野菜吃,听说晚上会来人,即便是以他的心性,还是忍不住干咽了一口唾沫。

    魏雍来得快走得也快,很快大狱里又只剩下狄仁杰一个、不对,还有十来个“从女闾拖出来”的士族贵胄。

    狄仁杰对这里的各项认知都来源于身边的乡民,三观还很朴素,他知道女闾是个什么地方,却不知道这里狎妓犯不犯法,姑且就认为犯法吧,见这么一大批人因为狎妓入狱,也有些哭笑不得,大狱黑不见光,他给这些人留了几盏油灯就出去了,待在里面怪闷的。

    至于去奉承这些贵胄子弟?狄仁杰觉得自己不行。

    魏雍之后又来了三趟,最后一趟的时候带来了刚从韩家出来,身心俱疲的白起。

    伙房开炉造饭,巡夜的人手点起灯笼,一日之间,牢房就住下了三百多人,这座坐落在深山里的新狱立刻活了过来。

    喝一口热腾腾的羊汤,鲜美的滋味从喉咙口一路滑进胃袋里,吃一口香喷喷的米饭,就着油水丰沛的咸菜烧肉,狄仁杰忍不住喟叹一声。

    但牢房里的士族贵胄却没有这样容易满足,打翻食碗的声音此起彼伏,只有寥寥十几个人选择了老老实实地吃饭喝汤,剩下的不是在高声叫嚷,就是在唉声叹气,还有人不住地在脑海里复盘,思索着被抓进来的原因。

    由于魏雍抓人是按照姬越给的名单一家家上门抓的,除了最开始的那十来个人是头两天约好了今天一起去逛女闾,都凑在一起也省事,就最先抓的他们,其他人还是上门抓,这就导致了一个时间差,先来的人知道自己是在女闾被抓,但其实也没想到能是为女闾的事,后来的人就更茫然了,他们之中不少人下了朝会还要去办差的,大部分人基本就是在办差地点被抓的,这谁能不多想?

    其中最慌张的还是要数一对许姓兄弟,这两兄弟是王城官员里难得的寒门出身,因巴结上了康王府的大郡主,大郡主野食吃多了,某一日忽然觉得士人更有味道,但正经士族谁愿意冒着杀头的风险和郡主偷情?许家兄弟就是在这个时候冒出头的,也是托了郡主的福,背地里又走了韩家的门路,这两兄弟才得以做了粮税官,官不大,油水不小。

    前段时间太子逼宫,康王府没了,大郡主和其子深夜暴毙,许家兄弟慌得很,韩家也不让他们上门了,但安静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发现没人顺着大郡主这条线找到他们,胆子渐渐又肥了,重新干起了捞油水的勾当。

    不料青天白日,凤翎卫上门,把两兄弟小鸡仔一样地拎出去,关进了这座黑牢狱之中。

    莫不是东窗事发,大小罪名一齐算?

    像这样心里有鬼的人其实不多,士族有士族的骄傲,正经做官最忌讳的无非是结党营私,贪污受贿,但有些脸面的士族基本都有大量的田地,每年进账丰厚,反倒是国库要向他们要钱充税,很少有士族短视到贪贿,结党营私就更不可能了,三公九卿就是天然的派系党羽啊,除非哪天三公倒台,不然哪轮得着他们?

    不少人自认问心无愧,叫嚷起来也分外大声,宛如被陷害的泣血忠良。

    姬越有金台在手,四舍五入就等于苍天有眼,第一批抓进来的三百多人都是她观察多日之后确定下的名单,这些人没有一个是间接参与女闾案,全都是直接案犯,最大的一部分是看中了家里的奴子,找了由头发作,再经由“专门做这个的”门路,将人送至女闾,女闾虽然没有替客人守贞的规矩,但守着时间还是能够拔得头筹,基本上,拔得头筹之后,他们也就不再去管这些奴子的后续了。

    其他地方的女闾也有这种情况,但是加在一起都没有曲沃多,毕竟王城的官员多,职位高,私欲一起,只要瞒住天子,几乎可以为所欲为。

    但现在,瞒不住了。

    第二批送进黑牢狱的是女闾的管事,之所以是管事而不是官员,是因为女闾这样的地方是用不到正经官员来管理的,一共三个吏员十二个管事,全都或多或少地参与了进来,也是这些人,勾结贪心不足的官吏,把原本用来惩处重犯的变相牢狱生生变成了坑害无辜的血泪欢场。

    狄仁杰也是过了好几天才听闻了个中内情,虽然也替这位新君的雷厉手段叫好,但他其实并不认同这种大面积入罪的行为,国家需要安定,社稷不可轻动,即便要打击士族,也应该按部就班徐徐图之,步子太快容易扯到……咳咳,但他现在也只能自己背地里想想治国方略,毕竟他只是一个狱中小吏。

    和狄仁杰猜想得别无二致,虽然姬越一开始确实很愤怒,但等冷静下来之后,她所想的就不是女闾这点事了,她不是父皇,她想要大权独揽,想要从士族手中收回权柄,她需要立威,女闾案就是递到她手里的刀。

    这一刀,须下得快狠准。

    ☆、嘉嫔

    第三批入罪的是从各地押送来的官员,其中有不少都是朝中大士族出身,牵连极广。

    上品士族以韩赵魏三家为首,一旦遇到了什么事,也是由这三家打头向朝廷施压,但这一次,韩家庶支子弟被抓了十几个,就连嫡脉也有两位郎君入罪,魏家主支一个没动,却有不少门客被牵连,至于赵家,赵家是损失最大的,嫡系之中五个郎君被抓,庶支上百,门客不计其数。

    三家历来同气连枝,但当赵家主找上门来的时候,无论是韩阙,还是魏家主魏灼,都选择了闭门不见。

    这是打定主意要隔岸观火了。

    谁也不是傻的,韩阙虽然也心疼自己的次子和侄儿,但事关家族存亡,韩家可是有着勾结康王的证据在姬越手里!一着不慎,他就是把韩家带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罪人。

    当然,这纯粹是韩阙想多了,从正常逻辑来说,姬越如果没有掌握关键性证据,是不会怀疑到康王和韩家有牵扯的,如此才能解释她连骂名都不顾,急着逼宫篡位,他谨慎惯了,也习惯用谨慎的心态去猜测别人,用在士族争锋,自然显得老谋深算,但用在姬越身上就不行了,她早就想杀康王一家。

    魏灼那里又是另外一种情况,姬越虽然没有刻意给魏家留脸面,但魏家牵扯进来的人确实不多,魏灼与妻子恩爱非常,所谓上行下效,魏家郎君普遍晚婚,多半不置妾室,主支尤其清白,这次抓捕士族用的还是魏雍,实打实的魏家子弟,魏灼对魏雍寄予厚望,为了魏雍的前程,这个时候当然也不能吭声。

    三家之中,名义上韩家为末,但实力上属赵家弱势,司空通司工,司掌工事、也兼祭祀、礼仪,魏家打头,军政不稳,韩家打头,人心不稳,赵家打头,他们是能把姬越的皇陵停工,还是拆掉皇宫?

    赵家主气得直翻白眼,从魏家回来就告病,他这么一来,倒也给了不少士族启发,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内,告病的奏牍摆满了姬越的桌案。

    士族就那么多,世代为官,官职虽然不是世袭制,但一般而言,基本上都是父荐子,子荐孙,这一个家族做熟了这个职位的,换个人来也没法上手,你让教,谁肯教?士族无兵,也不能蓄养部曲,但位置不可替代。

    士族的傲慢正是来源于此。

    姬越隔天开朝会的时候,偌大的承天宫只零零散散站了几十个官员,剩下的全都告了病。

    明面上施压是对姬岂的法子,这样的同仇敌忾,是给新君的下马威。

    姬越让内官记下了没来朝会的官员名单,将告病的奏牍分门别类整理好,按照官职排列,列出所属官职的吏员名单,第二日清晨,第一批士人吏员战战兢兢地跟随凤翎卫进了承天宫。

    前次已经提过,晋以士族为官,寒门为吏,官为正职,吏为副手,姬越认真观察过各级官署的运转,发觉很多事情并非是她先前所想象的那样,官员总揽大权,而是由一个个小吏组成更小的权力部门,反之来说,官员会做的事情,吏员同样会做。

    这第一批四十个人就是她亲自观察过后择定的适合人选。

    窦英就是这些小吏中的一个。

    他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年轻时候也是个狂生,但娶妻生子之后,渐渐被生活压弯了腰,起初是给豪奢子弟做枪手,后来奉承上了士族,以文换钱,每一首坊间传唱的佳文自此都冠上别人的名字,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他渐渐失了文采,就被打发去做了粮税小吏。

    窦英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如何当一名沉默寡言会做事的吏员,所以粮税官换了三任,他还在任上。

    但也就只是如此了,家境渐渐富裕起来,日子也开始如流水,少年狂生,青年小吏,到步入中年,窦英也是最近才忽然发现,年轻时候挺得板直的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直不起来了,弓腰点头,再附和几句,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窦英这辈子都没有踏进过承天宫这样的地方,但他的表情却比其他人都要平静,他如在梦中。

    直到上首的少年天子忽然点到了他的姓名,“窦英上前。”

    窦英如梦初醒,士人会专门学习各项礼仪,但窦英自从做了小吏之后就没再碰过这些东西了,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姬越,对上那张神采奕奕的黑眸时,脑子忽然一空,他随即反应过来,吓得一个稽首跪倒在地,连爬几步上前。

    承天宫里顿时响起了一片低笑。

    姬越却没有笑,她看着窦英,沉声说道:“孤命你为粟官,掌农事、田税,可有疑虑?”

    窦英愣住了。

    粮税官不是粟官,粟官乃是晋九卿之一,窦家祖上确实曾任过两次粟官,但那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他一个寒门子弟,在粟官之下的粮税官手里做小吏的寒门子弟,怎么就被任命为九卿了?

    姬越定定地看着窦英,她承认这一步棋下得很大,但为人君者,正该乾坤独断,被臣子辖制的,不堪人君。

    窦英花了很长时间才理解过来姬越的意思,他稽首再拜,却没有说什么推辞的话,说实在的,那位粟官他也见过很多次,基本上没有干过正事,如果一个肯做事的人还比不过不做事的人,那他也就无颜活在这世上了。

    窦英之后任命的官员就没有像粟官这么高的官职了,毕竟这次没有三家打头,九卿基本上都没有敢冒尖的,粟官属于意外情况,因为粟官和韩青的廷尉一样,是由赵家大公子赵思担任的,赵思如今正在蹲大牢。

    所谓杀鸡儆猴,姬越知道一下子杀死这么多士族很容易引起士族反扑,如今她能稳住韩魏两家,向着赵家下刀,一旦引起天下士族不满,她要面对的很有可能就是一个空荡荡的朝堂,不是所有官职都能由吏员代任的。

    人才难得。

    姬越叹了一口气,推开满桌的奏牍,正在这个时候,外间传来通报声,是姬岂派人叫她过去。

    姬越没有乘坐御辇,骑着马到了姬岂居住的北宸宫前,还没进门,就听里面欢声笑语,十分热闹。

    她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内侍顺意在姬越上次逼宫的时候被吓破了胆子,小心翼翼地领着她往里走,犹豫了好几次,在姬越快要进内殿的时候,还是小声提醒了一句,“陛下,嘉嫔怀孕了。”

    姬越的脚步顿了顿,面上毫无异色地朝里走,两日不见,姬岂的脸色比之前红润得多,满脸是笑,嘉嫔年过三十,带着成熟的妇人独有的美艳,也是一脸喜色。

    宫里所有的妃嫔都赶来贺喜,大多人脸上笑着,手里帕子绞着,倒不是为了争宠,而是嘉嫔不论生下的是男是女,她都不必殉葬了。

    那日姬岂和姬越的商议没有传出去,姬岂是不想给姬越添麻烦,他也是经历过朝堂的人,知道士族纠缠起这些来比什么都烦人,故而是准备临终再告知后宫众妃的,让她们担惊受怕一段时间,总好过让女儿被口诛笔伐到他下葬。

    姬越向姬岂道了一声喜,又看向嘉嫔,她一贯不爱笑,这会儿也没勉强自己,只道:“娘娘安心养胎,宫中诸事可直令少府。”

    少府掌管宫廷一切花费,通常只效命天子,直令少府,这算是很大的脸面了。

    嘉嫔起身对姬越行了一礼,柔声说道:“妾身多谢陛下。”

    一众钦羡的目光之中,唯有一道低垂着,武媚娘的视线在姬越身上一掠而过,心中微微叹息。

    她难道不知道生子有功的妃嫔可以不必殉葬?为什么她宁愿冒着风险去勾引未经人事的新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位新君连庶叔一家都容不下,难道还能容一个血脉至亲?

    要是能在老皇帝死前生下一个公主还好,可要是老皇帝活不过十月怀胎,或是生下了一个皇子,那就不是取生,而是取死之道了。

    ☆、四号卫青

    姬越其实没有想得太深,无论怎么说,嘉嫔有孕都是宫中的喜事,想拿嘉嫔肚子里的孩子做文章,至少也要十月怀胎,对于生死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姬越并没有太多顾忌。

    倒是姬岂高兴之余,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先前查出有孕的时候,嘉嫔除了欢喜,也有一些想要晋升夫人位的想法,毕竟她资历足够,此刻又怀上了姬岂唯二的孩子,但姬岂深思熟虑之后,还是没有同意,皇后故去,夫人产子,按理等到夫人过世之后是要追封的,他不能给女儿留下一个嫡出皇子的隐患。

    姬岂这个人是很有一些天真的,虽然姬越将康王府上下灭门,但他认为那是康王有不臣之心的缘故,手段激烈了一点,也可以理解,但嘉嫔肚子里的孩子是越儿同源的骨血,退一步说,女人生产是一脚踏入鬼门关,有了这个孩子,往后也能多个选择。

    踏出寝殿不久,身后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姬越回过头,见是武媚娘不知什么时候从殿里走了出来,正在小步追赶上来,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那称得上印象深刻的初见,目光落在她身上,开口问道:“夫人有事找孤?”

    武媚娘低身一礼,微微笑道:“本不该厚颜开口的,但赶上大喜的日子,想撞撞运气,求陛下一个恩典。”

    姬越不太喜欢这种说话都不说清楚的交流方式,只道:“夫人明言。”

    武媚娘轻声说道:“妾身想要一匹大宛战马和几匹本地良马。”

    姬越下意识地问道:“做什么用?”

    几句话的时间,武媚娘已经看得出这位新君不喜弯弯绕,她本来也没打算在宫里真的养马,稍稍斟酌了一下,开口说道:“妾身曾在先祖留下的典籍中看过一种说法,野生的马群会在情期到来时和其他马群杂交繁衍,而我大晋良马通常是由马场定期繁殖,大宛一个小国,为何出产的马匹比大晋良马强壮得多?妾身以为,凡事应当遵循天理,引进外来种马与本地良马杂交,必然可以得到更加优质的马匹。”

    姬越彻底来了兴趣,要知道,骑兵一向是最强大的兵种,大宛虽然向晋称臣,但大宛战马的出产率实在低得吓人,除了宫中宿卫能有两匹轮换,其余军中也就只有秩比一千石的将军能骑上,普通的骑兵骑的还是大晋出产的良马,如果能改进马匹质量,无疑是大大加强了骑兵的战力。

    武媚娘说的乃是唐时养殖马匹的良方,大唐骑兵因此强盛一时。

    姬越又细问了一些养殖的方法,和武媚娘想得一样,姬越压根就没想过让她在宫里养殖战马,而是准备交给大司马魏灼来实行此事。

    有功要赏,姬越也没有再逗弄人的意思,对武媚娘说道:“夫人提出如此良策,有功当赏,赐封尚书女官,为孤辅政。”

    武媚娘愣住了。

    她所设想的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引起这新君的注意,为下一次见面提供方便,等到新君习惯自己出谋划策,就可以进行下一步,慢慢让他离不开她,可这步步为营才走出一步,怎么就到终点了?

    姬越笑了一声,说道:“孤新登基,本就有意提拔一名尚书女官整理奏牍,尚书女官秩比一千石,孤不喜士族,倒不如夫人这样和家族联系不深的旧人,此事父皇也知,夫人就不要推辞了。”

    武媚娘一双灿烂明眸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新君,微微顿了一下,低身一礼,道:“臣谢陛下恩典。”

    姬越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姬越开始思考起了异灵的事情。

    说实话,她对异灵其实是没有什么看法的,一样是人,不可能死过一次就成精了,她朝中可用的人虽然不多,但比异灵知根底,在武媚娘提出改进马种的方法前,她一直觉得和蓝星的交易中最珍贵的是那座纵览天下的金台。

    但如今,忽然有了一种买椟还珠之感,异灵用好了,恐怕要比金台的作用大得多。

    姬越也不犹豫,发觉金台显示近期可以再送两个异灵,在一溜名单中精挑细选了一个有不少历史记载的大将军,然后随意点了个离得近的无记载异灵。

    暂定编号四号异灵和五号异灵,四号名叫卫青,字仲卿,五号名曹操,字孟德。

    敲定人选之后,姬越也没使用金台去看这两人的情况,她还有政务要忙。

    一号异灵,也就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武媚娘入住明光宫侧殿。

    二号异灵白起忙着抓人,和魏雍两个人一起成了两尊丧门神,不管什么时候,他们两个所到之处,必然留下一路哭嚎叫骂。

    三号异灵狄仁杰正在择菜,和他想得一样,黑牢狱新建,到处都要人手,他甚至都没表达出想要留下的意思,就被安了个正式小吏的职位,负责狱中钱粮调度,实打实的肥缺,也算是他这些日子跟着建造黑牢狱的奖赏。

    如今的黑牢狱已经不是当初的空牢了,从各地抓进来的官员人数和曲沃城中被抓捕的官员数持平,差不多七百多人,个个关的是单间,吃的是酒肉,说实话,比狄仁杰刚来这里时过得好多了。

    狄仁杰把择好的菜洗干净,准备煮个野菜汤喝,伙房见天大鱼大肉,吃一两天满嘴流香,吃得久了人都油起来了,他也没想到,喝个野菜汤都要开小灶了。

    野菜汤煮好之后,狄仁杰这边才端上碗,就听外间一阵吵嚷,显然又是来新人了,但这自有司狱去理会。

    吹一吹热气,喝一口菜汤,解去连日的油腻,狄仁杰舒坦得长叹一声。

    其实做个狱中小吏也没什么不好,日子过得安安稳稳的,整日看着旁人倒霉,也有不少乐子看。

    黑牢狱是名副其实的黑牢狱,靠近外间的一列牢房还能见着光亮,越靠里间就越是黑,按照黑牢狱里不成文的规矩,上品士族翻身的机会很大,都是关在外间牢狱里,越往里身份就越低,有时候送饭送过去都是冷的。

    赵家五公子赵轻是个例外,打从他入狱的第一天起就在叫骂,嗓子叫哑了还在骂,也不管和他住得近的士族郎君们烦不烦,最后还是赵家大公子赵思拍板决定,让狱卒把赵轻关远一点。

    赵五公子是庶出,赵家重礼,对于嫡庶之别看得很重,赵轻又是个纨绔子弟,没什么能力,赵大公子都发话了,狱卒又得罪不起这帮爷,加上确实也烦赵轻,就把人拖出来关进了最靠里的黑牢狱。

    听不见人声,见不到人影,一天里只有两次送饭的动静,赵轻起初还有精力叫嚷,但很快就萎靡起来,饭也吃得少了,然后不知道怎么就死了。

    死去的赵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异灵卫青在这具少年的身体里清醒,只以为自己还是个孤魂,醒在陵墓里。

    黑暗之中不知过去了多久,忽然有人提着灯笼走近,卫青怔怔地抬起头,见到一个面容和善的青年。

    狄仁杰把食盘推进去,替这安静下来的赵五公子点亮了墙壁上的油灯,原本也轮不到他给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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