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
☆、太子姬越
“这里的平行时空版图几乎和亚尔亚大陆完美重叠,历史进程约等于灭世纪前四万年,最高文明处在封建帝制时期,语言重合度32%,可在一年内解析完成。”
“查询一下最高掌权者。”
“最高掌权者‘皇帝’姬岂,寿命五十二年,剩余173天12小时,实际掌权者‘太子’姬越,寿命九十四年,剩余81年231天4小时。”
“暂定世界编号004,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目标,我们需要做好和‘太子’长期打交道的准备,查询一下他的数据。”
“‘太子'姬越,年龄13,身高164,体重103,智力144,身体强度47,语言资料有限,无法进行更多计算。”
“加急解析语言,接下来的半年内,外交院联合科研中心成立‘太子专项组’,全天候监听,务必要在‘太子’成为最高掌权者之前,将他的数据全面记录在案。”
……
早春乍暖还寒,清晨的曲沃城尚未有车马之声,一对马姓老夫妻忙忙碌碌支起了朝食摊子,炉灶刚起,熟客未至,摊子上就先来了几位生客。
在都城做生意,靠的就是一份眼力,虽然做的是小生意,但马老二还是立刻发觉了这几位生客的不同:为首的老者穿着一身干净的布衣,没有一点补丁和磨损,又不见爱惜,随意地跪坐在草团上,他身边跟着的那名同样衣着的少年却是站着打量了片刻,老者微微颔首,才有仆从上前将一个布面坐垫放在地上,少年这才坐下。
那五六个仆从穿的也好,虽然也是平头百姓穿的布衣,颜色在灰白麻之间,但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得出来,那是一色的新衣。
马老二瞅了瞅,见那老者和少年虽然清瘦,几个仆从却是人高马大,一看就是好米精肉才能养得出来的身板,不由有些拘谨地上前,想要介绍一下自家摊子上的吃食,话要说出口时又害臊起来,他这摊子上除了一道白面的汤饼,剩下的都是卖给力夫快腿的粗粮,这年头也没几个贵人愿意在路边用食。
老者却很和善地看了看他,说道:“我记得你,十年前,我在你这里吃过一碗汤面,摊子还在这处没变,你倒是变了不少样子了。”
马老二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十年前的事情了,老脸一红,含糊地应了一声。
老者见状,也只是叹了一声,说道:“来九碗汤面吧,我们随意,只我儿不吃葱蒜。”
蒜是舶来品,都是贵人才能吃上的,马老二心里一紧,连连应是,拉着还想上前瞅瞅的老妻,一起去炉灶边上忙活去了,竟是不敢在这一老一少面前说半句话。
待人远了些,少年这才开口说道:“父亲难得出宫,见的人不多,是以才记得他,这庶民日日待客,记不得父亲也是人之常情。”
老者不在意这个,只是感叹一声,“十年哪,一眨眼就过去了。”
少年心下微酸,抿了抿唇。
老者感慨了一下子,很快又豁达地笑了笑,对少年说道:“不提这个了,越儿青春年少,正该多出来走走,趁着现在父皇还在,等以后,这样轻松的日子可就不多了。”
原来这老者和少年正是这大晋朝最尊贵的一对父与子,皇帝姬岂和太子姬越。
自三皇五帝开启人族蒙昧,历经夏商周三朝,又有大大小小百余诸侯国相争四百年,终于迎来了大一统集权王朝的诞生,称晋王朝,又称周晋,是因先祖姬公乃周室公子分封得国,经数代扫平齐鲁,涤荡吴越,攻占楚蛮,驱秦夷于长城之外,得周天子禅让,取三皇五帝之称号,晋王乃自称皇帝,到如今已有三百余年。
姬岂是承平之君,二十即位,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帝,按这时的说法也算得长寿君王了,去岁以来时常发病,遍请名医终不得治,缠绵病榻一年有余,近来一月却忽然有了精神,经常带着太子行走京畿。
太子姬越年纪不大,姿容俊丽,只是眉眼冷峻,颇有厉色。
一碗汤面用罢,姬岂又来了兴致,起身笑道:“姜君,让人备牛车,朕今日要与太子出城拜佛。”
被称为姜君的青年穿着一身粗布白衣,口中应诺,很快就去备牛车了,姬越却忽然开口道:“父亲也信神佛之事?”
少年的语气里不带丝毫感情,仿佛只是这么随口一问,但知子莫若父,姬岂却是笑了,说道:“朕也不信这个,只是瞧那些僧人唱经文有些意思,何况这佛教在我大晋扎根不过几十年,信众遍布大江南北,总是有一套说法的。”
姬越点了点头。
姬岂又说道:“越儿该多和人说说话,整日锯嘴葫芦似的闷在宫里,还有什么意思?”
姬越沉默不语。
说话间牛车也备下了,姜君走在前头,二十来岁的青年清仪俊秀,连只有平民才会穿的粗布白衣都无法遮掩那股出众的气质,走在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姬岂神情莫名地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冷着脸的姬越,叹了一口气。
牛车行来却不曾停下,一直到了众人面前,姜君才叫了停,姬岂踏着木凳先一步上车,姜君伸出手想给姬越搭上一把,但少年却只是冷冷瞥他一眼,双臂卸力,一脚踏上木凳,进了牛车里。
姬岂放下了厚重的竹帘,才对姬越说道:“姜君也是好意,何苦这样冷待。”
姬越淡淡说道:“看不惯他。”
姬岂轻叹道:“你母亲临去之时,一直盼着你能与姜君和睦,结鸾凤之好,你幼时也颇喜爱姜君,怎么如今忽然就厌烦了?”
姬越又是沉默。
她这个人一贯少言语,有什么事情都是放在心里,母亲去后,也唯独在父亲面前能说几句话,如今问到不想回答的话,便唯有沉默以对。
姬岂也不为难她,只是心情难免酸涩了些,低声说道:“也是父亲当年一念之差,像越儿这个年纪的女郎……”
姬越摇摇头,说道:“女郎又如何?坐拥江山,执掌大权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岂有天予不取,反去为人附庸。我厌恶姜君,正是因为他自得知我的身份后,就处处摆出一副怜惜样子,简直可笑。”
姬岂叹气,还想要劝,但姬越已经不想再听。
晋室自姬公封国,姬皇立朝以来,便有一个挥之不去的隐患,便是代代人丁不丰,兄终弟及,侄继叔位,叔继侄位,都是常有的事情,传到姬岂这一代只有兄弟二人,姬岂是嫡长之兄,另外一位康王姬平为庶出之弟,当初康王生母楚姬有宠,险些危及太子之位,姬岂自此对这个弟弟万般厌恶。
不曾想到后来这位皇弟饱食终日碌碌无为,却一连生三子二女,反观姬岂,即位之后不曾有一儿半女降生,鉴于晋室历来的传统,康王便得意洋洋上奏,请献一子过继,还大方地表示他有三个儿子,长兄想要哪个随意挑选。
姬岂气昏了头,正逢皇后有孕,他大喜过望,便称胎儿太子,冷静下来之后才反应过来不妥,历来十月怀胎,男女不定,他三十九岁才有这一胎,万一是个女郎,岂不是更受庶弟嘲笑?
思量归思量,胎儿总归要降生,因心中有了一丝念想,姬岂刻意挑选了可用的亲信之人为皇后备产,之后果然生下一个先天足疾的女婴,姬岂犹豫良久,终究下定决心,让女婴假作龙儿。
宫中产子想要混淆男女是不可能的,但有皇帝本人下令遮掩,不可能也成为了板上钉钉,姬岂狠不下心处置众多宫人,这些人后来也就留在了姬越身边伺候,这么些年倒也没传出什么风声来。
姬岂眼看着姬越自懂事起就把自己真正当成了大晋太子,博览百家书,遍读君王策,假若真是个男儿,大概也会是姬皇那般的英武明君,他本就是个优柔寡断之人,疼宠女儿更是为父之常情,几次起了过继侄儿的念头,都被姬越一力驳斥,之后渐渐不再提这事了。
从前姬岂只当女儿自小接受帝王教育,不愿承认公主身份,又或者是替他这个父亲的名声着想,理由为她想了许多,直到最近才慢慢想通,他的女儿是真的想要做皇帝,她有野心也有能力,在身份不暴露的情况下,还占据嫡长正统,把她当成一个刚长成的女郎来看,实在是委屈了。
换成儿子,姬岂大约不会这么操心,但对姬越,他只有满心的怜爱与无奈。
想她有人宠有人爱,想她有个坚实的依靠,想她无忧无虑像个公主一样过活,可到最后也只能按下所有的想法,因为他的女儿生来骄傲,不肯低头。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姬岂时常感到恐惧,他不知道女儿会走到哪一步,但他无法去阻止她,他已经老了,实在无法承受更多,只能尽力地去教会她如何去做一个皇帝。
愿她得偿所愿。
☆、士族
白龙寺始建于四十年前,经历三代主持,香火繁盛。
姬岂与姬越一行自清晨出城,到白龙寺时已经晌午,因为是微服出行,还在殿外排了小半个时辰的队伍,才得以进入佛寺正殿。
等候期间有知客僧上前宣讲佛教经义,姬岂没怎么注意听,打量着颇为热闹的佛寺,眼里难得带了几分兴味,倒是一开始对拜佛并不感兴趣的姬越仔细地听了一会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事实上如今的佛教经义早已经不是自异域身毒国传来时的范本,为了适应中原上国的水土,很多经义都被曲解了原意,如果不是这样,早在当年先帝在世时,就轮不到佛教来传教了。
佛教教义说来不算复杂,向普通信众宣讲时自然也尽量说得通俗易懂,姬越之前没有注意过这个新教,如今静听下来才发觉不对,佛教宣讲主张现世为苦海,人有万劫轮回,今生作孽来世偿,今生积福来世报,这简直不可思议,如果现世是苦海,人人追求大自在,那要家国社稷何用?
至于什么劝人向善,因果业报之类的话,听上去倒是很不错,但有了先前的铺垫,反而更像是利刃外抹上泥巴,用以掩人耳目,姬越注意到同在殿外的那些庶民在面对这些匪夷所思的教义时,神情极度希冀和狂热。
庶民大多不识字,和他们交流起来是很费劲的,知客僧的水平也明显有限,姬越能从他那里听来的内容没有多少,左右不过是以利诱之,以威迫之,即便不论是利益还是威迫都是来源于虚无缥缈的来世和从不存在的佛。
等到知客僧一轮宣讲完,佛寺殿内也空了出来,一进殿,饶是姬岂也怔愣了片刻,只因殿内数十个草垫蒲团一下子被信众哄抢一空,这些人扑在蒲团上却不是为了坐,而是对着那泥塑木胎的佛像行稽首大礼。
《周礼》九拜,稽首乃是跪礼中最为隆重的礼节,君王只在祭祀时对天地行稽首大礼,臣子面君时也会行稽首大礼,除此之外,就算是奴仆都不能对主人稽首,因为这种礼节只有君王能够承受。
姬岂是个厚道人,即便是面对这样明显僭越的情况,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脸色难免不好看,勉强掏了一把香油钱,点了根香,就带着姬越出了佛寺的门。
回程的路上,父女二人都没有说话,姬岂有些扫兴,也有些不满,但要他真去做些什么,姬越知道他是做不到的,晋国律法规定,无论奴隶庶民还是士族贵胄都是天子所有,除非天子御批,才能动用残肢以上的重刑,无数祈用重刑的奏牍过了姬岂这道手,刑罚总是会减轻一层,甚至去年一整年,四方国境之内竟然没有一例死刑。
是犯案的人都罪不至死吗?姬越并不相信,她看过不少旧卷宗,有很多在她看来五马分尸都不为过的罪责都被轻判了。
姬越一向认为仁慈只能是手段,如果让她来,必然能做得比父皇好。
如果让她来……这种设想她有过无数次,但很快就会被自己压下,因为她是太子,她想要真正执掌大权唯有登基,登基的前提是父皇成先皇,她每次产生这种设想都会很快压下,伴随而来的是深深的自厌情绪。
姬越有足疾,是天生的左足畸形。
身体有缺乃是天厌之人,按理来说是无法成为一国储君的,但大晋历代以来的皇帝,能有一个亲生子继位已经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即便也有不少声音反对,但她的太子之位还是稳稳当当,无可动摇。
前提是她的女儿身不曾暴露。
姬越对自己的性别没有意见,但她在意自己的残疾,从懂事起,她磨破了脚也要咬牙练习走路,只为用仅有半掌大小的左脚走出正常人的步伐,但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不代表真的无异,每当她产生一些连自己也觉得可怕的念头时,就会不可避免地怀疑自己除了身体残疾之外,是否连神智也出了问题。
回城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姬岂也有些疲倦了,但听内侍说起韩司徒午时求见,已经等候两个时辰了,还是第一时间去见了韩司徒。
晋国秉承周礼,置三公九卿,三公一为司马,二为司空,三为司徒,司马掌军权要务,司空理工事水利,司徒管户籍钱粮,一般而言都是由贵胄世代承袭,司马魏氏,司空赵氏,司徒韩氏,这三家各司其职,倒也和气。
如今这一位司徒名为韩阙,见到姬越跟着进来,他也不觉得惊讶,行了一个简单的面君礼节,叩而起身,便对姬岂道:“陛下容禀,今早城南发生了一起令人发指的凶杀案,凶手为一名娼女,连杀两位士族,父子同亡,廷尉已将人压下,正在亲审,臣特来请陛下立即处置。”
按理这不应该由韩阙来面君奏报,但廷尉韩青是韩阙长子,父代子权是这时常有的事情。
姬岂被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一名女子如何连杀两人?”
韩阙犹豫了一下,说道:“这名女子于枕下藏一柄剪刀,趁……那时行凶杀了一人,其父在屏风后不及救援,又因年老体弱,惨遭一并杀害。”
姬越忽然说道:“父子聚麀?”
韩阙面露尴尬之色,只道:“此为娼女无耻,先从其父,再从其子,又诱来二人同杀之,惨绝人寰,故请陛下尽快处置,以安人心。”
姬岂听得都有些后背发凉,他是厚道仁君,别说杀人,就是杀鸡宰牛都不忍心看,听了这样的惨事,几乎立刻就下了决断,但姬越却起了几分兴致,又问韩阙道:“那女子因何要杀这父子二人?
韩阙这倒是回答得很快,“这女子父兄走私商落网入狱,她也沦为营娼,便起了恶意,杀害了判案主官。”
姬岂听得火冒三丈,还没开口,姬越再次问道:“按律走私应判罚充没家产,徒三年,罪不及家人,为何这女子沦为营娼?”
韩阙拱手弯腰对姬越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太子不知,下县小案轻判重判乃是常事,若都像这女子一样为私怨杀害主官,而不严加惩处,朝廷尊严何存?”
姬越冷冷地看着他,知道这两名士族必然和韩家有关系,要不然仅仅只是一场凶杀案,何劳廷尉拿人审讯,司徒亲自入宫,只为让这女子速死,而非按照正常流程经天子批准,秋后再斩。
她不是为了什么公道,也不是为了那名极有可能受了冤屈的女子,而是认为韩阙僭越了为臣的本分,竟想以天子为刀,处置私怨。
姬岂或许不擅长察言观色,但对姬越的习惯是很清楚的,想了想,却是没有顺着韩阙的话下去,而是说道:“既然太子有异议,就让她主审此案吧,着廷尉府协同审理。”
天子一言,自然没有任何缓和余地,韩阙没有露出丝毫异色,恭恭敬敬地退下。
姬岂露出疲倦的神色,不等他说话,姬越就道:“趁着还早,越儿想去廷尉府看看,父皇早些休息。”
看了看外间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姬岂忍不住笑道:“哪里还早了,这么想审案子?”
姬越摇摇头,说道:“防止事情有变。”
姬岂是平庸君王,却也不是傻子,稍微一想也明白了,失笑道:“越儿你这疑神疑鬼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韩家何等身份,怎么会与一名娼女为难。”
姬越沉默不语。
见她如此,姬岂也不拦着,姬越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换,就带着人骑马出了宫城,之所以要骑马,是因为知道像韩阙这样的文臣出行一般都是乘牛车,牛车平稳舒适,但速度不快,随行的人没办法骑马,都是挑选了脚力好的人步行随同。
韩阙是真没想到堂堂太子会和他打时间差,他足够谨慎了,出宫不久就让身边的亲信去廷尉府给大郎君报信,让尽快处理了那个娼女,但等姬越坐在廷尉府正堂喝着热茶准备连夜审案的时候,这名亲信才刚刚跑来。
韩家大郎君韩青是个相貌温和的青年,今年不过二十八岁,位列九卿之一,执掌刑狱大权,这倒也没什么出奇的,他父亲韩阙三十岁就做司徒了,这是士族贵胄生来的特权。
姬越对韩青的态度很淡,没有说上几句话就直接道:“请廷尉把人犯带上来,孤要审讯。”
孤本是小国之君的自称,后来渐渐成为太子的谦称,也有不客气的太子,例如先武帝做太子时就比较喜欢自称你老子我。
韩青连忙说道:“重犯污秽,恐惊了殿下,其实犯人刚刚审讯过,这里有审讯文书和口供……”
姬越拧着眉头看着韩青,冷冷地说道:“孤不喜欢一句话说两遍。”
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威势却是不小,韩青被那双带着冷意的黑眸吓得一愣,反应过来,连忙低头恭敬一礼,命人将人犯抬上来。
☆、三年前
之所以是抬上来,是因为人犯已经被挑了手脚筋,露在外面的十指被拔去了指甲,鲜血淋漓,姬越瞥了一眼,见那女子趴伏在木板上看不清眉目,身上裹着的衣衫显然是后来更换的,一路过来已经被鲜血浸透。
姬越面不改色,让身边随侍的宿卫上前简单验看了一下,发觉人还清醒,便直接问道:“你与被害二人有何仇怨,详细说来。”
那名女子自乱糟糟的头发里抬起一张青肿变形的脸,却是呜呜两声,从喉咙里发出形似野兽的低声。
距离最近的宿卫发觉到不对劲,伸手捏开女子的嘴,舌头竟是被绞烂了。
这情形着实有些骇人,姬越放下手里的茶盏,看向韩青,韩青解释道:“这女子杀人行凶,手段狠辣,是以入大狱之前就先收拾了一顿,问明口供之后,她又污言秽语辱及君父,青这才命人绞了她的舌头。”
韩青乃是九卿之一的廷尉,对于律例再熟悉不过,天下臣民皆为王有,即便父母都不能对子女施加残肢之刑,但割去舌头本身介于轻刑和重刑之间,也是士族用来惩戒奴隶的惯常刑罚之一,尤其辱及君父乃是“可权衡之”的大不敬之罪,别说割去舌头,先斩后奏都可以。
姬越点点头,“罪证如山,口供已下,案卷已清,人犯已废,孤倒是白来叨扰廷尉一趟。”
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出姬越的讥讽之意,但韩青面上惶恐,心里却是一点都不惧,士族树大根深,自周朝起就有八议,是说有八种人犯罪应由天子亲自判定罪名,且应从轻判决,极为严重的过错也不得动用刑罚,而是令人自裁,保留体面。韩家累世三公,正在八议之列。
晋朝立国起就没有杀八议的先例,通常情况下,在八议范围内的人即便犯了必死的罪行,只要先行向国君请罪,再由亲朋故旧上书请八议,轻不过贬官外放,重不过辞官归家。
所以士族子弟即便在面对皇室时仍能保持风仪,不是傲骨天成,而是有恃无恐。
姬越起身,韩青也跟着起身相送,话还没说两句,姬越脸色一变,姿势极为怪异地后退数步,刚站定就指着韩青厉声喝道:“汝为人臣,何以欺孤?”
姬越动作时,韩青还以为这位患有足疾的太子是绊着了,随即就被劈头盖脸一喝,整个人都懵了,他还来不及思考姬越这突然变脸的含义,就被跟着姬越的宿卫擒住,重重地按在墙上。
姬越阴冷地看着韩青,也不管廷尉府众人惊惧不安的脸色,又重复了一遍,“汝为人臣,何以欺孤?”
韩青急声说道:“怎敢欺瞒太子,那娼女确实辱及君父,廷尉府可作证的也有三五人,莫非太子以为青徇私枉法……”
他话未说完,姬越一个眼神递过去,兵家子出身的宿卫会意,揪起韩青,一脚踹在他腿弯,方才见礼时只是一个普通揖礼的韩青,这下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
韩青身为士族贵胄,从小就没受过皮肉之苦,被踹了一脚简直觉得自己骨头都断了,审讯犯人时的狠戾立刻消失了个干净,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姬越这才慢慢开口道:“汝方才说孤不会审案,又提及孤乃残疾,应当让位与康王世子,孤不欲与你计较,你竟起身推搡,欲殴孤!孤乃一国储君,你以言辱之,以行欺之,竟不认罪?”
她极少说这么长还要带感情的句子,说话时略有停顿,但韩青仍是等到她话说完之后几息才反应过来,他面皮涨得通红,张口想说什么,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韩青满脑子都是无耻两个字!
堂堂太子,哪怕对他处置犯人的手法有些许不满,也不该使出这等小人之策来栽赃陷害他!
姬越作势叹了一口气,说道:“廷尉也是大家出身,孤初闻此言也是如同廷尉一般震惊……唉,孤虽是残疾,但蒙上天恩德降生帝王之家,又怎会是天厌之人?想必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廷尉以为呢?”
韩青从惊怒中渐渐回过神来,看向廷尉府一帮噤若寒蝉的臣属役从,这些人并不是韩家奴隶,万一太子当真犯浑闹起来,吃亏的总还是他。
想通关节,什么士族子弟的体面都可以向后稍稍,韩青忍着疼痛说道:“殿下所言正是,青一时糊涂,还望殿下不计前嫌。”
姬越两步走到韩青面前,她穿的仍是平民衣物,脚上一双布面鞋子踏在韩青眼前的地面上,韩青这辈子用稽首大礼的地方不算多,脑门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听着靠近的脚步声,手在宽袖里握成拳,心中将这份屈辱记下。
姬越弯腰扶起韩青,缓声说道:“孤出宫不久,正是用人之际,既司要务之职,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廷尉心里有数就好。”
韩青立刻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来。
姬越和姬岂一样不擅长察言观色,皇家尊贵,历来只有旁人看他们脸色,想要学会这样的本事也不太容易,但姬越也不是真心要招揽韩青,随意打发了几句,便反客为主指使起了廷尉府的人手,倒把韩青这个正牌廷尉撇在了一边。
自来刑狱断案并不复杂,只是繁琐了些,从人犯的人际关系查起,几个关联人员一审,顺藤摸瓜整理清楚,一个时辰不到的工夫,前因后果就放上了姬越的案头。
也不长,两卷规制在中长的竹简,从这人犯的出身原委说起,道尽犹如草芥的一生。
犯案女子本无名姓,她是平籍女,平籍无姓,一般以排行或是长相特征起名,大郎二狗麻三儿之类的名字遍地都是,这女子在家中被唤做三娘,新郑人士,上面有两个两个兄长,本也是父母双全,一家和睦,不料三年前这女子的夫婿来曲沃送货,被康王府的大郡主看中,做了郡主面首,没过几日父兄接连被捕,母亲被吏员打死,这女子也被压去女闾做了营妓。
随后这女子在女闾里听闻父亲与大兄受刑而死,二兄也伤重垂死,千方百计从恩客处打听到了判罚官员的消息,便有了这一女杀二人的惨案。
姬越哪里还不明白这背后必然是有康王府这位郡主堂姐的手笔,为了一个面首,杀人父母兄长不算,还欺良为贱,逼良家女做娼,实在跋扈。
当然,贵贱有分,何况天潢贵胄,堂堂郡主,就算事情真闹出来,也不至于要她的命,但姬越就是觉得怪恶心的。
她放下竹简,看了一眼已经被简单处理过伤势的庶民三娘,难得起了几分恻隐之心,只道:“把她兄长放了吧,找个好医者治疗,如能活命,就让此人入飞鹰营。”
庶民三娘微微抬起头来,方才人证轮番过堂时她一直在听,她沦落至此,恨那两父子恨得眼睛都滴血,到最后竟也不知真正的仇家是皇家的郡主娘娘,又听得哥哥有救,一口心气登时散了,连连咳出了好几口血,转眼人就不行了。
宿卫毕竟经验丰厚,见廷尉府的人还愣着,当即斥责道:“人都要死了,还不抬出去,想冲撞殿下?”
廷尉府的人反应过来,告罪一声,急急地就要把人抬出去,三娘在晃荡之中视线散乱,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拼命抬起了头,嘴唇一开一合,一直撑着到了外面,才算是咽了气。
姬越不知道这被割去了舌头的庶民女子说了什么,但她觉得心里堵得慌。
韩青满脸带笑地把这尊大神送走,一回身,脸色就沉了下去。
廷尉府距离宫城不算远,又是骑马,没一会儿就到宫门前了,姬越下马,身形难以避免地晃了一下,宿卫却不会来扶她,因为这是她严令过的,唯有姜君从不会听她的命令。
想到姜君,姬越忽然顿住。
被杀的那两名父子二人并不是韩家门客旁支,这其实是有些出乎姬越意料的,但当时韩青有意无意提及当年韩阙和康王的交情,她一时没在意,也觉得顺理成章,但现在仔细回想下来,韩阙官至三公,位高权重,什么样的交情能让他为康王的女儿如此费力遮掩?而韩青,韩青对她的态度也不对!
想到这里,姬越脊背顿时浮出一阵冷汗,她出宫执政以来,人人逢迎,众星捧月,几乎没有遇到过韩青这样的人,是韩青的风骨比魏家人和赵家人更强一些吗?笑话!
一个人遮掩一件事久了,就会处处疑神疑鬼,如果韩家人,不,如果康王府的人知道她的女儿身,然后告知了韩家以求联盟,是不是一切就显得十分合乎逻辑了?
心有所疑,处处破绽,姬越一下子想起安分了整整三年的康王,她天生有疾,康王有健全的三个儿子,即便太子之位已定,康王也还是从她小的时候纠缠到了三年前,三年前又是什么时候?母后病故,临终前忽然把姜君和她叫到身边,向姜君告知她的女儿身,要他照顾她的时候!
乍暖还寒的春夜,姬越久久站在宫门前,如坠冰窟。
☆、惊变
姜君是否背叛并不重要,但他的身份极为重要。
姜君姓姜,名柳,君是他的爵位,也用作尊称,晋统百国得天下,但凡强国都是血战而下,唯有齐国不战而降,又因齐国先祖姜尚是周朝肱股之臣,也是武王伐纣之后第一个分封得国的功臣,姬皇立国之后同样第一个封赏齐姜王室,以君称之。
百国王室并非个个都能得封君爵,事实上如今晋国君位只有六个,除了齐姜之外,最大的君也不过食邑三千户,而齐姜食邑万户,这就是识时务了,齐姜不仅令族中子弟为官入仕,更代代遴选好女入宫承宠,以君爵行士族之事,才得以繁荣昌盛。
姬越的母后正是出身姜姓,姜君是她长兄嫡子,人才出众,无论是为了姬越的终身还是姜姓的未来,她都在撮合姬越和姜君这件事上尽了全力。
姬岂认为姬越小时候喜爱姜君并不准确,只是因为只要姜君入宫,她就会被母后叫去,时日长了,也就习惯和姜君待在一起。
姬越不喜欢姜君,但从未想过他会背叛,姬岂也是同样,所以正在一个月之前,姬岂将京畿四大营之一的虎豹营兵权交给了姜君,这是他留给姬越的一条退路,一旦姬越身份暴露,即便手持虎符怕也很难调兵遣将,所以姬岂认为姜君手里有了兵权,无论在何时,姬越都能够全身而退。
不能再犹豫了!
姬越心里转过万般念头,抬手招来一名宿卫吩咐几句,随即翻身上马,直入宫门。
晋国实行募兵制,招募良家子为兵,称武卒,武卒数目不多,一旦有大的战事需要,还是按照惯例征发男丁入伍,姬皇在此基础上改进军制,令男子成丁后服兵役两年,称更卒,农闲期举凡二十以上,五十以下的男丁都要在军屯集合操练,自带食水,不仅减少了军费支出,还大大增强了军队的战力。
京畿四营和戍边三军是常备军,轻易不动,用的都是精锐武卒,姜君手中的虎豹营由重骑兵组成,是京畿最精锐的战力。
姬越回到寝殿,将找到的三枚虎符挂在腰间,从左往右依次为飞鹰,骠骑,桥山,其中飞鹰营是全步兵组成的锐士营,持长矛可力战骑兵,这是姬越本就有的一枚虎符,另外两枚虎符是一年前姬岂悄悄交给她的,骠骑营是轻骑兵大营,骑兵九千,弓手三千,通常用作远程策应,剩下的桥山大营,则是姬越全部的希望。
桥山营又称桥山军,兵员三万,姬皇曾赞其百战九十胜,余者皆平,最重要的是,和其他大营的募兵制不同,桥山军由初代武卒之后组成,代代从军,传承武技,男子自成丁入营,五十方归,战力为天下之最。
姬越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试探和权衡上,她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
煌煌国都,夜色静谧,无数的人沉浸在睡梦之中。
整个康王府骤然从一片浓烟哭嚎中醒来,时年四十七岁的康王姬平一把将睡在身边的美妾推开,肥胖的身子灵活地一滚,连鞋袜也来不及穿,几步跑出房间,迎面撞上康王世子,世子姬肃的反应极快,迅速地组织起人手组成肉墙抵抗火势,路上还救下了二公子姬则。
火势很快蔓延开,康王和儿孙几个被人群拱卫着朝外逃离,一路被烧死的人至少也有十几个了,但谁也不敢撇下主人私自逃走,救主而死只是一死,成为逃奴被捕却是要连坐!
然而就在众人齐心协力推开熊熊燃烧的大门时,却被门外的情景惊呆了。
黑压压连成一片的武卒立在外面,弓兵成列,骑兵整肃,步兵的长矛一致对着门口,显然不是来救火,而是来杀人的!面无表情的太子殿下骑在一匹红鬃马上,目光对准被人群拱卫的康王和几个熟悉的面孔。
电光火石之间,康王明白了什么,张口欲呼,姬越抬了抬手,身侧的宿卫一直按在弦上的箭瞬发而至,没入康王的喉咙。
随即弓兵上前,箭出如雨。
姬越守在康王府的门前,并不禁止奴隶的逃亡,只是见到一个姬姓之人就下令杀死一个,直到烈火焚烧一切,十来具尸体被挑拣出来放在一起,宿卫仔细查验过后,报知姬越,“康王与公子公孙皆验明正身,小郡主被浓烟呛死,面部完整。”
即便已经是个死人,宿卫也不敢去验郡主贵体。
姬越点点头,她认得出来这位二堂姐的容貌,对宿卫道:“你带一百弓手去趟松阳郡主府,不必牵扯太多,诛杀松阳郡主及其子即可。”
松阳郡主与夫婿魏悬分居多年,儿子也是和面首所生,魏悬是魏家家主嫡次子,真要杀了也没什么,但姬越并不想牵连到魏家,故而有此一句。
宿卫连忙领命,就近带了两列一共百名弓手前往松阳郡主的府邸。
姬越调转马头,带着剩余的近万武卒浩浩荡荡行走在御道上,马蹄过处,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不敢作声。
完全没有和任何人商量,甚至没有惊动姬岂,姬越从京畿三营抽调兵力两万,剩余兵马合围虎豹营,将康王府一网打尽之后,屯兵宫门前。
一夜之间,翻天覆地。
姬越静静坐在马上,看着渐渐升起的朝阳,心情也跟着渐渐升起,她无数次地设想过自己会如何登基,却从未想过会踏着尸骸走到这一步,然而此时,她的心里除了一点未尽的后怕,只剩下安心。
也许她已经这样想过很多次了,也许姜君没有背叛,也许昨天的一切都是她的臆想,她只不过是要一个动手的借口。
她有很多年都没睡过一个好觉了,有时梦见女儿身被撞破,一旦惊醒,就是一夜无眠。她见到康王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盯住他的脖子看,想象着一刀割开鲜血淋漓的模样。她很不喜欢康王府的几个堂兄,康王世子有一次骑马摔伤,她第一反应就是怎么没有死。
如今当真做到了。
姬岂一夜睡至天明,内侍顺意是他用了半辈子的宦官,很快上前来服侍他更衣,姬岂笑道:“又不是朝会,换些轻便的衣物来。”
顺意听了,眼眶就是一红,跪伏在地,哭道:“陛下,太子发兵围城,现带兵在宫门外,请陛下提前传位。”
姬岂愣住,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
顺意连忙又把昨夜发生在康王府的惨案一一说了,末了又劝道:“太子手持三营虎符,禁军不过八千,陛下莫要逞一时之气……”
姬岂愣了一会儿,渐渐回过神来,只道:“更衣。”
天子冕服,九旒冕冠,玄衣纁裳,十二章纹,上绣日月山河,以示承天景命。
看见父皇穿着如此郑重的礼服步出宫门,姬越就知道他终究没有怪她。
有时候姬越也很奇怪,像父皇这样心软的人不过是占了嫡长,为何就能稳坐帝位三十年,她翻身下马,动作仍旧迟缓了一瞬,原本称得上愉快的心情又慢慢沉淀下去。
姬岂一言不发走到行稽首大礼的姬越面前,站定片刻,随即坚定地伸出手把姬越从地上扶起,声音略微嘶哑,“今日是正日,开宗庙,为吾儿行祭祀大礼。”
姬越的心猛然跳动几下,还是说道:“父皇,昨日康王府上下死于失火,今日就行大礼,是否不太妥当?”
姬岂握着姬越的手一紧,随即微微颤抖起来,轻声说道:“直接葬入陪陵吧。”
陪陵是天子陵墓的附属,他不想让康王府众人的尸体在宗庙过一遭,葬入他的陪陵正合适。
姬越没有再推辞。
不多时,夜间就已经被惊动的各家士族也得到了消息,除韩家人惊惶难言之外,其他各大士族都第一时间由家主带领族中掌权子弟随同前往宗庙行祭祀大礼。
周礼繁琐,到了晋朝就简单许多,帝王登基差不多需要前后三日,第一日开宗庙行祭祀大礼,告知先祖,第二日开朝会行登基大礼,晋宫易主,第三日群臣行面君大礼,昭告天下。
姬越在祭祀大礼上见到了韩阙和韩青,韩阙仍旧是先前那副模样,只有韩青面上略有不安,姬越很清楚士族都是无利不起早,没了康王,韩家想起心思都找不到拱卫之人,晋室人丁稀少,姬岂这一代有两个兄弟纯属撞运,康王能生三个儿子更是稀少,姬岂之前单传六代,最近的血脉都出了五服,早就是庶民了。
姬越只是看了韩阙几眼就没再注意他,接连三日大礼结束之后,早就为姬越即位准备好的朝会冕服也送到了她的宫殿里。
因为是新制了没多久的,这套冕服颜色比起姬岂的冕服更鲜艳,少年艳色,暮年苍灰,本是天道常理。
姬越把冕服换上,束发戴冠,冕旒遮眼,佩上沉重的天子剑,一步一步走出大殿。
从今日起,天下进入她的时代。
☆、华夏遗民
晋承周礼,但改进了很多制度,三公九卿之下,置各级官吏,以士族为官,寒门为吏,土地方面由分封制改为郡县制,划天下六十二郡,举凡邻国,尽皆称臣。
姬越从前疑惑过为什么不把这些臣属国攻打下来,毕竟晋虽强盛,还是需要和这些臣属国往来交易,上贡甚至还要给丰厚的回礼,直到深入了解之后才发现,这些臣属国基本上国小而积弱,通常举全国之力来供给晋人的需要,有的擅养马,百姓就每日精心侍候马匹,有的出产香料,千里国土尽荒废,有的坐拥精铁好矿,却只知贩卖不敢冶炼。
放在那里不过是翻不了身的案板鱼肉,反而攻打下来之后要操心治理,哪有那么多人才派去那等穷乡僻壤。
人才短缺,是自上古以来的弊病,昔日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可见学识来之不易,凡士族都是历经千年传承,书籍乃是一支士族立世的根本,各家藏书珍贵,不会轻传,姬越认知中的寒门要么是祖上为士族后来落魄,要么是天生聪颖拜入名师门下,真正庶民出身的可能一个都没有。
官员只能从士族中挑选,而就算是士族也不可能代代出人才,一个官职空位出几十年都是常有的事,赵魏韩三家累世三公,不是因为他们的家族有多大的权势,而是这三家极为重视人才教育,满朝官吏有半数出自这三家,即便是君王也很少能拂他们面子。
姬越不喜欢士族,恐怕在位的皇帝很少会有喜欢士族的,但不喜欢也没有什么用,因为根本没有办法。
大士族自成体系,小士族见风则倒,寒门要么狺狺狂吠,要么依附权门,至于庶民,庶民只比牲畜懂一点种田。
从朝会回来,姬越的心情压抑到了最低点。
父皇是不会有这样的感受的,他一辈子都是个合格的皇帝,大手一挥就把生民大权交给士族,想听的事情随意听一点,不想听的事情就当没听见,关上宫门过自己的日子,被人当成傻子一样糊弄。
不光姬越不喜欢士族,士族也不喜欢她。
一朝天子一朝气象,几乎是姬越走上御阶的时候,立与下方的一众士族就感受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协调和陌生感。
姬岂在位时,那就是个老好人,随意哄哄就完事,以往的朝会,说是君臣奏报,不如说是士族开会,姬岂就在上面一言不发熬两个时辰,底下士族坐在精致的软垫上你来我往,清谈舌辩,有时候也带几个家族新秀过过场面,还有奏乐歌舞,十分愉快。
姬越的朝会却凝滞得近乎可怕,他不令奏乐,除身有官职的士族之外,其他人一律不得进殿,一般而言,除了面君大礼要稽首之外,士族有士族的尊严,最多长揖一礼,但姬越不回揖礼,只会在稽首礼节时小作回应。
更重要的是,一场正式朝会开下来,几乎除了他开口问话之外,再也没有杂声,士族一旦交头接耳,就会被厉声喝止,朝会开到后来,差不多成了姬越的一言堂,本来带来和各家协商的事务变成了姬越案上的公文,很多细枝末节的小事被一问再问,答不出来就只能站着。
这是何等倨傲!
可以说首次君臣交锋下来,双方都很恼火。
姬越回到寝殿,登基之后,她的寝殿并没有更换,所不同的是,这几天她的睡眠比以前好了太多,卧榻之侧再无他人酣睡,的确是一件让人安心的事。
什么时候能把那帮倨傲的士族整治得乖顺一些,想来她的睡眠会更好。
夜阑人静,半梦半醒间,姬越听见了一道嘶哑难听的声音,咔咔的,有些像是木头相击的声响。
说什么听不懂,她翻了个身,继续安睡。
……
“计算失误,目标现为时空最高掌权者,强行联络需要大量能源,且对方有权随时中断。”
“尝试联络。”
“滴——目标联络失败,语言解析55.3%,无法正常沟通。”
“开启二号方案。”
“滴——二号方案成功开启。”
姬越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自太子宫殿而出,乘风登云,飘至一处黑暗所在,周遭尽是大大小小的圆球,有的光芒璀璨,有的暗沉无光,离得远的犹如星子,离得近的庞然可怖,她看了一眼脚下非金非石的地面,毫不犹豫走进面前唯一的奇异建筑。
建筑内别无装饰,四处都是泛着金铜光泽的墙面,有彩屏摄入仙画,内有人影,彩屏前坐着十数名年轻男女,皆穿着怪异衣衫,许是布料不多,做得极贴合身形,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愁苦之色。
像是庶民,又不太像。
姬越谨慎地看着这一行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面面相觑之下,有一名美貌女子主动上前,面露媚色,柔声说道:“陛下,能不能给我们一些时间?”
姬越侧身避开这名女子的靠近,并不开口。
又有两名男子站起,和那名女子交流几句,用哀求的眼神齐齐看向姬越。
‘太子专项组'是真的快要没办法了,隔着时空以精神体虚拟交流本就需要耗费大量的能源,加上他们还是强行联络时空最高掌权者,姬越不开口同意,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大量的能源消耗,压根没法坐下来好好交流。
姬越并不理会这群庶民,打量完这古怪建筑之后,径直走向她最感兴趣的彩屏仙画,那是一个正方的金台,有极小的人影跃动其上,她伸出手一摸,那人影就映照在她的掌心上,极为可爱。
【影视AI编号V0001,向王的诞生献上礼炮!】
小小的人影拼命地蹦高,那张小而精致的脸上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从屁股底下掏出一大捆烟花,噼里啪啦地在姬越的掌心上放着彩色的烟花。
姬越有些惊奇地看着小人。
V0001按照设定好的程序,用一根小小的棍棍指着正在播放的立体影像,大声地说道:“这是人类大迁徙时期的珍贵影像资料,美丽的蓝星从此消失在茫茫宇宙之间,人类坐上飞船在宇宙里航行,以求寻找到新的家园。”
小人说的话,姬越只能听懂一半,不过她觉得这个梦很不错。
‘太子专项组’组长赵长辉灵机一动,把正在播放的影像资料换成了蓝星古代时期的影视剧,V0001立刻被换上了一身春秋时期的古装,指着出现的画面讲解道:“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华夏大地上出现了很多很多的国家,这些国家互相之间吞并厮杀,渐渐地,七国出现了……”
姬越起初没有太在意出现的仙画,目光落在小人身上,很是喜欢,但慢慢地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目光落在停滞下来的地图上。
属于晋国原本封地的位置上,赫然写着形状微有变化的韩赵魏三个字,她立刻反应过来,这不太可能是她自己的梦境。
姬越猛然回过头,看向那几个穿着怪异服饰的年轻人。
为首的年轻人用生僻的话语尽量简洁地主动开口,“陛下,如您所见,我们是另外一个时空的华夏遗民,和您所在的平行时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即将孤注一掷前往仙女星系,在离开之前,我们想在您的领地留下我们的文明。”
姬越能听懂,纯属半蒙半猜,她没怎么计较这个,百国归晋已久,但除了文字统一,各地语言还是各论各的,相互之间沟通同样是靠蒙和猜,但听懂大致的内容不代表就能明白意思,她看着开口的年轻人,凤眉微微蹙起。
这些古代人怎么这样!
专项组里唯一的女成员秋露看着飞速下降的能源液水位都要哭出声了,姬越还是不紧不慢地听着赵长辉说话,时不时目露沉思之色。
过了半晌,姬越才慢慢说道:“如你所言,是想像身毒国一样在我晋土之内传教?”
身毒国是印度的古称,赵长辉立刻明白了这平行时空连佛教的概念都有,这个中古最高掌权者智力也太高了!他险些喜极而泣,连忙点头。
姬越想了想,说道:“传教可以,我中原大地人才辈出,诸子百家争鸣,不差你这一家。”
赵长辉还没来得及感谢,就听姬越冷冷地说道:“要交税。”
佛教僧人随着身毒商人传入中原,因为无田无地,又是他国子民,自然也不需要交税,但令人意外的是,仅仅在晋国扎根几十年,佛教就积累了一大批信众,由信众供养,僧人不事生产,每日坐在寺庙里只知烧香念经,吃庶民脂膏还妄谈出世,以虚无之说愚弄她的子民!
姬越早已经准备向佛教征税,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家奇奇怪怪的教,虽然还有很多弄不懂的地方,但她第一个念头就是交税。
不光交税,还要交大份的税!
赵长辉傻眼了,隔着一个时空,还要交税?
☆、开局一个武媚娘
税收是国之根本。
晋朝将人分等,大致分为三品士族五等民,第一等为上品士族,主要是指累世入仕的大士族,第二等为中品士族,是指家中有人入仕为官,但不能保证每一代都能仕宦,第三等为下品士族,也就是祖上做过官,但已经三代以上没有再出过官的寒门。
民是不能算进寒门里的,有时候也会有一些例外,比如良家子就有做官的资格,但一般情况下,想要脱离自身阶层成为官员需要很大的运气成分,所以良家子通常会选择为吏。
五等民分为良家子,兵家子,平民,流民,奴子,等籍分别为良籍,兵籍,平籍,流籍,奴籍,虽然在姬越眼里都是庶民,但其实五籍有极为严格的划分,不允许有任何冒认的行为,冒认等籍是死罪。五籍之间允许通婚,与奴子通婚不影响自身等籍,所生下的孩子不随奴籍,此外士族与奴子不得通婚、通奸,一旦查实,士族降等,奴子充军,男为军奴,女为营娼。
这条律法是用来限制士族的,周礼规定诸侯一妻八妾,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人一妻一妾,庶民一夫一妻,但到晋朝首先没了诸侯,卿大夫也成了官位而不能世袭,天底下为官的全成了士人,位居三公九卿之高,却只能娶一妻纳一妾,这就不太符合大多数士族的利益了,于是有人搞出了私妓、家妓,甚至族妓那一套,晋朝立国之初人丁萧条,连和奴子通婚都是鼓励的,怎么能允许士族多吃多占?才有了这条铁律。
睡平民甚至良家子?也不成,妻妾之外,只能算通奸,士族通奸降等,什么样的孝子贤孙敢犯着带累全族的风险去通奸?官位越大,限制越大,就算是韩阙韩青那样的贵胄,兴致来了想打打野食,也只能拉下脸去女闾睡营娼。
成为营娼的,要么是本人犯了死罪,自愿为娼就能逃过死刑,要么就是家人犯了大罪被连坐,同样可以选择死刑和为娼,所以营娼在晋朝的律法里是和牲畜等同的,不算是个人,不在五等民之列。
也因此,女闾断绝一切因宠上位的途径,哪怕昨天才陪过三公睡觉,来了军汉也是一样开门。
姬越从前没有遇到过庶民三娘这样的案子,认为这条律法合情合理,但近来有了改观,也有了一些想法。
关于税收,晋朝不向士族征税,良家子入税三分,兵家子入税四分,平民入税五分,流民无家无业不入税,一旦成为平民,还有三年的免税期,奴子也不入税,但要向主家征收奴税,三个奴子按一头牛的税算,奴子又不能睡,所以很多人家宁愿雇牛。
所以一直没向佛教征税的原因也很明显,晋朝是把僧人按流民算的。
姬越看着眼前的一群人,从小人那里了解了情况之后,她立刻把这些人当成了流民。
倒也很对,家国不复,颠沛流离,不是流民又是什么?
姬越其实看得出来,这些人里没一个有底气和她谈判。
果然她也没有等待多久,就见为首的男子拨弄了几下手腕上奇异的装饰,随即就有一名男子半透明的身影浮现在眼前,见到这名男子的时候,姬越明白自己见到了正主。
几名年轻人低着脑袋,齐声叫道:“总议长!”
蓝星大迁徙之前,大大小小两百多个国家和地区组成了临时联盟,由各国派出议员保障人民权益,华夏民族的最高执政官同时兼任百国联盟总议长,距今已经十二个世纪了,现任总议长黎蔚,也是目前人类联盟最高执政官。
姬越不知道“宗议掌”是个什么样的官职,但这名男子身上的威势却令她浑身一凛。
确认过眼神,是要谈判的人。
从黎蔚这里,姬越弄清楚了一个时空的概念,大概就是说,这些人原先住的地方和她所在的地方是一个上下楼的关系,但双方都没有上下楼的楼梯,两者是处于重合了一部分的状态,这就是同源多时空概念,她不必担心这些人会打上楼来,能够穿梭时空的只有更高维度的意识,姬越理解了,就是列祖列宗英灵在上。
所以除了这些灵,她没办法从这些人身上榨出一点油水,这些人也不能隔着上下楼对她不利。
黎蔚要和姬越谈的也正是这一点,他提出,蓝星人类大迁徙,位于原本时空的灵基本上按照自然规律消散于天地之间,能够保留意识到如今的,无不是惊艳时代的人物,如果此行无望,蓝星消亡,那么唯有这些人能保留下蓝星人类最后的文明火种。
姬越所在的时空按照蓝星的概念,属于半奴隶制的中古时代,双方各取所需,甚至蓝星对这个同源时空的帮助会更大。
但此时有求于人,还是一个封建帝王,黎蔚还是很有自觉地点到即止,如果帝王知晓什么是人民利益,华夏也就没有几千年封建王朝分分合合了,他所提出的利益基本上都符合姬越的利益,在经历了三十年近乎傀儡的帝王之后,士族权柄一加再加,现在的姬越正是无比渴求人才的时候。
事实上姬越听明白了,引进外来人才只能得到一时的利益,驱虎吞狼之后,就是养虎为患了,她本能想要拒绝,然而目光所及,金台之上,遍地庶民,这些庶民本应为了颠沛流离而终日恐慌,但这些人却显得十分精神,她只在士族脸上看到过这种精神气。
不知为何,姬越想起了庶民三娘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
姬越叹了一口气,只是问道:“灵本无体,如何为官出仕?”
这就是同意了。
黎蔚面上不露喜色,实则大松了一口气,解释道:“时空对灵的排斥性不强,通过时空技术抵达之后,可以依附在脑死亡的身体里,基本上可以通过时空技术自主识别合适的身体,我们也会适当进行一些挑选。”
姬越点点头,随即问道:“可以用在活人身上?”
黎蔚看着姬越,说道:“可以,但我们不会这么做。”
姬越忽然说道:“既然能够用在活人身上,为什么不用在我身上?”
赵长辉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黎蔚,黎蔚稍作沉吟,说道:“如果为了让你安心,我可以用时空定律来欺骗你,但事实是,最高掌权者受时空保护,但灵不算其中,之所以不那么做,是因为我们是华夏文明。”
煌煌华夏,浩荡神州,以诚立国,以正立身。
赵长辉浑身血气上涌,一众人的脸上同样出现了自豪的色彩,在姬越之前,他们曾经联络到了三个同源时空,耗费了大量的能源,但最终没有一个最高掌权者同意,相较同源时空,华夏文明的发展实在太快,处于封建统治时期的最高掌权者是无法信任这位强邻的。
姬越决定相信。
按照黎蔚的意思,他会给姬越选择灵的空间,但一千两百多年过去,很多历史资料失散,并且正史记载大多数时候只有寥寥百字,想要在这其中找到合适的人才需要运气,启动时空科技需要能源,不可能大批大批地送。
姬越得到了一份名单,优先推荐的人才大多数来源于蓝星大迁徙前期的领导团队,有大量的功迹和为人性格之类的描述,越往前字数越少,但大多一看就是男人的名字,姬越翻了十来页,忽然看见一个实打实的女子名姓。
武媚娘。
媚者,女子之美也。
关于她的记载似乎是失传了,连个人功迹都没有任何描写,赵长辉刚要解释,就听黎蔚说道:“这是一位辅政人才,曾是一个朝代的皇后,之所以没有事迹说明,是因为史料不多。”
为了不戳姬越肺管子,名单里虽然有华夏文明历史上的最高掌权者,但基本都略去了描述且排名靠后,姬越一眼就看中华夏文明史上唯一一个女皇帝,这运气也是够玄幻的。
姬越也不犹豫,她目前正需要一个辅政的人才,是女子就更好了,当即拍板定下。
时空技术一次最多送三位灵上楼,剩下的两个,姬越选择了一名无详细描述的狄姓官员,史载他桃李满天下,应当是一位善于教化的人才,另外一名则是捎带的,同样属于无描述人士。
姬越并不相信那些有详细描述且排名前列的人,这些人里有一大半都是无皇权时期的官员,让她不喜,连带着对其他详细描述人士都产生了偏见,既然灵都是人才,那么也不拘别的,用就是了。
姬越走的时候,几名‘太子专项组’的成员都是用看神仙的眼神目送她离开的。
这是什么样的欧皇,开局一个武媚娘,附赠一个狄仁杰,随手又带了人屠将军白起走啊!
……
姬越醒来的时候,手里抓着一个小人。
记忆逐渐回笼,姬越用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看掌心里还蹦跶着的小人,忽然隐隐产生了一种感觉。
这天下,要变了。
☆、姜君
小人是时空技术的附赠品,编号V0001,异灵入境,能寻找到的躯壳有限,需要系统定位,小人可以作说明之用。
魂梦一游,具体的收益还没能折成实际,姬越也不在意区区三个人,天下士族数以千计,想要彻底掌权需要时日,她最看重的还是黎蔚连同时空技术一并转交给她的虚拟金台。
金台的本名就像小人的编号一样难记,故而姬越只称金台,此金台以意念召唤而出,可小至一掌之宽,也可绵延数里,和她在那处奇异所在见到的不同,这金台到了她手里,竟是扩张成了一张天下全舆图。
姬越见过的地图基本上已经十分完善,除周边小国之外,大晋三面围海,向西则抵达过贫瘠愚昧的欧罗巴,这时候人都是认为海域就是天的尽头,但在金台的全舆图上,大晋之外,还有极为辽阔的土地。
金台的另一个作用在于可以定点放大,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地方可以放大成千上万倍,甚至可以窥见各地民生,姬越起初十分生疏,随后就弄懂了,直接点进红圈标注着异灵抵达的地点,三个红圈,她点的是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
深宫内廷最清冷的所在,碧泉宫。
天子纳妾没有限制,但姬岂并不爱好女色,自十年前就没再选过妃,后宫里有名有姓的妃嫔不过九人,病故一人,失宠两人,碧泉宫就是其中一名多年无宠的丽夫人居所。
姬越不太记得这位丽夫人,但知道有这么个人,丽夫人于十年前入宫,入宫时才十五岁,因为出身上品士族,又年轻貌美,一入宫就封了嫔,得宠半年后得幸怀了一胎,立即被封为夫人,怀孕五个月时胎象稳定,就有不少宫人前去奉承,有个女官为了求宠得进,告知了丽夫人太子是女儿身,丽夫人便对腹中胎儿抱有极大希望,瞒着宫中吃了不少偏方,以求一举得男,最后生下一名死婴,之后就移居碧泉宫了。
如果不是有了异灵入驻,姬越都快忘记宫里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从金台拉近往下看,只见一个病怏怏的美妇人歪在床上,一连叫了好几声,外头的宫人也没搭理她,自睡着。
美妇人于是不再叫嚷,挣扎着从床上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抿了两口。
她随即视线两转,先落在镜子上照了照容颜,再落在周遭的各色摆设上,原本属于丽夫人柔弱的神情渐渐被异灵取代,异灵脸上露出一抹灼然艳色,挑起眉笑了。
名副其实的媚娘。
姬越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个时空技术有些缺陷,她想要的是个可以时时在身边的辅政女官,最好的选择对象应该是宫中的女官,哪怕是庶民都可以,可偏偏这人是父皇的妃嫔,弄到她身边来,成个什么样子。
只怕还要再作打算。
另外两个红圈倒都不远,姬越点进第二个红圈,起初还有些陌生,但随即就反应过来,这个距离,这个位置,应当是三公府邸,拉进异灵所在,从卧榻上坐起身的却是一个姬越很眼熟的人。
司徒韩阙之子,廷尉韩青。
异灵面无表情,甚至连附身的模样都没去看,静静坐了一会儿,倒头又睡了下去。
姬越也觉得有些没意思,虽然对韩青的死因有些好奇,但还是退了出去看第三个红圈。
和前两个不同的是,第三个红圈在曲沃城外一户村落的民居里,堪称家徒四壁,唯有桌案上放着的几卷竹简和挂在外间打了补丁的士人衣裳才能看出主人家的身份是个寒门子弟。
异灵显然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正在更换衣物,大致上分辨清楚容貌,姬越便没有多看。
除去观察异灵,姬越对金台的兴趣也很大,纵览曲沃城后,又向西一路拉近,过了欧罗巴又至海域,看过身毒国,又见着一团漆黑的人在火烤一样的地面上行走,她还特意看了看那块不为人知的广袤大陆,那片大陆遍布绿植,土地肥沃,只有稀少的野人存活其中,如能越过茫茫海域,倒是一块好疆域。
姬越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哪里不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些周边小国做梦都想被纳入上国版图,欧罗巴更是苦寒之地,从来只有她瞧不上眼,怎么会有不属于她的土地?
不知不觉,天光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