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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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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向盘利落一打,车子如一尾活鱼,灵巧驶入车库,淌水的车身在地上滴出两排笔直平整的轮胎印,最终拐进一个不起眼的车位。

    车上下来个人,长发纤腰,背影窈窕,从容步进电梯梯。

    楼层数字跳跃上升,车库顶灯复又暗下,角落里,宾利滴落的水静悄悄积成一滩。

    易升总部今晚热闹非凡。选秀节目一经播出便拔得头筹,收视率节节走高,在临近春节之际达到巅峰。

    节目组趁热打铁,推出一系列新春企划。年关将至,各行各业都歇了脚步稍作休息,唯有娱乐圈仍冲锋陷阵,舞台上光鲜亮丽歌舞升平,其背后是各方势力激烈角逐,名利场成王败寇。

    部门经理得意亮出数据:“秋助理一年谈下两大IP又如何,影视寒冬不知要延续到几时,现在连后期都没人愿意给她做了,我看她姿态摆得那么高,现在骑虎难下,将来总有一天要仰仗我们!”

    底下一群人附和,借着酒胆肆意调笑,编排秋棠以色侍君,靠男人上位那点事,将她贬得一无是处,全然忘了当初砸下去那五个亿从哪里来,每个员工的绩效奖金又是谁在算。

    作为本年度的最大赢家,经纪部已经狂欢了一整日,几瓶香槟下肚,部门经理当黄彦升即飘飘然起来,旁边秘书和他耳语半天才勉强听清:“......嗯?秋助理,她找我?”

    打开窗子吹了点风,酒醒些许,他短促笑了一声,心道秋助理这是眼红他们部门成绩好,终于坐不住,黄鼠狼拜年来了。

    他底气很足,丝毫不慌,放下酒杯,理了理额头碎发,抬手止住欲跟上前的几位下属。

    “你们待这儿玩,”舌尖在嘴边滑动一周,他笑容倨傲,“我去会会她,马上就回。”

    经纪部门,会客室。

    “哟,秋助理大驾光临,稀客稀客。”

    会议桌前坐着的女人长发浓黑,杏眼桃腮,脂粉未施已然素艳光净,确是个尤物。

    黄彦升借着微醺醉意,打量在秋棠身上的目光难免带了点荤,心想,这若是个胸大无脑的美人,该有多好。

    她抬眼,眼锋犀利如雪亮银刀,轻易划破他蠢钝遐想。

    他酒醒回神,却也不羞,厚着脸皮讪笑:“刚好我们在办庆功宴,秋助理要不一起来喝几杯?”

    秋棠眯了眯眼,微微笑起来,下巴轻轻上抬,

    “坐。”

    一个字反客为主,明明她才是造访者,眼下却成了上位。

    那点旖旎心思瞬间跑光,他试图扳回一局找回主场,笑了笑:“我最近新挑了几饼茶,秋助理来得正好,咱们边喝边聊。”

    “黄经理想聊什么?”

    秋棠面前摆着一叠文件,她拿起一份,亮出文件正面,“聊你们经纪部门的假账呢,”又拿出一份,“还是暗箱操作,违规人事分配呢?”

    黄彦升面色微僵,脸上还挂着笑,眼睛死死盯着她面前那叠文件,“秋助理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秋棠随手翻了翻,“也是,与徐砚楚吸|毒的事儿相比,这些可不就是小玩笑么。”

    他骇住,“你......”

    秋棠收了笑,黑沉沉眼神朝他压过来,“黄彦升,别告诉我这件事你不知道。”

    他立刻解释:“都是以前的事!砚楚吸的是大|麻,当时他年纪小,又在美国,吸大|麻不算犯法!”

    秋棠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朝他晃了晃,“你是觉得我分不清大|麻和海|洛因?”

    黄彦升上前欲夺,秋棠直接扬手一甩,照片如镖飞出,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丝。

    像是沾到了什么脏东西,秋棠撕开一包湿巾,仔仔细细地擦手,“这么看重你外甥就好好收藏吧,毕竟这张照片实属难得,我也留了好几个底片备份。”

    黄彦升彻底乱了阵脚,扶着桌子要跪不跪,求她:“砚楚他还是个孩子,秋助理,你得保他,你一定得保他......”

    秋棠看了看手里这份文件,两千万假账,去向疑似某夜总会。

    她摘下手镯放在桌上,将文件对折,再对折,折了两道,觉得差不多合适,便起身,走到他面前,捏着文件劈手抽了他一耳光。

    一耳光她恶气难消,甩手又是好几下,厉声斥道:“那谁来保公司!易升是全公司所有员工的心血,不是你家后院!眼高手低的东西,还想搂钱?”

    这几下抽得黄彦升耳迷胀眼,男人尊严扫地,可他目光扫及文件上凿凿铁证,膝盖一软再软,踉跄扶着椅子扶手瘫坐下,“开除我可以,别动他。”

    秋棠居高临下:“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

    黄彦升脸色灰败,喉结上下抖了抖,“你想怎样。”

    “接下来我说什么,你做什么。”秋棠将那一叠文件拖到他面前,“黄经理,老实一点,乖乖听话。”

    她拎起包,“若是秦易铮问起,你就说没见我回来过,具体措辞自己想,务必记得。”

    她推门而出,背影迅速缩一条线,在大门闭合的瞬间彻底消失。

    外面冷风簌簌扑进,黄彦升不由打了个寒颤,再睁眼时桌椅摆放如常,空余一室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第 18 章(小修)

    秋棠入职公司时, 易升在业内已经声名鹊起,她虽没能参与易升的创业发家史,却亲眼见证, 甚至亲自带领了易升的繁荣壮大。

    三年前,一个科幻大IP横空出世, 待价而沽, 因为题材冷门受众面窄, 业内普遍持保守态度。

    而易升由秋棠出面,高价买下, 改编电影票房火爆,一跃晋升当年金奖黑马,叫好叫座,后劲十足,光是衍生周边就卖回了本。

    秋棠的名字因此打响, 从此成为业内风向标。

    她厚积薄发, 一战成名再接再厉, 之后接连拿下十几部影视资源,部部精品, 屡屡创下票房纪录。

    须知投资这种事,胜则名利双收,败则血本无归。从某种意义上说,秋棠是易升的福星,而换作其他公司,她也未必能有如此大的舞台。

    换作其他老板,她更不可能这样殚精竭虑, 视公司为自己的生命。

    缘起缘灭,她终究走到了与易升分道扬镳的一天。尽管即将离开, 易升仍是秋棠心里的底线。

    吸|毒的事情绝不能包庇,也无法包庇。易升高居龙头,群虎围伺,无数双眼睛盯着,就在上个季度,连公司某高管与外人合伙入股的一家小企业被查出偷税漏税的事,也被媒体抓来春秋笔法大作文章,传得沸沸扬扬,那段时间易升无端吃了不少枪药。

    当下自媒体盛行,节奏带得飞快,空口无锤都能说得绘声绘色有因有果,像吸|毒这种板上钉钉牢底坐穿的行径,矢口否认只会越作越死,躺平坦白是唯一的公关办法。

    疑似有两家媒体知道了些风声,目前掌握多少证据未知,准备何时爆料,也无从得知。

    八卦记者向来皮里阳秋,杀人不见血,一旦让他们做了第一报道,落人话柄,易升或将受到牵连,从此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一蹶不振。

    不管怎样,秋棠决定先下手为强。

    黄彦升苦着脸左顾右盼,为难犹豫:“真要这样吗?”

    秋棠轻搅咖啡,头也不抬,“如果信不过我,你可以选择等死。”

    他苦笑,昨天晚上的庆功宴竟是开成了丧宴,接下来这么一搞,节目哪还有什么收视可言,不如死马当活马医算了。

    “倒也不必那么悲观,公司看走眼而已。捧错了人,换一个捧就是了。”

    “换谁?”

    秋棠闻言挑眉,面露讥讽,“黄经理,这个节骨眼,你泥菩萨过江就别想着普度众生了,先保住自身行吗?观众自有选择,你总想着操纵市场,真的很容易把自己玩死。”

    黄彦升觉得眼前锋芒毕露,明嘲暗讽的秋棠实在有些陌生,可似乎这才是她的真面目,从前的笑脸迎人,温和谦恭,全部都是伪装。

    不管是一张温柔面具她戴了五年,还是前后骤然发生如此大的转变,这样的秋棠都让他觉得可怕。

    大年初一,春节当天的早晨,薄雾微霭,不被允许燃放烟花爆竹的城市上空静寂茫茫。

    但千年传统习惯了热闹,很快,一则重磅消息豁然而出,引爆全网,百万粉丝为之目瞪绝倒——

    徐砚楚,易升力捧的新人,未来顶流预定,吸食海|洛因,毒史三年半,于昨日向警方自首,现已被刑事拘留。

    新春佳节,人人家中坐,巨瓜天上来,一时间全网热议,无数指尖屏幕翻飞,消息流沸腾到爆炸。

    都在讨伐徐砚楚,顺便上升公司,粉丝脱粉,死忠粉拍桌不信,对家趁机搅浑水,吃瓜网友看热闹,正义路人愤怒辱骂,乱成一锅粥。

    短时间内,诸多媒体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都在观望,等一个警方盖章证据确凿,或者某只出头鸟先带起节奏。

    舆论发酵得差不多了,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是易升官微。

    【@易升娱乐:关于《STAR98》参赛选手徐砚楚私自吸|毒,并隐瞒毒史一事,我司深感震惊。

    纵然徐砚楚并未与易升签署经纪合约,作为节目出品方,我们仍对广大观众负有不可原谅的责任,徐砚楚吸|毒案,易升娱乐会无条件配合警方调查。

    在此向所有关注此事的观众网友诚挚道歉,同时承诺,《STAR98》播出期间的广告及粉丝打投收入,将全部用于社会慈善捐款,恳请广大群众严格监督。】

    民意如水,疏胜于堵。先坦白,再撇清,最后摆出态度,绝不回避绝不姑息,如此大方磊落,即使免不了还有人骂,至少堵住了媒体的嘴——

    不是我家艺人,不关我的事,我已经自捅三刀,你们还想怎样?

    秋棠亲自拟定这则声明,发出后买上热搜头条,请大量水军转发助力,过了一周,徐砚楚法院开庭,而此时舆论已趋于平静,作为曾经的顶流种子选手,他竟一点水花也没有。

    犯人伏法了,关系撇清了,态度也摆了,一锤定音,石沉大海,这件事再翻不起什么风浪。

    秋棠的公关思路很粗暴也很巧妙,越是惊天的丑闻越不能藏着掖着,骂就骂,嘲任嘲,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你做得很好。”

    秦易铮低沉磁性的声音自话筒那边传来,相比眼下的刚过去的风波,他更关心秋棠什么时候动身返程,“还在山城?”

    秋棠坐在公司办公室里,她面不改色,说是。

    “什么时候回来?”他声线压低几分,“想你了。”

    以往每年,秋棠在家待到近一周,秦易铮就会给她打电话,两人隔着话筒耳鬓厮磨一番,最后他说,想你了。

    这三个字成为他们心照不宣的暗语,无论第二天高速堵成什么样子,天气如何恶劣,只要秦易铮说想她,秋棠便立刻启程飞奔回去。

    以前她觉得这是倦鸟归林,路遥水阻也乐在其中,而事实上是金丝雀入笼,她在牺牲自己,满足秦易铮的喜好。

    秋棠没有半点喜悦,这一瞬间她觉得悲哀,她努力了那么久,拼死从秋家逃出来,摆脱沦为附庸玩物的命运,而结果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而已。

    “对了,下周一我可能不在公司,晨会挪到周二。”

    秦易铮伸手抚过婚纱裙摆,在精致腰线上稍作停留,微微笑起来:“那天你就留在公司,不要外出了。”

    秋棠挑眉,只听见他前半句话,她说:“好啊。”

    至于后半句。

    秋棠看着手中辞呈,心说,你管得着吗?

    她起身,拎着公文包环视整个办公室。

    她在这里待了五年,从门口花瓶,到窗台绿植,每一处细节都由她亲自装点。墙上挂着的山川骏马图出自秦易铮之手,峻拔矫健,大气磅礴,雄浑气势几乎破纸而出。

    秦易铮闲来插柳,在书画圈广受追捧,当时这幅画被拍至天价,不少达官显贵想借机与秦易铮搭关系,而他一转头,随手便将画送人,丝毫不在意送上门来的人脉。

    他是天之骄子,生来自带底气,无论何时都充满优越感。这样的人,如若放在远处观瞻,那么完美,没有人会不爱他。

    而当近距离接触,在长期相处中受够了他的傲慢与高高在上,尤其是,被他渣了整整五年,

    秋棠只想把他拉下神坛,痛揍一顿。

    周一,年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秦易铮暂时不在公司,秋棠代为处理上下事务。

    只是今天的高层办公室格外冷清,只有秋助理一人在里面伏案办公,办公室外的工作格间空空荡荡,她的秘书,影视部员工似乎集体延假了。

    而另一边,威斯汀五星酒店大堂张灯结彩,求婚会场排面隆重,长长的红毯自门外铺就,红毯两边鲜花簇拥,绸带饰结,直直通向场内中心的圆形站台。

    会场占地气派,可容纳数百人,尽管如此,在拟定受邀嘉宾时,秦易铮还是觉得不够,怎么才装得下这么些人?

    他斟酌再三,删了又删,终于敲定宾客名单。

    临近中午,人差不多到齐了,会场内高朋满座,交头耳语间难掩震惊艳羡,

    秦易铮竟然要求婚了!

    “他不是不婚族么?”

    “听说求婚对象是他助理!”

    “嚯,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错,有点手段。”

    “听说他那助理挺厉害的,叫秋棠,影视投资圈里很有名......”

    为了这场求婚,秦易铮准备了近一个月,策划团队几乎跑断了腿,玫瑰要当天空运的,香槟来自顶级酒庄,连酒瓶都要定制。

    短短一个月内,要将偌大的会场布置成皇室城堡主题的求婚现场,大到墙纸,小到烛台,都是人工。

    累到瘫痪的策划团队默默双手合十,总算到了求婚这一天了。

    秦易铮几乎一夜没合眼,但他精神十足,亲自为门口的迎宾花篮插花。以往疏离冷淡的秦总,今天却以平易近人,墙上挂钟指针逐渐逼近十二点,他嘴角笑意愈发柔和,眼中期待更盛。

    十二点,座无虚席,万众瞩目。

    准新郎捧着鲜花钻戒等候在会场中心,而红毯尽头,迟迟未出现准新娘的身影。

    十二点半,人还没到。

    宾客间热闹的交谈渐渐小声,变成窃窃私语。

    “怎么了?感觉不对啊。”

    “该不会被小麻雀放鸽子了吧?”

    “是不是司机接错人了?”

    “噗......”

    秦易铮笑容渐冷,以眼神示意身边秘书,人呢?

    秘书也迷惑,正准备问问司机人接到哪去了,司机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铃声欢快响起,他做了个手势,抱着响个不停的手机跑到门外接通。

    “可能路上有些堵,她会晚到一些,请大家见谅。”秦易铮沉着冷静地打圆场,“菜已上齐,各位慢用。”

    秦晟坐在首桌,用筷子夹起一颗花生。

    那天偶然瞥见大哥的求婚钻戒,似乎要比寻常尺寸大一些,却又没有鸽子蛋那么夸张。饭桌上挑挑拣拣,差不多就是一颗饱满的花生大小。

    一颗花生被他嚼得稀碎,抬头望向墙上时钟,秦晟眼神愈发微妙。

    当那颗花生吞进肚里,秘书慌慌张张跑进来,“秋......!”

    他悬崖勒马,第一个字说到一半便及时刹车,瞬间压低了声音,秦易铮微微附身,听他耳语——

    “秋助理不在公司,她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秦易铮面色陡然阴沉,“不在公司?她去了哪?”

    秘书咽了咽口水,“说是好像去机场接人了。”

    去机场接人了。

    把他晾在这里。

    秦易铮眼眸结霜,胸口怒意翻腾,他第一时间想的竟不是此时此刻的尴尬处境,而是秋棠,

    她擅离职守,去机场接谁?

    机场离这近两小时车程,显然,这场求婚求不成了。

    秦易铮闭了闭眼,他今天特意请了一些记者,而现在,他仿佛已经看到第二天的娱乐头条,红色加粗字体,必定相当精彩。

    一场求婚午宴,准新娘迟迟未现身,而临近一点,准新郎突然沉默转身,快步离场,留下面面相觑的众宾客。

    大家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黄了。

    目送秦易铮骤然离去的背影,秦晟挑眉。

    刚才那番悄声耳语,他虽听不真切,口型却看得分明。

    不在公司。

    噗嗤。

    他慌忙低头,抿唇抖肩,身体渐渐放松,靠在柔软的真皮椅背上,露出这段时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

    早晨空运来的鲜花还带着露水,被随手扔进垃圾桶,钻戒胡乱塞进盒子里,秦易铮步履匆匆,回到公司进了电梯,楼层按键墙上映着他乌云密布的脸。

    心跳突然变得很快,逼仄密闭的电梯间,他有一种微微的窒息感,这让他感觉很不好,情绪游走在灰黑边缘。

    电梯门开,周围一切声音都不理会,直奔助理办公室,果然没人。

    不仅没人,办公桌上干干净净,椅子被推进桌肚里,桌角花瓶里没有鲜花,桌下垃圾桶是空的。

    不知为何,她走的时候要把垃圾也一并带走。

    秦易铮突然感觉眼皮有一点跳。

    他视力极好,很快又眼尖地看到,

    秋棠最常用的那支钢笔,不见了。

    她最喜欢那支钢笔,是她拿到第一份薪水时奖励自己的礼物,价格不贵,但秋棠一直用到现在。每当她谈下一个项目,签署合同时往往就会用这支钢笔。

    钢笔,合同......

    秦易铮指尖猛地抖动一下,他大步上前,拉开秋棠办公桌的抽屉。

    她摆放东西有很严格的逻辑顺序,最重要的文件都放在最下面。

    秦易铮有些用力过猛,抽屉险些被他拉坏,滑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抽屉是空的。

    她手里的那些版权协议,资源合同,全部不见了。

    秦易铮愣了一会儿,猛然站起来,掏出手机给秋棠打电话,同时往总裁办公室大步走去。

    打开大门,对流风吹进来,吹向正对大门的黑色办公桌。白色纸张被风吹起,像一片羽毛,从桌上腾空,而后落地,轻轻飘至他脚边。

    他捡起,看见封面居中,黑体加粗的两个大字——

    辞呈

    落款,秋棠。

    秦易铮脑中嗡响,感觉像是在做梦。

    而当他踉跄站起,向前迈步,看见满满一桌的辞呈时,他被那A4纸的雪亮次痛了眼睛,愈发觉得这个梦不真实,虚幻到可笑。

    助理办公室,影视部全体职员,二十个人,整整二十份辞呈,整齐排列,鳞次栉比,刚好铺满整张办公桌,从桌边到桌角,摆得严丝合缝。

    正中间那里缺了一份,原本放在那里的,正是秦易铮手里的,秋棠的这份辞呈。

    手机话筒传来人工客服的声音,将他唤醒:“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phone......”

    秦易铮放下手机,紧紧握着,连同写着秋棠名字的这份辞呈,一起用力摔在地上。

    手机金属着地,立刻分崩离析,而辞职书不过一张纸,根本不受力,只折损了些许边角,轻飘飘落地,又轻飘飘地飞走了。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深城国际机场,秋棠刚刚拨出的电话顺利接通。

    “T6出口,我在这里等你。”

    第 19 章

    阴雨连绵了十几日, 整个春节都笼罩在潇潇水雾里。雨刮器左摇右摆,映得人影憧憧。

    拉起手刹,秋棠靠坐在驾驶座椅, 闭上眼睛,连续两小时的驾驶让她陷入疲惫的假寐。

    秋棠曾经问自己, 人的极限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小时候看书, 书上说一只蚂蚁可以扛起比自己重五十倍的大米, 她当时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她顶着家中压力申请出国, 偷雇侦探搜集姜品浓的把柄,多方周旋,手段用绝,也是侥幸,最后竟全身而退, 现在想来其实仍心有余悸。

    留学生活忙到没有时间打工, 她读的是最累也最烧钱的金融, 奖学金多,开支更大, 每个月户头流水来来去去,最后往往只剩下那么一点。

    她就攥着那么一点,掰着花,咬牙过,过到实在过不下去了,关起门,倒头大睡, 醒来看见天光大亮,朝阳升起, 而她竟还活着,便又觉得老天待我不薄,前途充满希望。

    那天,秋棠拎着公文包从易升出来,包里装着她之前谈下的资源协议,即将成立的新公司文件,和一支钢笔,

    她目前为止的所有身家资本。

    在易升大楼出去的花圃边,她又看见一只蚂蚁,在凛冬细雨中,背负一片绿叶,踽踽独行,蹒跚而固执。

    仍是不可思议,可是那只蚂蚁,它能怎么办呢?不吃东西它会饿死,没有叶子它要淋雨,它要活下去,一切只能自己扛。

    所谓极限,所谓绝处逢生,实在是个很残忍的词。

    相比秋棠,许荏南的成长环境要顺利得多。

    父亲是科研院士,母亲是外交翻译官,他从小就去过很多国家,在别的孩子为命题作文搜肠刮肚冥思苦想时,他坐在南非大草原的大象背上,与当地人毫无障碍地交流,聊野生动物,聊南非金矿,聊草原荒漠化。

    他是一个什么都能聊得来的人,懂得很多,但从不卖弄,反应很快,会在触及对方雷区之前及时转移话题。刚才电话里,秋棠问他有没有带伞,他说带了,还反过来问她需要什么口味的咖啡。

    “我猜你喜欢拿铁,对吗?”

    许荏南的航班准点抵达,当秋棠到达机场时,他已经出了海关,取完行李,在咖啡店前排队等单。

    秋棠心里正估算着他需要排多久的队,又要多久从机场出来,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伸至她窗边,轻轻敲了两下。

    这两下宛如敲在她后脑勺,像从前无数个昏昏欲睡的晚自习,课间,许荏南带了一点逗意,很轻很轻地将她敲醒。

    秋棠心神一震,呼吸都顿住,她慢慢睁开眼,转过头,风吹了八年,穿堂而过,隔着一扇车窗,她终于又见许荏南。

    深城春雨,他立于车边站台,身姿舒展,收了伞,抖落一身寒意。

    少年长成男人模样,变得更高,却更沉稳。他一身黑色大衣,人高腿长,鹤立于来往人群,目光朝向她,带着笑意。

    秋棠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车门被她用力带上,发出“砰”的震响。

    响过之后,她站在许荏南面前,动了动嘴唇,却是无言。

    许荏南笑起来,些微雨水从发梢滴落,染在他英俊的眉眼,他看着秋棠,“长高了。”

    秋棠故意把头又往上仰了仰,看着他,“你们高个子都喜欢这么夸人吗?”

    许荏南张开手臂,抱住她胸口以上肩膀的部位,动作很绅士,很轻浅的一个拥抱。

    他松开手,她的发丝在他肩膀有很短暂的停留,贴着颈部快速滑过,像一个美丽的梦。

    “好久不见。”他说。

    “好久不见。”

    八年,真的太久了。

    行李箱放在后备箱,许荏南把咖啡给她,打开驾驶座的门,“我来开车吧,你可以休息一会儿。”

    秋棠愣了愣,绕到副驾那边,开门坐进去,她瞥了一眼后视镜,看见眼底一片青黑,顿时有点尴尬,又听见他问:“先去你公司还是先吃饭?”

    许荏南刚结束十三小时的航班,而秋棠亦是饥肠辘辘,她吸着咖啡:“先吃饭,我订了餐。”

    车子从郊外机场驶入市区,虽尚在春节,但假期基本结束,今天又是工作日,商业街人流量一般,不算热闹也不算冷清。

    只是不知为何,酒店前面的坪区停满了车,他们到达时,被保安告知,连车库里都没有多余的车位了。

    奇怪......秋棠皱眉,打电话与前台沟通,“我事先预定了午餐,按你们以往的规则,会保留三小时车位。”

    前台客服连声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正好今天有一场大型求婚宴,不少晚到的客人都没车位了,对您造成不便非常抱歉......”

    秋棠只好让酒店的泊车员代为将她的车停到附近停车场,作为补偿,下次来威斯汀消费可以享受九折优惠。

    她和许荏南并排走进大厅,一进去,便见花廊镂金,缀珠纱结,清香百合从门口直铺进左侧会场。往会场里稍探一眼,她不由惊叹,求个婚还能搞这么大排场,现在的人真够浪漫的。

    “有点像前两年英国王妃的婚礼。”在前台客户登记时,许荏南拿起那盏雕花灯台欣赏片刻,夸赞说,很精致。

    “确实。”秋棠认同点头。

    核完单,客服引导他们去包厢,转身之际,秋棠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叫她。

    “秋棠!”

    秦晟朝她走过来,神色古怪,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失望,声音有些紧绷:“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

    秋棠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我来吃饭。”

    “你......”秦晟松了口气,“你一个人?”

    他正欲上前,却被另一个人堵了去路。

    许荏南不动声色地护在秋棠身前,微微低下头,问:“柠檬水还是红茶?”

    “柠檬水吧。”秋棠说,她把VIP卡放回钱包,接着往前走。

    见到许荏南,秦晟一怔,原地立了一会儿,他追上去,“他是谁?”

    “他......”秋棠闭了闭眼,觉得没必要回答,她反问秦晟,“你不好好录节目,跑这里来花天酒地?”

    秦晟一噎,气结地瞪着她:“我跑出来还不是因为你!”

    秋棠皱眉:“什么意思?”

    “今天是你的求婚宴啊!”秦晟有点激动,“我哥等了你快两个小时,你不打算来就别来了,现在马上散场,你却来了,还带个男人,你是什么意思?”

    “......等等,”秋棠懵在原地,“秦易铮要向我求婚?”

    “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

    秦晟沉默片刻,渐渐冷静下来,他紧紧盯着秋棠:“是,他要向你求婚,你答不答应?”

    秋棠望着秦晟身后华丽盛大的求婚现场,宾客盈满,玫瑰滴露,酒杯成塔,完全是她曾经梦幻中的婚礼现场。

    还有突然出现在走廊门口的男人,西装笔挺,眉眼深邃,发丝因为走得太急而略显凌乱,却并不减他俊逸丰采。

    秦易铮,也曾经是她梦幻中的新郎。

    秦易铮罕见地发了怒,在公司摔了几张椅子,手机屏幕碎得四分五裂,电话却仍顽强地响起,响了一遍又一遍,催促他,逼着他,回会场收拾残局。

    他来了,回到酒店,刚进大门,就看见了秋棠。

    而她身边站着另一个男人。

    隔着不足十米的距离,秋棠与他对视,用四个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

    “我为什么要答应他的求婚。”

    一语即出,四下寂静。

    秦易铮狭目微眯,迸发出的危险光芒称得上可怖。

    “秋棠。”他看着她,眼刀扫过她旁边的许荏南,“你在闹什么?”

    秋棠垂眼,嘲讽勾唇,“想必秦总已经看到我的辞呈,我没有闹。”

    “走吧。”她转头微笑,对许荏南说。

    “站住。”

    秦易铮声线低沉,冷如冰窖,已然是动了怒。

    秦晟从来没听他哥用这么瘆人的语气说过话,眼皮抖了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

    秋棠果真站定,转回来,面朝向他。

    秦易铮眉眼稍舒,视线仍攥紧她,“阿朝,过来。”

    她微微一笑,慢慢向他走过去,“对了,这个爱马仕的包,是你送我的。”

    秋棠把铂金包里的东西拿出来,东西不多,一个镜面彩妆盒,一个便携医疗袋,还有一只钱包。

    她又从钱包里抽出两张卡,“你的副卡,这张我没用过,这张用过两次,花了三千五,一次是商谈订餐,一次给家里沙发换布罩,当时顺手就用了。”

    拉开内侧拉链,秋棠从里面取出一叠粉钞,粗略估计有四五千。

    她拿着一只空包,两张卡,连同那叠钞票一起,狠狠砸在秦易铮身上。

    纸钞纷飞,如雪花般散开,映出秦易铮震怒的脸。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还你了。”

    拉回钱包拉链,秋棠不再看他,利落转身,扬长而去。

    秦易铮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钱,笑了一下,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来,在刀上刮过一遭,他抬头,犀利目光直指许荏南。

    许荏南神色自然,拿起秋棠遗落在柜台上的彩妆盒和医疗包,抬眼与他对视片刻,笑了笑,迈开长腿往里走。

    走进包厢,他顺手带上了门。

    秦易铮眼里簇起两团黯火,抬脚上前,灰黑脚印踩过那一张张红色纸钞,他到了走廊,却被秦晟拦下。

    “哥,”秦晟叫他哥,说话却不是一个当弟弟该有的口气,“她说了,不答应你的求婚,她和你结束了。”

    秦易铮看着紧闭的包厢门,面无表情,微微点头,“长本事了。”

    目光转而又挪至秦晟脸上,他笑了一声,“你也是,出息了。”

    垂眼看着横挡在身前的手,命令:“放下。”

    秦晟定定看他片刻,放下手,后退一步立在旁边,给他让出道。

    “你去吧,正好我也挺想看看,她这回要用什么东西摔你。”

    秦晟嚣张跋扈二十年,现下倒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笑容十分真诚,“刚才她旁边那个,应该也在追她的?看样子比你年轻多了。”

    “在你说话之前,别忘了你在公司的身份。”

    “威胁我不让我出道?”秦晟耸耸肩,浑然不在意地:“反正我又不靠你养,你不想签我,我正好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哥,”他一口一个哥,眨了眨眼,“在吓唬我之前,别忘了你中午扔下的烂摊子。”

    秦易铮走了,准新郎新娘集体消失,宾客却没法跑路,万一他又带人回来了呢?

    谁知道秦总玩的什么花样,既然来了就势必得捧场到底,就算冷板凳坐穿,也要把面子给足了。

    下午一点半,秦易铮回到会场,面无二两情绪,瞧不出半点喜怒。他首先自罚三杯,再替不懂事到处乱跑的小助理罚了三杯。

    秦总六杯红白下肚,全场跟着端笑,多少猜疑,闲话,都跟着一并咽进肚里。

    哪家媒体受得住这六杯酒?来的几个记者低头吃菜,明天的头版还是写那个出轨的影帝吧。

    策划团队几欲晕厥,几个亿打造的求婚现场打了水漂,也就罢了,彻夜不息布置的流程,灯光,节目,全部告吹,怎一个惨字了得。

    不过要是比惨,谁能比秦总惨?好歹他们办事的有钱拿,秦易铮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要冠冕堂皇说漂亮话。

    今天是什么情况,哪个看不出?心照不宣粉饰太平,有够抓马。

    “点好菜了?”

    许荏南将大衣挂在架子上,他里面穿着白色毛衣休闲长裤,搭配脚上的黑色登山靴,显得舒适随意。

    “点了几个我爱吃的,再点几个你爱吃的。”秋棠把平板递给他。

    他视线在已添加菜品上一一扫过,笑着说:“你口味还是没变,广东待这么久也改不了吃辣的喜好。”

    许荏南点了一个清淡小炒,再加一份西葫芦肉丸汤,两个人吃不了太多,三菜一汤刚好。

    服务员在平板上操作锁单,沏好两杯热茶后离开了包厢。

    门被关上,气氛安静下来。

    “刚才,是我之前的老板。”

    秋棠捏紧茶杯挂耳,垂着眼,晦暗眼神藏在浓密的睫毛之下,咬了咬牙说:“现在没关系了。”

    无论是上下属关系,前后辈关系,还是情人关系,都没有了。

    “断舍离,好事。”许荏南端起茶杯,面朝向她,“值得庆祝。”

    秋棠轻呼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换上笑脸与他碰杯。

    “恭喜,升级当老板了。”不等秋棠开口,他已经为自己想好祝福语,“同喜,恭喜我遇到这么好说话的甲方。”

    秋棠眼睛都弯起来,支着下巴笑了很久,她眼里有些感慨,“真奇妙,竟然会是你。”

    许荏南也露出一点笑意,“在看到你的好友添加时,我也很意外。”

    RN在综艺这一块做到了顶峰,有意开展新的业务板块,许荏南这几年的人脉圈子大部分在美国,所以每当收到国内的项目合作邀约,他都会多留意一下。

    一个叫方尔华的客户,主业是房地产,近两年涉猎影视,却来找他做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广告项目。

    这位方总开出的价码很高,按理说,这样的价位在国内请任何一家大型专业的广告公司都绰绰有余,他偏偏漂洋过海,找上RN这样一家非主打的公司。

    许荏南觉得有意思,便多聊了几句,听他悄悄透露,真正想合作的并非方氏,背后另有其人。

    他没想到这人竟是秋棠。

    秋棠简单将她为何寻找外包团队的原因说了一下,三言两语一带而过,但许荏南已经捕捉到足够信息,并从中推知了大概。

    他说:“帮人打工确实不如自己单干,虽然需要承担很多风险,至少来去自由。”

    话题就这么从我和我的老板歪到我变成了老板,秋棠不愉快的心情一扫而光,和他谈起新公司未来的规划。

    她打算接着做她擅长的影视投资。秋棠目前不愁资源,但缺少易升所拥有的制作班底。一部好电影的构成要素诸多,光是幕后团队就是一个极其庞大的结构。

    秋棠深有自知,娱乐产业的朝阳时期已经过去,市场日趋饱和,基本吃不到什么红利,再难复制像易升那样的神话。

    但这并不妨碍她换一种思路挣钱,一部影视作品从筹备到审查,再到播出,盈利周期或许长达好几年,且随时有可能中途被毙掉,但换做投资艺人就方便多了。

    粉丝看偶像是行走的人间胜境,而在资本面前,艺人都是移动的金矿,一纸经纪合约,一锤子买卖签定,要是将来红了,连人带剧地赚,公司股价跟着水涨船高,那就挖到宝了。

    “急着叫你回国,就是因为《桃枝》这部电影马上要开拍了,希望你先了解了解,之后好及时跟进。资料发在你邮箱,待会儿你先回酒店休息,两天之内回复我都行。”

    “已经发了?那我看看。”

    许荏南在飞机上睡了挺久,现在还算精神,反正菜还没上,干脆打开邮箱先看一会儿。

    他有电影后期的经验,不过对国内的运作模式还不太熟悉。一页页地翻动文件,他时不时会问秋棠一些操作运营上的问题,秋棠都一一解答。

    服务员敲门进来,将菜一一摆上,又添上一壶新茶。

    许荏南将毛衣撸起至肘部,长臂一伸,很自然地为秋棠盛了一碗汤。见她不停往水煮肉片那边伸筷子,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涮涮。”

    秋棠把一杯热白开涮成了红油汤,她嘶着嘴:“你竟然还不困,你平时都几点睡的?”

    换算成许荏南的生物钟,现在应该是美国的凌晨了。上次打电话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星星都睡了,而许荏南刚刚结束工作回家。

    “大多数时候正常,有时需要加班到凌晨,不过要是忙起来,可能直接在公司通宵。”

    “彻夜不归,家里人不担心么?”

    许荏南笑笑,说:“我独居。”

    他们坐到傍晚,临近黄昏,秋棠站起身,夕阳缀在她眼角,弯成一扇好看的弧形,她向许荏南伸出手,“合作愉快。”

    回应她的是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

    “合作愉快。”

    吃完饭,秋棠联系泊车员将车开回来,两人站在酒店门口等。

    初春的雨忽勤忽惰,这会儿又下大了,香樟树成排落雨,嘈嘈切切。

    一辆全黑迈巴赫从门口台阶边缓缓开过来,停在秋棠面前。

    放下车窗,秦易铮抬眼,笔直看向她,声音因许久未说话而掺着些微嘶哑:“吃完了?”

    隔着十几层台阶,秋棠依稀望见他眉宇间淡淡倦色。

    她听见车栓解锁的声音,“吃完回家。”

    许荏南便问她:“你家在哪?”

    秋棠站在门檐雨帘下,说出的话跟随雨滴一起掷在地上,

    “南华区,紫金苑。”

    银色宾利自外头开进,徐徐停在酒店门口,与秦易铮的迈巴赫并排而立。

    许荏南撑开手中的伞,伞柄略斜向秋棠,确定伞面将她整个人护住,“我送你。”

    秋棠定定注视秦易铮片刻,垂下眼,与许荏南迈向另一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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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0 章

    走至副驾边, 秋棠接过许荏南手中的伞,让他进去。

    “我的车,还能真让你送?”她扬着嘴角, “酒店订在哪?”

    “租的是栋房,”许荏南说了个小区的名字, “到时候团队和机器都要回国, 酒店大概不太方便。”

    秋棠点头, 拉上安全带启动车子,“那边环境很好, 交通便利,周围很多不错的小吃店。”

    许荏南笑了笑,好看的脸微微侧过半分,“现在还爱吃夜宵?”

    吃是爱吃,可惜没人一起, 也没有时间。秋棠的下班后的活动很丰富, 出入各种高端晚会, 星级饭店,面见很多名人明星, 但日复一日,实在感到疲倦。

    她以前觉得,下班后能与爱人逛逛超市,买菜回家,面对面坐着吃一顿晚餐,并排站在水池前洗碗,这样就很好了。

    而如果剥离去其中一方, 仅站在秋棠的角度考虑,她想要的其实是卸下面具后的轻松感。

    不用穿漂亮勒腹的礼服裙, 脱掉磨脚的高跟鞋,长发随意扎起或者披散,置身于夜市烟火,听旁人抚今追昔,万千思绪,满天星光,都浸在面前一碗浮油溢香的红汤里。

    秋棠将许荏南送到他的住处,别墅看起来有些年代,但干净整洁,地理位置选得尤其好,依山傍水,临近风景区,天然水系蜿蜒绿树,湖光山色正对二楼阳台。

    因为附近没有学校或者医院,这边房价一直涨不上去,但自从传出新法院选址于宝新区的消息,一簇油锅烧热,房市蠢蠢欲动。

    秋棠下手快,赶在房价飙升前直接买下一栋楼,而许荏南能找到这里,想来国内也有人脉介绍。

    她没有和许荏南一起吃晚饭,方向盘一拐,穿行两条街道,车子在一栋写字楼前停下。

    大门入口边,漂亮前卫的logo字体崭新矗立——

    令秋影视经纪。

    公司刚刚成立,看起来崭新而空荡。玻璃感应门向两边拉开,秋棠只身步入,高跟鞋在瓷砖地面落下平整锋利的鼓点。

    “来了来了!”

    “快快快!”

    “Surprise——!”

    推开公司二楼的影视部大门,鲜花气球撞进视野,接着“嘭”地一声,秋棠落了满身彩绸。

    她吓了一跳,脸上露出明显的怔愣,视线一一扫过面前这些熟悉的脸,秋棠慢慢笑起来。

    起初是很浅的一个轻笑,随后,她嘴角弧度渐渐扩大,明朗的笑声融进这间热闹齐心的办公室,这个血液焕新的夜晚,这个命途跌宕,却多舛重生的新年。

    露从今夜白,明日朝阳升起,鱼跃龙门,奔入大海,或许白浪千层,礁石冷硬,在她身上割开血淋淋的口子,但是梦想和未来,就从这一道道伤口里产生。

    餐刀雪亮锋利,秋棠握着它,把小推车上的三层蛋糕切成二十份,用纸碟托着,双手交到每一位员工手中。

    他们主动放弃易升人人艳羡的高薪职位,跟着她出来单干,没有丰厚工资,没有稳定前景,

    没有一个人犹豫。

    “都说秋棠做生意圆滑鬼调,嘴里没一句实话,但我今天向大家立誓保证,我做的决策,风险我担,大家一起投资,项目成了,你们拿回双倍的本金。除去市场散股,令秋的百分之五十股份,我们平分。”

    吐字珠玑铿锵,秋棠站起身,为自己倒满一杯酒,一仰而尽,“这一杯,我敬各位。”

    共事已久,很多话,很多事,都无需多言,彼此一个眼神就能领会。

    他们义无反顾紧密跟随,皆是记挂从前点滴,秋助理一碗水端平,体恤员工奖惩有度,肚里干货倾囊相授,她为人赤诚,他们亦一片忠心,投桃报李,因果善结。

    大家一下都站起来,杯杯相碰,果汁,扎啤,奶茶,饮品纷杂随意,眼神齐齐向她。不再叫她秋助理,全部改口,叫老板,叫糖姐,叫老大,最后齐声声喊,令秋加油!

    秋棠重新坐下,那杯白酒开始上头。醉意酣畅间,她捏起那柄餐刀,上下看了看,慢慢送到嘴边。灯光打在刀面,带出一道鲜亮弧光。

    她略微伸舌,轻轻舔去刀尖的奶油。

    刀口冰冷,奶油是甜的。

    秋棠下了谈判桌就变得话少,蛋糕香槟下肚,她半仰着靠在椅背,听他们聊得聊得火热,嘴角不觉噙了一缕笑意。

    秋棠酒意微醺,张秘书,现在应该叫张助理了,由他负责代驾送她回家。

    “紫金苑,从高架桥,今晚路况有些堵。”

    秋棠说完便靠在椅背上假寐。

    车子四平八稳开进小区,停妥后,张助理下车告辞,他改口改得飞快:“老大,那我就走了,晚安。”

    秋棠闭眼靠在副驾,熟稔从中控台上伸手一捞,拇指往上轻轻一顶,抓着醒酒药瓶往下倒,倒了好几下才发现瓶子已经空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稍作休息,打开车顶灯,暖黄灯光晕开,车厢亮起。

    中控台,前盖板,她在车里翻箱倒柜地找,把秦易铮以前留下的东西全部翻出来,和空掉的药瓶一起,拿了个垃圾袋装着。

    解开安全带,秋棠提着垃圾袋下车。没有乘坐电梯,当大脑意识不够清醒的时候,她更倾向于选择露天的公共场合。

    走出车库,秋棠沿着绿化斜坡往家走。到了楼下,余光瞥见花圃边立着一簇人影。

    她警觉回头,却见秦易铮长腿一迈,从阴影中慢慢步出,踱至她面前。

    秋棠立刻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她露出明显的抗拒姿态,秦易铮微微皱着眉,眼中阴翳更甚。

    一步之遥,他沉沉开口:

    “秋棠,解释一下。”

    初春晚风凉意深重,秦易铮不知在她楼下站了多久,深邃脸庞经风带过,轮廓显出几分凌厉。

    关于今天的事,他要一个解释。

    秋棠眼神平静:“我受够了,不想再为你工作,为你卖命,给你卖身,所以我辞职,从你家搬出来,这就是解释。”

    秦易铮眯了眯眼,“你给我卖身?”

    “你从没承认过我是你女朋友,也从来不否认那些传闻,所以我见不得光,我活该被众人不耻,然后还要对你笑脸相迎。不过这些事,这些人,我都不在意。”

    “但是秦易铮......”秋棠笑了笑,深吸一口气,“易铮,唯独你不能轻贱我。”

    轻贱?

    “今天,我准备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你求婚,我为这一天准备了多久,熬了多少通宵,你觉得我轻贱你?”

    秦易铮哑笑一声,“在你回山城之前,我说我要给你一个惊喜,所以你呢,你的惊喜就是带着另一个男人出现在我们的求婚现场?”

    什么叫我们的求婚现场?秋棠觉得可笑,“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把个人喜好强加在我身上。你凭什么觉得五年我未曾踏入的圈子,一场求婚他们就能接受我?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接受他们?”

    秦易铮深深地看着她:“你不愿意?”

    秋棠把手中袋子往路边垃圾桶里扔去,垃圾袋抛出一道流畅弧线,借着路灯,秦易铮看得分明,里面有他的香水,打火机,和一条被扯坏的领带。

    “我不愿意。”

    秦易铮收回视线,他点头,说,好。

    一个扬长离去,一个转身上楼,不欢而散。

    方才剑拔弩张的花圃骤然烟消云散,小径清冷,空余几片落叶,数点繁星。

    秋棠掏出钥匙伸进锁孔,从此一别两宽,各不相干。

    迈巴赫绝尘驶出,秦易铮踩下油门,鸟儿放飞,迟早要归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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