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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妥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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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府中后, 早有侍女在中门等候,见到两位小姐也不吃惊,只是安分的行礼带路,说明了巴陵公主也在。

    兄妹二人正支颐听着琴娘弹琴唱曲, 靡靡之音如流水一般, 从苑中流淌而出。

    秦怀龄见她们从外面进来, 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样,我府里的人, 去得及不及时?”

    兰庭带着谢明茵道谢:“多谢殿下解围, 否则,我可能也不知道,该如何收手了。”

    “不必多礼,这位谢小姐看着也是累了, 先去歇息吧。”

    谢明茵知道, 这是他们有话要说, 就从善如流地谢恩,看了兰庭一眼后,安静地随侍女去往客房了。

    兰庭坐在此处, 听着那慵懒散漫的吟唱声, 将收起的一双峨眉刺放在桌上。

    倒是巴陵公主瞧着有意思, 又拿了过去把玩,仔细地瞧了瞧。

    说起来,这还是在镜州时,薛珩送给兰庭的,她还觉得舞刀弄枪的不好,可是兰庭却执意要和薛珩学。

    “和你没有关系的,兰庭, 大都督必然也会谅解的。”巴陵公主觉得她是想左了,薛珩是何等人物,又是如何待她的。

    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到了这两个人自己身上,偏就糊涂了呢。

    难道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是吗?”兰庭低垂下眼眉,轻声问道。

    “巴陵,你说了她也不信,别自欺欺人啦。”秦怀龄一向擅长拆台,又觉得少女之间的安慰啥都不是。

    兰庭无奈微笑道:“殿下伤口上撒盐的本事,倒是一如既往,毫无退步。”

    “就是!”巴陵公主同仇敌忾地瞪了三皇兄一眼。

    “嗳,”秦怀龄笑叹了口气,别过身子去,端了一盏茶:“这算什么伤口撒盐,你不也很清楚吗,为了自己的问心无愧,是在逼薛珩做选择而已。”

    兰庭这次没有再反驳,而是默认似的淡淡一笑,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得她说不出任何话。

    “现在好了,满意了吧。”秦怀龄蓦然笑出了声,他倾身问她:“你就这么喜欢他?”

    “是啊,殿下你不懂吧!”不懂这种心情和决心。

    “我看你约莫是……昏了头。”秦怀龄摇头。

    巴陵公主张了口:“我听三皇兄说了,兰庭,你也不必如此,大都督他……”

    “公主,不要再说大都督了,一切就这样吧。”兰庭微笑道。

    巴陵公主倒是有些为他们难过,她惋惜又痛心,她抬起手摸了摸兰庭柔软的头发,捧着腮闷声不语。

    “这对任何人都是个难题啦,不过,你做的也没错。”虽然不可能每件事,都分出个是非黑白,水清水浊。

    但尽力做到扬清激浊,都是合该称赞的。

    “是有道理,就是有些蠢。”秦怀龄点头补充道。

    若是他,就要瞒着薛珩,他查到了算是他的本事,查不到,谁也不能破坏他们的关系。

    兰庭的自投罗网,就让他格外费解,虽说对他们来说有利无弊。

    巴陵公主板起雪白的小脸:“三皇兄,你能不能不好好说话了。”

    秦怀龄挑了挑眉,没有再泼冷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薛火泽,再加上这样温柔的腔调,以及这张脸,谁能不动心。

    更何况,是被他一手带大的兰庭了。

    “母后本是不让我出宫的,不过我与母后说,与你一起,母后就答应了。”巴陵公主转移了话题,得意的昂了昂下颌。

    她一向有办法,央求母后开口的,兰庭就是她三十六计里的一计。

    “母后喜欢你,可比我多很多了。”

    兰庭哑然失笑,这是因为她现在无所图谋罢了。

    对皇后来说,习武的女儿家本就少见,又是女儿的玩伴,大约就多为注目了。

    还有一层原因,现在宫里的贵女,大抵就是有些盘根错节的家世缘故。

    巴陵公主见到她们,也不可能随便挑个顺眼的亲近谁,她不得不端起架子,她们也要小心的探查上意,都会觉得很累。

    兰庭问她为何这么早就出宫来?

    巴陵公主长叹了一口气:“唉,你不知道我每次去请安,听见父皇和母后所言,皆是残酷之言,以前在镜州都不是这样的。”

    对此,巴陵公主很是不解,她不明白父皇为何登基后,就非得要对那些叩拜 他们的人下手,看他们态度也是很恭谨小心。

    那么大的年纪,还要跪在殿前请罪,听着就倍觉心酸。

    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总是心肠软的,在进入皇宫后,她也能看到一些大臣,每个都斯文儒雅的,尤其是那些盛京里的勋贵之后,表现得更加谦和恭敬。

    人都是讲见面的交情的,隔空的,从未见过这个人,说杀了就杀了。

    因为你不会有任何画面感,但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你面前走出去,再要你去想象他被砍头分尸,这就很不寒而栗了。

    秦怀龄说薛珩心肠狠,不是没有道理。

    最难的,是亲手杀死熟悉的人。

    兰庭思忖了一下,道:“可以来打个比方,好比我与谢家的人,他们的道理是什么思路呢,他们虽然曾经做错了,但现在开始把我当成谢家人看待,我却因为过去的隔阂,而对他们锱铢必较,就是我不够大度,不够宽容,对不住他们。”

    巴陵公主越听越肃然,兰庭却语气轻松,像是在调侃一桩很有趣的事情。

    接下来涉及到陛下,她的面色才严肃起来,絮语道:“同理可证,陛下……薛珩他们这批人,就如我的位置,而这盛京里的勋贵,就如谢家一般。

    他们会觉得,虽然他们曾经支持逆王,甚至蓄意为难尚在潜邸的陛下,但当陛下登基后,就该对他们加以宽容,表示仁和。”

    没错,那个曾经为难过定王的人选之一,就有她那了不起的亲爹。

    没想到过去的十多年里,谢桓其实也是做了不少“实事”的,他还真是天下第一人。

    巴陵公主起初是没有准确的概念,一旦有了更为具体细小的事情代入类比,她瞬间就理解了,父皇那种憋闷的心境,以及非得要杀一波,才解气的缘由。

    兰庭这一桩,她是时常问一问,听一听的。

    三皇兄都说兰庭家门不幸,巴陵公主更是将兰庭往凄惨了想象,她从未受到过任何的委屈,现在成了公主,就更不会有人给她苦头吃了。

    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和想法,简直教她觉得匪夷所思、不可饶恕。

    巴陵公主气得无以复加:“这是什么混账理论。”

    兰庭眼看着,义愤填膺的巴陵公主,本要骂出更恶劣的言辞,却生生给咽了回去,笑了笑,说:“这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想法,可惜,他们没有先人的雄心与魄力,更没有曹孟德的雄才大略。”

    这话,人人都可以说,但说出来后,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目光,就看他背后的是什么了。

    “本宫看,兰庭你对他们,还是太大度了,就该教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好。”巴陵公主不能对这些官员做什么,就开始把怒火转移到了谢家人身上。

    “没事的,陛下眼前的奏疏上,少不了他们。”

    巴陵公主不觉得那是兰庭的家人,相比之下,她和三皇兄都要比他们认识兰庭的时间长久。

    “如你所言,他们明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父皇也给了他们机会,为何还如此固执,难道就如此放不开手?”

    “是的,他们不会轻易放手的。”兰庭抚了抚衣袖,清清淡淡道:“要举例子,还是要用谢家,虽然也不能说,事事皆可以小见大的,但是绝大部分是这样的。”

    一个家族,就是朝野的缩影。

    父母为君,是家族里至高无上的权,子女是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余地的。

    当然,特指在他们眼中,没有任何用处的子女。

    “譬如谢如意,她就很聪明,会博得谢夫人的眼泪,谢夫人在她的身上付出的越多,就越不可能舍弃她,与此可见谢伯爷。

    他对子女……嗯,至少是对女儿的教养与父女之情,并没有付出太多,颇为稀薄,所以,他是能够及时抛弃掉,已经没有用处的谢如意。”

    谢明茵是连氏并没有太多母爱付出的女儿,甚至是有些多余的,所以她对谢明茵的离开,并不会进行过多地挽留。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连氏喜欢的,是能够给她带来荣华和慰藉的女儿。

    她不是,谢明茵也不是。

    谢桓大概还以为,这是一种智慧与果决,实则非也,因为他耗费心力最多的,就是权势,最不能松开手的也是权势。

    他和连氏没有任何不同,甚至比不上他的妻子,因为他虚伪的以为,自己能够鄙视连氏身为内宅妇人,没有见识。

    谢桓也没做到,让这个家族正确走下去的策略。

    侧重不同罢了,何谈谁看不起谁,连氏都没看不起他,每次自以为是,做出错误的决定呢。

    巴陵公主突然有些哀怜地看着她,喟叹道:“你啊,究竟是原本就懂这些,还是在谢家学到的这些?”

    那算不上是学的,她想,要看透这些都得吃苦头。

    兰庭低下头去,没有回答巴陵公主的问话,当然不是在谢家明白的,她早在定王府就明白了这些道理。

    只是,皇后娘娘希望,自己女儿的玩伴,是个天真烂漫、乖巧听话的小姑娘。

    她就在公主面前,自然是以同龄人的心态。

    但是,现在他们已经不同以往了,她也不可能再用以前的目光,看待巴陵公主周围的一切。

    对方的身份不同,她自然也就要以不同的方式来对待了。

    但是这话不能说出来,巴陵公主心心念念,当她是旧日的好友。

    兰庭也不可能摇晃着她的肩膀说,你醒醒,你是本朝最尊贵的公主了,别和我在这称姐道妹了。

    她们始终是她们,但态度是要发生变化的。

    “臣女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襄助,容臣女先将妹妹安置好。”兰庭说着,随手撒了一把鱼食扔进水里,里面的鲤鱼尽情地扑食,如同水中的一簇火焰般艳丽多彩,赏心悦目。

    “你去哪里住呢?”巴陵公主为她感到忧虑。

    兰庭莞尔一笑:“臣女既然这么做了,必然是有归处的。”

    “好罢,咱们三日后出发,你这两日尽可忙自己的事情去,人也借给你用,不要怕那起子坏人。”巴陵公主看着兰庭,仿佛一个小可怜,蓦然生出了一种保护欲。

    “臣女就在此谢过公主了。”兰庭忍着笑意,煞有介事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还了谢礼。

    巴陵公主以袖掩面,轻轻地摆手笑道:“好啦好啦!”

    夜色幽凉,薛珩独自一人,坐到了旧日和兰庭闲坐的亭子里,廊下的灯笼照在池塘里,白日碧波荡漾的池水到了晚上,变得深不见底起来,仿佛能够将人吞噬。

    不多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抬起头,孙桑海已经静候在外:“大人,小的有事容禀。”

    “什么事,说吧。”他漫不经心地道。

    孙桑海上前回道:“是奉大小姐吩咐去办事的人回来了,您可要见?”

    光线灰暗,薛珩的神色看不清楚,声线平淡地问道:“他们,去做了什么?”

    孙桑海犹疑了下,答道:“大小姐此前下令,吩咐他们……去杀了赵晟风灭口。”

    赵晟风原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等到屠刀落在了头顶,他才知道。

    人家所想的就这样吧,和他以为的结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含义。

    这些人也很有经验,尽量让他死的很顺其自然,负责押送的差役也乐得轻松,这人反正也死了,一了百了,免得路上还有徒增颠簸。

    薛珩怔了怔,他将人交给兰庭,却很少过问他们去做什么。

    孙桑海窥觑着他的神色,轻声问道:“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薛珩摇了摇头:“并无。”

    杀人灭口,自然是为了封住那张嘴。

    他对兰庭的每一丝情绪,拿捏的极其精准,她的悲喜忧患,她的得失成败。

    三皇子一时起意,要请兰庭为侧妃时,他便只有不能两字奉告,那可是对这人间是非观,皆因他促成的兰庭,为什么要拱手让人。

    现在,却又为此感到悲哀起来,这个决定对于兰庭来说,是无比挣扎过后的一刀两断。

    兰庭回给自己安排的客房前,先去隔壁看了看谢明茵,发现她还没有休息,而是趴在桌子上等自己。

    “长姐,我们住在这里不好吧?”谢明茵不安道,皇子府的客房的确很舒适,侍女也格外恭谨,她却还是浑然不安。

    “只是暂住一晚,公主也在,不必怕。”

    谢明茵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意外之喜。

    “长姐啊,今晚我们能不能一起睡?”谢明茵略微扭捏地说,期盼地望着谢兰庭。

    还没人和她这样请求过,兰庭略显惊诧:“怎么,你择席吗?”

    “不算择席,就是没有熟悉的人。”谢明茵摇了摇头,看了眼外面的侍女,她还是比较习惯自己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伺候。

    兰庭抬起手拍了拍被子,谢明茵自发地爬到里面去,团着怀里的被子坐了下来。

    谢明茵偏着头捋着头发,差点跳起来,讶异道::“长姐,你、你居然还有宅子?”

    兰庭对她的惊诧,颇为不以为然:“难道你以为,我带你走,还会去住客栈吗,还是一直借住在别人家?”

    谢明茵者才发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长姐素来做事稳妥,怎么可能会冲动行事。

    这可是寸土寸金的盛京,要想买一栋宅子,哪怕你手里有足够的银钱,也不一定能马上就买到。

    “之前和衙门的人打好了关系,他们的消息最灵通了,托人留意一下就行了。”

    毕竟那么多犯事的,总能有走到倾家荡产的。

    这还要托了柳姨妈他们的福,要不然,兰庭从没想过,要和衙门的人打交道的。

    “走得匆忙,你若是有什么要带走的,长姐派人去谢家带回来。”兰庭闻弦歌知雅意,宛然笑道。

    谢明茵抱了抱被子,抬起眼:“他们会同意吗?”

    兰庭将帷帐亲手放下来,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说:“会的,父亲和母亲不是一向最通情达理了吗。”

    谢家都自顾不暇了,他们不会愿意再得罪她的。

    “唔,那就希望一切顺利吧。”谢明茵扯了扯嘴角,通情达理这四个字,在谢家只和讨巧卖乖、有利可图相关。

    当你有了后面两项,你才能得到他们的通情达理。

    “睡吧,明天列个名单出来,想要什么人都写上,过了这村没这店噢。”

    谢明茵还没来得及问,最后一句什么意思,就见长姐已经闭上眼,迅速陷入梦中了。

    她却还是睡不着,就趴下来闭着眼,过了一会又悄悄睁开。

    她偏头细细的打量长姐的眉眼,外面的灯烛没有全熄,朦胧的光线透过帘帐,她一闭上眼想象出的长姐,就像是一把刀一样锋利,可是此时,却是温山软水一般。

    兰庭忽然抬起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随后捂住了她的眼睛:“睡觉。”

    “长姐怎么知道我没睡?”

    “你气息是乱的。”兰庭随手揉了揉谢明茵的柔软顺滑的乌发,闭着眼回答。

    谢明茵睡觉也不好好睡,过了一会就像是一只小猫,抱着软厚柔滑的锦被,把自己身体蜷了起来,偏头正依偎在兰庭的肩头。

    兰庭微微一僵,心里悄然就软了下来,谢明茵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她又能和谁去撒娇呢。

    在谢家,就连庶出的谢宜桃姐弟,还有姨娘疼着爱着,偶尔谢桓也会做出慈父的模样。

    唯有谢明茵的出生,让他们没有一个人期待的。

    翌日一早,兰庭来向两位殿下告辞,却听说三皇子正在晨练,巴陵公主也跟着一起去了,她只好去演武场请安。

    秦怀龄见到她,别的什么也不说,就来了句:“既然人来了,与我过两招试试。”

    “殿下请了。”兰庭拎起了一旁架子上的横刀,秦怀龄看她起了架势,倒是有几分薛珩的影子。

    若是平日里,他也就开口打趣她和薛珩了,眼下还是算了吧。

    兰庭进入状态很快,旁边还有巴陵公主脆声助威,刀势咄咄逼人,密如细雨,她没有薛珩那种足够的力量,只能以快与密来取胜。

    巴陵公主眼睁睁的看着,兰庭把三皇兄打到哭不出来,她在一旁欢呼雀跃,幸灾乐祸。

    最后,纠缠了一刻钟,秦怀龄堪堪与她持平,就在他懈怠之时,兰庭一招出其不意,秦怀龄不行败下阵来。

    “我就知道,兰庭会赢的,”巴陵公主看得热火朝天,拊掌叫好,转头对三皇兄嘲笑道:“皇兄,父皇都说了,你不是练武的料子,你看你,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啊。”

    “你到底是谁妹妹啊?”秦怀龄原本就沮丧,听她这样不余遗力的打击,愈发无力的问道。

    “嗯……”巴陵公主故意看了兰庭一眼,笑得狡黠,犹豫道:“大概,是皇兄你的吧。”

    兰庭觉得秦怀龄有些想不开,她想,薛珩简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来应付秦怀龄。

    趁着清晨,离开三皇子府后,兰庭出神的看着那马车前,在微风中晃荡的碧色流苏,像她现在的心摇摆不定。

    谢明茵就坐在一旁,倚枕阖眸,也不知是不是真睡了。

    她这个坐马车就不舒服的毛病,看来也是改不掉,只能渐渐习惯了。

    马车行驶过了长街,人声渐渐鼎沸起来,谢明茵被吵得睡不着,揉了揉眼睛醒来:“咱们到哪了?”

    兰庭随手撩起帘子,转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女子穿着柳绿色对襟衫裙,头上包着布巾,低着头正在帮老板娘做什么活计。

    “看来是好了。”兰庭低语一句,收回了目光。

    谢明茵正往外看,听见她的低语,不禁疑惑道:“那是谁啊,长姐?”

    难道是长姐以前认识的人?

    兰庭向后靠在迎枕上,仰着头语气淡然:“并不太熟的人。”

    宅子就在离四锦里不远的长平里,兰庭名下的东西其实不少,她在离开谢家之后,就一直在着手打理这些,只是没料到,后来会有这么大的变故。

    “这里没怎么收拾过,有些乱,不过没关系,等粗使下人买回来,再安排一些人搞搞就好了。”兰庭也只来看过两次,头一次是觉得位置不错,银钱也足够,第二次……反正想的很长远。

    谢明茵自从下了马车,进了宅子,就欢快的像是一直撒了欢的小鸭子:“长姐长姐,我们去后院瞧瞧。”

    “嗯,等等,我喝口水。”兰庭拿起茶杯随处一瞟,面皮蓦然变色,只见桌子上上那最不可能看见的东西,一杯水差点泼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来了,他来过了。

    兰庭抑制住自己不安的心跳,走过去伸手拿起来,并不是任何她所以为的,不是退掉的婚书,更不是断交书。

    而是他曾经闲聊时,说要给予她的银钱产业,契书就统统放在这里。

    兰庭一时僵住,目光死死的看着手中的东西,她眸子里的水光颤了颤,松烟溶墨般的眉头跳动。

    薛珩的这般行径,让她哭笑不得的同时,又无法不为之动容。

    她知道,他再也不会来。

    那种心里空荡荡的感觉,让她难过到窒息。

    这一阵,总会过去的,她这般安慰自己,却依旧如鲠在噎,不能言说。

    “长姐,你还没好吗?”谢明茵从门外露出脑袋来,一直在等着她。

    雨过天晴,就是初秋有点冷了,阳光漏过树梢露出笑容,她抬起头,微笑道:“好了。”

    “那咱们快走吧,我看见后面还有小池塘呢。”谢明茵雀跃不已,如果真的有池塘,她就可以养鱼了。

    兰庭将手里的东西放好,才走了出来:“你四处瞧瞧,愿意住哪间院子,只管自己安排即可。”

    “对了长姐,我还想养很多很多东西,小乌龟,小兔子……”

    “对了,我教给你一些东西,来打理好不好?”兰庭瞧着谢明茵,浮现出了一个想法,抚了抚她的脸颊,说:“你也该学一学掌理中馈了,这些就教给你打理了,长姐相信你。”

    兰庭并非不通庶务,而是没有足够的耐心,她也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虽然稍微未雨绸缪了一下,但毕竟还是不够周全。

    “长姐,你是就当我是长工吧。”谢明茵抬起手摸了摸腮,她笑的像是一只水獭,总是让兰庭忍不住捏一捏。

    “哪有哪有。”兰庭没什么诚意地否认,不得不说,到了新的环境,还是让她心神开阔了些。

    谢明茵当然希望,自己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过,我可以试试。”

    “麻烦你啦。”兰庭不禁抬起双手,揉了揉谢明茵的脸颊。

    谢明茵被她搓的声音都变了,含含糊糊地道:“长姐,你这样,我就更不好意思了。”

    若说,对于兰庭与谢明茵两人来说,一切都是从新开始,那么,对谢家来说,就是最后的落幕。

    他们没有几天好日子了。

    那晚过后,来了许多大夫都说,谢桓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可他就是已经起不来了。

    还越来越严重,起初还会含糊应答他们一两句,到了后来,一句话也不说了,整日木然地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

    连氏忧心的睡不着,整夜整夜地守着谢桓,唉声叹气,念叨着家门不幸,也不去看谢如意了,焦头烂额的她,哪里还挪得出功夫给她呢。

    为了谢桓的这一场莫名其妙的病,请了不少名医圣手来看诊,可每个大夫都说,谢桓没有什么隐疾暗伤。

    谢家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一个大夫医术不精,难道两三个都不行吗?

    当晚,他们都是眼睁睁的看着的,薛珩的刀只是划破了谢桓的脸。

    趁此时机,谢家就又开始闹分家,这次比前几次来的都要猛烈。

    二房和三房的态度也格外坚决,自从谢桓倒下后,虽然上面还没有动静,但他们意识到,就要大祸临头了。

    承袭爵位这种好事,他们不能沾边,但若不再快点,坏事他们却要一起担的。

    连氏光是照看谢桓,就已经精疲力尽,哪还有那个心力来和他们争执,谢老夫人却是必然不能赞同的,她一边叫骂着儿孙不孝,又一边拉着他们不肯放手。

    谢疏霖变得格外冷淡,事实上,他不光是对母亲如此,对其他人也是如此。

    谢老夫人哭天抹泪的骂着他们不孝,谢疏霖也只是淡淡的说两句,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撒着欢的在祖母膝下承欢。

    他整个人的变化,从内到外都很大。

    以前,虽说不是被人骂到纨绔子弟的地步,但也常常结交一些狐朋狗友,吃喝玩乐,风花雪月。

    事已至此,谢疏霖除了一头扎进了演武场,别无他法能够逃避了,他陡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差劲。

    可能连谢兰庭的一只手都敌不过,他也没脸去见往日的朋友了,谢家门匾被斩断这件事,让他们丢大脸了。

    他出门遇见这些人,少不得就要扯到这上面,说着是打听打听,其实都是来看笑话的。

    自此日之后,谢家的众人自觉颜面无存,开始了闭门不出的日子。

    这两日,连来看笑话的人都没有了,对谢家开始避而远之。

    谢老夫人瞧着好好的儿子,被折腾的半死不活,心里难受的不得了,食不下咽,眼巴巴地盯着他,盼着他赶紧好过来,一边还要诉苦。

    谢桓当然依旧是没什么反应,顶多就眨眨眼,扳直地躺在床榻上,看也不看谢老夫人一眼。

    连氏给谢桓喂完了最后一口药,看着他睡了过去,才扭过身子,低声问道:“是谁的人?”

    丫鬟恭谨地垂首回话:“他们自称是奉大小姐的吩咐,来府上要几个下人走。”

    “这两个小蹄子,还有脸来要人。”来探望儿子的谢老夫人冷笑一声,倒是连氏沉默寡言,此前吃了那么多次苦头。

    她是半点都不想,再和谢兰庭产生任何冲突了,不光占不到好不说,自己还要赔进去遭殃。

    谢老夫人没见到谢兰庭冷酷无情的模样,见到连氏缩头乌龟的反应,立即怒骂道:“你的嘴是叫人缝上了不成,瞧瞧你生的养的这几个小蹄子。”

    连氏也不回嘴,只是转着心思,想着要如何尽快打发了来人。

    谢老夫人自以为占得上风,继续痛斥道:“桓儿是死了吗,你整天摆出一副哭丧脸,若不是看在霖儿的面上,我定要叫桓儿休了你这个庸妇。”

    “他那样,还不如死了呢。”连氏憋的狠了,听谢老夫人这么说,自然也不肯让人的,赌气似的来了一句。

    谢桓紧闭双眼,眼珠在眼皮下不住滚动,却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好啊,我就知道,你果然就盼着桓儿有事!”

    连氏百口莫辩,这些日子她照顾谢桓自己头发都白了许多,精疲力尽,这老太婆还天天来又哭又闹,她现在若不是还有理智,也恨不得就甩手走人。

    “母亲,父亲已经这样了,您就别添乱了。”谢疏霖看多了母亲哭哭啼啼的脸,也觉得厌烦,他帮忙处理家事,却一头雾水,母亲还和祖母有时间争执。

    连氏先是不敢置信,又委屈道:“我没做好分内之事是吗,这么多年,你们怎么长大的?”

    “您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与其在这怨天尤人,不如去照顾父亲,做好分内之事。”谢疏霖头疼得紧,说话也就变得冲撞。

    若是从前,连氏定要心怀甚慰的,可放在现在,再看谢疏安,她是又庆幸又防备。

    谢家群龙无首,如同没了头的苍蝇一般,四处碰壁,谢疏安在料理家事,他说:“母亲,依我看,倒不如把人给她们都送过去合适。”

    诸多定夺,谢桓倒下了,谢疏霖不支事,连氏也不得不与他商量。

    “她们既然有本事,何必再要谢家的人。”连氏也被谢老夫人挑起了火气,说出了气话。

    谢疏安有条不紊道:“母亲,若是这人不送去,她们才真是脱离了谢家,送你过去的人,毕竟还是咱们的人。”

    连氏如此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便让丫鬟出去传话。

    “我们夫人说,请诸位稍等片刻,夫人挑几个可靠的下人,送过去伺候两位小姐。”

    来者一本正经道:“不必了,县主已经列好了名单,请夫人按照名单,将他们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丫鬟只得将名单接过来,入内室转呈给了夫人,连氏接过来一看,心里沉了又沉。

    都是侍奉谢明茵的那些贴身下人,以及曾经伺候谢兰庭的两个丫鬟。

    想要挑个能做手脚的人都没有。

    都已经答应下来,连氏只能硬着头皮,让人去把这些人都叫过来,强自撑着脸面敲打了一番,才让人给带出去。

    “姑娘,人都已经带回来了。”侍从的速度也很快,不出半日就都回来了。

    “大小姐!”红霜和碧釉见到兰庭,激动地差点哭出来:“奴婢还以为,还以为小姐不要奴婢们了。”

    自从小姐走后,她们也就惶惶度日,生怕被夫人一个不高兴就发卖掉。

    今日突然来了人,居然还要接她们到大小姐身边,红霜和碧釉自是喜不自禁。

    “嬷嬷。”谢明茵看到自己的奶嬷嬷,这才放下高悬的心来,满眼泪花。

    “见过大小姐、小姐。”奶嬷嬷起初并不赞同,自家小姐跟着大小姐跑掉。

    可是这两日在谢家,看闹腾的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又觉得其实离开谢家,跟着身为县主的大小姐,也许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人心不齐,一个家族,也就变得摇摇欲坠了。

    谢明茵扶着奶嬷嬷往里走,指给她看自己以后和长姐种什么:“嬷嬷,日后我们就和长姐住在这里了。”

    “小姐不回去了?”奶嬷嬷见她意态坚决,又犹豫起来:“可日后的婚嫁,总要长辈来的。”

    “从我出来,就没想过回去,再说了,我最记挂的您都回来了,日后再说日后吧,我连及笄都没有,说什么嫁人呢,更何况,谁还愿意与如今的谢家联姻。”

    谢家的那点动静,奶嬷嬷都说与她们听了,最后颇为感叹地说:“这个家,人心都不齐了,还说什么阖家团圆呢。”

    她是谢家的老仆了,谢明茵出生后,就被扔给她照看了。

    说这些,除了安两位小姐的心,也是为了安慰自己。

    安置好了宅子里的一切,兰庭又将家仆护卫一一交代清楚,若是有人敢上门捣乱,就都赶出去,尽量不要让谢明茵受到惊吓。

    因为家中变故,谢明茵已经许久没有去女学了。

    “你继续去,日后的束脩,长姐让人帮你交好了。”兰庭压下她的手腕,与她说:“家里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尚未及笄,还是小姑娘呢。”

    “长姐你不是小姑娘?”

    兰庭敛了敛睫毛,她当然不是。

    她以短短的十余年人生里,见证了太多的诞生与败亡,他人的消亡是让你迅速成长的药剂。

    翌日,兰庭送谢明茵去了纪氏女学,她自己早已经就不去了,当初纯粹是有目的,现在已经达成了,自然就不再去了。

    “见过阳衡县主。”刘雯月父亲礼部左侍郎在这一次的动荡中,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是另一位右侍郎被治罪入狱。

    这般一看,众人对她更为追捧。

    兰庭温声道:“明茵就拜托你多多照看了。”

    刘雯月笑盈盈地抬手,揽过谢明茵的手腕,和气道:“县主放心,我与明茵相识已久,定然不会让人欺负了她的。”

    她的话说的很直白,大家都是早就彼此认识的。

    在场的几个,惯会捧高踩低的听了,暗自垂下头去,压下了想要嘲讽谢明茵的小心算。

    见到兰庭俨然一副长姐如母的姿态,刘雯月忽而掩唇轻笑,说:“你们姊妹两个也很有趣。”

    “怎么说?”谢明茵问道。

    刘雯月娇声扬眉笑道:“当初县主来女学之时,是明茵拜托我多多照看县主,现在变成县主嘱托我照顾明茵了,这难道不有意思么。”

    “其实,长姐你不必这样的。”谢明茵脸颊微红,她觉得长姐太兴师动众了。

    女学她不是第一次来,还要长姐送她来,千叮咛万嘱咐的。

    母亲都没有这样过,想到母亲,谢明茵唇角的笑意不由得一凝,她以前还道长姐没有亲缘的,要不然怎么会离开谢家十多年。

    现在想来,无非是五十步笑百步,她与长姐没什么不同的。

    “这不一样,我是你的长姐,该交代的一句都不能少。”

    兰庭这般说出来,也是为了当众告诉一些人,不要因为谢家的缘故,就对谢明茵而有任何欺辱的心思。

    日后,就没有父兄的照应了,他们看的就是她背后的自己。

    谢明茵大概是知道的,兰庭怜惜地拍了拍她的发顶:“罢了,快些回课室去吧。”

    谢明茵回头看了她一时,先生即将来了,才转身同刘雯月进去。

    兰庭在庭中的银杏树下站了一时,听着里面传出流水般的琴音声,拂去最后一丝阴霾,方展眉离去。

    她以前并没有将谢明茵太当成一回事,一个同样娇生惯养的小姐而已。

    乃至于到了那一晚,她都只是以为,谢明茵就是个早熟一点的小姑娘。

    但她的胆子与果决,可比自己想的要好得多。

    此时,皇宫的御书房里,薛珩低着头,捧着手里的卷册回禀给皇帝,眉眼低垂,神态认真,看起来温润如玉。

    皇帝支颐闭目,听着薛珩的回禀,过了一时,才缓缓睁开眼,别有意味道:“去秋狩前,总得把家里的这些蛀虫,都打发干净了再说,不然,出门也不得安心呐。”

    “陛下说的是,臣这就去办了这一干革囊众秽。”薛珩抬起眼眸,将手中的奏疏重新递给御案。

    这上面所写的,皆是已经查明属实的人名。

    “总是要事与愿违,但这古话也说了,苦尽甘来。”皇帝有些安慰地口吻道。

    这就是定下了,薛珩恭声道:“臣甘之如荠。”这是他所愿意见到的,虽苦亦甜。

    随后,皇帝身边的掌印内侍领命拟旨,再由皇帝过目,若无充要,即可降旨。

    一切的变化颠覆,也就在这一两日间,风起云涌,潮起潮落。

    兰庭伴巴陵公主离开盛京之日,皇帝降罪谢家的圣旨,也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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