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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卑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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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小姐, 都督才忙完,来得正好。”孙桑海见到兰庭过来,寒暄了一声。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兰庭的时候, 她大概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撑着伞在雨中等着接都督回家, 看见他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

    他们都很吃惊,都督看起来不像是会照顾人的, 家里还养了这么一个小姑娘, 像是娇花一样亭亭玉立。

    “突然过来,”薛珩才处理完了卷宗,抬首就看见了她:“怎么,有事吗?”

    兰庭开门见山, 道:“的确有事相求, 我想去见一见赵晟风。”

    “这种人, 满肚子尽是男盗女娼,理他作甚。”薛珩不屑一顾,以淡然的口吻将赵晟风贬的一无是处。

    兰庭重复道:“我必须要见他。”

    “是为了谢家的事情?”薛珩仪态从容, 摆了摆手, 屏退了孙桑海。

    “唔, 算是吧。”兰庭微微吸了一口凉气,低眉含糊道,她倒是没在薛珩面前说过谎,只此一遭。

    薛珩面上淡泊如水,雅驯清和:“非去不可?”

    兰庭听他语气,就知他在故意捉弄她,故而抬手捉住他的衣袖, 拖长了尾音央求道:“求您了大都督,应了我这一次,行吗?”

    “罢了罢了,你知道我架不住你这么央告,陪我出去走走吧。”薛珩不再逗她,笑着应下,说着握住了她的手腕,纤细的腕骨,给人的感觉更加单薄。

    从伶仃懵懂的孩童到今日,少女初长成,娉婷又娇美,他也不复青葱年少。

    兰庭与他在一处绿漆六角亭处靠栏坐了,定下去见赵晟风之后,她竟然有些等不及,这个问题的答案了,面上浮现出一丝丝焦色。

    “今天怎么了?”薛珩笑意温柔而殷切,略略端详兰庭一时,轻声询问道:“看你不太对劲。”

    兰庭迟疑地摇摇头,眉头微蹙:“说不好,不想说。”

    “嗯,那就不说,”薛珩颔首,瞧着廊外花木扶疏,鼻尖暗香浮动,顿觉此时甚好,语声微顿:“对了,你随巴陵公主先去行宫,我需伴御驾一同前往,所以要迟一些。”

    巴陵公主这行径,有些任性了,他们又不得不跟着一起走。

    兰庭被拉回游离的心绪,摇了摇头:“我知道,没关系的,始终会见面的。”

    “三皇子可能也会提前去。”薛珩抿了抿唇角,淡淡道,虽然,巴陵公主和秦怀龄虽然总是斗嘴,但兄妹两关系很是亲密,必然是要同行的。

    兰庭苦笑道:“所以,我明日要回谢家等着去,路上怕是少不了折腾。”巴陵公主玩心甚重,谁都纵容着,她也只能同她一般。

    “说起谢家,谢家最近有点麻烦呢。”薛珩随口道。

    兰庭抬起眼睫:“怎么说?”

    薛珩也是听京兆府尹说的,赵晟风的正妻上京来寻夫了,直接找到了谢家。

    她本是打听谢侯府的,谁知人家本地人笑了一笑,说哪有什么庆安侯府,只有顺安伯府。

    她便根据管事所说的,认识的谢家的旁系,才知道了一些内情,羞愤异常,找到了京兆府,刚好赶上他这两天就要被流徙了。

    连氏没在府中,谢桓被勒令闭门思过,谢家另外两房的男人们,也为了前途自顾不暇,恨不得快点分家罢了。

    否则,这谁知道,皇帝会不会哪天一个兴起,再降下点什么罪名来。

    谢家宗族并不小,人很多,只是兰庭很少去见那些人。

    都不是嫡系宗子,也就是攀附着他们生存而已,在外面做着各种各样的行当营生,有出息的却很少,都是捧着谢家现在这几位年轻公子的,谢疏霖等人会飘飘然,也不足为奇。

    “还有,傅家日后我们都不要往来了,这等利欲熏心,尸位素餐的存在,迟早要办了他们。”提到傅家,薛珩音色转为了冷淡厌恶。

    “好,日后不会再去傅家了。”兰庭料想傅若潇定是说了什么。

    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去,今天这天色看上去,也不太可能很晴朗,路边寒草坠着露水,兰庭与一对母子擦肩而过,女人泪涟涟的,但走的每一步都很坚定,儿子一脸茫然。

    她等着侍从与负责押送的官差说好,便听见那官差摩挲着兜里的银钱,笑着说:“刚才那女人也是果决,让那个家伙写了和离书,要带着儿子改嫁呢。”

    这女人嘴硬心软,还是拿出了银钱打点,托他们让赵晟风路上好过点,现在看见兰庭一行人,女子戴着帷帽,上面交代过的,也不敢多问其他。

    赵晟风家中的女人,本就是极为厉害的,虽然多少人说她是妒妇,但还不是心里暗暗佩服。

    若不是为了这名声,真真是泼辣一些,也无妨。

    流徙这件事,向东和向西可是完全不同,秦怀龄看在当初那杯酒的份上,当然是让赵晟风往最要人命的地界发配。

    赵晟风一个囚犯,能做的了什么,兰庭便没有带太多的人,唯有两个侍从,丫鬟也没带,不希望惊动了谁。

    赵晟风仿佛经过一场巨大的争斗,看见兰庭才恢复了一点精力,有气无力地说:“我就知道,你看到那封信,一定会来。”

    “那么一封信,我也想知道,你说的所谓涉澜江真相是什么。”赵晟风跟在谢桓身边那么久,必定知道不少谢家的事情,但兰庭也不指望着,他会真的说出颠覆谢家的秘密。

    赵晟风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试图盯怕她:“我给你写了不止一封信。”

    “可我只收到一封。”兰庭不徐不疾,并不急着逼问他。

    赵晟风略加思索,方醒悟过来:“必是因为前两封是送到谢家,最后这一封,是我求人试着送去都督府的。”

    “来之不易的见面,”兰庭音色泰然,眉头都未曾动过,只抬手抚了抚衣袖:“所以,你现在需要做的,是取信于我,而不是意图让我求你。”

    赵晟风眯了眯眼睛说:“你如果不相信,恐怕就不会来了。”

    在牢狱里折腾这么久,赵晟风脑子一点没僵,依旧转的很快。

    但他还是说了一些佐证:“我跟在谢桓身边这么久,他认识的人里,自然也有诸多是我所认识的。”

    这一点还是可信的,她和谢明茵出行是,看到过赵晟风在外面与人赴宴,的确是有不少谢家的世交。

    她当时只是内心感叹,赵晟风果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长袖善舞。

    此人之心机,倒也不可小觑。

    不能轻信,兰庭默默地下了个定论。

    “你那天,在我出行的路上,埋伏了人手,莫不是想杀我的?”兰庭见完章氏后,路上遇到了点小意外,但身边的侍卫很快就处置好了,都不是好对付的,可见是花了大价钱的。

    赵晟风自嘲地低下头去:“可惜,没想到你命好,几次三番都活下来。”

    “哪有你女儿命好,这么一个为她苦心筹谋的父亲。”兰庭有意奚落他的。

    这次,赵晟风看见兰庭,不再掩饰厌恶的神情,这张可恶的面孔,糅杂了谢桓与连氏血脉的人,

    “您放心,您的女儿,我会帮您照看好的。”

    兰庭看着这个始作俑者,流放三千里,路途遥遥,什么病灾,轻而易举就能够让他死在他乡。

    “我呸,你以为,你爹是什么好东西。”赵晟风一口啐道,鄙夷又唾弃:“当年若不是他……”

    “若不是他救下了我母亲,你是不是早就能够设计娶到我母亲。”

    赵氏姐弟留在谢家,贪得无厌,赵晟风抢了连家舅舅的前途,调换兰庭与谢如意,他根本不是为了谢如意,只是嫉妒冲昏了头脑,又因为贪欲而折损。

    兰庭对这些早就了如指掌。

    “小丫头,知道的不少啊!”赵晟风忽而冷笑一声,继而意味不明道:“你不是一直最看重薛大都督了吗?”

    兰庭不知他提这个做什么,道:“是啊,众所周知嘛。”

    “你不要再为难如意了,她是无辜的。”赵晟风有些疲倦地掩下眉,声音发紧。

    “这不是你说了算,我说话,也不会算数。”兰庭衣带当风,说话温软却冰冷无情。

    “你……”

    “你该态度好点,我心情好,就放过她喽。”兰庭有的是时间,知道他想要压着底牌,道:“不过,你竟然会为谢如意求情,真奇怪。”

    赵晟风显露出无上的父爱:“这有什么奇怪的,她是我的女儿。”那可是他与连玉澜养大的女儿。

    “我还以为,你只是利用她。”兰庭似笑非笑,故意拊掌喝彩道:“既然你爱护她,那就更好办了。”

    “你还真是和你爹一脉相承的冷血无情。”赵晟风目中怨毒,仿若能化为毒针一般:“不过我要告诉你,你父亲那个小人,比我也好不到哪去。”

    “我父亲,你什么意思?”兰庭隐隐有种预感,再让赵晟风说下去,这事可不能善了了。

    赵晟风面露嘲讽:“哼哼,你们谢家最得意的,不是他在涉澜江之战的胜果吗,假的,都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的?”兰庭冷然压下眉弓。

    陆崖将薛珩调遣到当时的涉澜江驻城兵将中,主帅死后,是薛珩以陆崖旗下之名,率领残余兵将抵挡敌袭,坚持了半月有余。

    可是,就在他们在城外杀敌,即将大胜之时,姗姗来迟的新统帅,居然下令关闭了城门,留在城门外的,不仅是这些最后的士兵,还有一众才被救回来的妇孺百姓。

    原来,是她的父亲接任统帅,将众多士兵关在城门外等死,而后率大军开拔凯旋,谋夺了他们的功勋,他们都觉得薛珩等人都死了,后患无忧。

    夺走了薛珩的军功,躺在这份功劳簿上睡大觉。

    谁也没想到,当初那个名为薛珩的小兵,居然会杀回来了,她该以何脸面来面对火泽,兰庭已经不敢多想。

    “啊哈,你也在怀疑,对吧?”

    兰庭不动声色地试探道:“你不会是想,现在还挑拨吧?”如果他想挑拨离间的话,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她对谢家厌恶程度,并不比他低。

    “何乐而不为,不信?”赵晟风嗤笑一声:“你可以去问问你爹啊,你问问他,涉澜江之战有没有他,而真正打了胜仗的有没有他。”

    兰庭不肯再和他打太极,叱声道:“倘若是假的,不仅是你,还有谢如意以及你的儿子,我都不会放过的。”

    “别!”赵晟风眼见着官差走过来了,知道时间不多,倒吸了一口气,迅速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亲耳听到的,你父亲醉酒后说过的。”

    “当年的那些将领,必然是与你爹有过信件往来的。”

    这种东西,对别人和自己都是把柄,但又是保持同盟的关键,薛珩必然不会销毁的。

    官差走过来,带着笑问道:“姑娘好了吗,我们这就该走了。”

    他们该上路了,兰庭的手缓缓负到背后去,昂起秀气的下颌,握紧了自己的手腕:“一路走好,表舅父。”

    赵晟风被人拖着链子,一路往城郊走去。

    “先回都督府一趟,再去谢家。”兰庭登上马车之际,对跟在身边的侍从说:“人不用留着了,杀了罢!”

    “是,小姐放心。”侍从垂首应是。

    她进入了车厢,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那种沉重的压抑感,从四面八方向她一个人压了过来。

    回到大都督府后,薛珩并不在府中,兰庭径直回了嘉仪堂。

    红霜和碧釉听说大小姐回来,进门就见她在翻找什么东西,疑惑出声:“大小姐,您在找什么?”

    “我从谢家拿来过一匣子信件,放哪了?”兰庭低低的吐出一口气。

    谢桓会这样言听计从的缘故,就是兰庭从他这里拿走了太多的东西,方法简单粗暴,但也一把拿捏住了他的喉咙。

    这些东西,她只粗略地看过一遍,因为时间看上去太久远了,加上后来谢桓比较识时务,她就当成了寻常的家信束之高阁,没有再细细翻阅过。

    久而久之,兰庭也就将这些抛之脑后,没有交给火泽,而是放在了嘉仪堂。

    “在这里呢,奴婢记得您说很重要,就藏在箱笼里了。”红霜去将东西拿了出来,然后就与碧釉退了出去。

    兰庭坐在桌前,打开了乌木匣子,翻了一番之后,就打开了其中几封信。

    她起初还眉头微敛,谁知,越是看过去,就越是触目惊心。

    她猛地站了起来,阵阵的血气上涌翻卷,几乎将她的理智吞噬,盯着桌子上的信件,仿若是被蛇咬了一般,面色如土,指骨泛白。

    看到最后几个字,将她炸的头皮发麻,一股寒冷从心头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几乎窒息。

    这让她不得不确定了,另外一个可怕的事实。

    她强压下所有的惊骇,哑声吩咐道:“来人,去谢家。”

    红霜和碧釉进来后发现,兰庭近乎是绷着一种蓄势待发的气息,二人不敢多言,低首奉命出去吩咐车马。

    回到谢家时,兰庭的神情已经恢复到了,最平静温和的状态。

    连氏正在回拒登门的冰人,谢兰庭被谢疏霖的朋友碰见过,也不知谁谣传出去,谢兰庭是个美人胚子这件事。

    加上她与薛珩订婚之事,一直因故蹉后,不少人暗搓搓的,想要上门提亲。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与谢疏霖交好的,都是些狐朋狗友。

    这些应接不暇的提亲,连氏不得不一一回拒,这让她心情更不好,整天都在忙这些了。

    心中鸣不平,谢如意就要枯守在破落的祖宅,而谢兰庭,却愈发炙手可热。

    谢兰庭的婚事,她也是做不得主。

    “呦,县主娘娘尊驾回来了。”连氏有些懒洋洋的,见到兰庭的笑颜不多,她也没有心思迎合。

    这就从来不是需要她哄的孩子,今日被搞得心烦意乱,见到兰庭还肯回来,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了。

    兰庭单刀直入:“父亲呢,他在家吗?”

    “你找你父亲又有什么事?”连氏本能地防范起来,谢兰庭不会去告密吧,谢桓一直不知道她去探望谢如意,也不准她去的。

    连氏不是个头脑清醒的人,她明知道,谢桓最膈应的,就是赵晟风的觊觎,还屡次去见谢如意,这简直和去见赵晟风没有差别。

    “看来是在,我去书房找他。”说完,兰庭就折身而出,不像是来请安的,倒是搜人一样。

    她走出去后,就听见里屋传来连氏咒怨声:“我为什么不能生气,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好歹还是她娘,就算我死了,埋到土里也是她亲娘。”

    进来的朱嬷嬷听见连氏满腹牢骚,摇了摇头,人家认你,你是亲娘,比天大比地大。

    人家不认,那你们也没法子强按头。

    可是连氏不懂这个道理,也许,她不曾想过要懂得。

    兰庭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去了谢桓的书房,从前她没有资格过去的,也从来不是光明正大的去书房里找东西。

    小厮拦住了她:“大小姐,小的这就去通禀。”

    “好。”兰庭莫名的平静下来了,站稳了脚步,点了点头,看着小厮有些急匆匆地进去。

    谢桓听到谢兰庭回来,第一想法就是不见,但是转念想到,谢兰庭既然是求见,那就代表没什么事。

    毕竟,按照她一贯的习性,若真的要发难,就不会等着人进来通禀了。

    他隔着窗户往外看了看,谢兰庭纤细窈窕的身影不晃不动,秀颈微弯,似是在专注的看着什么,这才是一个乖顺的女儿嘛。

    “请她进来吧。”谢桓收回视线,泰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兰庭进入书房后,头一次耐心的行过礼,又语声温和地说:“父亲,我回来这么久,我们父女都没有好好谈过。”

    谢桓倒噎了一口气,闷在胸腔里,没好好谈过?到底是谁不想好好谈,前几次还嫌气得他不够大吗。

    他暗骂晦气,哼了一声,谢兰庭每次来就没好事:“你又要干什么?”

    现在已经成了伯府,谢桓很久没出去应酬了,倒是谢兰庭被封为县主后,很多人家来试探他们。

    “我一直很奇怪,就凭谢家现在这些不成器的家伙,为何能在豪勋贵族中占据一席之地。”

    “你是看不起谁!”谢兰庭目光透出一种淡漠,这让谢桓很不舒服,但出于对自己血脉的缘故,他这样劝了劝自己,忍耐了下来。

    实则是上次连氏那一耳光,让他对谢兰庭很是忌惮。

    “这倒是没有,女儿就是奇怪,三代降爵,到了父亲,不正是该降了爵位吗,怎么您还是侯爵之位?”兰庭笔直的坐着,鲜少的洗耳恭听姿态。

    谢桓目露骄傲之色:“我们谢家可是以武晋爵,实打实的军功。”

    “军功,据我所知,这些年最出名的,除了现在的大都督,就是叛将陆崖。”兰庭语气很清淡,仿佛真的是和他专程来聊天的一样。

    而这两个人,她都是熟识的。

    陆崖的武艺超群,这朝中很多军武出身的武臣,是在他的麾下受过教的,若是没有站错废太子。

    那么,现在的大都督,应该是他才对。

    事实上,皇帝也不太可能容忍这一点,毕竟功高盖主。

    所以当初,皇帝才会任由薛珩斩杀陆崖,没有留他一命。

    “他算什么,我率大军凯旋之际,你口中的大都督,还不知在哪做火头军要饭呢。”谢桓不屑一顾道。

    饶是他有心防范,但涉及自己过去的荣光历史,也不能避免的露出了傲慢的神色。

    “父亲参与过的战役,不都是在祖父旗下任职吗?”兰庭依旧轻轻一笑,激起了谢桓的怒意,她佯装安抚道:“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父亲,毕竟咱们这种出身的家族,都是蒙受祖辈荫庇的,没什么可耻的。”

    谢桓怎么可能任由她三言两语,抹除了自己的功绩。

    “涉澜江之战,你这黄毛丫头也该听说过,是谁的功劳才是。”

    她闭了闭眼睛,漾起了淡淡的微笑,继续以平静的口吻继续道:“女儿彼时跟着大都督,不知在哪做火头军要饭呢,却是不知道的。”

    她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平淡地问道:“父亲,难道您是要说,涉澜江之战,是您主征的吗?”

    “这是当然!”谢桓至今提起,仍面有荣光:“我时任帅职,只是你不在谢家长大,自然不知道。”

    “所以,突然下令闭城的也是您啦?”兰庭不尊敬的口吻,谢桓已经习惯了,他万万没想到,就是涉澜江一战,让他们一度差点丧命。

    谢桓终于恢复了头脑:“你怎么知道闭城之事?”

    “被关在城外的人,现在,就坐在您面前,她为何不知道?”

    兰庭差点被人拖走杀掉,薛珩原本是有机会逃掉的,可他还是救下了她。

    薛珩才是去冲锋陷阵的将士,她的父亲却夺了薛珩的功勋,兰庭咬紧了牙关,她怎么敢忘记。

    “父亲,您好得意啊,您可知,多少人死在涉澜江一役。”

    谢桓悚然一惊,吞了吞口水,强辩道:“大局为重,你不懂,难道你还要为此来埋怨为父吗,你今日吃的用的,皆是因此而来的。”

    兰庭置若罔闻,笑得又冷又渗人:“大局,是吗,父亲,您的功勋,来的真有那么清白吗,当年率兵突袭敌军大帐的人,根本就是另一个人,涉澜江的大军凯旋,与您可有半分关系?”

    “胡说!”他猛地站了起来,重重的一拍桌案,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胡说什么,怨恨家人也不必如此胡乱污蔑,孽障,简直就是个孽障!”

    兰庭眼眶中隐隐含泪,冷笑不止:“我当然不是怨恨您,我是来告诉您,报应不会不来的。”

    她至死都想不到,涉澜江要他们命的人,不是敌军,不是天灾,而是她的父亲。

    卑劣又懦弱的父亲,她曾经那么多次看着别人的父亲,设想过自己的父亲,该是个什么样子。

    也许他只是个市井间的平头百姓,做一些小生意,或者背朝黄土面朝天,每日为了生计而辛劳,他总该是个温和的好人,手上是干干净净的,做人是无愧于天地的男子汉。

    无论是薛珩,还是陆崖,亦或者他的其他同袍们,他们都是忠勇又坦荡的,

    然而呢,那么多的士兵,他们被自己信任的、期盼来的将领,下令关闭在城门外,任由他们变成了一具具的尸体,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染红了涉澜江。

    甚至有人至死,还抱着才救回来的孩子,一箭穿心,死不瞑目,如同尘埃一样的百姓,明明是在等待着拯救他们的人。

    过去了这么久,兰庭以为,自己不会再轻易为此流泪了。

    可是她错了,无论过去多久,哪怕很多细节已经模糊不清,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生天。

    只要想起那些人和那座城池,你依旧无法抑制,这种无边无际的悲恸。

    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是她的父亲,她身上流着这样人的血。

    所谓的豪族勋贵,果真是尸位素餐,不可饶恕!

    “父亲不说的话,我会查个明白。”兰庭纵然恨不得生啖其肉,还是按捺下了杀心,沉声问道:“我问您,四锦里的薛家,您记得吗?”

    “你是说,现在的大都督府,还是那个抄家灭门的薛家?”谢桓果然记得很清楚。

    兰庭格外冷淡平和:“这两个,没什么区别。”

    “什么?”谢桓倏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对于兰庭的说辞,震惊不已。

    怔忪过后,冰冷的笑意从谢桓的面上弥散开:“你的意思是说,十多年前的薛家和薛珩有关?”

    兰庭吐字清晰且坚冷:“是啊,父亲,薛家案缺不了您的手笔吧?”

    这就是她所发现的,另一个真相,薛家冤案,乃是庆安侯府领头促成的。

    那一刻,兰庭彻底领会,什么叫冷到了骨头里,油然而生的巨大恐惧,将她迎头吞没。

    “太好了,”谢桓突兀地发出一阵嘲弄笑声,他抬起手支着头,近乎乐不可支道:“不妨与你说明白,你所言不错,薛家案,我们也沾手了,那些信都被你拿走了,你这么聪明,即使为父写的再隐晦,想必你也看明白了。”

    兰庭瞠然切齿道:“我自然看的明白,信就在薛家,他想必也看的明白。”

    他是谁,自是薛珩了。

    “我看你这丫头是疯了,为了别人查自家,”谢桓口中这么骂她,却没有生气,反而抬起手,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努了努嘴:“你去说啊,你去告诉薛珩,我就不信,你敢和他说。”

    谢桓似乎是笃定了,她毫无疑问的会选择包庇谢家。

    兰庭眉生厌怒:“你威胁我?”

    “威胁你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除非你愿意和薛珩反目成仇,”谢桓毫不退让的盯着她,嗤笑一声:“从你出生,你就注定和谢家,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没得选。”

    “再查下去,也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只会失去一切。”

    谢桓说到最后,甚至昂起了头颅,傲然又自负,对于拉人上贼船的行径,他已经很是娴熟。

    他甚至隐隐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在谢兰庭这个女儿面前,却总是不得不退让,他当然感到无比的屈辱。

    如今,能够将失去的尊严,亲手一一拿回来,不得不说太舒适了。

    兰庭的声音转而低哑:“为什么这么做,薛家和你有仇吗?”

    “当然没有,但是,你得知道我们这些家族,好多早就不行了,要想起复,就得做点大动静,才能得以重用啊。”

    许是憋了很多年,谢桓一五一十地与兰庭说明白了,他甚至带着浓烈的炫耀意味,这对外不什么光彩事,但是对于谢家来说,又是大大的好事一桩。

    这才是真正的谢家,良知与自己的利益相比,太过一文不值。

    “好女儿,千万别被人知道,要不然,咱们谁都跑不掉。”谢桓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渐渐充盈了笑意:“爹啊,可是盼着你,坐上大都督夫人的位置呢。”

    若是早说,薛珩是薛家的遗孤,他怎么还会被谢兰庭威胁,但往好处想,除掉一个赵晟风,也是好的。

    否则,他还一直不知道,这个畜生,居然胆敢觊觎连玉澜。

    她甚至果真有些庆幸,自己来质问了谢桓,否则,她将这些径直与薛珩讲了之后,会是什么后果。

    她也不是什么无私的好人,兰庭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如鲠在喉。

    “死了那么多人,父亲一点愧疚之心都无吗,午夜梦回,也没有见过他们的冤魂吗?”

    谢桓长声而笑:“冤魂,他们不曾见过我,我也不曾见过他们,杀了他们的也不是我,何来噩梦。”

    兰庭咬紧了牙关,攥紧了红木椅子的坚硬的扶手,微微压着头颈,竭力克制住自己扭曲的神情。

    谢桓越想越得意,谢兰庭简直就是自己送上门的。

    把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还不是谁的把柄呢。

    她身为他的亲生女儿,也绝对不可能置身事外。

    “都过去了你知道吗,多少年的事了,你瞧瞧未来,爹虽然斩断了臂膀,元气大伤,可咱们谢家只要有你、有大都督,好日子还在后面。

    你呢,大都督和公主那么喜欢你,连三皇子不也曾对你青眼有加,过和你母亲一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不好吗?”

    仅仅是因为连氏的偏袒,谢兰庭就可以如此不甘,面对一定会失去薛珩的决定,他相信这个聪慧的女儿,一定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你还年轻,又才受封了县主,比你的哥哥们,前途还要好。”谢桓俨然一副慈父心肠,他循循善诱道:

    “你想想,要是薛珩知道了,他恐怕不仅会仇恨我们,连你也会被迁怒。

    没准还会更甚于此,他会不会杀了你啊,他的秉性,你比我们还要熟悉,你敢让他知道,自己救了仇人的女儿吗?”

    薛珩,字火泽,嫉恶如仇,性情坚忍,他不会因为任何缘故,而放过他的仇人。

    大扇的窗户半掩着,密密匝匝的枝叶遮蔽了天光,书房里显得格外晦暗压抑,一切一切的光明被隔绝掉了,卑劣而自私的念头,慢慢萌发生长。

    “你该庆幸,你会来找为父谈谈,否则,你也不知道告诉了薛珩,你会面临什么吧。”谢桓走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变得意外温润起来。

    “你才该想想自己的下场!”兰庭骤然抬起脸,咬牙切齿道。

    她可以说是,继承了谢家人最清绝的眉眼,脸骨却又取了连氏的精致秀巧,光影落在她的侧脸上,冷漠又孤傲。

    谢桓忽而心间涌出一阵惋惜,谢兰庭若是男儿身,定然是一辈少年英才。

    “你啊,要是个男孩,父亲也不必如此殚精竭虑了。”

    男孩?谢家的男孩,可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

    兰庭背后悬空,唇角挑起,冷声道:“父亲,您不觉得很羞愧吗,初代庆安侯谢彬的后裔,竟然是您这副样子,可耻可鄙。”

    “对了,咱们谢家的祖先,也是开国功臣呐,兰庭,你身上流着的血,可不比任何人差啊。”

    谢桓抬起手,重重的点了点谢兰庭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又沉重:“你啊,难道想要毁掉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吗?”

    “已经败落至此,毁掉又如何?”兰庭语声微有凉意,拂手展平衣袖,扬眉对峙。

    谢桓齿关“咯咯”作响,自是不可服气,声粗音重:“你怎么就知道,没人能够重新光耀谢氏门楣?”

    “就凭谢疏霖,”兰庭说到这个名字时,脊背骤然松懈下来,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昂起下颌,手指轻轻掠过扶手,喉间涌出讥诮:“还是谢疏安,又或者,已经离心的二房、三房?”

    这些分出去的旁系,他们早就不把自己当成谢家人了,不过是借着谢氏的名头,汲汲营营的求生求活罢了。

    谢彬的后代,谢彬的荣耀,在他们眼中,自然该由嫡系传承下去,时不时能沾点光就好了。

    “是,谢家这一代不行,下一代,下下代,总会有出挑的。”谢桓叹了口气,缓缓踱步,复又回身俯视着兰庭,神情逐渐轻松释然起来,毫不避讳地坦然道:

    “谢家现在有了你,不就又有了希望吗,兰庭,你日后就会明白,家族的荣辱有多重要,你则会这个家族的大功臣。”

    看着谢桓喜不自禁的转过身去,兰庭一声冷笑自喉间迸出,习惯性调动了下手指,却摸了个空荡荡。

    她的峨眉刺,离身太久了,已经不像她了。

    谢桓没有发现她的动作,也无视了她的冷笑,依旧在侃侃而谈:“我们做不到没关系,延续下去,谢家啊,不能断,否则,你和父亲都是谢家的罪人。”

    兰庭安静地坐在原位,单薄的脊背僵直着,一呼一吸间,尽是浓稠的凝滞的不安,她快要被压的窒息了,一块大石头压在心上去不掉。

    “你但凡有点脑子,就知道该怎么做。”谢桓兴奋异常,不住地高声道:“谢氏小姐,阳衡县主,大都督夫人,都是我的女儿,是你啊兰庭,谢兰庭!”

    这畅快的声音,回荡在书房,放肆又开怀,他仿佛看到了来日,又恢复鼎盛的谢家。

    兰庭扪心难安,收紧了下意识痉挛的手指,缓缓地地垂下头颅去,神情格外的狰狞起来,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掐出四道月痕。

    在没确定真伪之前,她选择杀掉赵晟风,就已经做出了抉择,她不想让别人听到这个秘密。

    她以为,自己在谢家人面前无坚不摧,更加不会败于不忍。

    没想到,却如此可悲的,竟然屈服于自己无端的恐惧,失去火泽的恐惧。

    到了晚上,月光稀薄,乌云浓重,凉意朝四下渐渐蔓延。

    “今天看她,倒是急匆匆的,这是去书房和您说了什么?”连氏服侍谢桓宽衣,他们夫妻关系渐渐缓和。

    赵晟风被流徙之后,她很久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谢家丢了大脸,现在又开始讨好谢桓。

    “这个不孝女,她居然说,我会有报应的。”这么不成体统的话,也就谢兰庭说得出来,谢桓回来细细一回忆,虽然这次没有吃亏,还是被气的够呛。

    “这孩子不懂这些。”连氏没当一回事,听见谢兰庭不是去告状自己探望如意,就松了一口气,没有特别关心,随口敷衍道:“她一个丫头片子,什么都是想当然的。”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谢兰庭的用处,可比她不争气的儿子强多了。

    是否因为,唯有谢兰庭不是她教养出来的,谢桓盯着连氏姿态柔顺地为他脱去官靴,陡然生出了几分嫌弃来。

    谢桓才坐在床上,猛然想起了什么,眼睛微亮,骤然站起身来:“新的婚书准备好了吗,给她送过去,让她好好瞧瞧。”

    倘若谢兰庭脑子还是好用的,她会明白,什么才是对她好的。

    曾经,有无数人在他面前懊恼痛苦,甚至以头抢地,磕到头破血流,比如涉澜江一战里,那些关闭城门的部将。

    最后,面临偌大功勋的诱惑,还不是掉了两滴眼泪,就耀武扬威的,跟随他进京受赏。

    “哈哈哈哈哈……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真以为得了那些人的区区欢心,就能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还不是,照旧要屈服这些私欲啊。”

    能够让人却步不前的,从来不是那些明面上的东西,而是她所贪图的、在乎的,然而,每一件又和利益有所牵扯。

    他不信,谢兰庭能够舍弃那些荣华富贵,能够舍得将大都督夫人这个位置平白让人。

    不舍得、舍不得、舍得不?

    “当然是不能舍得了。”谢桓面上如释重负,很得意又很畅快。

    于是,他这一晚睡了很好的觉,前所未有的舒心。

    作者有话要说: 兰庭:粑粑,最后一个好觉,好好睡

    谢桓:艹

    连氏:破罐子破摔

    啊,撒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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