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红包起飞,鞠躬! (3)
还是使了术法进暖阁的。到了地方,走进孟漾睡着的寝阁,第一眼就见她睁得铜铃似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瞧。
醒了?
醒了多久了?
“不多睡一会儿?”他有些责怪自己回来的晚,在街上耽搁的过久了,“饿了罢,起来吃你的甜包儿。”
原身没有肉身的残缺,手脚健全。他将抓在手里的用油纸包裹的几个小甜包儿,放在屋中的桌案上,又将油纸两层油纸一层一层的剥开,露出里面的各色的甜包儿来。
空气中慢慢有了谈谈的香甜味道,直叫她想流口水。
一个堪比鲤鱼打挺的起身速度,她从榻上起来,套了鞋子在小白脚上,便过去想要抓起甜包儿往嘴里送。
男人拦了她的手,用油纸包起一个,在给她递过去,“屋子里没有净手的水,手脏。以后莫要直接有手拿东西吃,知不知道。”
特别是在孟宅这样的地方,又是亡灵又是阴泉的,保不定有不干净的东西。她也是奇怪,平日是个爱干净的,到了吃的东西头上,也能舍去习惯不去计较了。
想来是饿极了。
元祝说道了一句,也就默了声,提醒道,“罢了,吃罢。”免得到时成了他这个大男人欺负了她,克扣了她的饭食。
孟漾将甜包儿吃出了山上好汉食物鱼吃肉的感觉,一大口的吃着,食物积鼓在腮边,双颊一动一动。孟漾一边吃着一边从脑中闪过一件要紧事情,要和元祝交代叮嘱。
“对了夫君,家中的那些井,千万不要近前。我不能去,你也不要去。”
捕捉到她话中的重点之后,元祝即刻就问道:“那些?你家中还有??”
原先一口井中是阴泉阴脉的所在,那其余的是什么?这是嫌弃攸城不够乱?连井口都是成群结队的!?
孟漾看着没有否认的意思,相反,倒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自己没有说谎,家中三口井,一处在上次的家中中院位置,离现在自己住的屋子不远。另外两处都在后院偏角处,许久没有人用过,也应该是两处枯井。告诉他关于家中井口的事情,不是为了叫他前去探究,而是为了叫他好好规避,不要近前的。一般情况下,离开几丈就不会有难受的感觉。
元祝一颗心已经飘了出去。发现第一口井的时候,他用的还是凡人的肉身,依靠孟漾身子的异样发觉了一些,之后孟漾的身子便不好的了,这也葬送了肉身使用的时间。之后自己的原身出了肉身,夜半前来查看,一朝发现阴泉阴脉生在孟宅当中。
就这一处的阴泉,就已经不是他一个冥界大殿可以化解的,到时候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封印在此。要彻底毁去,还要依靠外力。这一层,他还没有来得及去设想,这就......又多出了两处井口!
那这一回呢,又有怎样的礼物要送来给自己......
他语气有些恹恹的,别过脸,阴阴说道:“你...怎么不早点同我说......”这是她预备的惊喜么,像极了当作自己给她求甜包儿的回馈。
好一份大礼。
趁夜色未晚,孟漾吃饱喝足之后,呆呆坐在榻上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女儿家在闺房大抵都是这样的,发丝梳理的整齐一些就是了,也不会多去盘麻烦的发髻,给自己添麻烦。元祝摸了放在胸口的药瓶子,目光直视孟漾这个活人。不说旁的,孟漾此人的模样生的精致周正,一副好容貌叫人挑不出瑕疵,但怎么偏偏是个先天不足的,行事言语全然不像一个正常年纪的女子。
同她姣好的样貌是真真的配不上。
他见过了孟泽,孟漾的生父。也是个俊俏人,可就只是那样子的“俊俏模样”,能生出这样的女儿也是不容易。
这样子想的话,她的母亲,应当也是个美人。
她忽得回过神来,唤了元祝一声,“夫君啊,过几日会离开家中,爹爹到时会来接我。你好好在家里等我,不要乱跑,知不知道啊?”
离开家?
他了然。几日之后是个时机,可以利用一二,看看能否顺着寻到些旁的线索。
另外,和她待在一起,是连话都不必去套了。原原本本的都会一一同自己和盘托出,多好的笨蛋啊。
“为夫知道了。”他掏出药瓶,从里面小心着掏出一粒药丸子,递过去,“吃药罢,我去给你拿水。”
孟漾不疑有他,着着他端来送在她嘴边的清水,吞下了药丸。
“......”
随着孟漾吞咽的动作,元祝在一旁,身子一瞬间僵直在原地。本来以为孟漾即使愚笨,也会问一句这药丸子是用来做什么用的,之后他敷衍着过去,她若真的不肯吃药也就罢了。这样自己也可以舍弃那利用她行事的不正私心......
可她什么都没有问,吃药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欢喜的笑......
“夫,夫君,你盯着我瞧什么,我脸上有东西么?”孟漾是被他直直盯着看,觉着不好意思起来,双颊不多时就浮上红云,可他还是没有发觉不妥,只好自己出言提醒了。
“没,没什么,是、是夫人长得好看......”
一句闪躲遮挽的话,从他口中轻飘飘的说出去了。“夫人”一词却是他不经意间,触着了孟漾的心肝。
有人唤她“夫人”,此人为她一生寄托倚靠。孟漾已好久没有体会过心安的感觉,近日几次的心安感觉,都是这个男人给的。服过药后不久,她觉着有些累,胸口闷闷的,不久就泛起睡意。
男人替她盖好薄被子,眼看着到了太阳快要落山的时辰,他也细心将薄被被角盖在自己的腹上。
“家中天气不热,你身子又虚,被子还是要盖上的。防着你小脚不安分,腹上盖着也就不容易着凉了,省得到时嫌热,踢被子。”
她也实在是困倦,打着哈欠点头,之后就陷入沉沉的昏睡。
......
孟漾觉着困倦这一点,早在他预料之中。那颗药需要在她身体里吸收消化,这期间,她身体底子不好,自然虚耗精力,觉着困倦再正常不过。
这段时间,元祝出了房门,折转往后院去。按照孟漾所说的,另外两口井就在那里。
他的计划之中,已留有很多未知的可能性。阴泉是他无法控制的,有多少不好的未知他基本都阻止不得。凭空冒出来的两口井却是不然,里面不可再多出些什么,来扰乱一切。
孟宅后院,残垣断壁,几间屋子的矮墙都已倒了,余下墙角根基和倾泻碎裂的瓦片诸多。
残垣边上,黄草枯木一堆遮掩住的井口慢慢露出了头。
另外一口井也是这样,后院对称的一线上面。这第三口被发现的井口,与之前的有所不同。没有什么枯枝败叶遮盖,周围光秃秃的。元祝伸手一摸井口,虽有灰尘,但灰尘很薄,像是有人不久之前故意清理过。
依照他的设想与发现,第三口井应当优先下去探一探。或许之前来这里行事的人,还留有不少痕迹在里面。孤冢荒山都不可怕,第三口井正是给了元祝这样孤冢的感觉。
他对里面散发出来的,细微的,尸臭味太过熟悉了。有“东西”压着,也抵不住这么大的气味弥漫开来,井口处就让他闻见了。
脑子稍微一动,他大致就知道了里面的尸体是何许人。
依·作者有话要说·华: 大殿:我给自己就地挖坟!
☆、第 15 章
井内的墙壁由石块堆砌而成,下处无水,没有第一口井内那样的淤泥遍地,踩在地上的感觉结结实实。
尸臭味越接近井下就越浓烈。井里还是一处山洞似的构造,进去之后的地方就大了好几倍。
不惧暗黑的眼睛帮他看到的,是累累尸骨。腐烂到一半的皮肉随处可见,腐臭的味道在他鼻腔里扩散,直冲脑门。冥界的人对尸体周身气味的敏感,这次叫他几欲作呕。冥界王宫是富贵之地,鬼君的皇子们在里面长大,实际也没见过多少的实在东西。
里面的尸身多达近十具,元祝走近,看见一张熟悉非常的脸孔,心里的猜想完全被印证。
几日之前要了独臂少年的肉身来用,如今那一具肉身正歪躺在自己脚下,嘴角和衣襟上的血迹已变成了乌黑的颜色,凝固在皮肤和衣物上。
元祝皱了眉头,牙关不经意的咬紧。
孟宅的恶鬼孤魂品行未免也太差了些。这些人都已经为了孟家的小姐死了,一个个皆是身不由己,由人贩子买卖到的这里。最后连命都送上了,还落得一个横尸井底的下场。
至于友儿之前所言的牌位坟地,想想都是信口胡说,用来蒙蔽他的谎话。
人啊,鬼啊,私心都是浓重,仔细想起来,这些尸骨在这里被弃下了也正常。谁会花宝贝似的抢来的时间,去给没用的尸体造一座坟冢?
是尸体也就罢了,好在不是旁的东西。
元祝以手遮掩了口鼻,环顾一圈,没有触碰里面别的物件儿,原地退了出去。
痕迹都是新鲜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卷土重来一遭,被发现有人来过井下,只会打草惊蛇。现在对自己查察此事最有利的,便是等着孟漾所说的“出府办事”,暗中跟随过去。
孟漾身子里的药,是他亲手埋下的一环,重要的时刻牺牲孟漾去换,也未尝不可。
......
第三口井,相比其他两个,就显得“单纯”许多。
没有淤泥,也没有镶嵌好的方正石块作为井底之壁。
行走其间,更像是走进一处家宅的密道,刚好容得下两个人走过的暗道颇长,一直向外延伸。正当元祝靠着井壁走得有些倦了,却是惊觉四周墙壁有了湿意。
土石壁上冒出的水渍做不得假,他继续往前走,没做停留。
果不其然,这条暗道直通这攸城之外,出口处乃是激流的护城河。攸城的地势不必其他平原地方的城池,护城河中的水在几十里之外还是奔腾汹涌的飞瀑布。缓冲的距离很短,到了攸城近处直接引入护城河,才有如此汹涌的激流环城为护。
人界的巧匠能人,匠心独具,这样的构想和做法,可堪敢为人先。很幸运,引大河瀑布之水为护城河的想法成功了,如今为人称道,是大功一件。
元祝在密道的尽头,可以直接触碰到护城河的激流之水。
他又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了。尸体直接丢弃在护城河中不好吗?这样汹涌的河水,卷走尸体不是顷刻之间的事情么?又何必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将尸体丢弃在另外的井中。
他真是想不明白了,要是自己应当会选择弃尸河中。那她背后的人呢,不至于愚笨至此,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回他是彻底摸透活人在孟宅可存活的时间,可有足足的三四日。那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行事,到三四日过完,对冥界鬼差来说难熬的日子就已经过去,祗儒该带人来了。
元祝所料不错,晚间友儿前来将房门打开,看了一眼屋子里面,又前去查看了孟漾身子的状况。确认无误之后,脸色都变得好看了。
友儿是第一次见到元祝原身的样貌,去外头抓人的事情不是她亲自去办的,自然不会生疑。
晚些时候,据闻孟泽也回了。
没有前来瞧瞧孟漾的身子,也是奇怪的事。
日子过得快,元祝这几日摸清楚了孟宅的内里位置的精要,宅子中遮天蔽日的,日子过得也快。白日无事,时间大致都用来哄孟漾儿,余下的时候静坐调息,等待时机。
这个时机便是在第三日的夜里出现的。
他头一次听闻“门者寺”这个地方。门者寺的来人,伪装做□□个个僧人的模样,前前后后拥着抬了一顶轿子来了孟宅院里。□□个僧人,裹着个僧袍,都做双手合十的动作。在元祝眼中,褪去僧袍之外,不过几道黄符纸附身的怨灵,哪里是什么僧人。
孟宅所有的鬼魂,加之寺庙里的鬼魅亡灵,全为了迷惑一个孟漾,真是下足了功夫。
鬼僧人对孟漾十分恭敬,在她睡觉的屋子外头,放下了轿子。一群人跪伏在外,又是行礼又是做辑,大有来请人的意思。
“小姐,寺内有请。今日师父在寺内,又知小姐身子有异,特意嘱咐了小僧们接小姐过去,调养身子。”
孟漾在屋内听着,表情都没变过。每一回都是差不多的说辞,到了日子就得去上一趟寺里。
“又得疼了......”她心想道。
不过这一次总是和之前有所区别,她要早去早回,家里还有夫君等着自己回家。想到这里,她就满心欢喜,前头好似不大可怕了。不过是疼而已,总能忍住的。
出门之前还不忘记同元祝叮嘱一句,“夫君好好在家,我得出去一趟,隔几日就回,要好好吃饭等我回来哦。”
她现在已经不害怕他会跑掉。她想得简单,是谓丢掉了性命都要换一副样子来陪着自己的,根本不必担心他会跑掉。其他也不用考量,她觉着,也感受到了,这个男人是喜欢和爱着自己的,是以孟漾本人知足的很。
元祝顺着她的话应下,在她临去前,还以手理了理她的衣领袖袍,一手抚在她的发间轻揉的安抚了一阵儿,“去罢,不论什么事情都不要惧怕,自有我在。”
此话出自真心。
对于孟漾,他不是不同情,也不是不愿意在平时安抚她的心思。只是他知晓,每个人的使命不同,原本开始便是对立面的人,怎么能够真正的感同身受呢。而孟漾,终归要魂归冥府,将欠下的罪孽一一偿还之。自己,则极有可能是那个要她送“命”的罪魁祸首。
善恶本不是好区分的东西,至少元祝现今还没有真正领悟善恶的规则。遇到这个女子之后,他也有心想,又或许,它原本就没有规则可言。
不论之后如何,他至少先对这件事情有一个探究的结果,那门者寺是关键。将它背后的“东西”抓出来,孟漾的罪孽能少些也说不定......
她刚一出门,便被一众小僧围拥着,将她右手扶起来,小心翼翼送上了轿子。
该死的,她没有虚弱到这个地步,扶什么手!元祝的无名之火瞬间烧起来。一群纸人而已,真当自己是个活物了,胆子大得很。
这一股子气也没维持多久,元祝忍住了气性,也是化作一团似云似雾气的东西,附身在轿子上,随着一起出去。
这顶轿子不是人抬的,一路行着分外安稳。孟漾在轿子中,扯着衣裳上绞着手指头,心里除了忐忑不安还有的就是想念家里的那一位。殊不知,他也正是在轿中陪着行了一路,将她脸上挂着的情绪一一看了完全。
“夫君......夫君...”孟漾喃喃几句,唤着心里的念想。念道的久了,她也发觉了有些不对劲儿的。一日日的夫君夫君叫唤着,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于是孟漾心里又开始纠结起来,直到轿子落了地,她察觉到了动静。
门者寺这个地方,白日是不存在的。下了轿子,瞧着的风景便是浓雾中若隐若现的一圈红色楼房。
哪个寺庙会做这样的装饰?元祝只瞧了一眼就察觉到了异样。红幡挂了满堂满院的寺庙,布置的和凡人新婚一般,这样的荒唐,他可不曾见过。寺庙都讲究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会成亲等俗世之事都有戒条,这寺庙中到底是存有怎样的妖物鬼魅在此作祟!
他化形之后,乃为一团浊气,寺庙之外也有结界,阻了他的行动。
破出结界倒是不满,就怕这结界连着那个东西的心池,牵一发而动全身。元祝实在无法忽视这个极大的可能性。最后,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孟漾由一众小僧带着进了结界之中。
她将头昂着,眼睛水汪汪的,存了满满眼眶子的泪,平稳踏着步子往前去了。
元祝并没有看见她的正脸,一团雾气在远处看着她的背影,盯了一阵子。
不知为何,这一次,他有些心悸。
孟漾跨出步子的那一刹那,他的心悸也就开始了。这视死如归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寺庙里到底有什么,叫她惧怕成这样。孟漾双手握拳,他看见的---她的拇指都快将食指的指腹侧边抠破了。
☆、第 16 章
寺门上写着“门者寺”三个金色大字,元祝在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进了结界之中,孟漾的背影落在元祝眼睛里,就和加了一层水雾一样的模糊。活人在结界里面就是这样模糊的、带着水雾的模样。而在结界里面的死物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元祝心里一惊,想到好在刚才没有跟着孟漾进去。现在摸清楚了一些,再进去心里也好安心。他恐怕也算不上一个活物,进去之后应该还是自己幻化的模样,不会有别的变化。
不得不说门者寺里面的“东西”,聪明的很,方法一套又一套的,很容易让人掉进他们的圈套和计谋里。
他眼看着孟漾双脚,就要踏进门者寺的大殿,心中十分着急,赶紧化作一团雾气,紧跟在她背后。
刚进寺门,所有人就听到三声钟响。
低沉又响亮的钟声忽然间响起,元祝脚下一停,顿足在原地。
他原本飘飘然然在孟漾身侧,现在停了下来,因着身体是现在雾气的形态,就被后面两个小纸人穿过的身体。这样一来,他是很不舒服的。
但是没有好像习惯了那些钟声,脚下没停,丝毫没有犹豫,继续往前走去。
寺庙里三声钟声敲响,现在看起来倒像是某种欢迎仪式,昭示着她又重新回到这里......
不远处敲钟的老僧放下撞钟的,堆了一脸子的笑,走近孟漾。
“施主到了,贫僧在此恭候多时了。”
孟漾的脸上没有隐藏住对他的不喜欢,一偏头,哪里还去理他。
老僧却像是习以为常,对着孟漾身后的一众小僧吩咐道,“别愣着了,赶紧送施主去后头院子。”
老僧想的不是别的,是后院的阵法已经布置好了。主人在那里候了多时,自己得赶紧将人送过去。
孟家小姐不过是一个物件一般的人物,需要的时候叫唤过来,表面上做的恭敬些,稳住孟家的家仆们也就是了。别的什么就不需要他去考量了。
......
外面一层又一层的布置,居然还没有触及真正的背后之人。元祝皱眉,听着孟漾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随着孟漾的脚步一路去了后院。
后院的样子刚入眼的第一瞬,他甚至觉得,脑门都开始突突的跳起来!
所谓的后院便是一个巨大的祭台。砌成祭台的石头是烈焰一般的红色,大石块像是喝足了的鲜血泛出来的色彩,又像是火焰似的的烈焰红。
祭台上面是用来绑人的铁链架子。架子上面满是黄色的符纸,上面画着奇奇怪怪的朱红色符号。稍微有一点凉风,便催着上面的黄符纸沙沙作响,发出骇人的声音,震颤人心。
元祝怔在原地。
他很难不去设想,祭坛上面的铁链与架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的视线转到孟漾,眼睛呆呆木木的盯了一些时候。恍惚间,他好像能看到孟漾被绑在上面的样子......
她会如何呢?她那个身子骨,充其量不过就是可以自己为自己提一个茶壶倒一杯水的富家小姐。脏活,累活,重活应当一概都没有触碰过。
被那么厚重壮实的铁链绑在架子上,她连挣扎都挣扎不了吧......
祭台有阵法加持这件事情,不用说他也能看得出来。孟漾被绑在上面的时候,若是有阵法加持……她的痛苦,绝不下于在冥界的焚火烈狱。
元祝静候着,压着心气儿静待那个人出来。
未几,四周的风哗哗作响,牵引着黄符纸翻动,铁链摇晃了又摇晃!
他也做起防备的架势,身体靠近孟漾不止一点点,几乎将自己化形的雾气绕着她一身。
五界武道五行,相生相克,又弱肉强食。君父就是因为不服这样的规则安排,才会被心中的贪欲所控制,不顾一切与仙界发生大战。
现在的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心里的预期。不只是门者寺的事情,还有他孟漾这两个字,有意无意,有理由或者没有理由的安排。包括保护她这件事情,似乎也是不必说出口的,是自然而然就会做的事。
大殿等的这个人终于是来了。湛蓝色的袍服加身,白玉冠在束发的发髻上,额前的几缕发丝,也被突如其来的风吹拂着,纹金的白玉靴踏在地上,也仿佛是不染尘埃。
他看上去像极了一个仙风道骨的道人。
第一眼是这样的感受,第二眼确是不然。
元祝看他的第二眼就发现内在的事情。此人,并非策划这件事情的背后之人。因为他,本身也就是一副傀儡空壳。
元祝暗自摇头。
事情变得越发有意思起来了。
原以为孟漾这个小丫头足以引出背后的那位,没想到是自己多想了些。
环绕着孟漾的雾气渐渐散去。元祝退出离孟漾一丈距离,他放心了一些,也将多余的心思放在“白玉冠”身上。
到了这里,孟漾身子发出的明显的颤抖已经隐藏不住了。她一听见黄符纸在风中只发出的沙沙声响,就忍不住身子发抖,牙关咬紧。
湛蓝色袍服的人,慢慢的走近她,直到与她面对面,这才停下。
“小姐可到了,这下可是恭候多时了。”他说这句话时,竟还勾起了嘴角的笑。
这个男的离她近些,她都觉得冷。这个人仿佛就是从冰窖里搬出来的,不论哪里都是冷的。连带着和他一起出来的风,都冷得她发抖。
“可不可以......这一次不要这么久......”明明受苦受痛的是她,她却不敢直言同“白玉冠”讨价还价。
上一次,差一点点就要了她的命。
“白玉冠”笑笑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您死,你相信就是了。”
接着,他上前一步,胳膊在孟漾腰身上一揽,另外一只手从她腋下穿过,轻轻一颠,轻车熟路的将她横抱起来。
“你!”元祝努力堵在嗓子眼的话,眼看着就要从口中飞出来!
这猢狲到底在做些什么?!
你个死人而已,竟敢对孟漾做这样的事情!何况还是当着自己的面!
还有!前面孟漾所说的:“这一次不要这么久”!怎么久了?能久到哪里去?!
元祝心中哼笑,周遭都是抑制不住的冷冽气息......化身的雾气就快要结成了冰霜,这才让他冷静下来一些。
这些时候计较这些好像有些不对,但是好像又没有什么不对。
心里挣扎了许久,他终于是能将注意力真正的放到之后的事情上。
之后,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许多小僧,其实就是一排接着一排圆形围绕的黄符,为其护法。
孟漾被他抱到架子前面,瘦弱的身子在风里被吹的瑟瑟发抖,双脚刚踩到地面,她的双手便被身边的男人束缚住。
她丝毫反抗不得。不一会儿,双手便被绑在了十字形的架子上。
铁链上面的朱红色符咒,好像有什么特殊的作用,她的双手已被绑在上面,就丝毫动弹不得,连挣扎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半。
这样子的感觉,孟漾太过熟悉了。她得口中呜咽道:“不要,不要杀我......”
说她贪生怕死也好,说她不懂反抗也罢,终究是一介女子,怎么抵得过每过一段时间就来的这样子的折磨。
“放心吧,我时治不敢杀你......主人她也舍不得杀你。”
论血缘的亲疏远近,孟家小姐与主人那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做好手上的事情,那个名为时治的男子,总算松开了,一直放在她腰际的手,将架子后面隐藏在背后的符纸揭开。
主人在孟家小姐身上放置了法器,这个法器就在她的腰后。法器是什么,他不知晓。只知晓,那个法器置入的腰后皮肉,深入骨髓。
孟家这个住所,是主人千年之前就已经选上的,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来了孟漾。法器不会伤及孟漾的性命,只用来储藏阴气。阴泉深处的阴气是普通人消受不得的,就算是有了孟漾这个置换的容器,也是一样。
“小姐,屏气凝神,莫做他想。这样子身子会好受一些。”
他提醒之后,真正的置换才算开始。
时治从右手幻化出一个透明的光球,光球通体发亮,形如冰晶,隐隐可见散发出寒气白烟。
元祝见状瞳孔一缩!
这个透明的、中空的光球并非凡间的东西,也不是他们冥界的东西。倒像是仙界或者是妖界流传下来的某物。
用这个东西,来承载从孟漾身子中导出来的阴气......亏他想的出来!
“啊!——”一声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半空。
声波像是触碰到结界的边缘,又重新回荡回来,形成回声。
她痛极了,不只是身子,不只是腰上,甚至还有脑袋里,像是有千百只虫子在里面乱爬乱咬。
“不要乱动,那么多次了还不明白规矩吗?”瞧见孟漾挣扎的模样,时治立马厉声制止道。
☆、第 17 章
有能者言,万物皆为气,融气在体,始为神,而后有人,有物,有万物生灵。孟漾身子奇怪之处,就是在于,它能转化常人不能接受、不可利用的阴气到自己的身体中。
这样的人往往短命。记得在冥界的典籍中,也曾有过寥寥数语,对这样子的体质的记载。
一个容器如果只进不出,必然受不了外界的施予,终有一日那一根弦会断掉。孟漾却不是那样只进不出的容器,相比前者它更具有追寻的意义,就譬如现在,这是一个阵法甚至一整个寺庙,都是为了取孟漾身子里的东西而存在的。
时治呵斥完一句之后,孟漾仿佛是想到了记忆中的什么场景,至此之后紧咬下唇,勉励着,承受着,努力控制自己不发出丝毫的声音。
腰后的法器开始与阵法相连运作。
“啊——”声音哑在喉下,孟漾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小的低吟。生生割开皮肉的感觉又来了,这时她觉得脑袋昏沉,可是飘飘然的感觉在不久之后慢慢的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和腰后同样的撕裂的痛楚。
她像一个溺水的人,努力地在一片死海中扑腾。手脚并用,声嘶力竭地往对岸爬......可惜人为刀俎,她为鱼肉......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来救救她......
对于自己之前的事情,她总是忘记的很快。可是疼痛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这样子的感觉,其实还不如死了的好。
“夫......夫君......”
这种情况下,她可以发出的声音很小。铁链上的符咒和身上的疼痛使她的身体没有别的力气,只能发出细微细小的声音。
她想以“家中还有人等着自己回家”这个信息,告诉现在的自己,不可以去反抗,而是要承受住这样的疼痛,之后才可以早点回去。
但是她终究是高估了自己——阵法又到了那个关口,时治用透明的球状的法器将她腰上存有的东西一点一点地灌进其中。孟漾脸上的面色、瞳孔的颜色,就和这透明明的法器一样,慢慢的有了变化。
慢慢的,她的面色几近灰白,瞳孔已不是黑色,慢慢的变成了赤焰的颜色,眼白上附上点点的血痕......
时治原本一心都在自己手中的球形法器——聚魂球身上。阵法行到一半,他都没有正眼去看过没有一眼,更不必说关注她的身子状况。
他发现变化的前夕,是因为聚魂球的情况没有之前那样好:从没有肉身取东西好像没有前半程那样顺利。取出的分量也少了许多。
时治蹙眉,渐渐觉着不对。等他再回过抬眼去看,几乎是当时,口中便骂了一句:“这!该死的!”
怎么会这样?!
这次的事情都是失败了,他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做“人”!主人会杀了自己的吧......
他急着赶过去,不过阵法的结界一下闯到孟漾身边。没有发现的是,孟漾身子四周早已围绕着一圈薄薄的雾气......
时治走近的时候,元祝正在怒中。他在思索,现在取他的性命合不合适。
连东西都不算的东西!是个什么东西!竟叫她疼成了这幅模样!
本来就活的不像人,现在被阵法所制,面色,容貌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更不像个人了!
好家伙,聚魂球那个东西当真是厉害。不只是孟漾吸收府中近处的阴气所聚成的东西被吸走了,还有他传于孟漾用来续命的修为,也都成了聚魂球的囊中之物。
这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时治,还有不省人事的孟漾,他总要选一个的。
时治真真的走到近处,却在离孟漾身子还有半丈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的脖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死死的掐住!这一切发生的毫无预兆,甚至他不知有外人进了门者寺的地界!
窒息的感觉太过强烈,他下意识就想用手,去扒拉开自己脖子上无形的手。
那只手却比他快一步,不知以什么方法将她双手双脚都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现在这个情况,即使是那些黄纸符兵,都分辨不出到底出了怎样差错。只是堪堪站着,望着时治奇奇怪怪的动作......
“知道自己要死了吗?”元祝伏在他的耳边,用低沉的声音同他说道。
时治他感受到的气息是冷冽的。气息近在咫尺,自己被控制住,却碰不得,摸不着。
“唔......”脖子被死死掐住是发不出旁的声音的。
元祝听着他呜呜的几声,就已经代表他听见了自己的话。
现在的孟漾已经不算个“人”,甚至有丧变的可能性。作为冥界大殿,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他除了责怪自己刚才的动作过慢,便是将一股子怨气怒气都私加在时治身上。
此人非死不可!
他是想过利用孟漾行事,此时不错,他不否认。
可现在的心境倒像是变了一样。
孟漾是不是一个人都不算是最紧要的事情。
她得好好的活着才是。
作为他冥界大殿的东西好好活着,好好存在。
“本殿不预备问你这东西能否停下来,也知道她现在已经回不去了......”元祝说着话,脑袋偏开一歪,发出磕吱一声,“你现在,就给她偿命吧。”
手上的力道又重新加重,时治因为窒息,这时已经翻起了白眼......
之后手上的聚魂球眼看就要坠到地上。
那些东西转进聚魂球之后,都会变成血红的颜色,和门者寺的颜色也是十分相配。
这是因为这个血红色,一瞬的跳入了元祝的眼睛。
可谓是醍醐灌顶,让他回想起了来这里的最初目的。
他刚才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差一点...差一点将人杀死在当场。
元祝紧紧皱着的眉头,有意的松了一松。是啊,他怎么可以忘记来这边最终目的。如果他方才真的把人给杀了,又没有把聚魂球好好的护在手上,聚魂球落地,里面血红色的东西散开来......
如此鲁莽的行动,他是愁别人看不到自己吗?
荒唐啊,真是荒唐,自己从小到大都没做过过如此荒唐的事情。在朝臣面前,在君父面前,都是忍一时风平浪静的性子,真的到了这里就成了暴跳如雷的炮仗?
“手给我端稳了。”元祝算是楞了一瞬,继而便同时治呵斥道。
时治说起来也是一个识时务的。脑袋以最大的能动距离几近疯狂点着,只看能从这位不知道是谁的手中,留下一条命在。
元祝又道:“今天取了一些,差不多就得了!你懂本殿的意思么?”
“唔,呜......”时治含糊的应了两声。
懂得,他怎么会不懂呢。这一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做到,让大家都不察觉的来到这里,术法修为都在他们之上。
现在硬碰硬可不就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么。他还没有愚蠢到这个程度!
他虽然是看不到这位的身体到底在什么地方。从字里行间也可以听得出,掐着自己脖子的这位,是因为没有这个人,才对自己下的手。
“从现在开始,好好的将她送出结界之外,不要再做无谓的小动作。本殿可饶你一命,你带着手上的东西回去复命,听懂了吗?”
同这个人说话,元祝一句废话都不想同他多说。
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事,这一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元祝慢慢松开放在他脖子上的手,点道:“该怎么做你清楚,再来一回,你便没有机会了。”
时治得了喘息的机会,果真和他设想的一样,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连清嗓子的动作都是在暗地里做的。
“可,可阁下,我、我若是这样回去,主人不会放过我的......”上一回孟漾的身体就不知道出了怎样的变化,取出来的东西大不如以前。而且在取的过程中还伤了她身子的根基......
这就是凡人所言,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情形。
这一次如果又是这般,他即使是拿着一半的聚魂球回去,想来也没有命在。前也是死,后也是死,他哪里会抉择!
“那是你自己应该解决的问题。”元祝回过头又去看了一眼孟漾。
不知是不是因为铁链上的符咒,这时的她,显得格外的安静。
“本殿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了。本殿只看结果,现在就要带她走。而你,要么现在就死,要么回去寻你的主子去。”元祝摸准了人心,眼前这人怕死。
他大可将这件事情和盘托出,可他比自己要清楚,先死的会是谁。
周围那些黄色符纸变化的小僧,应当也是由这个人控制的。瞒过这些事情,会有这么难?
“松开她,马上。”
“而后给本殿原原本本的,将她送到马车上。”
“就现在这副样子,她要是还少了些什么。或者你胆敢再做旁的事,便让你魂灵和这个地方一起,都散了罢。”
☆、第 18 章
时治办事一向妥帖,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也正因为他是一个谨慎的人,主人才能会重用他。
现在除了这般的事情。和元祝预料的一样,他丝毫不敢多什么。
回答起元祝的话来,甚至有些唯唯诺诺,萎萎缩缩。
“好、好......”
是的。在脑子中,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和自家主人交代,在此之前,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将这位和那棘手的孟漾好生的送回去。
什么事情都可以秋后再来,而命只有一条。特别是他这条命,还是换来的,付出的代价极大。
得到了他的话,围绕在身边的那位可怕的人,好像真的一瞬间就不见了,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感觉环绕在身边的凉意真正的消散,时治恍然大悟,径直朝孟漾走过去。
此时,周围沙沙作响的风已经停了下来。
他解开铁链和绳索的动作又快又急迫,像是生怕自己的迟缓招惹了什么一般。
“来人!快!”时治对着后面吩咐道。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有送走的机会,怎么能不抓紧时间。
小僧跑来了几个,拱手听着吩咐,“时公子,何事啊?”
时治想了个由头,即刻就道:“孟小姐身子有异,你们帮衬着,赶紧送回去......另外,也赶紧去通知孟家的人,去府外接人。”
他这话一半真有一半假。
说孟漾身子有异常是真的。这是真的出了这样的问题,他才能在自家主人面前说个头头是道,说个有据有理。
时治如此猜测道:他从没见过孟漾变成这个样子......也许回了孟府,也没有多少生机。
死在孟府总比死在当场要好。主人也不至于,将所有的一切都怪罪在自己身上。
......
孟漾身子一离开铁链上的符咒就起了变化。这些变化在黄符纸人化做的小僧那里,还没有发作。可以算是一路上平平安安的出了门者寺这个不详之地,而后到了轿子旁。
小僧不敢多动她,将人小心翼翼地扶回了轿子里,别的动作也就停下了。
门者寺是一栋一栋红色的建筑组成的。里面的场景也像书中志怪故事记录的那样,到处泛着诡异的色彩,包括风中沙沙作响萦绕耳畔的符纸声音,寂静的夜里突如其来的撞钟声,还有那祭台,上头飘飘扬扬的黄符纸......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正常人该惧怕恐惧的东西......
孟漾这样子胆小瘦弱的人,是在里面看了多少次,才能够视若无睹?
这个问题元祝不止想了一遍。
他现在是一团别人瞧不见的雾气。前头,看到那个场面,是顾不得别的,来不及想就冲上前去,作雾气绕了孟漾一身,为她护身。
现在也是,随着小僧们送她出结界的步子,一路跟随,进到了轿子里,才现出的真身。
孟漾血红的眼睛里泛着血丝,现在双眼却安安然然的阖着,身上也什么动作都没有。出门时还尚好的发髻,已经变得散乱不堪,她的脑袋歪歪斜斜的不自主的,往一边靠着。
她无意识倚靠的地方,正是元祝的肩上。
在看到她摇摇晃晃的身子就要侧着倒下的时刻 ,元祝幻化出真身,予她做了人肉靠枕。
本来就笨,现在又受了伤,内里还不知道被伤成了怎么一个样子,要是在轿子里再把头给磕了......他只会更觉得自己无用了。
她这幅身子,得在回到孟宅之后再好生查看,现在的情形,外面还有些人在。正在元祝思考之间,轿子动了起来。之后凌空而行,往人界孟宅回返。
......
元祝知道,在轿子到地方之前,他得离开轿子里,不然他跟随过来这件事情躲不过友儿等人的眼睛。
还有一件事情他也要验证一番。
那便是孟宅里面的人,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此事是元祝早早就在心里磋磨计较的。
他好似,真的看不得孟漾这个憨子受什么委屈。孟宅里面的人要是自始至终都知道此事,还放任如此......小憨子该是有多么难过伤怀呢......
孟宅的人,可以存在于世间,到现在也有内情。他不去多想也知道,除了门者寺的相帮度过鬼魂亡灵都惧怕的五月初的日子,他还真想不出别的可能。
他们当真连自己都至亲都能出卖么。
元祝思及此,目光落在孟漾脸上。轿子里的光线算不上好,隐隐约约有一些细小的光亮散进里间。依着里面的光亮,元祝更加清晰的看见了她的侧脸。
此人......他不知何时已经将她放在心上了。
不想承认也没有法子,事实如此。如果说他之前还是回避普渡老仙的话,觉着都是胡言乱语,那现在,他有些想承认了。
而现在自己的心正是难忍的时刻。
因为他眼见着孟漾侧脸之上爬上黑红色的“细纹”。
昭示着,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白白挣扎。
“撑着些......容我想想法子......”他俯身下去,贴近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他现下,就不想她死。无关其他,无关紧要的案子,就只是不想她...而已。
到了这个地步,他都还有些底气可以救她的。真正让元祝觉着大事不妙的情况,是在他将手放在孟漾腰际,却意外的摸到一片湿意。
心里一惊的同时,他深吸一口气,分辨出弥漫在轿子中的气味,是血腥气儿。
她腰间,正是在祭台阵法上,从身子中引出东西的地方。
“怎么会有外伤?”
那是一个怎样的破烂法器,还会弄出外伤来!
即使是他知道孟漾现在不会醒来,也止不住在现在唤着孟漾的名字。仔细再去看,后腰的地方近两寸的细长口子,微不可见的痕迹下渗着温热血。
那道口子极细,似匕首刀刃轻轻划过的痕迹,却又极深。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伤口?
元祝开始在脑中思索和回想之前的情形,试图找出孟漾有可能受伤的情况。这样的伤口,他刚才竟然没有发现,便证明是在孟漾无意识的时候出的事情,而他那时并没有亲眼看到。
一边回想之前,元祝一边也撕下自己袍服袖子一块,放在掌心,按压住孟漾腰后出血的位置。
难道这伤,是时治那不要命的干的?
不对,他没这胆子!
现在轿子里的情况,不适宜给她看伤。可她这外伤在这个时候出现,实在是要命的......
……
轿子真正到了孟宅,已经过了些时候。友儿带着一众小黄纸人在院中侯着。
他们像是没有料到自家小姐会比平时早些时候回来,人人在原地等着都是无神采的。
还是友儿最先反应过来,轿子竟然将孟漾这个时候送了回来。
友儿反应过来甩下的第一句话便是,“还愣着做什么,瞧不见吗?快去接小姐!”
她预想的事情没错,孟漾当真是出了事。
去询问孟漾要回复的黄纸人,得到的也只有摇头这一个答案。友儿此刻有些疯魔,尤其是一些开帘子,看到小姐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寺里将人带去之后,不是说好每每都会原原本本的送还么!”上一回就已经出过事情了,这一回又重来一遍?!荒唐至极!
元祝化了形,也一直没有离开孟漾身边。听到这一段,也就知晓,这一家人一直都知道内情。
再瞧友儿的反应。孟宅与门者寺的关系,不言而喻。
得了,都是该死的。
友儿这头还在继续和寺中的人争执,几乎破口大骂,丝毫余地都没有留。
“你们这是总得给我一个解释,还有这轿子里的血究竟是怎样一回事!”看着孟漾,友儿是说不出的心疼。轿子里的血流满了座位,他们一路过来居然还都没有发觉,没有做丝毫的处置。这么大的疏忽,她如何能忍得下?
若是没有特殊情况,根据友儿的这番话,元祝倒是可以改变一些自己对她的看法。可是现在时机不对。
是瞎了还是聋了,不都瞧见了轿子里的血迹,竟还在这边与他人多舌,争执一些无谓的东西。
门者寺那个地方,他既然已经去过了,并不会再去惧怕。至于背后的那个人,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思多去思考。
孟漾终归是最要紧的......
他最终化成了原本的模样出现在正堂之后,一副刚刚从后面跑出来的样子。到了地方,大声唤了一声“友儿”,接着又道,“想着是娘子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如此一言点醒了友儿。
她大声道:“小姐回了,新姑爷快将人抱回房去......手脚轻一些,小姐受了伤......”
如此之后,名正言顺。
元祝跑着去,将女人抱进了自己怀里,继续用术法按压着她的伤口,阻止血液流出太多,先行保证这一点。
友儿本来还在原地,但瞧着他抱着自家小姐回去的样子,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抬眼一看,她是知道的,梦宅的雾气怕是没有那么快可以散去。遂,继续扯着嗓子,和另外几人讨要着公道。
☆、第 19 章
孟漾的身子委实没有多少重量。
除去今日,孟漾前几日的特殊情况下,也都是他抱着回去的。这几日,她不是在井边受伤晕厥,就是因着红色符纸,差点失了活下去的生气儿,需得让自己花费修为替她续命。
命途坎坷这四个字,用在她身上真是在合适不过了。
今夜的事情更是麻烦,也是他现下分外自责的源头。
因着一颗心都记挂在孟漾的身子和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上,元祝抱着人,一路上撒开长腿走路,只想着可以快点到她的卧房里去,将人,好好安置了。一不留神没注意脚下,也还被门槛儿拌了一道。
他骂出一句,“该死的!”迟早有一天他会将这没用大木头一脚踢了去。
骂归骂,他还是赶紧抬了脚走进屋里,将人放在了榻上 ......
奇怪的很,她腰上的伤口,以术法去压制压根就没有效果。
元祝轻手轻脚地翻过她的身子,让她背部朝上趴着躺。一挥手又将房屋外的门给落了锁。
他接下来要解去孟漾身上的衣物,那些个小纸片人是看不得的。
现在也顾不得一层一层的去解,从不买先写的伤口处“呲啦”一声撕开。仔细查看她伤口周围的皮肉,再用长指轻轻按压了伤处,接着去瞧孟漾的反应。
结果是,孟漾在昏迷之中并无任何反应。
此时的元祝已经得到了结论。那用来吸取阴气法器,现在应还在孟漾的身子里。本是不会造成伤口,所以友儿即便再如何质问那些黄纸人们,他们应该也不知道其中缘由。
这是阵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强行停下的反噬。
她身体里面的法器已经认准了栖身的地方,轻易消除不去,要凭借外力取出也得找到源头。外伤的出现,这也就有了解释——因阵法中途停止,造成法器要回到她的身体的时候,过于匆忙。尚未融合完全就进了身子。
这东西,得尽早取出来。
查清楚了她身体外伤的原因,元祝终于可以放心了一些。之后的事情,最要紧是,看她现在醒过来的时候是怎样一个状态了。
他还没有过比这个更容易担心的时候。一颗心,仿佛战鼓,发出隆隆的敲击声响,昭示着他的分外不安。
“你可千万要......没事......”他想了一想,又觉得应该许诺她些什么。
“左右我有一些喜欢你......等你真的还清的孽债,到了冥界,我收了你......也不是不行。”
本殿的话,你可懂了?
她大抵是不懂不明白的,毕竟那么笨。元祝收回眼神,暗暗叹了一口气。
若他没有记错,她现在也算不得一个正常“人”。手指轻轻扒开她的眼皮,不出意外,和当时的情况一样,他看到的是一双血红的眼睛。
身子到底是受不住,产生了异变。
早前,人界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人的肉身发生异变的事。那时,洪灾刚过,地面上也都还是潮湿不堪,脚下皆是淤泥,铺满了地。
天降灾祸,乃是命中有之,劫数难逃,有死有伤。五门的道人第一时间赶赴各自管辖之地,进行救治和扶助。
只可惜,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洪灾爆发的地区开始发现疫病。五门的道人还没有来得及彻底清查事情发生的原因,令人害怕的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死去的人眼睛一一变成血红色,即使身上腐烂,也能行走如常。这边是冥界所说的尸变。
孟漾现在眼睛的模样,让元祝不期然的想起了百年之前的事情。
思索片刻,他阖下眼睛。努力去回顾过往。
百年之前的那一次事情,作为他千万功德之一,已被他收入囊中。事情大致解决之后,他并未去探究,之后五门是如何安置百姓做后续的处理的。
上一次他化妆成行走游方的术士,去行的此事。如果孟漾身子当真和上一次的事情一样,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保证万全。
上一回解决这件事情并非找到了它真正的原因,而是炼出了化解的良药。
五界之中,为人界最容易控制。修道的人并没有那么多,掌握术法的终究在少数。难道就是因为这样,就是成了最容易出事的地方?
思索至此,他也是将可以料想到的东西都反复思索了一遍。而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没有苏醒......
天明之前,友儿与那些个纸人的争论毫无意义。没有丝毫的收获。
进了房屋里面,看到元祝已经将孟漾的伤口做了处理,面色缓和的几分。
友儿屏退左右一路跟随的纸人,合上门窗,低声道,“你究竟是谁?和小姐又是怎样的干系?”
她不是第一次发觉这几天的异样了。从那个断臂少年开始,到几日之前,小姐从悲痛之中忽然变得活泼雀跃......他安心的同时又觉得怪异。思来想去,她断定了症结就出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你能不能救救小姐......她不可以再这么下去,她会死的......”
元祝久久不肯回答,似乎还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压根就没有听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只有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既然知道她会死,为何还要站在别人那一边?”元祝分外想搞清楚这事。
“我、老爷,孟府上下就是受人制约,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因为唯有这样才能够保住小姐......”友儿是声嘶力竭说出来,这些话说完之后就像脱力了一样,靠着墙壁滑到了地上。
她忍着哭腔,又道:“今日时辰不早了。我怕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向你解释这些...劳烦你,江小姐代为看顾,莫要让别人近她的身。”
她天亮就会走。做一个无主孤魂,连墓碑都不曾立下,到了天明,还是得回该回的地方。
逃不开,躲不掉。
“先生即便不答应,我也知晓,小姐对您来说不是无用之人。”
元祝喝道,“小鬼之辈,妄自揣测。”
“我这小鬼是揣测了一番,可耐不住猜测的是对的。先生不承认不打紧,我家小姐就先行拜托先生了......”
这回她学聪明了,没等元祝回答,翻了个身便消失得没影儿了。
“......”
依·作者有话要说·华: 大殿:“不戳穿我,你们会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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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人来人往之间,许多事情都已经浮现。
孟漾清醒过来的时候,时间正是成辰时一刻。这里说来的清醒,只是眼睛睁开的一个象征。从她的眼睛中可以知道,孟漾的意识,根本就没有苏醒。
男人已经在她身侧,等候了一整个晚上......眼神中还有丝许的疲惫,视线还是一直落在床榻上,生怕一不留神错过了什么。
看到床上孟漾忽然睁开眼睛,元祝没有多大的欣喜的反应。相反,盯着孟漾的一双眼睛,瞳孔微缩,警惕了起来。
她现在这个反应根本不对!
小憨子起床时原本有些起床气,总是时不时的呜咽几声,要在床上翻滚几下才会愿意起来。今天这个样子,当时和他意料之中的一样了。
孟漾现下,是活人尸变的模样......
这样的人绝对不可以放出去。
元祝起身走近了她,掌心慢慢凝气。这时的没有已从床上坐了起来,一下跳在地上,也朝他的方向快速走了几步。
元祝蹙眉,也是十分难看。
她跳下床来,连鞋袜也没穿。
开口时,他的语气就不太好,“漾儿!”
孟漾还是可以像常人一样行走。口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空旷寂静的孟宅,恍若还有回声......
尸变之后嗜血的本性,让她一步一步的朝元祝走去。
而这个时刻,他看着孟漾的眼睛却是失神了。
仿佛没看到扑过来的人,随即还将掌上凝好的的气,散了。
孟漾接不住他一掌。
就算只是打着她背后,让她慢慢晕厥。她的身子也会因此消耗元气。开始惦念之后,他好似变得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罢了。
都是自己心意的选择,又何必难为自己呢?
之后,让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举动发生了:孟漾走着慢步子朝他扑过来,收去了法术之后的他,竟然一把将人抱入了怀中。
诚然,之后发生的事情可以料想到。
孟漾现在的情况毫无意识,趴在他肩上,冲着他脖颈上的血脉就是毫无保留的一口。
顿时,元祝颈上鲜血直流。
孟漾苍白的双唇从外染上了血色。
“嗯......”他疼的一声闷哼。
冥界的人是比活人少了一些了内里,譬如阳气。但是实实在在的痛处,还是能感觉得到的。
勉力忍住了要推开她的动作,元祝还在原地,紧闭双眼,生生忍耐。在他眼中,此时万物是俱寂的,无生的,唯有眼前这个为他制造痛苦的女子,是存在的,鲜活的。
他伸出了手去替她理了垂下的长发,又将人拥了拥。
咬了就咬了,吸了就吸了罢。不算大事。
尸毒,他自己可以逼出来。受一些疼也不打紧。这下看孟漾这小妮子还乱说,还起人忧天的担心着他会离开她。
“放你出去咬人,倒不如咬为夫。万一遇到个男子也不好办......”不能去咬别人,尸毒传播起来更不好办。百年之前的事情,不能再重演一次。
“吸完了血可以消停一阵子,给为夫一些时间,会尽力让你完好如初。”他其实并不笃定自己能够做到,但言出者,必行之,说出来之后,算是坚定信心吧。
片刻之后,孟漾抬了头。脸上断断续续的黑纹已经十分明显,但比起双眼血红的眼睛,第一眼望去,倒没有那么引人注意了。
他瞧见,还是欣慰。他估摸着,孟漾是喝饱了血。
“这下好了,睡罢。”
......
算起来日子,明天就是和自家二弟约好的第十天。冥府阴差和祗儒同时而至,是他原本就算计好的时候。
元祝端坐着在床榻另一侧。
伤口也都由着它渗血,由着血液淌进领子,染红领子上的一片。
这是孟漾给他的疼,也是他自己弥补亏欠自责的法子。虽是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但心里总归好受一些。现在她不需吃什么甜包儿之类的食物了,即使吃了也消化不了。
他也便如此坐了几个时辰,待太阳一到正中,时辰已到正午的时刻,才睁开了双目。
外面的异动来的突然,却也熟悉。
“来的这么快。”这倒是始料未及的。
祗儒那人一向磨叽,今天怎么早了半日过来。
正在这时,门前的锁被劈开的声响传进元祝的耳朵。这声音大的,直使元祝蹙了眉。
看一眼孟漾,小妮子被这声响扰得也微微蹙了细眉,片刻之后才回归原样,变为平常。
......
祗儒踱步进来,含笑唤之。
“大殿啊,如此清闲,看来是没什么大事。”
对冥界之人大为不利的那十日,已经过去了。正巧碰到他今日空闲无事,便早些来这里,与他的兄长会合喽。
元祝的声音含冰带峭的,压低声音道,“嘴巴大,声音也大。”
惊得祗儒一下捂住了嘴,闷闷道:“唔,大殿这是什么意思,又开始说我这张嘴!”
“可以直接进来,为何要敲锁?”弄出那么大的声响,可知道会扰了人?
祗儒寻了椅子坐下,朝元祝端坐的身子那头有碎碎念了几时。之后眼睛才看到床上躺着的人。
这便问道:“这姑娘是谁?是叫鬼差一并带走,还是怎么的处置?”
元祝一抿唇。带走什么就他这样的,还想将孟漾带走?
“你今日奇怪的很,脾气这样差。可是遇到烦扰的事了?”祗儒这话问的小心翼翼。他旁的本事没有,见微知著的眼色还是有的。
且,之后再瞥见元祝颈上,顿时也踌躇起来。
“这......你脖子上是什么啊?谁啊!胆敢咬你?!”
我的妈呀。
着实令人震惊,令人胆寒哦!
不过应该问了也白问,咬他的那个人该早就死了吧。
谁料元祝歪了歪脖子,正了正筋骨,看似随手一指,“她。”
雾草!
眼见的,祗儒听到之后退了半步。
......
“所以,你这副模样全是这小丫头搞的?”
元祝有些不悦,出言纠正,“不要叫她小丫头。”
怎么着,这还护上了?祗儒与元祝乃是一母同胞,相互对彼此的性格最是了解。是以,祗儒现在十分想不明白。
“大殿啊,她可是个凡人......”
“她是一个凡人,但又算不上一个凡人。”
祗儒盯着孟漾,一双眼睛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之后脸色微变,诧异道,“此话怎讲?”
“其实你已经看出来了,不是吗?她现在不算是个人,身子已经异变,意识不清,连本殿也不认得了。”
祗儒面色愈发的难看。什么叫做连他也不认得,人家就非得认得么。
这样的东西留着做什么,是个祸害,就应及时清除。
他得取下这个女人的命。祗儒指尖已在慢慢凝气,直至聚成一道红光。
“如果杀她有用,本殿还会留着她吗。”他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自己是个弟弟在想些什么。
“这个孟宅之中,有三口井。人界有两处阴泉。机缘巧合,本殿在孟宅的一口井中发现了一处阴泉。我们没有丝毫的察觉,是因为孟宅中设有一层极强的结界,防止其外露。她是其中极其重要的人物,不但不能杀,你还得替本殿给她照顾的妥妥帖帖。”
祗儒心中大为不平,“为何是我照顾她!还有那阴泉的事情,大殿决定如何处置啊,这可不是小事,马虎不得!”
他心里的恐惧感不知为何逐渐的放大。百年前的尸毒之事,还有那莫名其妙出现的阴泉......没有一件事单凭一个人的力量可以解决的。
他大致也知道元祝心中怎样设想的。元祝到现在都没有将这件事情报上冥府,那就证明,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凭借冥界的帮助去解决这件事情。这些年来,冥界已不是原来的冥界,他能理解元祝这样的做法...可这终归太过冒险。
“大殿真的想好了吗......”
元祝起身从床榻上下来,自顾自的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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