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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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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事里投了不少钱,别说谢冉,就是其他人也颇有微词,但她执意如此,别人也没有办法。

    午后小憩之前,沐白拿着一份单子来给她过目,是刚刚新整理出来的一批值钱玩意儿。谢殊一件件看完,指着最后那个“棣华居”问他是什么意思。

    沐白道:“棣华居是公子父亲生前居所啊,里面的东西至今都没动过,写在上面只是问问公子要不要整理。”

    谢殊想了想:“刚好今日有时间,我自己去整理吧。”

    棣华居占据着相府最好的位置,最美的景致,却一直闲置着,好在下人一直没有荒废打扫,里面还很整洁。

    谢殊远远看见那扇门上的帘子便想起当初那唯一一次的会面,不能说毫无触动,但又实在说不出什么感觉,到底过去很多年了。

    她只带着沐白,进去后叫他将东西一样一样拿过来,她坐在案后,要亲自把关。

    那些炼丹的炉鼎就不说了,没什么好留恋的。一些道学着作倒是有些挺珍贵,谢殊留了几本,另外还有一些字画,许多是以前名人留下来的真迹,必然值钱。

    沐白不知从哪儿找出一个匣子,放到谢殊跟前道:“公子,这上面上了锁,却怎么也找不到钥匙。”

    谢殊直接道:“撬开吧。”

    沐白只好照办,嘴里却道:“挺轻巧的,也许什么也没有吧。”

    谢殊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觉得这里所有东西都这样公然放着,只有这匣子如此严整周密,也许藏着什么秘密呢。

    沐白毕竟不是个撬锁的,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小匕首都给弄卷刃了才撬开。他拿出里面的东西,原来是一沓信封。

    “都是纸张,难怪轻。”

    谢殊接过来,看到上面的名字愣了一下,居然是“吾儿如意亲启”。拆开其中一封,上面只写了个抬头,往下一片空白,直到最后才写了个谢琨,是她父亲的名字。日期也有,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这实在怪异,她将所有信都拆开,按序摊开来看,前面将近二十几封全是只有抬头没有内容的空信,日期却是渐渐往后推的。

    一直到倒数第二封,总算看到了字,却也不多。谢殊看完心潮起伏,怕泄露情绪,将沐白遣了出去。

    写信日期是她刚回谢家那日,谢琨在信中说,既然她回来了,那么她的母亲必然已经不在人世了。没有指责没有安慰,却让谢殊想起那焚烧着母亲尸首的熊熊大火,喉头哽咽。

    许久才拿起最后一封信,出乎意料,这次密密麻麻居然写了好几张纸。她一点一点仔细看完,良久无言。

    沐白大概是等急了,在外面叫了她一声,谢殊将信收好,抱起匣子出门,对他道:“去准备些水酒祭品,待会儿我要去祠堂。”

    沐白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谢殊自从推倒那些长辈后就将祠堂锁了,此后再也没进去过,今日居然改主意了。

    祠堂虽然锁了,院子里却仍旧打理地好好的,左右花圃里花草齐整,姹紫嫣红。午后阳光暖融,将那花香也蒸出来了一般,一进院子便能闻见淡淡香气。

    沐白解了锁,谢殊走进去,将水酒供品摆在谢琨牌位下,不动不言,只是默默看着。

    当初卫屹之与她解释起乐谱的事时,她还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如今看完了信才知道她的确是不了解这位生身父亲。

    谢琨的确不是个一心向道的人,他希望能做个寻常人,与心爱的人携手到老,但这对于他的身份而言太过奢侈。可他终究只是个心思细腻温和的文人、乐师,做不到谢铭光希望成为的继承人。

    最后一封信写在弥留之前,到结尾处连字迹都有些飘忽。他反反复复说了许多,居然是叫谢殊离开谢家。

    难怪初见她时他会让她走,原来是在叫她走出谢府,逃开这偌大的世家。

    他自己禁锢了一生,摆脱不得,希望女儿能解脱,但谢殊如今已在这里捆绑了多年,甚至还捆绑上了更多人的命运。

    没有过后悔,也没有过遗憾,只有太多歉疚,对母亲,对王络秀,对卫屹之……

    她掀了衣摆对着谢琨的牌位磕了几个头,转身出了门。

    天色已晚,她一路怏怏,刚走出院落,角落里忽然闪出一道人影,拖住她胳膊道:“终于出来了,沐白说你在祠堂里待一下午了。”

    卫屹之着了一身黑衣,加上天色昏暗,那精致五官被淡化了许多,谢殊乍一眼没认出来,还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想来便来了。”卫屹之牵着她往前走,他刚才来时大概摸好了路线,一路熟门熟路,口中道:“我已命杨峤带了一批战船沿江去犏骨峡驻守,那地方犹若壶口,易守难攻,届时将秦军引往那里,胜算会更大。”

    谢殊也猜他是为正事而来,口中“嗯”了一声。

    卫屹之心细如发,自然发现了她的异样,牵着她的手不禁紧了几分,却也没说什么。

    晚饭已经备好,如今卫屹之脱了罪,行动也方便,谢殊便留他在府中用饭。卫屹之也不客气,还叫沐白吩咐厨子去做几个他爱吃的菜来,弄得沐白一脸郁闷。

    怎么的这是,当这儿大司马府呢!

    谢殊忍着笑道:“快去,这可是武陵王、大司马、大都督,可不能怠慢。”

    沐白撅着嘴出门去了。

    卫屹之坐在案后叹息:“被你这么一说,我真觉得担子重啊。”

    谢殊抿了口茶,神情正经起来:“都部署好了吗?可还有哪些遗漏?”

    “多亏你一直在拖延时间,准备的还算充分,秦国国内也不太平,只要第一战得胜,内外压力同时施加,就算是秦帝亲征也未必能成事。”

    “你有计划就好。”谢殊放下茶盏,刚好沐白回来,婢女们也送来了饭菜,她将所有人遣出门去,敲了一下小案道:“这之后就不许说正事了,你只能说别的。”

    卫屹之讪笑了一下,点点头。他也需要个适应过程,大哥死在他手上,江北几郡水深火热,每当想起这些念头,他都负疚难堪,连带最近与谢殊相处也放不开,总会找些正事来说。

    谢殊早就看出了这点,他已经习惯背负责任和包袱了,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二人安静地吃了顿饭,没了其他事情可做,卫屹之却也没急着走。他本来是想来跟谢殊道别的,偏偏她不让他说正事,他也只好闭嘴不言。

    晚饭后照例要喝药,沐白端药进来时,谢殊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端过来几口灌下,一边用茶漱口一边对卫屹之道:“这几日又感染了风寒,吃药真是麻烦。”

    卫屹之连药的颜色都没看清,叹气道:“你身子骨弱,得好好调养,还是少操劳些吧。”

    谢殊叫沐白出去,坐去他身边,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可想过你我的以后?”

    卫屹之转头看着她的眼睛,眸光柔和如水:“想过无数次,但我想你应该有自己的安排吧。”

    谢殊苦笑了一下,“我有太多安排,但都跟不上变化,天下时局在变,其他……也在变。”她凑到他耳边:“其实我前些时候甚至还想过要给你留个孩子。”

    卫屹之错愕地看着她,出口却是一句低斥:“说什么混话?什么叫留个孩子?”

    “啊,对对,我说错了,是生个孩子。”谢殊笑眯眯地攀住他胳膊:“别这么紧张兮兮的,我就是这么一说。”

    卫屹之这才缓和了脸色:“你怎么忽然有这个念头了?”

    在他看来,谢殊似乎已经习惯了做男子,也明确说过不打算放弃丞相之位,他很难想象她会产生这种“寻常女子”才会有的念头。

    “被你感动了啊。”谢殊语气轻快,还带着些微的调侃:“你当时明明答应了联姻,却又喝醉了爬到我车上与我说永不负我什么的,我觉得你这辈子实在是栽在我手上了,八成是不会真娶人家,以后若一直无后怎么办?我还是勉为其难为卫家留个后好了。”

    醉酒的事卫屹之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不想自己竟如此失态。他又好笑又无奈:“你还真是胆大,若真有了,还怎么做丞相?”

    谢殊挑挑眉:“山人自有妙计。”

    卫屹之只当她说笑,心中却是暖融融的,脑中竟还真勾勒起孩子的模样来,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很傻气,忍不住笑起来,转头去看谢殊,她已经靠在自己肩头打盹了。

    “真是越来越不经用了。”他打横抱起她,走出们去,沐白一看到这情景差点一个跟头摔在地上,头转的跟拨浪鼓似的,确定左右无人才松了口气。

    “我送谢相回房,你带路。”

    沐白抹了把汗,一路左绕右绕,专挑僻静的小道走,为了避开下人,将花园里新种的一株山茶都给踏坏了。

    好不容易到了房里,恨不得卫屹之放下人就走,他站在门口一直守啊守,等啊等,哪知卫屹之竟然道:“我今晚就留在这里无妨吧?”

    沐白先是回想了一下自家公子在他那里过了一夜的事实,又回想了一下他如今的武陵王、大司马、大都督三大头衔,咬了咬下唇,愤懑地妥协了:“那……请武陵王明早一定要天不亮就走。”

    卫屹之有意逗他,憋着笑道:“你去打些水来,什么时候走,明早再说吧。”说完合上了门。

    沐白痛苦地抱头蹲地。

    谢殊睡得死沉,卫屹之给她擦净手脸,解了外衫,她还睡得香甜。就这样还能坚持早朝,也不容易。他解开她中衣,将束胸取下,裹胸布也全部解开,却毫无杂念,只是为了让她舒服些。

    沐白不是走了就是守去院外了,外面已经静悄悄的。他躺在她身边,为她掖好被子,撑着头看着灯火下她的睡脸。

    之前战功赫赫,荣耀加身,竟半分及不上此刻满足。

    谢殊动了动,往他怀里窝了窝,他放下手臂,顺势揽住她,吻了吻她的额角,贴在她耳边道:“等我回来。”

    ☆、八十章

    第二日谢殊醒来,卫屹之已经走了。只在桌上给她留了封信,说了去前线的事。谢殊很懊恼,早知道就早些起了,好歹还能送一送他。

    他走后没几日,秦国战船就下了水。杨峤按照卫屹之的命令,不战而逃,一路直往建康方向跑来。秦国一见便认定晋国这次搞这么大阵势全是虚张声势,当即集结兵力追来。

    浩浩荡荡的秦军大船追击着晋国战船,在江面上犹若鲸吞鱼虾,原本胜券在握,哪知一直追到犏骨峡附近,晋军纷纷躲了进去,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地势特殊,秦军不敢冒进,加之士兵们大多晕船晕得厉害,根本无力应战,他们只好暂时停下休整,一时倒没什么动作。

    没多久卫屹之赶到了前线,及时作出安排,派几只战船出去骚扰敌方,待他们来袭,再引入犏骨峡集中歼灭。

    开始这一招很有效,但秦帝很快也调整了策略,每次都吸引晋军正面对阵。他们的战船比晋国的要大上许多,失之灵巧,却分外坚固,一旦正面攻击,晋军就会落在下风。

    卫屹之与几位将军商讨了许多对策,又一一推翻,最后还是决定改造战船,在船头加上兵器,并演练船阵。当然,要改造战船就又要花钱了。

    谢殊收到信函,叫过沐白,让他送信给皇帝,继续号召世家们出钱,谢家自然也少不了要继续出力。

    谢冉用完早饭,慢条斯理地拭了拭唇,问身旁的光福道:“你说丞相又要往战事里投钱?”

    “是的公子,丞相前几日连棣华居都整理过了呢,还说这是国家兴亡大事,关乎谢家存亡,就是倾尽家财也是应该的。”

    谢冉沉默了一瞬:“其他人可有怨言?”

    “自然有,但无人敢冒犯丞相。”

    谢冉稍稍寻思一番:“你放话下去,就说我会出面阻止丞相,让那些心有不满的人都放心来找我。”

    光福行了一礼,退出门去了。

    卫屹之改造战船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秦帝耳中,他们岸上的兵马远超晋军,对陆上情形十分放心,如今自然而然就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长江水面上。

    谢殊亲自监督造船,船工日夜忙碌,半月后便有新船入水而来。彼时刚至暮春,两岸青山深绿,江水清幽,却气氛冷然,不见半个渔人。

    晋军每日都在那外细内宽的犏骨峡中高声操练,演练船阵,秦军不善水战,晕船的到现在还没适应,听闻对方刚改造了船只,又这般士气高涨,心里没底,渐渐就有些低靡了。

    秦帝按捺不住了,再这么下去就要不战而败了。他麾下领兵大将石璨是石狄的亲弟弟,与卫屹之有杀兄之仇,正急着报仇,也等不下去了。可犏骨峡峡口狭窄,贸然孤入只会让己方陷入危境,一时间也无可奈何。

    僵局一直到几日后才打破,当日江上大风,恰好往犏骨峡方向吹去。石璨提议用火攻逼他们出来,或者干脆将他们逼往更远的水域,只要摆脱了这个难缠的地形就好办了。

    秦帝准奏,石璨率数百大船顺风急进,顶着载满火油的小船直袭犏骨峡。到了近处,调帆后退,在远处用沾了火星的箭雨射向小船。

    大风狂吹,小船争前恐后挤入峡谷,后方还堵了许多在峡谷外,像是在江上烧起了通天火墙,远在数十丈外都能感到逼人热浪。

    犏骨峡前细后宽,大火顺风袭去,势不可挡。石璨站在船头,远远观望着这情形,得意不已,立刻派出探子去岸上快马往前打探消息,看晋军到底是往前方水域退走了,还是被火困在峡谷里了。

    旁边有副将道:“可能是退走了,一点都没听见里面的动静呢。”

    “哼,卫屹之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也不过如此。”石璨大笑连连,仿佛已经看到卫屹之在他眼前伏诛的痛快景象。

    消息传到建康,自然引得众人忧心忡忡。

    谢殊晚上才回到府中,管家应门时对她道:“冉公子忽然病了,丞相要不要去看一看?”

    “病了?”谢殊猜到了几分,笑了笑:“那我是得去看看他。”

    走入流云轩时,感觉像是回到初见那次,谢殊摇着扇子优哉游哉的,一进门便道:“堂叔这次又要与我说些什么呀?”

    谢冉原本靠在床上,听了这话也不装了,掀了被子就站了起来,径自走到案后坐了。

    谢殊在他对面坐下,笑道:“这是怎么了?今天火气很大嘛。”

    “丞相这时候还能笑出来?”谢冉从袖中取出一份册子,展开推到她眼前:“这上面是你这段时间投出去的家资,数目庞大,已然动摇根本。今日有不下十数位族人找过我,都心怀不满,丞相还打算继续下去?”

    谢殊合上扇子:“堂叔多虑了,这些钱投下去只是暂时的,待得胜之后,论功行赏,谢家必然是头功,届时还怕收不回来吗?”

    “可是丞相如何确定此战一定能胜?你至少要保住族人最后一点利益!”谢冉忽然回味过来,眼中露出不可思议:“难道说,丞相就如此相信武陵王,即使他如今屡屡受挫?”

    谢殊手指绕着扇坠,眼神落在他脸上:“堂叔似乎有些偏执了。”

    “偏执的是丞相!”谢冉忽然探身过来,牢牢盯着她:“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丞相不要让我失望。”

    “机会?”谢殊失笑:“我倒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你机会,但你根本没有把握。”

    谢冉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缓缓坐了回去:“丞相慢走。”

    “看来堂叔说完了,那就好好养病吧。”谢殊起身离去,清瘦的身影很快便隐入门外的黑暗中。

    谢冉一动不动坐了许久,起身走到柜子前,取出那只匣子,将里面那张药方拿了出来。

    “光福。”

    光福快步走进房来:“公子有何吩咐?”

    “你去将这方子交给钟大夫,就说是我为丞相寻来补身的良药。”

    第二日忽然下起大雨,谢殊懒得动弹,干脆告假不朝,一早起来就在书房里窝着等前方战报。

    刚过早饭时间,王敬之忽然登门造访,开口就道:“丞相快随在下去一趟东宫。”

    谢殊听他语气急切,又见他身上只松松的披着一件宽袍,头发也没来得及束起,不禁诧异:“发生什么事了?”

    “路上在下再与您细说吧。”

    谢殊来不及换衣服,起身便随他出门。

    马车一路驰往东宫,王敬之这才将事情告诉她。原来王络秀一早临盆,情形却很不好,两个时辰了孩子还没生出来,整个东宫都乱作一团了。

    “这……”谢殊自然担忧,但这事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外臣去管,“太傅,这种时候,本相不适合去东宫吧?”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络秀说一定要见一见你。”王敬之叹了口气,靠在车上看着她,忽而露出一抹苦笑:“其实我知道络秀对丞相的心意,但我没想到她会这般执着,危急时候还想着要见你一面。”

    谢殊抿住唇,一路无言。

    王络秀做事向来有分寸,此次却公然要求见她,若是被太子猜疑就不好了。

    好在实际情形不坏,二人到达东宫没多久,王络秀就生下了个女儿。孩子没什么事,她自己却遭了很大罪。御医拉着太子说了半天的悄悄话,连王敬之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

    太子遣退御医后就匆匆进去陪王络秀了,许久后才出来,主动请谢殊进去与王络秀相见。也不知王络秀是如何对他说的,他显然并没有多想。

    谢殊走进去,隔着一道屏风站定。王络秀摒退左右,虚弱地说了句:“其实本宫想见丞相是怀着私心的,只是如今生的是个女儿,有些话也就无所谓说不说了。”

    谢殊顿时就明白了。

    王络秀到底是在深宫里磨练过的人。她知道谢殊一直对自己有愧,这次难产有危险,若最后熬不下去,命悬一线之际苦求谢殊,一定能博得她对自己孩子将来地位的保障。但她没能生下儿子,一切也就不用多言了。

    “太子妃好好保重身体,其他的事不要太担心了。”谢殊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告辞退了出去。

    回到相府时天已经黑了,谢殊走入书房,案头已经摆好汤药,沐白却不在。

    她坐了一会儿,思绪纷杂,一会儿想起王络秀那无奈的语气,一会儿又飘到了前线战事上去,后来感到疲惫才端起药碗。

    光福想要请谢冉用晚饭,走入房中却发现一室黑暗,还以为他不在屋里,点亮烛火却见他就坐在案后,吓了一跳,而待看清眼前情形,更是吃惊万分。

    谢冉怔怔地坐着,眼眶通红,眼中水光盈盈。

    “公子,您怎么了?”

    谢冉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丞相回来没有?”

    “回来有一会儿了。”

    谢冉搁在案上的手指忽然紧紧撰起:“出去吧,记得把门锁好。”

    “啊?公子为何要属下锁门啊?”

    他沉默了许久:“我怕我会忍不住中途去阻止。”

    汤药还是热的,但谢殊喝了两口就放了下来,刚好沐白进来,她问道:“今日的药怎么味道不对?”

    “公子有所不知,冉公子替您寻了补身方子,钟大夫看过后觉得有效,今日便换了药。”

    “谢冉?”谢殊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却也没再继续喝药。

    江上战事还在继续。

    大火连烧两日,第二日夜晚,明月高悬,大风停下,小船烧光,四周只有冲鼻的焦糊味,一切回归平静。

    秦军探子返回,禀报石璨说晋军的确已经后退,目前已经到了通古湾。

    通古湾四面开阔,石璨大喜过望,他们如今只要进入犏骨峡,就能反过来扼住紧要地势来对付晋军了。

    如此良机岂能错过!他当即派人去主船上禀告秦帝,自己则亲自带头,往犏骨峡而去。

    两岸悬崖峭壁在夜晚看来犹若静默的凶兽,水面在月色下幽沉安宁,船行而过,却能感到地下汹涌的暗流。

    石璨命左右副将率先进峡谷,自己紧随其后,为震慑军心,拔出剑来高喊了一声:“杀尽晋军!一统天下!”

    秦军纷纷呼应,喊声震彻云霄,然而顷刻间那声音里就变了味道。

    闷哼传来,血腥味悄然弥漫,等船上士兵发现自己身旁的伙伴忽然被拖入了水里,已经晚了。潜伏水下的必然是晋军,他们只能用枪胡乱往水中扎去,再一扭头,前方已经出现通天火光。

    “杀!!!”比秦军更愤怒的呼喊,更迅捷的速度。

    石璨大惊失色,一面下令左右应战,一面吩咐后方撤走。但那狭窄的通道实在难以退出,他们的船只太大,进来时就耗费了不少时间,现在慌乱之际,后方士兵屡遭偷袭更是乱作一团,船只都撞到了一起。

    右边山崖上忽然亮起一排火把来,左右摇晃,三下便停。晋军船只发生了变化,最左最右各有几艘船只冲了出来,围住了秦军派去应战的大船,弓箭手四面环绕,箭如雨下。

    紧接着火把又多出一排来,又摇晃三下。晋军又出战船,这次却是直往后方石璨所在方向而来,足有数十艘,成合围之势,当前一艘犹若利刃,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将军,他们在玩什么花样!”石璨身边的副将慌了。

    “是阵法!”石璨握紧剑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晋军的确就在眼前:“卫屹之一早就在等着我们呢!”

    “那要如何是好啊?”

    “顾不上那么多了!杀出去!”

    “可是……”副将往后看看,欲言又止。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报——”

    秦帝在睡梦中被惊醒,便听见外面士兵急急禀报道:“陛下,石将军所领的兵力在犏骨峡被晋军全歼了!”

    “什么?”秦帝以为自己听错了,几个时辰前还禀报说火攻成功,晋军退走,怎么可能会被全歼?

    士兵只好再报一遍:“石将军所领的兵力在犏骨峡被晋军全歼了!”

    秦帝震怒而起,穿着中衣光着脚便匆匆走出船舱,天光微白,远处犏骨峡上方漂浮着浓重的尘烟雾气,这样的大火居然都奈何不了他们!

    “不可能……”他死死握住栏杆,仍旧无法相信。

    卫屹之站在悬崖上方望着下方的长江水面,盔甲上沾了些许露水。

    下方水面早已恢复平静,却还浮着残桅断杆,虽然有些难看,但这是胜利的象征。

    “若是她此时也在这里就好了。”

    杨峤站在他身后,莫名其妙:“大都督说谁呢?”

    卫屹之笑了笑:“没什么。”

    ☆、八一章

    前线首战告捷,战报送到建康,举朝振奋。偏偏这时候朝堂上出了桩稀罕事儿——司马霖忽然上疏皇帝,请求将太子之位让给九皇子司马霆。

    谢殊收到消息时正在花园凉亭里与谢瑄对弈,旁边楚连还在击筑,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沐白快步走到她身边低语了几句,她立即就推开棋盘离开了。

    “宫中眼线查到太子这么做的缘由没有?”谢殊一边朝书房走一边问。

    “没有,东宫里防范很严。”

    谢殊想了想:“你去将桓廷叫来。”之前她革除了谢冉的太子舍人一职后,将这职位交给了桓家人,桓家肯定知道原因。

    不用她去请,桓廷自己就来了。他进了书房先把门关好,坐到谢殊对面,一脸神秘地道:“表哥一定知道东宫的事了吧?”

    谢殊亲手给他倒了盏茶,推到他面前:“别卖关子,有话直说。”

    桓廷干咳两声:“表哥有所不知,其实太子这么做都是为了太子妃啊。”

    “什么?”

    “听闻太子妃此次难产是被人所害,险些送命。太子没找出凶手,担心太子妃安危,打算退出宫廷,去宫外居住,连太子之位也不想要了。”

    作为女子,谢殊很佩服也很感动,作为丞相,她很无奈。

    “太子妃自己应该也会劝太子吧?”

    “劝了啊,”桓廷感叹:“太子是个痴情种,非要这么做嘛。”

    谢殊按按眉心:“那九殿下如何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

    谢殊思索着,还是得找个机会去探探司马霆的口风才行。

    出乎意料,桓廷前脚刚走,司马霆居然本人就到了相府。

    谢殊被惊到了,记忆里这还是他头一回登门。

    司马霆一身黛色袍子,金冠束发,眉目已经长开,声音也低沉浑厚了许多,整个人看着都英武了不少,只有神情倨傲一如往常。

    “殿下光临寒舍,微臣真是受宠若惊啊。”谢殊抚了抚衣摆,起身行礼。

    司马霆径自在她眼前坐下,开口便道:“丞相给我份委任书吧,我打算去前线督军。”

    “督军?”谢殊眼眸一转,笑道:“殿下怎会有这念头?”

    司马霆不耐烦地用手指点着案面:“丞相给我就是了,我现在只想离开建康。”

    谢殊试探着问了句:“殿下是为了太子让位的事?”

    司马霆瞪了她一眼:“原来你都知道了,那你还装什么装,巴不得我走吧?”

    “殿下言重了,本相怎会有这想法呢?只是殿□为皇子,不问清楚,陛下届时追究起来,本相担待不起啊。”

    司马霆哼了一声:“若是父皇同意,我还用得着来见你?告诉你也无妨,太子之位我是动心,但我不想这样拿到手,如今太子妃身子不好,我坦然接受,岂非落井下石?我要的东西我自己可以凭本事拿到,何须相让。”

    谢殊知他心高气傲,对此也不意外,心中却感慨这小子到底长大了,聪明了许多,知道利用时机。如今他要去督军,先是在朝中博个好名声,再在战场上顺带立点儿功,回来就不同往常了。

    皇帝必然也是心里透亮的,不然若是真不乐意他去前线,早派人将他锁在宫里了。

    她坐去案后,提笔蘸墨,冲司马霆笑了笑:“敢问殿下,这算不算个人情啊?”

    司马霆嘴角一抽:“算!”

    谢殊这才下笔,落印时说了句:“殿下此去,可否替本相带几句话给仲卿?”

    司马霆听她叫得这般亲热,眉头立即皱了起来:“丞相自重些,仲卿哥哥的名声被你毁的还不够么?”他劈手夺过委任书,连印迹未干也顾不上,转身就走了。

    谢殊又无奈又好笑,对着他的背影说了句:“殿下慢走。”

    司马霆回了一声冷哼。

    前线战事已经转移了战场。秦帝知道水上斗不过卫屹之,自然不会硬拼,很快便退回陆上,要集中兵力左右深入。

    杨峤在营中焦急地跟着卫屹之走来走去:“大都督怎么不做安排啊?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秦军逃去陆上?”

    卫屹之慢条斯理地整了整盔甲,拿起长鞭宝剑:“他们跑不掉的,你没发现陆子觉等人都不在么?”

    杨桥一怔,恍然大悟:“原来大都督都安排好了?”他激动万分,“那怎么没安排我出战啊!”

    “你坐镇营中,九殿下就要来督军了,替我接待他。”卫屹之将鞭子缠在腰上,朝帐外走去:“本王亲自去会会秦帝。”

    秦军重兵集中在巴东和荆州二郡之中。张兆率重兵自其左方宁州出发,陆子觉则率兵从其右方徐州出发,另有武陵、长沙二郡腹地兵马北上而来,成三方合围之势。

    这番部署早在秦军被拖在江上时就安排好了,卫屹之故意将他们所有注意力吸引在江上,陆地上的动静他们根本一无所知。

    安珩来了好几封信,都是在说国内局势紧张,秦帝此时正急着要扳回局面,又急调国内大将吕明、侄子苻兴前来领兵,要与晋军决一死战。

    原本以为从那让人晕乎乎的大船上下来就能重振军威,哪知紧接着江淮流域就进入了梅雨季节,潮湿的天气让北方士兵极难适应,许多人都病了。

    秦帝暴怒地砸光了帐中所有东西,但老天爷照旧不慌不忙地下雨,黏黏湿湿的让人满心烦躁。

    两日后,晋军突袭秦军粮草重地,杀敌两千,尽夺辎重,迅速退走。

    秦帝忍无可忍,命吕明、苻兴率军追击晋军。

    吕明沉稳,力劝秦帝三思后行,但秦帝盛怒,苻兴轻狂,他也无可奈何。

    秦军大部前脚去追击晋军,晋国大军就直杀到了秦军大营。

    陆子觉和张兆正在和吕明、苻兴虚与委蛇,卫屹之亲率重兵直捣黄龙。

    秦帝身披铠甲亲身上阵,远远看到灰茫茫的天际下,晋国兵马踏着地上泥浆而来,视线落在那卫字大旗和晋国龙旗上,气得咬牙切齿。

    “陛下,那是晋国武陵王,还是避一避吧。”旁边的随从战战兢兢地劝他。

    “避什么!”秦帝翻身上马,号令所有人马迎敌。

    秦军见皇帝亲自领兵,士气大涨,英勇地冲了过去。

    然而晋军并没有与他们正面交锋,反而有序游走,蛇一般灵活,待秦军反应过来,已经被困阵中。

    卫屹之打马在后方,点了点头,身边的传令兵开始舞动旗帜,阵法变动迅速,前一刻秦军还被困在四面盾牌环绕的人墙里,后一刻盾牌掀开,长枪已经刺入,哀嚎遍野,不忍相闻。

    周围是长出青葱禾苗的农田,被厮杀的双方踩踏地翻了个底朝天,远处还有河鱼肥美的池塘,早已染了鲜血之色。

    秦帝在远远观望,双眼如鹰。

    卫屹之也在看着他,透过这个人似乎看到了那些只存在于长辈叙说里的曾经:外族兵马杀入洛阳,世家们被迫南迁,汉人被当做猪狗般屠杀,不服从是屠杀,服从是奴隶……直到此人即位,倒是开明了许多。但有征服就有不屈不挠的抵抗,有欲望就有无穷无尽的征伐。

    只等一个时机,结束这一切。

    传令兵挥了一下旗帜,晋军退开,秦军尸横遍野,残余的人连忙退回。秦帝知道吕明和苻兴已被拖住,等不到他们来援,只好下令退走。

    卫屹之当机立断下令追击,自己策马当先,手挽长弓,连射两箭。一箭射偏,一箭正中秦帝肩头,他身子歪了歪,但还是坚持着往北方逃窜离去了。

    晋军一路高呼胜利,连远处与晋军作战的吕明、苻兴都听到了。

    听闻秦帝逃窜而走,秦军士气顿时低沉下去,再听晋军呼声震天,似乎左右四方都是晋国兵马,人心更乱,很快便被杀得落花流水。吕明和苻兴只好下令撤兵,往国境方向退去。

    陆子觉年轻骁勇,一路狂追不止,最后不仅斩杀了苻兴,甚至还杀入了秦国。

    桓廷风一般冲进了相府,提着衣摆一路狂奔,嘭一下撞开书房的门,气喘吁吁道:“表、表哥,你收到消息没有?”

    谢殊端坐案后,眉眼安然,捧着盏茶笑眯眯地看着他:“什么消息?”

    “什么?你还不知道!”桓廷冲过来,额上都挂着汗珠:“仲卿打了胜仗,晋国得胜了!巴东、荆州夺回来了不说,连秦国的豫州都给拿下了。”

    “原来如此,不错。”

    桓廷急的挠心,眼巴巴地看着她:“就这样?”

    谢殊挑眉:“不然还怎样?”

    “……”桓廷忽然觉得好没劲。

    晋元和三十年夏,晋军得胜还朝。

    一早谢殊起床,就听门外树上有喜鹊在叫,她换上轻便的雪绸宽袍,竹簪束发,洗脸时觉得脸色有些苍白,便问婢女有没有胭脂,要稍微修饰一下。

    婢女们争先恐后地赶着奉献,眼神都有些暧昧。

    丞相为了见武陵王还要打扮打扮呢,啧啧啧……

    沐白来禀报说车舆已经备好,谢殊放下才吃几口的早饭,出门时脚尖在门槛上带了一下,险些摔倒,沐白急忙扶住她胳膊,忽然看见那雪白的衣袖上沾了一滴血珠,愣了愣。

    “公子……”

    谢殊怔忪着抬头,伸手摸了摸鼻下,忽然喉中一甜,眼前一片昏暗。

    建康大街上人声鼎沸,卫屹之跨马入城,这般抛头露面,叫姑娘家都疯狂了。

    官员们挤开拥挤人潮赶来相迎,溜须拍马的话说了一箩筐。

    卫屹之心不在焉地听着,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见谢相?”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君:因为无良作者昨晚写的东西没保存,差点把我给弄丢了,快来鄙视她!

    作者:你这压根不是亲生的啊,策反啊混蛋!

    双更君(挖鼻):安啦,他只是不想自己被鄙视,就拉你垫背而已。

    ☆、八二章

    钟大夫匆匆走进房中,一放下手中东西便坐去床边为谢殊诊脉,她已昏睡不醒,嘴角还残留着血渍。

    沐白心急如焚,又不好打扰他,急得在旁死死绞着手指。

    钟大夫用湿帕子沾了些谢殊口中血渍,取了银针拭了拭,观察许久,头一回露出惊慌之色:“怎么会这样?”

    谢殊半昏半沉,如坠梦中,四周昏暗,她一路前行,不敢停顿。

    身上是威严的朝服,前方必然是巍巍庙堂。然而她走到尽头,入眼却是烈日当空,飞蝗遍野,大地龟裂……

    她茫然四顾,怅然若失,却又幡然顿悟。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她仍然是那个在荆州苦苦挣扎,为求活命的孩子。

    “公子?公子?”

    谢殊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身上微微的疼。

    沐白的脸探过来,有些模糊:“公子终于醒了!您别动,钟大夫正在为您施针。”

    谢殊张了张嘴,声音轻飘飘的:“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申时了。”

    那卫屹之应该早就入城了。她顿了顿:“我可还有救?”

    钟大夫接话道:“公子中的毒比较复杂,来不及细说,好在您服用不多,还有一线生机,只是比较凶险。”

    “有多凶险?”

    “此毒由药引牵引而发,只能用牵引之法引出,但必须要用虎狼之药,只怕会对公子身子造成损伤,不知道您……最后能不能熬过去。”

    谢殊只觉头脑越来越混沌:“是不是只有这一个法子?”

    “以小人的医术,只有这一个法子。”

    “那就用吧。”

    钟大夫一怔,随即称是。

    谢殊叫了声沐白:“若我熬不过去,不要将此事告诉武陵王,就说我隐退去了别处,想见他时自会出现,让他不要找我……”

    宫中正大摆筵席,为武陵王庆功。

    与秦国这一仗历经曲折,总算是得了胜,中间皇帝与卫屹之也好几次有分歧和摩擦,如今扭转局势的终究还是卫屹之,皇帝心情有些复杂,也颇有几分尴尬,宴席间除了褒奖了他一番之外,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司马霆这次捡了个便宜功勋,可能自己也认为没什么好炫耀的,期间很是低调。大家最关注的还是武陵王,其中最激动的莫过于陆澄,刚好谢殊不在,他还琢磨着是她害怕了武陵王如今的气势,不敢轻易露面了。

    “武陵王大捷而归,保家卫国,下官感佩不已,当敬您三杯!”他举起酒盏,朝卫屹之举了举。

    “陆大人客气。”卫屹之仰头饮下。

    那边的相府,谢殊正被灌下第一碗汤药。

    建康城中今晚注定无人入眠,大家聚集庆贺,纷纷颂扬武陵王的功勋,偶尔也有人提到丞相,难得地多了几句好话。

    有人捧着河灯放入秦淮河中,祭奠死去的将士们,灯火如豆,从倒映了一天星光的水面上飘过,去了不知名的远方。

    此时谢殊已吐过一遍,被灌下第二碗汤药。

    宴席结束,卫屹之走出宫门,苻玄正等在车边。因为这次作战有秦帝现身,卫屹之特地没有带上他,如今见了他,刚好可以询问几句谢殊的近况。

    “丞相挺好的,前几日属下陪夫人出门上香还遇着他了,他当时还对夫人说,郡王此次立了大功,待回都时要亲自出城十里相迎呢。”

    卫屹之愣了愣,上车换了便服,吩咐道:“去相府看看。”

    谢殊已被灌了三碗药下去,呕吐了好几回,人已虚脱,但钟大夫对沐白摇头,仍嫌剂量不够。

    沐白看着不省人事的谢殊,声音里都是哭腔:“不能再灌了,公子会撑不下去的。”

    “可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钟大夫卷起袖口,又要动作,门外传来管家慌张的声音:“沐白,快出来,武陵王来了!”

    沐白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扶谢殊躺好,匆忙走出门去。

    卫屹之已经走上回廊,宽袍大袖,形容散逸,见沐白走出门后还不忘把门关好,笑了笑道:“怎么这么神秘,谢相人呢?”

    “公子她……她身体不适,已经休息了。”

    “这么早?那房里怎么还亮着灯呢?”卫屹之不以为意,径自越过他就要去推门,旁边忽然唰唰窜出几道人影来,密密实实挡住房门。

    是谢殊的贴身护卫。

    卫屹之感到不对,声音冷了下来:“到底怎么了?”

    沐白想起谢殊的话,神情犹豫,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卫屹之沉着脸:“是要本王动手才能进去是不是?”

    沐白忙道:“武陵王息怒,请随我来,我马上就将事情告诉您。”

    北偏角的厢房里,楚连听到外面时常有匆忙脚步声走过,觉得奇怪,走出门去看了看,只见谢殊所居的院落里灯火通明。

    他回到房中坐下,忽而感到一丝不安。

    前几日谢殊在花园里见谢瑄,中间有意无意对他说了一句,若有什么安排,可以尽早提出来,若没有,她便替他安排了。

    他问了句为什么,谢殊淡笑着说是以防万一。

    如今想来,难道是她身上有什么事要发生?

    流云轩内,光福走进房间,看着散发坐着的谢冉,欲言又止。

    “不用禀报了,我听到动静了。”谢冉摆摆手让他出去,半张脸隐在昏暗里,看不清神色。

    光福并没有走,低声道:“武陵王来了。”

    谢冉僵坐着,忽而笑了一声,却分外凄凉:“那丞相应该会很高兴吧。”

    卫屹之站在廊下,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你说她中了毒?”

    身后的沐白低声称是。

    “她这段时间身子渐渐不好,就是因为这个?”

    “那倒不是。”沐白垂下头:“其实公子身体早就不好了,钟大夫也找不出缘由,只说危及不了性命,但不能过度操劳。这些时日以来公子一直在调养身体,也有些效果,今日中毒却是事发突然,我们谁也没有想到。”

    “那就是有人下毒了。”卫屹之的手指摩挲着腰间长鞭,声如刀戟碰撞,幽幽森冷。

    沐白心中惊了惊,被他声音吓住,没敢作声。

    房中忽然传出很大响动,卫屹之急忙转身推门进去,匆匆绕过屏风,就见谢殊正被钟大夫扶着趴在床沿呕吐。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走之前她还言笑晏晏,现在却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像是纸做的一般,毫无生气,连碰一下都要犹豫。

    他稳住情绪,问钟大夫:“怎么样了?”

    钟大夫看看他身后的沐白,有些犹豫,毕竟他不是谢家人,有些话不知道当不当直说。

    沐白道:“钟大夫直言无妨,武陵王知晓公子身份,公子也信任他。”

    钟大夫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卫屹之,这才道:“公子身子骨弱,所用的药却刚猛,如今还差些剂量,但这药毕竟对人有害,小人不敢再用了,否则就算公子挺过去,小人还是难以担待啊。”

    “为何?你把话说清楚。”

    钟大夫又看一眼沐白,后者朝他点点头,他叹了口气:“小人就直言了,这药用多了,只怕公子以后会落得无后。原本小人不该顾及这些,但公子几月前还明确表示过想要有孕,小人实在不敢替她拿主意。”

    沐白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卫屹之在床沿坐下,盯着谢殊的脸,出乎意料的平静:“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风险?”

    “有,公子得熬过去才能活命,总之一切还没有定数。”

    卫屹之扶起谢殊,一手将她搂在怀里,一手伸出:“把药给我。”

    钟大夫怔了怔,连忙端过药碗放到他手上。

    卫屹之将碗沿搁在谢殊唇边,她牙关紧闭,根本是徒劳。

    “谢殊,你敢放弃试试!”他咬牙切齿,用力捏开她下颌,将药灌进去,但她根本无法吞咽,全都漫了出来,白衣被血渍和药渍沾污的狼狈不堪。

    卫屹之垂下眼帘,忽然道:“你们都出去。”

    钟大夫见状只有叹息,他已经尽力了。

    一旁的沐白用袖口抹着眼泪,钟大夫拍了拍他的肩,将他搀出门去。

    房门关上,卫屹之努力克制到现在,终于露出慌张无措来,他低头看着谢殊的脸,唤她时声音都在颤抖:“如意?”

    谢殊毫无反应。

    “不是让你等我回来的吗?”他拥紧她:“快把药喝下去,我们胜了,你还有许多事没有做,怎能倒下?”

    他含了口药,渡进她口中,味道实在太苦涩,连他这样在沙场上磨练出来的意志也吃不住,眼泪都被苦地落了下来。

    一碗药灌下去没多久,谢殊又开始呕吐,也不知是不是伤了哪儿,这次竟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

    卫屹之摸到她双手,已经有些发冷,连忙将她严严实实圈住,唇贴在她耳边哽咽着道:“没事的,当初在荆州那样的日子你都能熬过来,这次一定也能熬过来……”喉间哽得发痛,话已经说不下去。

    谢殊歪倒在他怀里,似一块倾颓了的美玉,温润不再,只剩了宁和,一室静谧。

    薄薄的晨露在廊下花草间凝结,这一夜有贵族王公醉倒不醒,有庶民百姓狂放颠倒,桨声灯影依旧在,各有各的喜乐,各有各的哀愁。

    谢殊似乎听见了幼年常听的荆州歌谣,唱歌的也许是虎牙,但是一点也不像以前那样欢乐,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她想离开那地方,却又找不着路。

    “如意。”她转了转头,有人在叫她,听声音似有些熟悉。

    “如意。”又走了几步,终于听出来是谁在叫她。

    “仲卿?”

    卫屹之错愕地抬头,怀里的人正缓缓睁开双眼,声音嘶哑地唤他。

    “我在哪儿?”

    他含着笑,出口的声音却带着哽咽,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以后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八三章

    襄夫人挂念着战场上的儿子,昨天让苻玄早早去宫外等候迎接卫屹之,哪知苻玄回来了,他却没踪影。

    本以为卫屹之是喝醉了被皇帝留宿宫中了,哪知今天她一早起来侍弄花草,却听管家说他一夜未归是去了相府。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当即训斥了管家一顿,叫他别胡说。

    管家刚走,卫屹之进了大门。

    “母亲,我有话要与您说。”

    襄夫人放下水瓢,拿了婢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看到他神情疲惫,很是关切:“怎么眼睛红红的,一夜没睡?你刚从战场回来,有什么话还是等休息好了再说吧。”

    卫屹之托住她胳膊:“还是现在说吧,迟早都要说的。”

    襄夫人疑惑地看了看他,只好点头:“那去你书房吧。”

    卫屹之扶着襄夫人进了书房,先请她就座,而后忽然掀了衣摆跪在她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襄夫人莫名其妙:“你这是干什么?”

    卫屹之垂着眼帘:“母亲,我想娶谢殊为妻。”

    “……”襄夫人的神情僵了半天,渐渐有些崩裂:“你刚才说什么?娶……谢殊?”

    “是。”卫屹之面有愧色:“只是她此生有了缺憾,我只有现在就告诉母亲。”

    襄夫人激动起来:“你也知道他有缺憾啊,他是男子,自然有缺憾!”

    “不是这个原因……是我一直隐瞒了您事实。”

    谢殊并不知道卫屹之离开,她睡到晌午才醒。

    沐白进来伺候她喝了碗药,担心她身体,又将钟大夫给叫了过来给她诊视了一番。

    “公子此番元气大伤,需好好调理才行,这可急不得。”钟大夫又写了副方子交给沐白,却没急着走,反而在谢殊面前行了跪拜大礼:“公子恕罪,此次是小人把关不严,才害公子险些遇害。”

    谢殊叫沐白出去守着,对他道:“我正好要问你此事,你将所知道的都告诉我。”

    钟大夫连声称是,坐回凳子上接着道:“公子中的毒并不常见,小人以往只见过记载,据说汉时衡山国里有人使用此法排除异己,后来多流传于宫中。这法子就是先给对方喝下一味药引,后面再饮一味药,二者相容,牵引毒发,这样不易被人察觉。公子此次中的毒还要高明,无论是药引还是后面的药,单用都是无害的。”

    “那你也不该看不出来吧?”

    “原本是瞒不过小人的眼睛。此毒最后一味药是先前冉公子送来药方里的,我倒是留心了,可公子以前所用的药方里并没有那味药引,自然也就不会中毒,所以小人就放心给公子用了那方子,可是现在看来,显然公子是服过药引的。”

    谢殊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天黑时,光福脚步匆忙地冲进了谢冉的房间:“公子,属下让您出去避一避您不听,这下好了,丞相醒了,要追究责任了。”

    谢冉坐在铜镜前,拿起梳子,丝毫不见慌乱:“替我束发更衣,我马上就去见丞相。”

    谢殊到现在还不能坐起,只能躺着,沐白给她背下垫了许多软垫才让她靠坐起来,又替她梳好发髻,看起来人精神了一些。

    谢冉从屏风后走出来,一段时日不见,竟憔悴了许多,双颊都有些凹陷。他站在几步之外看了谢殊几眼,施施然行了一礼,竹青宽袍披在身上愈显清瘦,姿态却是优雅如初。

    谢殊忽然朝他招了招手,谢冉微微一怔,但还是靠近了一些,在床边矮凳上坐了。

    “堂叔为何不趁我倒下时逃走?”等她开口,谢冉才明白她为何要自己靠近,她说话的声音低得可怜,说是气若游丝也不为过。

    他一手揪着衣摆,淡淡道:“逃不掉,也不想逃。”

    谢殊勾了勾唇角:“我最欣赏你这点,你做了任何事,被发现后从不否认。”

    她咳了一声,顿了顿又道:“钟大夫已经与我说了中毒经过,我想请堂叔为我解惑,究竟是何时让我饮下那味药引的?”

    谢冉的神情忽而有了些虚无缥缈的意味:“在丞相最为信任我的那段时期。那时丞相根基未稳,还没那么重的防心,刚好又赶上隐疾的事。我虽依附丞相,却终究不是谢家人,总要为自己留点筹码。但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真的用上它。”

    “不愧是堂叔,那么早就为自己留下后路了。可是钟大夫没有从药方里看出药引来,是不是因为你当时给我的是另一张方子?”

    “没错,药引那张方子一直由我自己保留着,前些时候才烧掉。”

    谢殊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又开口:“我此次大难不死,想必堂叔十分失望吧。”

    谢冉凄怆地笑了一下:“事已至此,丞相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处置?你可知,为何你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我却总是给你机会?”谢殊笑得有几分自嘲意味:“因为你是我眼中最适合做谢家族长的人。”

    谢冉浑身一震,倏然抬头看着她的脸:“什么?”

    谢殊闭着眼舒了口气,似又有了些精力:“可我如今只能和祖父一样,选择放弃你。因为你根本没有把自己当做谢家人看待。”

    谢冉激动地站起来:“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谢家,如何不把自己当谢家人看待!”

    “是,你是一直这么说,但你的心里从未将自己当做过谢家人。你始终无法放开自己私生子的身份。长辈们在时,你甚至都不敢进入官场;等长辈们倒了,你又处处为谢家着想,生怕被谢家抛弃。对你而言,谢家只是一个收容之所,谢家人只是利益盟友,你得依靠他们,又拼命防着他们。你不是看不清时局,你只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才不得不出面保全家族利益。”

    谢冉怔怔地坐回去。

    “不过你的确比我适合做谢家族长,我是迫于无奈才走上这条路的,城府不及你深,手段不及你狠,世家延续需要的正是你这样的人,不是我。我本以为,有你在旁,再多几个谢瑄这样的小辈,谢家以后就能长盛不衰,但直到今日,我才知道自己终究是看错了你。”

    谢冉突兀地笑起来,忽然扑过去揪住她的衣领,“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谢殊,我宁愿你从没回过谢家!”

    谢殊一脸平静:“是啊,那样就没人夺走你的机会了。”

    谢冉怔了怔:“没错,你说得没错……”他手下用力,几乎要将她提起来,眼眶通红,“杀了我!我比你还要憎恨如今的我!”

    “想死?”谢殊慢慢拨开他的手指:“我不杀你,我还会给你权势,让你做谢家族长。”

    谢冉错愕地松开手,跌坐在地上。

    “但是你记着,你永远也得不到实权,所有事情都要经过我才能定夺。”谢殊一手扶着床沿,微微倾身看他,眼光森冷:“你只能做我的傀儡。”

    谢冉踏上走廊时,似被剔了魂魄,浑浑噩噩。

    卫屹之正好从远处走来,看见他这幅模样,又是从谢殊房中出来,心里已猜出几分,与他擦身而过时,手已按上了腰间,想想又忍耐了下去。

    这是谢殊的事,她自己会处理。

    先前说了太多的话,谢殊有些疲倦,刚刚又喝了碗药,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卫屹之在床沿坐下,她睁开眼看到他,自发自觉地钻进他怀里。

    卫屹之抚着她的头发:“下毒的事都处理好了?”

    “嗯。”

    “确定没事吗?”

    “不是还有你在吗?”

    卫屹之笑了笑,扶正她身子道:“明日随我去旧宅居住吧,暂时离开相府好好养养身子。”

    谢殊犹豫道:“襄夫人要是知道了怎么办?”

    “放心,我跟她说过了。”

    “什么?她居然同意了?”

    “没有。”

    “那……”

    “可她也没反对啊。”

    谢殊还想说什么,卫屹之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唇:“这两年大小事情不断,你我聚少离多,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你也不要顾虑太多。”

    谢殊这才点了点头。

    天黑时沐白送饭菜过来,谢殊吩咐他简单收拾一下东西,又让他去知会钟大夫,要把他也一起带去卫家旧宅。

    卫屹之给她夹了些菜,听到这话,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了句:“钟大夫没跟你说什么吧?”

    “说什么?”

    “你身子的状况。”

    “倒是叮嘱了一大堆,沐白都记着呢。”

    卫屹之看看沐白,后者朝他摇摇头,他这才松了口气,又笑着与谢殊说起了别的事。

    吃完饭,谢殊想出去走一走,奈何实在乏力,最终还是被卫屹之丢去了床上乖乖躺着。

    婢女们送了热水进来,都不敢抬头,只装作没看见房里还有个武陵王。

    洗漱完毕,谢殊已经疲乏至极,抱着被子昏昏欲睡,口中道:“你该回去了,难道真的要时时刻刻寸步不离?”

    卫屹之将房门掩好,走回来道:“你当我开玩笑?”

    谢殊掀了掀眼皮子:“我倒是无所谓,只怕很快都城里又有流言蜚语了。”

    卫屹之在她身旁躺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指:“那这次就说本王挟功报复,反过来囚禁了谢相,如何?”

    谢殊吃吃而笑:“求武陵王手下留情。”

    “想得美,你还欠着我一笔账呢。”

    谢殊从被子里探出脑袋,茫然地看着他:“什么账?”

    “那次陆熙宁来试探,你与我做戏,之后答应我的事都忘了?”

    谢殊脸红了红,闭上眼睛装睡。

    卫屹之笑了一声,替她理了理鬓发:“睡吧。”

    已经是渐渐炎热的夏季,谢殊却因为在病中而身体发冷。睡到半夜她到处找被子,却又疲乏地动不了,忍不住哼哼了一声,身旁的卫屹之立即被惊醒了。

    “如意?”

    谢殊被他急切的语气弄得愣了愣,反过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我没事。”

    卫屹之将她揽进怀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谢殊干脆也不找被子了,就在他怀里窝了一晚,却再也睡不着,听着他的心跳,一整夜思绪万千。

    ☆、八四章

    卫家旧宅里早已派人打扫了一番,仆人却没增加,卫屹之只调了几个伶俐的婢女在内宅伺候,主要的事还是交给沐白和苻玄去做。

    好在战事平定后暂时没什么大事发生,谢殊向皇帝告了假,安心在这里住了下来。

    宅子里开始成天飘荡着药香,她休养了几日,渐渐有所好转,偶尔也会在院中走上一走,直到蝉鸣喧闹,日头炎炎,才安分地待在屋里。

    卫屹之这几日只要不上朝就待在这里,谢殊顾忌着襄夫人,屡次劝他回大司马府,他却照旧我行我素。

    谢殊到底做惯了官闲不住,几日下来就唉声叹气。卫屹之叫她养病时别再束胸,她也不听。一早起来整装完毕,她展开竹骨扇挡着太阳去了内院池边,喂了会儿鱼就觉得无聊,干脆坐在亭中发呆。

    花丛后面站着几个人,襄夫人探头探脑,左看右看,嘴里直念叨:“不可能吧?不可能啊,绝对不可能啊……”

    贴身婢女一头雾水:“夫人,到底什么不可能啊?”

    襄夫人拉着她的胳膊往前拽了拽,指了指亭中坐着的谢殊:“你觉得丞相怎么样?是不是个英俊男子?”

    婢女羞红了脸:“哎呀夫人,人家是觉得丞相好看,可从没说过什么啊,您是怎么知道的?”

    “好了好了,你一边儿去!”襄夫人扒着花丛又看了一阵,心里仍旧犯嘀咕:怎么会呢?虽然长得是女气了点儿,但言谈举止的确是男子的模样啊。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襄夫人一看是苻玄,知道他耳力好,怕被发现,带着婢女匆匆离开了。

    苻玄走入亭中,朝谢殊行了一礼:“禀丞相,陛下留郡王在御书房议事,今日宫中还有宴席,他要晚归,请您不必等他用饭。”

    “哦?”谢殊听到议事,颇有些兴趣:“可是朝中有什么事发生?”

    苻玄看了看她才道:“没有。”

    谢殊见他欲言又止就知道肯定有事,但也知道想从他口中撬出点什么来难如登天,只好不再追问。待他一离开,她吩咐沐白道:“你出去查一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沐白晌午才回来,居然也是一副不愿意说的模样,被谢殊板着脸训斥了一通才开口。

    “公子,不是属下不说,实在是为您好啊。”他委屈地搓衣角:“其实也没什么事,无非就是有传言说您出了事,又将矛头指向了武陵王,陛下大概是叫武陵王去问话的吧。反正这事武陵王会处理的,您得好好养病呢,不要操心了。”

    谢殊抽了抽嘴角:“我都被他们说死了,这叫没什么事?还有其他事没有?”

    “没了。”沐白斩钉截铁。

    “真、没、有?”

    “……谢子元和谢运等人多次来此求见您,被武陵王挡着没进的来。”

    “那难怪人家会把矛头对着他了。”谢殊想了想:“是不是谢冉将我来此的消息透露出去了?”

    “不会吧,冉公子自己还不知道您来这里了呢,武陵王特地吩咐过不要告诉他的啊。”

    谢殊恍然,原来卫屹之嘴上不说,实际上已经防着他了。

    “我知道了,”她自袖中取出一枚私印:“你拿着我的信物去见一下谢子元,让他知道我还好好的,另外,让他查一下是谁在背后传播谣言,速速来报。”

    苻玄在走廊上遇到前来给谢殊送药的钟大夫,指了指进进出出忙碌不停的沐白道:“钟大夫说丞相最好静养,但郡王做到这地步了他还是丢不下政事,这可如何是好啊?”

    钟大夫摇了摇头:“没法子,只能等公子自己想通了吧。”

    天擦黑时,沐白回来,一进房就激动不已:“公子所料不差,果真是有人在背后传播谣言,还能有谁?自然是您的死对头陆澄!他一早就安排着眼线在相府附近呢,还派人告诉谢子元等人说亲眼看见武陵王将您带来了这里,弄得谢家跟卫家在朝堂上剑拔弩张的。”

    “我懂了。”谢殊躺在榻上摇着扇子。

    陆澄还等着卫屹之对付她呢,自然急着知道她的结果,想必她这几日没露面,把他给急坏了吧。

    卫屹之也是的,一个字也不说。

    当晚皇帝在宫中设宴,其实是为太子长女摆满月酒。

    虽然王络秀生的是女儿,但时机赶得太好,本就是皇帝的第一个孙辈,一出生又赶上秦国大败,皇帝迷信的很,觉得这孩子有福,决定好好操办一下。

    刚好赶上个凉风习习的夜晚,麒麟殿内广设案席。

    百官向皇帝和太子施礼道贺后落座,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但谁都拿眼睛瞄着右上首坐着的武陵王,再瞅瞅左上首空着的丞相座位,心思很是微妙。

    皇帝之前找卫屹之谈过,却也没得到什么确切答案,但还得打破众人的胡乱猜测,便故意问了句:“谢相抱病还没好吗?”

    祥公公自然要接话做做戏,岂料席间的陆澄忽而行礼插话道:“陛下该问武陵王才是,听说丞相如今在他府上休养呢,也不知如何了。”

    其余大臣干咳的干咳,喝酒的喝酒,恨不得隐形才好。

    外面已经有传言说武陵王在报复丞相了,可怜娇弱的丞相还不知道被整成什么样子了,还是当做不知道的好。

    卫屹之却是听出了陆澄的怨气。他必然已经看出当初借钱的事是被糊弄的了,如今连番挑拨谢卫关系,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抿了口酒,手指理了理朝服衣摆,笑道:“陆大人倒是耳目灵敏,谢相的确是在卫家旧宅之中,她先前为战事操劳以致抱恙,如今需要地方静养,本王刚好有这地方,总不能连这点人情也不给吧?”

    陆澄抚着花白的胡须,似笑非笑:“丞相久未露面,也不知这病是如何养的,武陵王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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