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2)
谢殊看着他的背影,他今日又穿了那件竹青滚边的白衫,虽不是跌在马车里的醉态,却总让她想起那一幕来。
“有吩咐,你坐到榻上来。”
卫屹之转头看她一眼,不明就里,但还是走到榻边坐了。
谢殊合上窗户,走到他面前,忽然抽开腰带,脱了外衫和中衣,露出圆润的肩头,以及身上的束胸。
卫屹之错愕地看着她:“你……”
谢殊坐到他身上,伸手解开了他的衣襟和束带,脱了他的衣裳,又伸手去脱他亵裤,手直接探了下去。
卫屹之捉住她的手:“你要干什么?”
谢殊双颊微红,眼波粼粼地看着他:“你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他当然知道她要干什么,他只是不明白她忽然这么主动是为什么。
谢殊没给他机会思考,贴上他的唇,含住他的耳垂,吻他的喉结,直到将他弄得气息不稳,手下也终于得逞。
卫屹之情难自抑,要为她解去束胸,她却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要那么麻烦,还在书房。”
“知道在书房你又何必撩拨我?”
“不告诉你。”谢殊低低笑了一声,似乎很愉悦,但卫屹之总觉得与平常的她不同。
她径自退了亵裤,搂着他的脖子缓缓坐下,眉头微蹙,却忍着没有做声。
卫屹之扶着她的腰,头埋在她颈边,不去想那些顾虑,只想搂着她一直不放手。
门窗紧闭,又有屏风挡着,日光透进来已有些昏暗。他忍耐着,看着谢殊在他身上起伏,呼吸渐渐急促。
谢殊双颊红透,垂着眼不看他,长睫轻闪,偶尔眨眼还能看见其中晶莹的泪光,双唇鲜红欲滴,下唇被咬得死紧,叫人心疼。
卫屹之按下她的头来吻她,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咬唇,宁愿她泄露出低低的呻.吟来。
书房外有下人经过,虽然只是一串未曾停留的脚步声,谢殊却陡然紧张起来。卫屹之闷哼一声,抱起她反身将她压在榻上,骤然加快了速度。谢殊发髻散乱,闭着眼睛捂住唇,生怕惊动了外人。
卫屹之搂着她,忽然道:“你瘦了许多。”
谢殊说不出话来,指甲都要陷入他背后的皮肉里。
“为什么?”他粗喘着在她耳边问,仍旧凶狂地进攻。
谢殊仍旧咬着唇,良久伴着低吟又说了句:“不告诉你。”
卫屹之似有了怒气,又像是带着不甘,动作愈发猛烈。谢殊眉头皱了起来,忍着那微微泛出的疼痛,为刺激他便去舔吻他胸前茱萸。卫屹之这才有了松动迹象,又抱着她逞了会儿凶便要退出来,哪知谢殊竟一把抱紧了他,甚至用腿环住了他的腰,不让他后退。
“如意?”卫屹之吃惊地看着她。
“没关系,没关系……”谢殊紧紧抱着他,像是刚刚从迷蒙中苏醒过来。
二人许久才恢复平静,谢殊轻轻推开卫屹之,整理衣襟,重束发髻。卫屹之又想问为什么,看着她的背影又没做声。
片刻后,书房里又只剩下衣冠楚楚的当朝丞相和武陵王。
谢殊推开窗,在边上倚了一会儿,待脸上红热退去,转身对卫屹之道:“武陵王这次前往战场,还请多加小心。”
卫屹之抚平衣摆上的褶皱,抬眼看她,千言万语都无从说起,最后却只说了句:“谢相也多保重。”
☆、七四章
第二日一早,卫屹之便出发去了巴东郡。连襄夫人也是在他上路后才收到的消息,否则以她的脾气,若是知道皇帝把大儿子弄上了战场,丞相又把小儿子弄上了战场,非得怒得掀了房顶不可。
卫屹之只有提早避开,当不知道了。
皇帝自然收到了消息,整个早朝期间都板着脸。
“谢相这样安排有何用意?武陵王还有罪在身,这样做不适合吧。”
谢殊口气平淡:“陛下重用卫适之是一片好心,但为了确保战事尽早结束,毫无差池,还是该派遣武陵王前往督军才是,毕竟他与秦国交战多次,最有经验。至于罪名,一直也没有调查坐实,就当是给武陵王一个将功抵罪的机会,相信他一定会加倍用心于战事的。”
皇帝满脸不悦,卫屹之不是没有坐实罪名,而是她一直压着没能上呈至他眼前。
他也担心谢殊会一家独大,不敢轻易动了卫屹之,所以还要等将卫适之培植出来后再作安排。没想到如今他重用卫适之竟被说成了一片好心,难道他用人的标准竟和做好事一样了?
可谢殊毕竟有总领朝政的权力,如今作了这样的安排,又说的头头是道,他也无法直接否决,只能在心里生闷气。
“那得看看卫适之此人的本事了,若是他没本事带兵,丞相这般安排最好不过,若是有能力,那就是多此一举了。”
谢殊抬手行了一礼:“臣为社稷着想,没有多此一举之说。”
皇帝被狠狠一噎,径自起身退朝离去。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满朝文武都觉得此战甚为怪异,皇帝支持的哥哥统帅三军,丞相支持的弟弟做督军,倒像是这兄弟二人在较劲了。
最怪异的地方就是丞相如今会这般公然支持武陵王,真是叫人想不歪想都不行啊。
没多久,巴东郡传回消息,卫适之一到达郡中便立即部署与秦国开战,首战得胜。
消息传回建康,举朝振奋。这下皇帝有了底气,更加坚定要用他来牵制卫屹之的决心了,早朝时看到谢殊,简直神清气爽。
“谢相之前对卫适之不信任,现在看到了吧?朕看他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谢殊说了声“陛下英明”,其实心里并不认同。
巴东郡内的晋军都是跟随卫屹之与秦国作战过多次的军队,根本不惧秦国,看到来犯敌军,早就按捺不住要出手了,就等有人去下号令,卫适之只是恰逢其时罢了。
旗开得胜,巴东郡内军民信心大增。与此同时,那个秦国设计陷害武陵王的传言越传越广,终于送到皇帝耳中。
其实皇帝也怀疑过是不是秦国搞的鬼,但疑心一旦产生就很难消除了。卫适之出现的恰是时候,他做过俘虏,几乎没有未来了,给了他机会必定会换来他的忠心,而他又没有卫屹之那样的赫赫战功,必然也不会构成多大的威胁。
撇开那让人生烦的巫蛊案不说,如今一切都按着皇帝设想的发展,他甚是欣慰。
半月后又传来最新消息,卫适之提出要趁胜追击,偷袭敌营。卫屹之觉得对手是疑心很重的石狄,不该冒险。但卫适之执意要战,亲率一万铁骑突袭入营,又是大胜。敌军仓皇拔营,一直退出了巴东郡。
帝心大悦,这下也不再给谢殊面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下令道:“命武陵王不得随意干预战事,全权听从统帅卫适之调动。”
谢殊觉得不妥,刚要上奏,皇帝拦下她的话道:“这几年几乎年年征战,国库已经日渐空虚,何况谢相也说过要速战速决,卫适之的策略并没有错。武陵王作战过于谨慎,也许是该改一改了。谢相不必多言,朕看你此次的确是多此一举了。”
有个别大臣趁机奉承皇帝,大呼其英明,为黎民苍生着想。谢殊只好咽回了要说的话。
若真能这样一直下去自然是好事,谁也不想看到战败,她也是为防万一罢了。
天气已有了初秋的凉意,巴东郡里凉风送爽。
卫屹之匆匆赶至中军大帐,见到卫适之一身甲胄坐在案后研究地图,上前几步道:“听说大哥打算将宁州的秣荣和荀卓调过来支援?”
卫适之抬眼看来,卫屹之因为没能上战场,连日来都是宽袍大袖的装束,只有脸上表情严肃,有了些身在军营的气氛。
“是啊,秦国派遣拓跋康领兵赶来支援,如今兵力大增,已成压倒之势,宁州距离此地较近,我便将他们二位将军调来支援,怎么,你觉得不合适?”
“不是不合适,我是想问问大哥接下来打算如何对付秦国。”
卫适之笑了笑:“很容易,石狄疑心重,拓跋康心机深,这二人面合心不合,合在一起的军队也未必团结,我们集结重兵直捣黄龙即可。”
卫屹之的眉头立即皱紧了:“大哥这样安排太冒险了,秦兵以狡诈闻名,怎能贸然行这种决一死战的策略?若是主力被困,我们也危险了。”
“屹之,你太小心了。”卫适之从案后起身,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还记得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吗?敌人愈强,我们愈不能退却,如今我军士气如虹,正是好时候,陛下不也希望我速战速决么?”
卫屹之听出弦外之音,看着他的双眼,语气里有了几分无奈:“不用大哥提醒,我知道自己的兵法和武艺都是你一手教着入门的,也知道你是陛下一手提拔的。但如今面对的秦国铁骑我比你熟悉,我与石狄和拓跋康也有多次交战经验,他们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何况荀卓和秣荣各有优点,完全可以取其长处而用,用这种直攻的方法只会埋没了他们的才华。不过看样子,大哥是坚决不肯听我的意见了。”
卫适之脸色沉了下来,兄弟二人谁也没再说话,陷入了僵局。
皇帝的手谕恰在此时送到,卫适之看完后递给卫屹之:“别说大哥不听你意见,陛下也希望你不要干预战事了。”
卫屹之接过来仔细看过,又将手谕还给他,面无表情地抱拳行了一礼:“是属下冒昧了。”说完转身出了大帐。
卫适之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有些复杂。
相府内,沐白将下人们都遣得远远的,领着钟大夫进了谢殊房中。她正在摆弄窗边那株兰花,一身雪白胡服,腰身纤细地收着,显出几分清清爽爽的利落来。
沐白唤她:“公子,钟大夫到了。”
谢殊转头走了过来,钟大夫看了看她的神色,难得露出一些笑意来:“公子气色好了一些,看来连日来调养是有用的。”
谢殊点点头:“我也觉得有用,只是不知钟大夫可有找出连累我身子不好的原因?”
钟大夫跪坐下来,先请了她的脉,而后才道:“此症必然是因为饮了药物所致,其中可能有一味或两味药材有让人体力疲乏的作用,本不至于害人性命,只是公子日夜操持政务,损耗心力,又常有小病,这才有了亏损。若能找出根源就好说了,不知公子可还饮过别的药物?”
谢殊想了许久,忽然想起那碗在武陵郡王府喝的汤药来,先将沐白遣退,才低声告诉了他。
“不对,”钟大夫摇摇头:“时候不对,看时间公子有此症至少也有两年了,不会是那碗汤药的缘故。”
“已经这么久了?”谢殊有些诧异,沉思片刻后,凑近一些,低声问了句话。
钟大夫有些愕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又询问她近期可有反常症状出现,谢殊都摇头说没有。
“那就应该没有,因为小人的确没有诊出喜脉,而且以公子的情形,除非停下所有政事专心调养身体,否则损耗始终存在,也会威胁到子嗣。”
停下政事当然是不可能的。谢殊多少有些遗憾,一个月前还觉得有个小生命到来会是个天大的麻烦,现在开始期待,却又落了空。
钟大夫又嘱咐了几句,给她开了新的调养方子就离开了。
沐白进房来,提议谢殊出去走动走动,说是大夫吩咐的,不可久坐室内。
谢殊依言出门,边走边问他:“沐白,还记得两年前我饮过什么药物吗?”
沐白仔细回想了一下,“公子以前不常生病,自然也不用饮药。只有两年前的春天,公子装着有隐疾时才喝过一些乱七八糟的药吧……”话音一停,他紧张兮兮地问:“公子不是说不严重吗?难道钟大夫说很严重?是不是我找来的那些药有问题?”
谢殊就怕对着他这天塌下来的表情才骗他说不严重,赶紧摆摆手:“不严重不严重,我就是随口问问。”
沐白松了口气,若是谢殊有什么事,那他可无颜去见老丞相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入花园里的竹林,谢殊脚下踩着落地的竹叶轻响,雪衣映照青竹,别有风韵。
初秋已经有了些许凉意,渐渐到了竹林深处,风大了一些,整个林子都簌簌作响,却反而更显幽静。沐白担心谢殊着凉,便要请她回去。
“我再走会儿,你去拿件披风来好了。”
难得她有闲情雅致,沐白也不勉强,立即返回去拿披风了。
谢殊又往前走去,忽然看见一棵大竹子上刻着字,走近一看才发现上面写的是谢冉的名字,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小时候的杰作。
“嗤,原来他也有幼稚的时候。”
谢冉被响动吵醒,从地上坐起,胸口的酒壶滑落在地上,残余的酒都倾洒了出来,酒香瞬间弥漫开去。
他透过层层竹影看出去,醉醺醺的爬起来,青衫微敞,脚步踉跄,一路扶着竹子朝那雪白的人影走了过去,朦胧醉眼里浮出点点笑意,到了背后,张手就将那人一把抱住,口中笑道:“好家伙,今日竟然知道穿男装来戏弄我了。”
被他抱着的人愕然地转头,谢冉微眯着双眼看过去,发现那张脸竟然与谢殊极其相似,连惊讶时漆黑的眸子盈着碎玉莹光微微闪动也一模一样,不禁有些发怔。
他忍不住伸手贴着她的脸颊,感到微凉的温度才有些清醒。
“堂叔这是干什么?”
谢冉后退了一步,踉跄跌倒,躺在一地竹叶上,发髻都散开了来,颓唐低靡,眼神里的震惊还没退去。
原来不是陪伴他的美人。他仰面望着茫茫天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沐白带着披风一路找了过来,看到谢冉大醉躺在地上,错愕不已。
“他喝多了,送他回流云轩吧。”谢殊自己接过披风系上。
沐白连忙去扶谢冉,又连唤了两声光福,果然他就在附近,二人合力将谢冉架走了。
谢殊只当谢冉刚才那举动是喝多了,也没在意,出了竹林朝书房走去,还要继续处理公务。
一名小厮从走廊上那头一路小跑着过来,一见她便气喘吁吁道:“丞相,巴东郡送来的折子。”
谢殊接过来,来不及回房便拆开查看,脸色越来越凝重,到最后竟似覆了层冷霜一般。
卫适之不听劝告,集中荀卓和秣荣兵力与秦军正面对抗,致使全军主力被诱入深山,遭受重兵围剿,全军覆没。
荀卓战死,秣荣战死,巴东郡驻守将领折损五人。晋军溃败,拔营退入巴东郡南部,北片失守。
晋国危矣。
☆、七五章
卫屹之坐在营中一动不动,眼前是两副染血的盔甲。
秣荣与他父亲年纪相当,为人沉稳,心细如发。当初他刚进军营时还是个少年,第一回上战场杀了人,久久无法适应,就是秣荣在旁宽慰他,告诉他能用本该举着金箸的手保家卫国,其实是无上荣耀。
荀卓是他刚统领兵马时提拔的将领,因为出手快如闪电,每次突袭都叫敌军措手不及,最受他器重。荀卓的脾气其实很暴烈,每次只要一喝醉酒便挥着马鞭要杀去秦国报仇,因为当初秦军杀了他在洛阳一族一百五十六条人命。如今他未能报仇,却成了第一百五十七条。
知己知彼是兵家最基本的一条守则,卫屹之觉得大哥不该这么糊涂,明明时常与自己推演兵阵时还条理清楚,甚至很多诡谲招数都会举一反三,这次居然会这样冒进,根本就不合理。
卫屹之撑着额头不言不语,左膀右臂被生生斩断,痛入骨髓。
他们本可以不用死的,至少不用以这样送死的方式去死……
皇帝已经在御书房内召见了一群大臣,谢殊一脚跨入御书房,所有人的讨论声便戛然而止,连皇帝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心虚之色,毕竟他重用的人犯了大错。
谢殊行了礼,开门见山道:“陛下还是赶紧收回不许武陵王插手战事的手谕吧,如今只有他还能补救局面了。”
皇帝眉心皱成了川字:“此时撤换主帅只怕会动摇军心吧,也许卫适之还能反败为胜呢?”
“陛下!”谢殊忍不住抬高了声音:“那不是小损失,是我军主力。主力被摧毁,剩下来的兵力已经构不成威胁,秦军接下来必然会全力攻来,此战已经不可能反败为胜了,现在只求陛下早下决断让损失减少一些。”
皇帝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用错了人,但要帝王认错是极难的事,他抿紧了唇不做声。
谢殊又行一礼,坚持道:“请陛下下旨。”
其余的人见风就倒,也纷纷附和:“请陛下下旨。”
到了这步,皇帝只好命中书监去拟诏书,面色颓唐下去,似一下老了十几岁。
出了御书房后,谢殊命一名小宦官去将正在当值的谢运找来。
谢运匆匆赶至,对她肯召见自己既惊又喜。
“丞相有何吩咐?”
“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谢殊从袖中取出兵符:“带着这个去徐州军营,调集十万兵马去支援武陵王,另外十万兵马留下拱卫边防,不可让秦军有可趁之机。”
谢运领命,当下就出宫去办了。
谢殊站在汉白玉石栏边,仰头眯着双眼看着微微泛白的日头。
人便如这太阳,不可能总是光芒耀眼的时候。
兵败如山倒。秦军趁胜追击,晋军兵力不足,且战且退,已经快退到巴东郡和荆州的交界处,战报传遍晋国,举国上下人心惶惶。
卫屹之的营帐里早已堵满了人,原先因为他在军中束手束脚就已经惹来大家的不满,只是因为新将领是他的亲大哥才忍而不发。如今卫适之决策失误,损失惨重,大家再也忍耐不住,全都跑来劝他出面重整兵马。
皇帝的诏书还没送到,但卫屹之也不想等了,当场就发了几条命令,先是动用兵符调动宁州、朱堤、义襄、徐州等与秦国接壤的边城兵马严密布防,又在巴东郡内用仅剩的兵力设下埋伏,制造陷阱,阻止秦兵进犯,众人心中这才安定下来,领命离去,各司其职。
副将陆子觉却仍然站着没有离开,他是卫屹之三年前刚提拔的小将,年轻有为,一直与其他老将一起驻守在巴东郡中。
“郡王,属下有事要禀。”
卫屹之正动手穿甲胄,简短地说了个字:“说。”
陆子觉朝帐门外看了一眼,确定没有杂人,快步走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卫屹之手下一停,猛然扭头看着他:“你说这是逃回来的士兵说的?”
“是。”
他沉默了一瞬,情绪又恢复平静,点了点头:“本王知道了。”
“那郡王……”
“本王会处理的。”
陆子觉不再多言,退了出去。
卫屹之换好装束,朝中军大帐走去。
卫适之正在巡视前线,不在帐中。他走到案后,翻了翻卫适之经常对着的地图,看到上面做的标记,心里不禁泛起了一阵凉意。
深夜时分,卫适之才回到营中,一脸疲惫。到了中军大帐,却见卫屹之坐在案后,他不禁怔了怔:“屹之怎么在?”
卫屹之盔甲齐整,手按腰间佩剑,垂眼看着案面:“在等大哥。”
卫适之点点头,坐去他身边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我找到了反败为胜的方法,待下次他们来袭时,可以一用。”
卫屹之侧过脸看着他的眼睛:“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附耳过来,我详细说与你听。”
卫屹之附耳过去,听他说了一通,想起陆子觉的话和那张地图上的标记,心情起起伏伏。
“如此甚好,”他起了身:“既然如此,那就等下一战见分晓吧,希望大哥能扭转局面,以保大晋安宁。”
卫适之也站起身,拍拍他的胳膊:“你我兄弟齐心,没什么办不到的。”
卫屹之点点头,对他笑了一下,告辞出门去了。
第二日一早便有士兵一路狂奔冲入了卫屹之的帐中:“报——石狄和拓跋康集结兵力来袭营了!”
卫屹之立即出了帐门,却不见卫适之,他当即下令两名副将带小股兵力去拖住秦军,又命其余人拔营撤往南边山区。
昨晚卫适之说过要利用那里扭转战局,卫屹之现在就顺着他的意思去做。
山地复杂,易守难攻,陆子觉对此地熟悉,知道有一处细如羊肠的小道对晋军十分有利。卫屹之便派人将其他入口堵住,只守在那个小道入口,见到敌军便吸引到跟前,各个击破,不可冒进。
秦军营中立了赏赐条理,但凡捉到晋军便有赏银,捉到将领赏赐更多,若是捉到了武陵王,那基本上就可以平步青云了。就因为这点,他们都很积极,一看到晋军影子就上了当,那细长小道下就是悬崖,被推下去的秦军尸体不计其数。
透过高高的山岗望向外面的视野,可以看清敌军一切动向,卫屹之带着苻玄、陆子觉从那里朝外看去,一身铠甲的卫适之驰马而来,身后几里之外烟尘滚滚,竖着的大旗不是晋军,而是秦军。
“郡王,大公子在被秦军追击啊。”苻玄看了看他。
陆子觉道:“他所领的那支兵马一个人都没有了,想必是全部覆没了,秦军这么慢条斯理地追他,倒像是跟着他。”
苻玄错愕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
陆子觉看了看卫屹之的神情:“郡王打算怎么做?”
“你去将大哥引到这里来,我有话与他说。”
陆子觉点点头,转身走了。
卫适之骑术精湛,驰马跃上那细长小道仍稳如泰山。一进入山中他立即就要调动全部晋军去应付后面秦国追兵,然而号召了半天竟然没有一个人理会他的话,正在奇怪,陆子觉来请他去见卫屹之。
卫屹之已从高处走下,朝他这边走了过来,他已看出气氛不同,翻身下马时冷笑了一声:“屹之这是要代行统帅之职了?”
“不是代行,”卫屹之在他面前站定:“你已经不是统帅了。”
卫适之面有愠色:“就因为我决策失误?”
“不是。”卫屹之紧紧盯着他:“我想问问大哥,为什么一定要以主力与秦军硬碰硬?”
“自然是为了速战速决!”
“那今日这本该扭转战局的一战为何要躲在这种难以施展的山谷之中?”
“兵力不足,只有这法子可以抵挡秦军进攻。”
“可是你却引来了追兵。”
卫适之脸色铁青:“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引来的追兵?”
卫屹之从衣襟里拿出地图,唰的展开亮在他眼前:“你在地图上标着好几处山脉是什么意思?”他用手指点了两个地方,“这片山脉就是我们晋军主力的屠戮场,难道大哥早就知道他们会去那儿?还有这里,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大哥也早就计划好将我们领过来了是不是?”
卫适之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卫屹之脸上露出失望之色:“陆子觉来报,逃回来的士兵里称听到石狄和拓跋康对话,提到了你的名字,我去中军大帐,就发现了这些标志。是大哥与秦国合作,故意将荀卓和秣荣二人引入山脉送死的是不是?如今还要让我们最后一点兵力也送死?”
卫适之冷笑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卫屹之的手指已经抵上了剑鞘。
战鼓擂擂,卫屹之安排的先锋兵力已经出击,在山谷外与敌军交战。陆子觉防备地看着卫适之,口中对卫屹之道:“郡王,该撤了。”
卫屹之没有动,仍旧看着卫适之:“为什么?”
“为什么?”卫适之忽然放声大笑,声音凄怆:“你真以为我与他们合作了?没有,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安排。”
卫屹之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你不信?”卫适之一手扶了扶盔帽,冷笑道:“我在秦国放弃了自己心爱的人,放弃了高官厚禄,那一身病也的确是他们用药灌出来的,全都是因为我不想与他们合作。要说我有什么骗了你,就是明知道乳母被威胁来害你也没有出面证明,因为我在等机会,等来这里的机会。”
卫屹之握着剑柄的手几乎青筋毕露。
“屹之,你知道做俘虏的感觉吗?”卫适之眉目间的沧桑隐忍又显露出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变味了:“十八载异国飘零……不,那根本就不是异国,那原本是我们大晋的大好江山!可是你看看现在的朝廷,他们可有想过将北方拿回来?没有!他们想着的不过就是互相猜忌、你争我夺、奢侈享受!既然如此,不如让有能力的秦国统一天下好了。只有统一才没有战争,只有统一才没有自相残杀!我不在乎谁做皇帝,我只想看到战争早日结束,江山一统,黎民百姓再也不用骨肉分离、妻离子散!我做错了吗?”
在场的人都震惊的看着他,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卫屹之声音干涩:“既然如此,你何不找机会杀了我,那样就事半功倍了。”
卫适之脸色复杂,沉默不语。
卫屹之明白了,如果已经摧垮了晋军中坚力量,那他也许已经这么做了。
士兵来报退路已经拓开,苻玄听着山谷外的喊杀声,也催促起来:“郡王,人撤的差不多了,我们也该走了,将大公子暂时收押,回都再说吧。”
“收押?”卫适之笑了一声,忽然脱去盔甲,扔在地上,目视着卫屹之:“不用抓我回去,抓我回去只会连累你和母亲,你知道该怎么做,只要你觉得保护那个懦弱的朝廷是你的责任的话。”他退后几步,翻身上马,朝山谷外驰去。
卫屹之又走回高岗之上,远远望出去,朝旁边伸出手:“弓。”
陆子觉立即将弓箭递上,发现他的手指有些轻颤。
残阳如血,卫适之的背影一如当初离开建康时孤单寥落。卫屹之搭弓瞄准,视线微微模糊。
这是他嫡亲的大哥,曾手把手教他拉弓练剑,曾因为他生病在榻前衣不解带照料了几天几夜,也曾在家族凋零时和他互相鼓励扶持……
他一直都知道大哥胸怀大志,但时光已经将这胸怀大志磨成了偏激。谁也没做错,错的是各自的身份。身为军人,天职是忠诚为国,而不是叛国。
卫适之已快到混战的地方,忽然勒马转头,抬头望了过来:“射啊!用我教你的箭术杀了我!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兄弟?荀卓、秣荣,哪个不是他的兄弟?
卫屹之松了手指。
☆、七六章
深秋的建康到了晚上已能感到明显的寒意。泛凉的秦淮河水两岸没了往日的璀璨灯火,世家大族没有心情再行船取乐,庶民百姓也都怀揣着不安,都城里已没了往日的喧闹。
谢殊倚在窗边看着天上的弯月,眉头就没舒展过。
前线的消息已经送到,她也知道了卫适之的事,除去震惊还是震惊。
在她看来,无论是外表还是谈吐,卫适之都不是个有反叛之心的人,没想到他的目的居然是这样。
除去长沙王司马戚外,这是第二个让她震惊的人。
不知道卫屹之此时如何了……
秦军这次抱着必胜之心而来,全然不顾穷寇莫追的道理,仗着两国边境处的晋军都被秦国大军监视着,一路对卫屹之的残部狂追不舍,要将其赶尽杀绝,好回去杀一杀那些老顽固的威风。石狄和拓跋康两员大将更是亲自带头追赶,扬言要活捉卫屹之回国游街示众。
一路沿着踪迹追击到荆州与巴东郡的交界处,又是一片连绵山脉。晋军隐入其间,很快便不见了。
拓跋康犹豫着要不要冒进,这里毕竟是晋国地盘,他们不熟悉地形。何况如今是卫屹之带兵,不是卫适之那个“蠢货”,自然要多加防范。
“石将军认为该如何是好?”拓跋康问身边翘首观望的石狄。
“依我看,还是将卫屹之引出来再动手,他心思狡诈,又在暗处,防不胜防。”
“可是要如何引他出来?我之前可亲眼目睹了卫屹之搭箭指着他亲大哥啊,这种人肯出来送死?”
“说的也是……”
二人正苦思对策,忽然听见山中欢呼声四起,前方探子急急忙忙赶回禀报,说荆州方向来了援军,武陵郡和长沙郡的守军也全被调集而来,晋军现在士气大振,扬言要报仇雪恨。
“什么?”石狄疑心重是出了名的,原本还琢磨着对策,此时却开始投鼠忌器了。
拓跋康又气又急:“我们这么防范怎么还让援军到了,难不成这次要功亏一篑吗?”
话音刚落,眼前忽然扬起一阵铺天盖地的羽箭,直从山中射了出来,看分布情形,竟足足连绵了整片山头。
“不好,果然是援兵到了!”石狄勒住惊慌失措的马,大喊撤退。
山中喊杀声四起,声震云霄,听起来至少也有十来万人。二人不再犹豫,立即带兵返回,却听身后马蹄声急响,转头看去,一名银甲白袍的小将一马当先,手握长枪直刺而来,身后是数千步兵,个个斗志昂扬。
“无能鼠辈,只敢以多欺少,一见我们援兵到了就要跑吗?先过了你陆爷爷这关再说!”
拓跋康冷哼一声,转身应战:“黄口小儿,竟敢这般放肆!”
双方人马缠斗一处,两个将领也战得难分难解。山中忽而尘烟弥漫,步伐整齐,看来援兵人数众多确是事实。
石狄急着退走,上前助阵,陆子觉的战马分外通人性,被他一拍便轻巧跃开,石狄错过他跳入了晋军范围,尚未来得及转身,背上蓦地一痛,一支冷箭已射中了他,待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又是一箭正中他咽喉,他甚至都没看清箭射来的方向就倒地不起了。
拓跋康一见大怒,所幸不算鲁莽,意识到不该久留,一剑挡开陆子觉长枪,策马就走。陆子觉却不依不饶,缠住他往山的方向引去。
拓跋康扫到地上石狄的尸体,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是想将自己引入射程范围之类,刚才石狄就是中了计。
陆子觉见他有心退避,俯身避过他一剑,拍马跃至他身后,一枪刺在他身下马臀上。拓跋康的马受了惊,当即乱窜,直冲向山的方向。三箭连发而来,两箭穿胸而过,最后一箭正中他额头。他摔下马去,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陆子觉一手举起晋国龙旗挥舞大喊:“秦国将领已死!秦国败了!秦国败了!”
秦军原本人数众多,此时却人心大乱,纷纷溃散而逃。陆子觉杀意正浓,忽听身后有人喝道:“回来!”他这才收敛起来,赶紧带着残部退回山中。
卫屹之手持长弓,冷着脸看着他:“你也想犯秦军的错误是不是?他们人多,我们却是虚张声势,你这一去就暴露了。”
陆子觉看看他身后,步兵们拖着大树枝集结而来,这是刚才那些烟尘出现的原因;所有弓箭兵都成一字排开,才看起来绵延了整个山头;甚至连那些喊声都是伴随着敲盾跺脚,加上山中回音才配合出来的。
“是,郡王,是属下心急了。”
旁边有个副将问卫屹之:“谢运率领徐州十万兵马已在前来接应的路上,荆州守军也快到了上,武陵王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卫屹之丢开弓箭,翻身上马:“让他们都退回去,此战已败,全军退往荆州。”
四周静默,战无不胜的武陵王,居然也有兵败退走的一日……
早朝时传来前线战报,皇帝听完后就一直揉着额头。他重用的人叛了国,他猜忌的人却连杀两名敌将,这真是响亮的一记耳光。
百官嗡嗡地议论个不停,谢殊忽在此时开了口:“启奏陛下,微臣提前几日收到了战报,因为陛下龙体欠安所以没有禀报。当时微臣便已派人查证过,此事其实另有隐情。”
皇帝抬眼看来:“什么?”
谢殊接着道:“卫适之当初被俘后屡屡遭受折磨,因为受秦国丞相安珩的胁迫才不得不出卖我军主力,这才致使此次大晋损失惨重。但武陵王识大体,坚决大义灭亲,说起来却是安珩一手主导,有意唆使卫家兄弟二人手足相残,让我大晋损兵折将啊。”
皇帝心中讶然,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居然生生替他圆了过去。
卫屹之率领仅剩的几千残部,一路后退,从荆州渡过茫茫长江,退入武陵郡。
卫适之的遗体被他带了回来,就安葬在郡中。卫屹之只在墓前站了片刻便下令继续启程后退。
卫屹之面无表情,像是灵魂已出了窍。
“郡王?郡王?”苻玄伸手扶了一下他的胳膊,卫屹之神情微动,蓦地吐出口血来,从马上摔了下去。
“郡王!”人马混乱。
消息很快传到建康,武陵王终究未能扭转战局,已兵败退走,路上抑郁而病。
皇帝脸色一下苍白如纸。
百官议论纷纷,甚至有人重新提出了重选将领一事。
原本大家忌惮谢殊,都不敢提,但一旦有人开头就都忍不住了,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真到了这种危急关头,往日荣光都是浮云,能保住当下才是本事。
皇帝不表态,状况棘手,他一时下不了决心。武陵王已经是晋国战将第一人,用其他人他更没有信心。
几乎所有世家都发了言,有的支持武陵王继续用兵,也许能反败为胜;有的则支持启用其他将领,还举例说当初武陵王第一次上战场大家也没料到他会有后来的荣耀,所以应该给其他人机会。
谢殊走出队列朝皇帝行礼,声如二月刚破冰的清泉,清冽寒凉:“此事是微臣之责,微臣冒着顶撞陛下的重罪给武陵王机会,他却没能将功抵罪,真是辜负了陛下的期许。”
她直起身,忽然朝外高喊了一声:“来人!传本相命令,武陵王重病在身,不宜领兵,即日起手上兵权悉数交出,待本相与陛下商议选定其他将领再做安排!”
所有人都惊讶无比,皇帝也是一脸震惊。原先公开支持武陵王的丞相居然一遇到事情就将他舍弃了。
谢子元附议。
谢运附议。
桓培圣附议。
已掌控了朝廷过半势力的谢家成员纷纷附议。
桓廷……莫名其妙。
王敬之朝谢殊看了一眼,心中转了几圈,有了些数,却又不知是否准确。
下朝后,谢殊主动去见了皇帝。君臣二人第一次在御花园里边走边说话,竟有几分不适应。
“陛下,微臣觉得到了此时,有些话该私下与您说清楚了。”
皇帝在一丛金菊前站定,瞥了她一眼:“谢相直言无妨。”
谢殊道:“微臣只说一句话,请陛下三思。这几日为了战事,您与微臣分歧颇大,消息若传到秦国,会有怎样的影响?秦国之所以兵强马壮,皆因君臣同心,陛下与微臣为何不能摒弃前嫌呢?”
皇帝上下打量她一眼,习惯了她的威压手段,忽然来这出,他自然意外。
谢殊却已行礼告辞,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答案。
皇帝目视着她的背影离开,转头对祥公公道:“朕怎么觉得,谢相与以往不同了?”
祥公公讪笑道:“丞相都在陛下跟前晃悠好几年了,总会有些变化吧。”
“不,”皇帝摇摇头,叹了口气:“也许是朕老了。”
帝位传承至今,从原本的眼观天下到明哲保身,渐渐的,一代又一代帝王的职责竟成了努力在这些世家的争权夺利间保全皇位。
皇族与世家注定是互相依靠又互相争斗的关系,谢殊如今却要求他给予信任。
又或者他们谁都没变,只是这时局在迫使他们改变。
皇帝真的觉得自己老了,袁贵妃在侍寝后对着他一脸哀怨时他没觉得自己老,太后说他头上白发添了许多时他也没觉得老,一堆奏折堆在眼前让他眼花头晕时也没觉得自己老,却在此时,不得不服老了……
卫屹之将残部安置在武陵郡,下令荆州守军严密布防,自己奉召赶回都城。
谢运的十万兵马已在城外等候,这原本要支援他的十万兵马竟一改常态,当场宣读了丞相诏命,令其卸甲请罪。
“武陵王未能将功抵罪反而大败而回,有损国威,身为督军未能及时监察统帅卫适之背叛失职,有负皇恩。即日起重查巫蛊案与卫适之叛国案,责令其兵权悉数交至丞相府,禁足府内,若有违逆,严惩不贷。”
谢殊在相府中一直等到夜深人静,才吩咐沐白准备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匆匆赶去了大司马府。
卫适之的事已经传遍整个大司马府,襄夫人因此卧了病,无法见客。管家虽然对谢殊夺卫屹之兵权又幽禁他的决定感到愤怒,但也无可奈何,还是乖乖领着她去了卫屹之的房间。
她命所有人待在门外,自己推门进去。
管家心急如焚,恨不得上前阻止,连苻玄看向她的眼神都算不上好。若非郡王下了令,只怕此时那些嫡系将领已经闹起来了,没想到丞相居然真要夺了他的兵权,真是枉费他一片深情了。
房中灯火晦暗,谢殊绕过屏风,走到床边,轻轻唤了一声:“仲卿。”
卫屹之仰面躺着,睁开眼睛看着她,似珠玉失了光彩,颓然失色。
“大哥也许是有意让我发现破绽的,可能是心存悔恨,可能是想试探我的反应,又可能是在等着我一起加入……但结果都一样,终究是我杀了他……”
谢殊倾身抱住他,打断了他的话。
卫屹之闭了眼,头埋在她怀中,紧环着她腰的手微微发抖。
谢殊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反手抱紧他,半晌无言,一室静默。
☆、七七章
第二日天刚亮,谢冉就蹲在流云轩的花圃里忙着摆弄花草。
“哦?丞相居然对武陵王下了这样的狠手?”他的模样看起来心不在焉,话里却有着浓浓的兴味。
光福跟在他身后好几次想帮忙,都被他挡了回去。
“丞相现在人在哪儿?”
“回公子,人在大司马府。”
谢冉手一顿,抬头看了看刚刚微白的天空:“这么早就去了?”
“不是,丞相昨晚就去了,一夜未归。”
谢冉脸色微沉,手下损坏了一株名贵的西府海棠。可待他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生了气,干脆将整个花圃都给毁了。
光福吓得半天不敢作声,公子如今一牵扯到丞相的事怎么脾气如此阴晴不定,既然这样,何必还让他汇报丞相的行动啊。
他忽然想起还有一事没有禀报,又瑟缩着身子道:“丞相最近身子似不太好,一直在服药。可惜钟大夫我接近不了,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冉陡然一怔,怒火烟消云散:“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一段时间了。”
他没再说话,盯着一地残枝败叶,揪紧衣摆,眼神不定。
谢殊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环境里,仔细看过才发现是卫屹之的房间。她真是越来越受不住累了,居然后来就这样在卫屹之身边睡了一夜。
卫屹之不在身边,她连忙起身整装,匆匆走出屏风,却见他散发未束,披着松松的袍子背对着她站在木架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地图,也不知维持这姿势多久了。
谢殊走到他跟前,看了看他的侧脸,劝道:“你有疾在身,暂时还是不要操劳了。”
卫屹之牵了她垂在身侧的手,眼睛仍旧盯着地图:“刚才收到前线情报,因为我设计诱杀了石狄和拓跋康,秦帝震怒,已经决定御驾亲征。”
谢殊伸手抚着衣摆上的褶皱,毫不意外:“这是意料中的事,重要战事他都习惯亲力亲为。”
卫屹之的手指划过长江:“我一路直退回来,没有动用周围各郡兵力支援,秦国虽然兵强马壮,想要强攻夺取这些地方也有难度。只要拖住他们,逼着他们顺着巴东郡一直推进到荆州境内,为了进入晋国腹地,他们最后必然会在长江北岸集结。”
“有道理,长江是天险,他们既然一路连夺二郡,有机会往大晋腹地深入,必然不会放过。所以你觉得他们接下来会用……”
“水战。”卫屹之与昨日判若两人,又成了那个指挥若定的武陵王:“北方人不善水性,可要长驱直入晋国腹地,却必须要过了长江,若想一举摧垮他们,水战是最好的方式。”
谢殊面露欣喜,身子一转正对着他,攀住他双臂:“世家中人或急着自保,或只图眼前利益,有不少人都想借着重选将领的借口趁机夺了你的兵权。我这里都为你保管着,只待你重整旗鼓,再杀却来敌。原本以为还要等很久,没想到你已经计划好了。”
卫屹之低头凝视着她的双眼:“我明白你的用意。”
“我还是喜欢意气风发的武陵王。”谢殊伸手贴着他的脸颊:“放心,我会与你共进退。”
推门出去,沐白、苻玄和一干随从竟全都垂着头在外面等着,别人她不知道,沐白肯定是等了一整夜。谢殊手拢着唇干咳一声,目不斜视地出了门:“沐白,准备上朝。”
“是,公子。”沐白临走前朝武陵王的房间瞄了一眼,愣是没看出什么来,腹诽了一路。
丞相当众处置了武陵王,多少会引来卫家势力的不甘和反弹,但出乎意料,皇帝居然站在了丞相那边,对众人意见充耳不闻。
百官无奈地发现,以他们脆弱的小心肝儿,面对瞬息万变的朝堂,压力真是越来越大了。
退朝时,王敬之走到谢殊跟前,含笑说了句:“看来在下猜得很准,丞相果然安排好了一切。”
谢殊微微一笑:“王太傅真不愧本相知己。”
卫屹之正积极养病,没几日就好了大半,却命人在外传播自己抑郁成疾,久治不愈的消息。
自他回来后就一直对襄夫人避而不见,一是心中有愧,二是怕刺激了她。但如今他好了许多,襄夫人却仍旧卧榻不起,他终于还是忍耐不住,捧着铁鞭跪去母亲榻前,请她责罚。
虽然皇帝和谢殊套好了话说卫适之是受胁迫才背叛,但人毕竟是他杀的。
“不可能……不可能……”襄夫人说得最多的只有这三个字。她是忠臣之后,当初父亲襄义奉力战到只剩一人,被敌军斩断手脚也高呼不降,不可能有个叛国的儿子。
他明明做了十八年的战俘都没有屈服,怎么会忽然就受了胁迫?她无法接受。
卫屹之喉头微哽:“母亲,十八年了,我们早已不了解大哥了。”
襄夫人忽然坐起,拿起鞭子高高举了起来,对着他低垂的眉眼却又颤抖着下不了手。
卫屹之有多看重这个大哥她比谁都清楚,她还记得卫适之刚回来时他眉开眼笑的模样,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她丢开鞭子,从榻上跌坐到地上,双手揪住他衣领,痛哭失声:“卫家终究还是只有你我二人,终究还是只剩你我二人啊……”
卫屹之揽住她的脊背,满眼哀戚,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殊对卫屹之做的一系列处置其实都是过场,尤其是巫蛊案,根本没有再查过。但这消息已经传到秦国。
武陵王卧病,谢丞相趁机落井下石,安珩真想抚掌大笑三声,原先他还打算再观望观望,此时终于下定决心,支持秦帝率军抵达荆州长江北岸。
要打水战就要准备船只,造船需要很长时间,何况秦国也不能让自己置于三面环敌的局面,自然要立即攻下周边各郡。一时间,晋国长江以北各郡都陷入了守城之战。
卫屹之遇困时都没舍得用各郡兵力,所以此时江北各郡守兵都还处于以逸待劳的状态,何况之前的战事已经让晋军憋了一肚子火,如何肯轻易罢休。
谢殊趁机写信给卫屹之各个嫡系部下,说只要多打胜仗就证明武陵王带兵有方,会将兵权归还给他。这么无耻的论调,自然惹得一群老将摔桌子踢板凳的,但上阵杀敌时还真勇猛了许多。
秦晋双方胶着不下,即使秦国兵力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也没能占上风。秦帝心焦不已,本以为武陵王退走,其余各郡也是囊中之物,没想到会如此难办。
他也怀疑过卫屹之是不是刻意诱他深入,但已经战到现在,断没有回头的道理,自然要继续,何况他对秦军兵力仍旧满怀信心。
建康城中一如往日,只是这段时间以来,谢殊下朝回府途中的百姓安分了许多,再也没有人像往常那样对她丢帕子扔瓜果了。
沐白遗憾道:“公子自从夺了武陵王的兵权,百姓们似乎都埋怨上你了。”
谢殊用扇柄挑起帘子看了看路上行人:“埋怨只是暂时的,总好过被秦军屠杀。”
刚回到相府,有个卫家小厮来禀报,说武陵王为了专心军务搬来了卫家旧宅,好让襄夫人专心养病,丞相若有吩咐可传去卫家旧宅。
谢殊暂时倒是没什么吩咐,只是想起卫屹之还未痊愈,担心他太过操劳,还是决定去看看他。
卫屹之正坐在案后研究长江水域图,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握着笔。
深秋已至,他背后窗外树木已是落叶缤纷,有的甚至飘入窗来,落在他竹青的宽袍衣摆上。他垂着眼,长睫轻掩,安宁若梦,全无武将戾气,倒似个闲散诗人。
谢殊的脚步不禁放轻了许多,走到他身旁坐下,不好打扰他,在旁安静地看了许久。
卫屹之其实早就知道她来了,看完一段地形图后再转头看她,却见她已经撑着额头合眼睡着了。
看来这些日子她也累坏了。卫屹之抱着她放在自己膝头,脱下长袍盖在她身上,一手握着她手,一手继续提笔标注。
苻玄端着汤药进来,张口就要说话,却见卫屹之抬起头来,以指掩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仔细一看,丞相正卧在他膝上,雪衣铺陈,眉目恬静,睡得正香。
他将汤药放在案上,默默退了出去,心中却想着郡王真是被迷住了心窍,丞相都这么对他了,他还这般死心塌地。
谢殊醒来时天都黑了,一睁眼就见卫屹之看着自己,连忙坐起,暗暗叹息,真是越来越精力不济了。
卫屹之拖住她手臂:“看你这样子,倒比我还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得好好休息休息才行了。”
谢殊有意回避他的话,凑过来问:“你都做了什么安排?”
卫屹之将地图往她眼前挪了挪:“我找到几处特殊地形的水道,应该可以大加利用,只是……”
谢殊看他欲言又止,不禁诧异:“只是怎么了?”
“只是水战需要造船,如今国库空虚,我又刚刚战败,此事只怕会很艰难。”
“说的也是,造船可不是一笔小开支。”谢殊稍稍寻思一番,抬手揉开他紧蹙的眉心:“放心吧,此事我来安排,你安心准备战事就好。”
卫屹之摸了摸她瘦削的下巴:“你不要太勉强了。”
“怎么会呢?武陵王可不要质疑本相的能力。”谢殊勾着他的脖子拉近自己:“你觉得陆澄够不够有钱?”
“南士以富庶闻名,自然有钱。”
“那好,你出面去让他出钱,就说要打了胜仗后要对付我,他一定会答应。”
卫屹之顿时明白了,谢殊如今夺了他的兵权,正是和他“势不两立”的时候,陆澄又一直恨着谢殊,南士固守江南故土的决心也十分坚决,还真有可能成功。
“至于其他世家,我去想办法,个个都是钱多的家伙,剥点儿下来也不会嫌疼的。”
卫屹之伸手拉着她靠进自己怀里。
谢殊手搭在他胸口:“你想说什么?”
“我什么都不用说,因为你都懂。”
☆、七八章
天刚蒙蒙亮,卫家旧宅前已有下人在清扫台阶。秋霜落了一层,天气愈发寒凉,旧宅里毕竟比不上大司马府,下人们都觉得武陵王应该很快就会回去,可他一住就是半月,至今没有一点儿要离开的意思。
“我猜是因为丞相。”左边的下人贼笑着说了一句。
“别嘴碎,不想活了是吧?”右边的人用笤帚打了一下他的小腿。
“这话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丞相想霸占咱们郡王的事全都城谁不知道啊?你发现没有,郡王一出事就来了这里,之后丞相几乎天天都来,每次离开的时候都神情疲惫,啧啧,还不都是因为经不起消耗嘛。”
另一人正要呵斥他,身后方向传来了辘辘车辙声。二人转头看去,见那车上印着陆家标志,不敢怠慢,一人守着迎接,一人急急忙忙进去禀报。
来的是最近深受陆澄宠信的侄儿陆熙宁。
前几日卫屹之按照谢殊建议写了封信给陆澄,详细阐述利弊,希望他能顾全大局,哪知一连好几日都没有回音,不想今日陆家人竟然直接登门拜访来了。
卫屹之来厅中相见,陆熙宁一袭蓝袍,眉清目秀,神情温和,叫人一看便觉得亲切,但就以他陆家人的身份,卫屹之自然不会真觉得他亲切。
二人分别见礼落座,陆熙宁竟没有绕弯子,开口就道:“今日在下是为大司马那封信而来。”
卫屹之穿着蓝襟滚边的素色便服,看着有些闲散意味,神情却比在朝堂上还要严肃:“不知陆大人的意思是什么?”
“伯父说国家兴亡大事,他自当出力,只是对大司马和丞相之间……”陆熙宁的眼神忽而暧昧起来:“大司马该明白,你们二人的关系已经在都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恕在下无礼,有人说您是被迫的,但也有人说您是自愿的。伯父对你们的关系究竟如何,实在是有些好奇啊。”
谢殊目前已一手遮天,陆熙宁也不好直接说陆澄和谢殊有恩怨,便用一个“好奇”来做借口试探。
卫屹之没有说话,那肃然的神色里忽而添了几分赧然,眼神也有些回避。陆熙宁仍旧是那副带笑的模样,心里却将他这神情回味了好几遍。
正相顾无言,苻玄忽然出现在了门口:“郡王,丞相请您过去。”
卫屹之看看陆熙宁,叹了口气,起身致歉,请他稍候片刻。陆熙宁面上一片平静,心里却分外诧异,没想到丞相一早就在这里了。
还是说一整夜都在这里?
苻玄进来替他看茶,陆熙宁知道他是卫屹之贴身的人,试探着问道:“丞相经常一早就来见你们家郡王吗?”
“这……郡王吩咐过不让属下们多言,陆公子见谅。”
陆熙宁笑道:“是我多嘴了。”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得到答案了。
难怪丞相要软禁武陵王呢,多好的机会,这下武陵王可以任他蹂躏了。这么一想,陆熙宁不禁为自己贸然前来而后悔了,其实陆家还是很愿意和武陵王合作的,否则也不会让他亲自来这一趟,可若是今日会面被丞相得知,那很有可能还没开始就夭折了。
他抿了口茶,有些坐不住了,刚刚离开的苻玄又快步走入厅中,抬手作了个请:“请陆公子快些随在下离开,我家郡王担心你来此被丞相发现。”
陆熙宁一听连连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劳烦带个路吧。”
苻玄领着他出门,从花园里七拐八拐往后门而去。陆熙宁倒像是个有经验的,只看前面苻玄的脚后跟,一路低着头走路。
一路疾行,经过一间院落,忽而听见里面传出一声极其响亮的甩鞭子的声音,接着是人闷哼的声音,惊得陆熙宁怔了怔。
“以后知道听话了吧?”冷嗖嗖的语气,偏偏声音雌雄莫辩,陆熙宁听过这声音,是丞相。
“怎么?还是不肯答应本相?那本相可就用强了。”又是甩鞭的声音和人闷哼的声音,接下来的声响就有些不雅了,微微的呻.吟夹杂其间,只有谢殊那幽沉的笑声最为清晰,听得陆熙宁面红耳赤。
苻玄折回身来,连忙请他离开,脸也红了,看样子跟恨不得要逃似的。
二人一路无话,直到走至后门口,苻玄吩咐下人去将陆熙宁的马车领过来,趁着地方僻静,小声求道:“陆公子能不能替我家郡王保守着秘密?他心高气傲,实在不能被人知道这事啊。”
陆熙宁装模作样地答应下来,还好言宽慰了几句,其实心里已经在迅速组织着腹稿,准备一回去就向陆澄禀告——武陵王的确是被丞相用权势逼迫的,难怪会想着对付她,此事可信!
谢殊坐在榻上捶胳膊,口中叹道:“挥鞭子可真累,不过能抽出钱来也值了。”
卫屹之坐在她对面,一面整理着案上地图,一面无奈道:“我的名声都给毁了。”
“哈哈,你明明知道他就是来试探你我关系的,不做场戏给他看看怎么行。”谢殊笑着从榻上起身,绣纹雪缎的衣摆水一般垂顺,她走到卫屹之身旁跪坐下来,手中扇柄挑着他的下巴让他的脸转向自己:“你是不甘心被我压在下面是不是?”
“我何时被你压在下面过?”卫屹之刚说完就想起书房那次,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
谢殊低笑着,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的脸色这才好起来:“这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能反悔。”
“自然,本相从不食言。”
卫屹之笑了笑,将她揽近一些,如今准备战事,暂时只能将儿女情长放一边,他拿过刚收到的前线消息,又与她细细讨论起来。
谢殊离开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偏巧不巧,竟然在门口撞上了正要进门的襄夫人,两相对望,都有些尴尬。
“拜见丞相。”襄夫人先行了一礼,她清减了不少,但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夫人不必多礼。”谢殊担心因为自己再刺激她一回,便要告辞走人,哪知襄夫人忽然叫住了她。
“多谢丞相了。”
“夫人谢本相什么?”
“多谢丞相为适之说的那些话,在他犯下这样的大错后,还替他挽回了一些名节。”
谢殊这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淡淡笑道:“夫人言重了,本相相信那本就是事实,夫人也要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
襄夫人垂眼盯着地面,片刻后行了一礼便转身进府,没再说什么。
谢殊离开后并没有回府,而是进了宫。皇帝那边也已经被说服支持水战,但国库不丰也是事实。谢殊早就打算在各大世家里再捞一笔,便提议他将几位交往密切的世家族长分别请来见面。
皇帝第二日便出了面,这样一来,消息就算透露到陆澄耳朵里也引不来怀疑。只是这些世家都狡猾的很,大部分都表示得谢家带头,自己才肯出钱。
这是一损俱损的事,谢殊早就打算要出钱,也不推辞,得到消息当天便叫沐白去知会相府里管账的堂伯父,让他将所以账目整理一下送来给她过目,又吩咐将相府里所有平时不用的值钱玩意儿都清点一遍,以备不时之需。
沐白紧张兮兮地问:“公子这是准备不战而逃吗?”
谢殊将手里的笔丢在他脸上,直拖出一道斜线来:“胡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一出事就逃跑的人吗?”
“是是是,公子我错了。”沐白一边抬袖擦脸一边赔笑。
谢殊哼了一声:“真要跑的话,那也是什么都不带就轻装上路了。”
“……”沐白看看她清瘦的身板儿,觉得还是赶紧去给她熬补药才是正紧,不然要真有那一天还怕跑不远呢。
谢家也要出钱的消息看着像是被其他世家怂恿出来的,但谢府里的自己人却知道谢殊本人很积极。谢冉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和谢殊互相有意回避,这次却按捺不住了。
谢殊正在书房里看账册,余光瞄到门口似乎站着人,抬头见是谢冉,还怔了一下。
“进来吧。”
谢冉沉着脸走到她面前跪坐下来:“听闻丞相打算资助备战?”
谢殊没有回答,先笑了一声:“堂叔没有官职也依旧喜欢插手本相的决定啊。”
谢冉的脸色微微一僵:“丞相若是觉得我的话多余,大可以不听。但我必须要说,身为族长该做的是最大保全家族利益,这话丞相自己以前也说过,现在却越走越偏了。”
“因为局势变了。”谢殊的神情冷了下来:“没事就回去吧,此事我已下了决定,你说再多也没用。”
谢冉抿着唇起身,这次比之前更加失望。
这么多年世家遵守的生存准则正在她手里一条一条被破坏。她有了权势,有了威慑力,但心里装的东西也多了,反而不适合再做谢家族长……
沐白端着药经过他身边,直接送去了谢殊面前。谢冉脚步停下,转身看去,又看看那黑乎乎的药汤,忽然问了句:“丞相这是病了?”
“没有,钟大夫让公子调理身体而已。”沐白伶俐地接了话。
谢冉看了看谢殊愈发削尖的下巴,转身出门,一路心不在焉。
回到房中,他从柜子最里面取出一只小匣子,打开找出两张纸,是两张药方。
他拿了上面一张看了看,点火烧了,还有一张在手里捏了很久,最后又锁回了匣子里。
☆、七九章
从元和二十九年深秋开始,秦国沿着巴东、荆州二郡左右拓展,直到入冬才拿下周边的武昌郡和义襄郡,之后便一直往长江北岸增兵。
在此期间,晋国看起来毫无作为。一直到来年开春,战船已经建造的差不多了,晋国皇帝忽而改了态度,诏令全国,称秦国不仅威胁卫适之叛国,刻意制造石碑和巫蛊之事陷害武陵王,挑拨大晋君臣关系,更刻意破坏两国和约,兴兵来犯,为天下不齿,愤然宣战。
丞相谢殊紧随其后,将兵权交还武陵王,请示皇帝加封其为大都督,统帅三军抗敌。
举国振奋,建康城中又活络起来,武陵王的拥趸们更是扬眉吐气,谢丞相的拥趸也欣慰万分,二人偶尔出行时又开始遭受到热情围堵了。
然而秦国对此却并不忌惮,先前卫屹之广为传播自己久病不愈的消息,他们只当晋国无人可用,并未将他这次出山放在眼里。
大战在即,谢殊反而放松下来,最近时常忙的也就是整理账册。谢家已经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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