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1)
。”
过了许久,谢殊终于渐渐尝到这事的妙处,不再推拒,人也彻底放松下来。卫屹之自然不会放过机会,搂紧她攻城略地,毫不迟疑。谢殊身上都有了细汗,发髻散乱,抬手遮了眼睛,咬住下唇,也不知是不愿看他,还是不愿被他看到。卫屹之气息渐浓,扶着她的腰,云雨未歇却从忍耐着退了出来,抱着她喘息不止。
“你怎么了?”谢殊拿开手看他。
卫屹之吻了一下她的眼角:“我不想让你喝那汤药,还是不留在你体内的好。”
谢殊的脸陡然红了,翻过身去不再看他。卫屹之俯身抱住她,手有意无意贴在她胸口撩拨,只笑了笑,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夜幕降临,天上出了星星。谢殊披起外衫,挑开帘子,仰面躺在卫屹之胸前看着,忽然听他道:“大哥回来,母亲健康,你也在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
谢殊有些好笑,谁能想到手握重兵的武陵王要求这么简单,而她这个权倾天下的丞相所图无非就是好好生存。
但她嘴上却不客气地回了句:“谁说我要在你身边?”
卫屹之陡然翻身压住她,船身微微摇晃,她一惊,不自觉地伸手攀住他胳膊。
“谢相小心,可得攀稳了我。”
“嗤,是你该攀稳我吧。”
卫屹之啄了一下她的唇,笑道:“那就求谢相以后多多庇护了。”
说完放下帘子,又是一番旖旎春光。
☆、六九章
阳春之后,皇帝身体越来越不好,精力不济,在朝堂上也不怎么和谢殊对着干了。谢殊逮着空子又将谢家人安排进了几个肥差。此举自然惹来其他世家不满,可也无可奈何。
其实卫家的跟随者才是最为不满的,传闻他们的头儿武陵王都给谢相收服了,以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关于此事,杨峤向卫屹之提了不下数十次。卫屹之自然也有所动作,他和谢殊心照不宣,无论私底下关系多如胶似漆,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涉及到家族利益,依旧谁也不让谁,各凭本事。
谢卫两家暗中较劲,王敬之这边却没有得到好处,王家人也很心急,朝堂上一派平静,朝堂下暗潮汹涌。
相比于皇帝,卫适之的身体倒是越来越好了。卫屹之好几次回府都是在练武的院子里找到他的,他擅长使枪,当初用过的长枪卫屹之还替他留着,如今终于又派上用场。
春意浓烈,院中花草齐发,卫屹之站在院门边,看他长枪舞得烈烈,一时手痒,顺手拿起一柄长剑就迎了上去。卫适之见招拆招,大袖翻飞,竟也不吃力,兄弟二人从院门一直斗到大树下才停手。
卫屹之收起剑道:“我看大哥这身手,就是再上战场也可以了。”
卫适之的眼神亮了亮,又瞬间黯淡下去:“不可能的,我毕竟是战俘。”
原本是句鼓励的话,不想竟惹来他胡思乱想,卫屹之只好宽慰道:“大哥不用妄自菲薄,待身子养好,我会请奏陛下给你作安排的。”
他放下长剑,要告辞离去,卫适之却忽然唤住了他,犹豫许久后道:“其实我的确想再上战场。”
卫屹之还未说话,襄夫人冲了进来:“什么战场!我还准备给你说亲事呢,你哪儿都不许去,给我好好养好身子早日成家!”
总算有个人挡在前头了,卫屹之趁机溜出了院门。
苻玄已从宁州返回,从走廊那边远远迎了上来,神色肃然:“郡王,巴东郡的军营送来了消息,是加急信。”
巴东郡与秦国接壤,当初卫适之就是在那里被俘的,卫屹之以为是跟查探兄长的事有关,立即接过他递上来的信函,匆匆拆阅后,脸沉了下来。
相府书房里,沐白奉上茶后退了出去。一身绛色官袍的谢子元跪坐在谢殊对面,低声道:“丞相该借此事压制大司马,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谢殊坐在案后,捏着一封奏折紧抿着唇。
巴东郡守递上奏折,郡中大河忽而干涸,河床下挖掘出一块石碑,上书“卫氏代天”四个字。
卫家就那几个人,这分明就是在说卫屹之有造反之心,而他手握天下兵马大权,也的确有这个资本。
谢子元见谢殊不做声,不禁就联想起了最近愈传愈烈的传言来,以为她是为了卫屹之这个人而不舍。可又一想,谢殊前几天还撬了卫家一个属下的官职,也不像是因色误事的人啊。
左右想不通,他只好继续追问:“丞相有何打算?”
谢殊放下奏折,端着茶盏抿了一口,语气平淡:“不过是块石碑,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是有人蓄意栽赃,未必能奈何得了大司马,不必心急,本相自有计较。”
谢子元见她始终不肯表态,也不敢多说什么,心里只是奇怪冉公子怎么不在。他一直觉得谢冉是能在谢殊跟前说得上话的人,有他劝的话,丞相应该已经拿定主意了。
他起身告辞,出了门本该直往府门而去,临时又改了主意,去了谢冉的流云轩。
此事发生的蹊跷,谢殊知道不用告诉卫屹之,他一定已经知道了。她猜测皇帝肯定是坐不住的,果然,傍晚时分宫中来人传她入宫了。
她换上朝服,命沐白不必快赶,一路都慢条斯理。
皇帝视卫屹之为左膀右臂,自然不会轻易斩断这只胳膊,只是他本身就是个十分迷信的人,必然会结下心结,他又大智若愚了这么多年,暗中防范上卫屹之是必然的。
不过谢殊觉得皇帝现在最担心的应该是她会趁机坐大势力,她现在越是沉稳淡定,皇帝就越担心她成竹在胸,也越发忌惮她。
御书房里寂静非常,祥公公将谢殊引进去便退出门了,还不忘掩好殿门。
皇帝坐在案后,一副正在养病的样子,额上还圈着白帕子。谢殊见礼后,他怏怏地端着茶喝了一口,开口道:“丞相应当知道朕唤你来所谓何事吧?”
“臣不知。”
皇帝被噎了一下,干咳一声,只好自己将巴东郡那石碑的事说了。
“原来如此,”谢殊继续装傻:“敢问陛下有何打算?”
皇帝叹了口气:“朕自然是不信的,可郡守在折子里说石碑并不是新的,年代久矣,倒不像是作假的样子,所以想问问丞相怎么看待此事。”
谢殊道:“微臣听凭陛下做主。”
皇帝又被噎了一下。
他哪里是真问谢殊有何打算,无非是想试探试探她是什么态度罢了,哪知她根本不表态。
君臣二人眼看着就要陷入尴尬的沉默,祥公公又呈了封折子进来。谢殊看这折子直接经由内侍送到皇帝手中,心里蓦地觉出不妙。
皇帝迅速看完,脸色越来越难看,到后来竟一把掼了折子在案上,阴沉着脸什么也不说。
谢殊朝那折子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字迹,只看到落款是太史令。
皇帝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谢殊走出殿门,望了望阴沉沉的天际,这封折子如果也是冲卫屹之来的,那就太是时候了,连给他应对的时间也不给。
第二日早朝,太史令出列,参奏大司马卫屹之在府中用巫蛊诅咒皇帝,人证物证俱全。
满朝哗然。
卫屹之秉性深沉,即使这样的大事也只是脸色微变,出列行礼道:“陛下明鉴,微臣对此一无所知,必然是有人栽赃嫁祸。”
皇帝早就知道此事,脸上一片平静,叫人将证据呈给卫屹之看——做蛊用的毒虫放在罐中,皇帝的生辰八字封在罐口,另有认罪书。
卫屹之接过认罪书一看,眉心微皱。居然说他早已安排了下人谋害皇帝,那下人听闻陛下最近身体每况愈下,担心事情败露所以主动去投了案。最关键的在于这个下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乳母,从他还在襁褓时就养在府中的老人。
“屹之啊,”皇帝居然在殿上直接叫了他名字:“你是太后的侄孙,朕的侄子,朕待你如何你很清楚,你怎能做出这等事来?”
前面刚出石碑的事已经让皇帝很不快,现在再来一个巫蛊,他的疑心已经遏制不住了。当初他将卫屹之调回来是为遏制谢殊的,如今这二人反而越来越亲近,还传出诸多不雅的传闻来,愈发让他怀疑。卫屹之既然会阳奉阴违,那么会做出其他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皇帝忍不住暗忖,也许他是见自己和太子缓和了关系,怕九儿没有机会才生了别的心思呢?
卫屹之放下认罪书:“陛下对微臣恩宠有加,微臣一直谨记在心,绝对不敢有冒犯之举,还请陛下明察。”
杨峤赶紧帮他说话:“陛下明鉴,必然是有人暗中陷害大司马。陛下想想汉时太子刘据的冤案,千万不要错怪好人啊。”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皇帝更气。刘据是汉武帝的太子,卫屹之是什么?只是他的侄子罢了!原本就说着谋反的事,又来这一句,简直是火上浇油。
“朕也想细查,可如今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查的!”皇帝动了怒气:“武陵王,你可还有话说?”
卫屹之垂眼:“微臣无话可说。”
杨峤真是急死了,这种时候居然病急乱投医般转头去看谢殊,还以为她会真如传闻中那般对卫屹之真情厚意,肯定会帮他。
然而谢殊只是平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来人,将武陵王软禁府中,彻查此案。”皇帝甩袖离去。
事发突然,满朝文武中大多数都还在惊愕当中,一时也没人离开,只有谢殊转身径自出了殿门,仿佛与卫屹之毫无关系。
谢冉目视着她的背影,又看一眼卫屹之,不知怎么,心中居然生出了几分畅快。
这一晚注定不平静,各大世家都必定秉烛商议对策。
王敬之负手站在窗边,光禄大夫王慕已经劝了他很久。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不对武陵王动手,我们王家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出头?”
王敬之一向疏狂懒散的神情被肃然取代,半晌,只是笑了一声:“只怕没这么简单,别忘了还有丞相在,他什么动作都没有,我们又岂敢轻举妄动。若不小心走错了棋,只怕会被他连同武陵王一起端掉吧。”
王慕嗤之以鼻:“丞相好男风举世皆知,他对武陵王垂涎久矣,自然不会落井下石,你何必忌惮他?”
王敬之摇摇头:“丞相此人,最好还是不要只看表面啊。”
不只是他,其他世家也因为谢殊没有表态而按兵不动,全都处于观望状态。
大司马府像是成了密闭的铁桶,下人们不知出了何事,一片愁云惨淡。襄夫人气得砸了不少东西,直骂那乳母吃里扒外。
卫适之拢着袍子坐在厅中,眉头紧蹙:“不该啊,这么多年的老人了,怎么会陷害屹之呢,多半还是有人怂恿。屹之还是该想法子见一见她,说不定能知道什么消息。”
卫屹之背对他站在门边:“一下朝我就安排下去了,乳母已经自尽了。”
卫适之眉头皱得更紧:“那……要不要去请丞相帮忙?你们不是关系很好的么?”
卫屹之摇了摇头,这种时候他是大司马,她是丞相,没有什么私交可讲。
襄夫人怔忪着坐下,看着卫屹之的背影,想着好不容易才撑起来的门庭,再想想冷漠的皇家,心中一片寒凉。
这一日终究会来的,或早或晚而已。
以巫蛊害人是重罪,何况害的还是当今陛下,皇帝将卫屹之软禁在府中等待彻查结果,已经算仁慈了。
卫屹之在府中安静待着,暗中已派了苻玄带人去查,顺着乳母那条线查到她老家就在巴东郡。这他也知道,并不是秘密,只是刚知道她老家遭了难,三个儿子和两个孙子都被人掳走了,至于掳去哪里,被谁掳走的,一无所知。
这也就是去年冬日里的事,再往下查,线索就断了。
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下令不再追查,命党羽收敛锋芒,更不要为他求情,以免被人下刀。
这案子春日就移交御史台,到了初夏还没进展。此案是御史中丞谢子元经的手,不是他有意对付卫屹之,实在是人证物证齐全,恰好又查出那个自尽的乳母有巴东郡蛮族血统,会制蛊,更是雪上加霜。
当然,硬要说漏洞也不是没有。皇帝自长沙王之乱以来就身体越来越不好,巫蛊这一出恰好出在点上,再加上石碑的事,简直是安排好了冲武陵王去的。
可是大司马府又拿不出什么确实证据来翻案,这也只能在心里自己想想。若非谢殊压着,谢子元已经将结果呈报上去了。
朝堂上少了大司马,卫氏一党迅速收敛,谢家俨然一家独大,风头与当初谢铭光在世时也不相上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巫蛊的事被“揭发”后,皇帝觉得自己的身子好了许多,甚至今日早朝还比往常多留了半个时辰。
君臣之间不咸不淡地谈论了一些政事,正要退朝,客曹尚书忽然禀报说有秦国使臣快马加鞭到了晋国,要求见陛下。
谢殊一听就觉得不对劲,秦国使臣来了直接要求见皇帝,还是在早朝时,根本没经她这一关,想必是早就打点好的,也许不是什么好事。
皇帝宣见,不久就有人领着使臣到了。
上次的使臣队伍里也有此人,谢殊见过,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沉默寡言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多精明狡诈的人。
那使臣先恭恭敬敬拜了皇帝,而后递上了国书,开口道:“奉我国陛下之命,特来向贵国提亲。”
此言一出,朝堂上立时传出嗡嗡之声,都觉得太不可思议。
皇帝也很意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居然是谈亲事。不过两国缔结了合约,会联姻倒也正常。他一边思忖着究竟哪个皇子适合推出来结亲,一边道:“看来我们两国还能继续秦晋之好的佳话了,就是不知秦国皇帝打算怎样结亲呐?”
使臣道:“我国陛下愿以长公主出嫁晋国武陵王,并以五郡陪嫁。”
朝堂上从一锅热粥一下静的可以听见落针的声音。谢殊冷眼扫过去,皇帝也一脸惊诧。
“谁?”
☆、七十章
使臣又将刚才的话复述一遍,补充道:“如今秦晋两国交好,我国陛下便决定联姻结盟。只因我国长公主曾有幸见过武陵王一面,心仪已久,陛下这才替她做主定了此事。”
卫屹之一个打仗的将领,怎么可能见到秦国深宫里的公主?谢殊用脚趾头猜也知道这是瞎掰,无非就是给皇帝一点面子,告诉他不是秦国皇帝看不上他儿子,而是人家女儿早就心仪武陵王了,没办法。
皇帝脸上神情变幻不定,许久后看向谢殊:“谢相以为如何?”
谢殊冷冷道:“微臣认为此事当从长计议,毕竟五郡陪嫁不是小事,秦国皇帝是否发自真心还有待考证。”
使臣一下涨红了脸:“谢丞相怎么这么说?国书里都清清楚楚写了,又盖了我国陛下玉玺,怎么可能不是真心?”
谢殊瞥了他一眼:“那还是得从长计议,总不能当场就允诺下来吧?武陵王本人还不知晓此事呢。”
使臣神色不佳地闭了嘴。
皇帝也觉得要好好想一想,叫使臣暂住官署候命。满朝文武谁也没多话,心思各异。
下了朝回府路上,谢殊吩咐沐白:“你派人去查一查秦国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沐白看了看她的神情,疑惑道:“武陵王出了事,公子怎么还有心思去查秦国的事啊?”
“不必多问,照我的话去做就好。”
沐白赶紧应下。
谢殊坐在车中,想起安珩,最先浮入脑海的还是他那双犀利的眸子,如今想来,全是勃勃野心。
这一出前后夹击,天衣无缝,时机掐的准,人心揣摩的也够透彻,还真是不枉他这次晋国之行。
如今卫屹之身陷困境,若想摆脱巫蛊案的影响,就得答应联姻。而一旦联姻,他就成了秦国驸马,今后两国交战,必然会受到制约。
可要不答应也不是他能自己说的算的,那五座城池的诱惑可不小,若皇帝受不了诱惑要接受,以他如今的处境,根本没有办法拒绝。秦国公主不是毫无背景的穆妙容,安珩也不是好说话的太后。
除非卫屹之真反。但届时晋国大乱,反而给秦国可趁之机。
就算皇帝不要那五郡而拒绝,巫蛊案已经让他生疑,以后卫屹之会渐渐受到遏制,最后必然引得各大世家群起争夺其兵权。而一旦卫屹之这道屏障倒了,秦国的铁骑也就到了。
安珩布的这张网,如同死局。
谢殊也猜测到他会有所动作,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下手。想必是因为国内发生了什么事,逼着他加快了进程。
她揭开帘子,外面春光正好,女子们见到她都欢呼雀跃,她却笑不出来。
长沙王临死时说的话还在耳边。天下一统,江山征伐,这些都不是她该看到的,她的眼光最长远只能触及谢家的未来,而不是整个天下。可是现在,似乎已经避无可避。
大司马府如同陷入了泥沼,但襄夫人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已经振作起精神来面对危机。
刚下过一场阵雨,天气闷热的很,蝉鸣的烦人。她带着婢女端药去给卫适之,远远就看到他站在院墙边发呆。
“怎么了?在担心你弟弟?”
卫适之转过身,伸手扶住她胳膊:“我在看这墙壁,小厮说屹之将靶子挂在这儿练箭,现在拿掉了靶子,墙壁上都有裂纹了。”
襄夫人转头看过去,还真是,从中间一点向四周蜿蜒开去,这是天长日久的被箭重击的结果。
她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你弟弟不是天生的好筋骨,都是一点点练出来的,就算现在统领千军万马也不敢懈怠,哪天不早起练武。”
卫适之想起当年卫屹之那和小姑娘一般秀弱的模样,神情怅惘:“如果不再打仗就好了。”
“是啊,可惜这天下四分五裂,怎么可能不打仗呢。”襄夫人拍拍他的手背:“好了,喝药吧。”
药碗刚端过来,一名婢女前来禀报说管家领着宫里的祥公公往卫屹之的书房去了。
襄夫人顿时面露忧色:“陛下不会真要处置屹之了吧?”
卫适之安抚道:“母亲不必担心,屹之手握重兵,陛下不会轻易动他的。”
襄夫人仍旧不放心,叫婢女去看看情况。
没多久那婢女就回来了,说祥公公已经走了,郡王那里没什么动静。襄夫人犹豫了一下,怕惹卫屹之心烦,终究没去打扰他。
卫屹之站在书房窗边望着外面的碧池,今年的荷花里竟然开出了一支并蒂莲,刚承过雨水,粉艳艳,湿哒哒,若双生婴儿般娇嫩。这本该是个好兆头,可如今看来,倒成了讽刺。
秦国统一了北方,自然就想要一统天下。秦国皇帝要将长公主许配给他,背后的目的一清二楚。他放弃追查巫蛊一事也是因为看出了秦国从中作梗,事已至此,避无可避。
如今皇帝的意思模棱两可,让祥公公来知会他是要给他自己选择,可事实是无论怎样做,都逃不了折损二字。
房门被轻轻推开,苻玄走进来在他身后低声道:“郡王,丞相派人送了信来。”
卫屹之立即转身:“拿过来。”
信纸是用香熏过的笺纸,建康情人之间正流行用这种纸通信,他拿在手中时心里有些熨帖,但这点欣慰很快就被内容冲淡,他垂下手,又背过身去。
苻玄看这样子就知道信里内容不会太好,又不敢问,只能默默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府上忽然来了不速之客。卫屹之刚练完武要去书房,在走廊上遇到了正被苻玄引着走来的司马霆。
“九殿下怎么来了?”
司马霆上前两步,拉着他走到一边,压着那刚刚变完声的嗓音道:“仲卿哥哥,我就不与你兜弯子了,父皇派我来做说客,劝你主动交出兵权。”
“什么?”皇帝忽然转换态度,卫屹之难免惊诧。
司马霆左右看看,低声道:“昨夜有人参了你一本,说秦国在这时候主动来提亲,就证明了你与秦国暗中勾结,谋反企图也就坐实了。接着各大世家的人都跑去向父皇提议撤了你的兵权,父皇没办法,只能先劝你主动交出兵权。”
卫屹之心里过了一遍,问道:“参本王的人是谁?”
“还能有谁?”司马霆激动起来:“当然是那个奸臣!”
“谢相?”卫屹之扯了一下嘴角:“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的确就是他!他若不动,那些世家谁敢动作?”司马霆看他不信,不禁就想起那传闻来,愈发气愤,他一直将卫屹之视作榜样,没想到他居然被那个奸佞迷惑成这样。
他顺了口气,又道:“仲卿哥哥,父皇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他说卫家若有合适人选来接管你的兵权,他就有话能回谢家了,若实在没有,那只能……”
卫屹之心如明镜,皇帝不是不讲情理,而是不敢不讲。他那些兵符不过是形式,手下那些嫡系部下都忠心不二,所以除非他自己交出兵权来,否则军心不稳,谁也操控不了。
可现在说的是让卫家出合适人选才能保住兵权,这就是皇帝的高明之处了,卫家除了他,哪里还有人能领兵?
“咦,这不是九殿下吗?”襄夫人从卫屹之身后方向走来,身后跟着卫适之,二人正要来与卫屹之说话,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司马霆和襄夫人很亲近,立即上前几步与她说话,瞥见她身后的卫适之,好奇道:“这位是……”
襄夫人和卫屹之早商议过要公开卫适之回来的消息,与司马霆关系匪浅,自然也不瞒他:“这是你伯卿大哥,他离家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司马霆自然知道卫伯卿是谁,转头看看卫屹之,又惊又喜:“伯卿大哥也会打仗,既然如此,仲卿哥哥可以让他接掌兵权啊。”
卫屹之道:“大哥身子不好,还需好好调养,我打算请陛下将武陵王爵位改赐给他,统领兵权太过操劳,还是算了。”
卫适之本要问清事情缘由,听了这话叹气道:“你怎么又来了?武陵王的爵位若是承自祖上,那还能说长幼有序,可这是你出生入死靠战功换来的,我寸功未建,如何能受?”
连襄夫人也道:“是啊屹之,这的确不适合。”
司马霆有心帮卫家留着兵权,觉得卫适之是个好人选,走过来与卫屹之小声商议。卫屹之看看大哥,又想起他那句想再上战场的话,心里盘算了许久,点了点头:“那就请九殿下带大哥入宫去见陛下吧,就说我会交出一半兵权由他掌管。”
“什么,就一半?”
“就一半。”他只是表表忠心,并不打算真的交出兵权,皇帝有数就行。现在是太平岁月,权宜之计罢了。
司马霆见他神色冷肃,心道大约是被夺了兵权心中不快。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这么多年来军务是他一手把持的,即使对方是亲大哥,也舍不得说给就给啊。
想到这点,他当然要安抚一句:“放心吧仲卿哥哥,待设计陷害你的幕后主使揪出来,还了你清白,那奸臣也就没法子陷害你了。”
卫屹之沉默不语。
司马霆不再多说,上前将仍旧没弄清楚状况的卫适之拖上就走。
襄夫人错愕不已:“这是干什么?”
卫屹之没回答她,转身朝书房走去。苻玄快步跟上,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低声道:“郡王不必放在心上,丞相不是落井下石之人,绝对不会趁机陷害您的。”
卫屹之仍旧沉默,只想着谢殊送来的笺纸,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建议他答应联姻。
她向来是理智的,不会因情误事,自然也不会因为他而放弃抬高谢家的机会。他对此很清楚,让他耿耿于怀的信中的“恩情”二字。
之前谢殊对他说是因为感动才接受他,就是因为顾念恩情。后来她去战场与他生死与共,彼此才终于两情相悦。但如今这封信里她又提及恩情,让卫屹之无须顾虑她接受联姻自保,不禁让他怀疑当初她去战场,是不是只是因为他将兵符给了她……
其实谢殊已经有了决定,只是还没有付诸实施。她今日从下朝后就一直不舒服,连饭也没吃几口。沐白觉得她是担心武陵王,劝了许久。
楚连刚好来见她,看她脸色不好,便悄悄提议沐白去做碗蔬菜粥来,以前他们在荆州时常吃这个,忆苦思甜,也许能让她胃口好一点。
沐白将信将疑地去办了,没想到端上来谢殊还真吃了大半碗,弄得他心中惴惴,生怕贴身侍从的职位不保。
谢殊坐在案后推开一堆折子,朝楚连招招手,待他在对面坐下,笑了笑道:“整天将你关在相府也闷,偶尔带你出去散心也不能尽兴,你又是个闲不住的,本相打算给你安排一桩差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楚连立即道:“能为丞相做些事情就好,小人实在不想白吃白喝。”
谢殊被他的话弄得好笑:“那好,我想让你去教谢瑄音律。”
楚连愣了一下才想起谢瑄是那时常跟在她身边的小公子,忙道:“这怎么行,小人身份低微,丞相该为瑄公子延请名师才是。”
“妄自菲薄做什么,就这么定了。”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人举步进了书房。
谢殊抬眼看去,微微一怔,卫屹之宽宽穿着大袖白袍,衣襟松散,发髻微乱,脚上木屐落地有声,背后是夏夜浓黑的夜色,他站在门口看着她,岩岩如孤松独立。
楚连不等谢殊吩咐就主动退了出去,经过卫屹之身边时,感觉他若有若无瞄了自己一眼,竟觉肩头微微一沉,似被什么狠狠压了一压。
谢殊起身走了过来,顺手掩上门:“你怎么来了?”
卫屹之安静地看着她,眼神沉沉,许久后才道:“我若真答应了联姻,你是不是一点也不在意?”
☆、七一章
谢殊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心里想着他迎娶别人的场景,感觉如有重石碾过心头,闷得发慌,可以现在的处境和她的立场,又说不出口。
“也不是不在意,只是你若能接受也好,起码可以暂时摆脱困境。”
卫屹之紧盯着她走近一步:“所以你也不在意我会负你?”
谢殊承受不住这目光,转过身去:“你没有负我,也不欠我什么,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够了,你迟早都要成亲的。”
得到的越多就越贪心,越相处越想天长地久。但话说多了自己也会相信,她觉得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理由,可以潇洒的接受他与别人共度一生。
身后脚步接近,卫屹之一手自背后揽住她,一手捏着她下巴扳过来,低头就吻了下来,突兀又迅速,简直带着凶狠的意味。
谢殊积聚的情绪一松,不知他为何会有这种反应,有心安抚,便抬起手要覆上他搁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他却忽然松开了她。
谢殊转过身时,他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里,她甚至觉得刚才那一抱一吻是幻觉。
“沐白。”
躲去老远的沐白又闪身出现在门口。
“你去查一查大司马府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另外,让宫中眼线也打听打听陛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卫屹之忽然有这种反应,也许是大司马府出了什么节外生枝的事,让他迫于无奈准备接受联姻。又或者是皇帝出面施了压,他背负家族责任,也不得不答应。
夜半时分,沐白返回了,对她道:“各大世家忽然聚集陛下跟前参武陵王与秦国勾结,陛下劝武陵王主动交出兵权,武陵王却举荐了其兄卫适之暂管兵权。但今日卫适之入宫返回的路上遭了伏击,身受重伤。”
谢殊坐在案后,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消息:“我故意按兵不动就是为了稳住那些世家,他们怎么会忽然一起行动?”
“属下不知,宫中眼线传话说,在此之前有人递了折子给陛下,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折子是出自相府。”
谢殊的脸色沉了下来:“可能查到那个伏击卫适之的人是谁?”
沐白看看她的脸色,语气变得小心翼翼:“是……是谢运。”
谢殊瞬间明白了。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应对之策,也有意故弄玄虚,始终按兵不动,其他人心有顾虑,便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他们却齐齐聚集皇帝跟前参卫屹之,必然是有人暗中怂恿,而且一定是借了她的名义。再加上现在谢家又害了卫适之,她是幕后主使已证据确凿,百口莫辩。
她首先想到的是秦国人在暗中挑拨她和卫屹之的关系,但秦国人能支使卫屹之的乳母,却绝对无法支使谢运,何况秦国人也没本事能联合各大世家一起行动。
这件事只有可能是谢家人做的。
她紧紧捏着笔杆:“早先我回府前,有没有来过我的书房?”
沐白想了想:“公子的书房向来看守严密,等闲人入不得的啊。”
“哼!”谢殊冷笑:“有个人凭着资历恐吓一下下人也能进来,你去将谢冉给我提来!”
沐白被她口气吓住,连忙出门去找谢冉。
谢冉施施然走入书房,身上只披着一件薄薄的青衫,头发散着,像是刚从床上被拖起来一样。
“丞相有事找我?”
“堂叔觉得我还能有什么事找你?是你取了相印盖上折子呈入宫中,又去暗中怂恿了各大世家联合对付武陵王,是不是?”
谢冉被她的语气弄得僵了脸色:“丞相发现的比我想的要早。”
谢殊冷冷地盯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谢冉蓦地笑了一声:“丞相说为什么?谢家受卫家兵权制衡,既然有机会就该下手夺了他的兵权。可是丞相因为私心作祟,迟迟不肯动武陵王,眼看着他就要靠秦国联姻翻身再起,这就是谢家族长该做的吗?”
谢殊忽然砸了砚台,墨渍溅在谢冉的衣摆上,点点晕开,淋漓如血:“我私心作祟?那我问你,谢家有几个将才可以接管武陵王的兵权?有将才的又有几个有他那样的赫赫战功可以服众?世家群起争夺兵权,武陵王受挫,最后得益的是秦国,你想看到的就是这个?”
谢冉错愕地看着她:“我是不是听错了?丞相是要做忠臣了是不是?伯父当初的教导你全忘了?世家不可涉足皇权纷争,也不可涉足天下纷争,否则只会衰落的更快。可丞相如今已经将这两样都给占全了!”
谢殊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是忘了,因为祖父那个谢家已经在你我联手下被摧毁了,莫非你还惦记着?”
谢冉的脸色白了白。
“你说我不为谢家着想,可我怎么觉得,你的所作所为倒像是冲着武陵王去的,也不见得就是为了谢家呢?他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记恨?”
谢冉眼神变幻不定,紧紧撰着手心:“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谢家。”
谢殊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坐去案后,叫沐白来重新为自己磨墨,一边提笔书写一边道:“我不管你是如何说服的谢运,但他既然敢违逆我的命令,那就该承担后果。至于你,看来只适合做相府里的冉公子,还是交出官位吧。”
谢冉一愣,怒极反笑:“丞相对自己人向来心狠。”
“自己人?”谢殊抬眼看他:“自己人又岂会在暗处给我使绊子?你记着,我能给你一切,也能随时拿回来。再有下次,也许就不只是这样的处罚了。”
谢冉冷哼一声,起身出门,一路未停,一直走到流云轩的院门边,扶着门框的手瑟瑟发抖。
炎热渐退,转眼夏日都要过了,巫蛊案却仍旧没有进展,而秦国使臣已经等不及要答复了,皇帝那边已经被催请了好几次,但他老人家似乎还在考虑,至今没有表态。
谢殊收到秦国传来的消息时刚将吃下去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一手按着块湿帕子在额上,躺在榻上怏怏无力。
沐白觉得她自宁州回来后身体就越来越不好,已经很担忧,再想想前些时候刺激了她的冉公子,心里就有些怨怪。他端茶过来伺候她漱了口,要去将大夫找来,被她阻止:“先说秦国的事。”
他只好道:“秦国丞相想在国中推行新政,受了很大阻力,目前国内似乎不怎么太平。”
“原来如此……”谢殊抚了抚胸口,神情太过严肃,脸色却又太苍白,那黑白分明的眼珠被衬得愈发夺目,反倒是种病态的美感,“将这消息送去给武陵王吧。”
沐白领命出门,不久后返回,告诉她道:“武陵王没有见属下。”
谢殊怔了怔,靠躺下去,摆了摆手:“算了,他大约还在生气吧。”
其实秦国的事卫屹之肯定有途径能查到,她此举是为了示好,看看卫屹之的反应。不过换做是她自己,如果被他这样趁机打压,还一副恨不得她尽早去和别人成婚的模样,只怕也会生气吧。
她丝毫不知除此之外,还有那封笺纸写就的信函。那是直击卫屹之软肋的靶心,其余一连串的事是蔓延开去的裂缝。
第二日早朝,卫屹之竟然出现了。他朝服庄重,眉眼安稳,一如平常,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皇帝叫他出列,叹气道:“卫适之的事朕已经知晓,他忠心为国,理应受到重用,只是如今受了伤,实在是可惜了。”
这就是要借着他受伤的事收回让他掌管兵权的话了。卫屹之抬手行了一礼:“家兄受的是轻伤,很快就能养好,何况如今太平年月,只是暂时保管兵权,并不是什么难事。”
各世家中人一听,心里都在迅速盘算着,看来大司马是不会轻易交出兵权了。
皇帝此时也不禁后悔了,早知就不说那话了,怎么也没想到卫家还真有个人在。看如今卫屹之的模样,倒像是不怕他怀疑的样子,也不知究竟有什么打算,反倒让他心生忌惮。
他轻咳一声道:“今日传武陵王上朝,是为了秦国使臣前来提亲的事,不知武陵王意下如何啊?”
谢殊不禁朝卫屹之看了一眼,他的侧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微臣愿与秦国联姻。”
朝堂上原先嗡嗡的议论声戛然而止,顷刻间寂静无声。
谢殊垂下眼帘,手指捏着衣摆又松开,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没什么好遗憾的。
皇帝一手摩挲着龙椅扶手,脸上没有得到五郡的欣喜,反倒若有所思,许久才道:“巫蛊案仍需彻查,使臣这边可以领了回复回国去了,武陵王暂时还是待在府中吧,按之前所说,半数兵权交由卫适之统领。”
卫屹之领旨谢恩。百官退朝,他转身朝殿门走去,由始至终没有看过谢殊一眼。
其他人也发现了这点,心中揣测,只怕武陵王这次接受联姻,多半还是为了摆脱丞相呢。
谢殊胸口又有些不适,用手捂着唇咳了两声,压下了恶心感,举步走出殿门,神色如常。
王敬之跟在她身后,看了看卫屹之的背影,问道:“丞相对武陵王今日态度如何看待?连在下都看得出来秦国的意图,武陵王不会看不出来。”
谢殊脚步不停,也不看他,边走边道:“他应该有自己的盘算吧。”
王敬之加快几步,朝服衣摆随走动簌簌轻响,到了她身旁,压低声音道:“那日来王家说服在下夺取武陵王兵权的人,不是丞相派来的吧?”
谢殊总算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何以见得?”
“若武陵王出事,最受益的便是秦国,丞相不是那种为眼前利益不顾一切的人。”
谢殊有些意外,扯了扯嘴角道:“世家之中,唯有太傅是本相知己了。”连谢家人都无法理解和支持她,没想到在她面前说出这番话的人是王敬之。
王敬之洒然笑了两声:“世家之中,在下也唯有与丞相谈得来,这知己称号,在下便不客气地收下了。”
二人说着话,已走上长长的宫道,后方忽然传来呼唤,转头看去,原来是东宫车舆到了。
一名小宫女快步迎上来,先向谢殊行礼,接着对王敬之道:“太傅留步,太子妃要与您叙话。”
王敬之和谢殊都上前见礼,王络秀从车中走下,一如既往笑容端庄,只是看起来丰腴了些。看到谢殊在,她依旧是轻扫一眼便收回视线,浅浅回了一礼。
“哥哥且慢回去,我有些东西要捎给蕴之,正赶着这时候来见你的。”
王络秀对王敬之说着话,谢殊便觉得自己该告辞了。正转身要走,忽见王络秀以手捂口干呕起来,旁边的小宫女连忙上前扶住她,一个劲劝她快些回去休息。
谢殊皱眉道:“太子妃这是怎么了?”
小宫女面色赧然,看看王络秀,不知该不该说。
王敬之倒是看出来了,低声问道:“太子妃可是有喜了?”
当着两个男子的面说这个实在让人羞赧,王络秀点了点头,脸红了个透,不好意思再待,吩咐宫人将东西搬去王敬之车内后就要回去。
王敬之面色欣然,跟到车边,亲手扶她登车,一会儿嘱咐她好好在宫中待着,不要四处乱跑,一会儿又嘱咐宫人好生伺候,不可怠慢。
好一通话说完,再转头,发现谢殊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他叫了两声,竟不见她停步,似神游天外了一般。
☆、七二章
尚在初夏,建康城里已经热流汹涌,谢冉的流云轩却因为花草繁盛而凉意阵阵。去年他又亲手在院中移栽了不少竹子,如今风过处,枝叶簌簌而响,更是叫人感受惬意。
自被革除太子舍人一职,他便过起了逍遥日子,每日只是在院中欣赏歌舞,饮酒作乐,如今干脆命人将竹榻搬至院中大树荫下,懒洋洋地倚在其上,一手端着酒盏,眯着眸子看着对面拨弦弄筝的几个美人。
谢子元和谢运今日特来探望他,分坐两边,看着他这模样忧心忡忡。
“冉公子还有心情饮酒作乐?”谢运一脸懊悔:“早知我便不听您的话了,得罪了丞相被贬职倒没什么,我心中实在有愧才是真的。丞相与我有大恩,我却以怨报德,唉,他一定认为我与那些目光短浅的莽夫没什么区别了。”
谢冉仰脖饮尽杯中酒,将酒盏递给美人,叫她再添满,口中不屑道:“丞相也觉得我目光短浅,他以为我看不出获利最大的是秦国。可是他难道看不出,秦国提出联姻便是不敢贸然来犯?既然秦国在拖延时间,我们此时夺了武陵王的兵权便有时间在谢家人当中培植将领,可是他却始终不肯下手,如今终于拖到让武陵王答应联姻,有了喘息之机,我们也再难得手了。”
谢子元寻思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那武陵王答应了联姻,秦国是不是就无法拖延了?”
谢冉一怔,眼眸轻转,口中发出一声冷笑:“你想太多了吧。”
谢子元闭了嘴,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劝他道:“冉公子还是去向丞相道歉吧,他对您向来诸多包容,显然还是看重您的,只要您肯低头,他一定会原谅您。”
谢冉坐直身子,朝对面几个美人勾勾手指,几人立即媚笑着偎了过来。他左拥右抱,笑容满面:“我现在挺快活的,你们都回去吧,不用管我了。”
谢子元和谢运对视一眼,只能无言地起身离开。
池水对岸有画师在画他们的行宴作乐图。谢冉推开美人走过去,夺过他的笔,遥遥指了个美人道:“你就坐那儿不要动,本公子为你作幅画。”
美人既惊又喜,跪坐在榻边不敢动弹,羞红着脸看他。
谢冉跪坐席上,阳光透过斑驳树影落在他的衣袍上,斑斑点点的亮光反衬在他那脸上,映出清朗的神气来。他一手支额,一手作画,轻轻松松,行云流水,片刻便将她身后的竹榻和那一丛芍药给勾勒了出来。
早有其他美人不乐意地绕过池水拥了过来,非要他也给自己作画,谢冉被几双柔荑推得摇摇晃晃,也不应声,只是吃吃而笑,已是微醺之态,许久安抚了一下几人,手下又继续下去。
有个美人盯着纸上渐渐详细的人物,忽然扑哧一声笑道:“我怎么觉得这人画的有几分像丞相呢?”
其他人一听都围过来观看,个个抚掌而笑,声如银铃轻撞,待转头时见到谢冉阴沉着的脸,立即噤了声。
“滚!”
美人们惊慌失措,连忙起身离开。
谢冉斜睨一眼旁边战战兢兢的画师:“今日的事敢透露出去半个字,就要你的命。”
画师连称不敢。
他怒火中烧,垂眼盯着画卷,生生折断了笔杆。
距离他不远的院落里正悄悄忙碌着。
沐白领着钟大夫进了谢殊房中,她正坐在案后发呆,身上绯色袍子夺目明艳,却掩饰不了她眉目间的颓然,整个人不说不动,白肤黑发唇若朱染,仿若一件精雕细琢的琳琅美玉。
“请公子伸手。”钟大夫跪坐在她对面,提醒一句。
谢殊回神,先命沐白去守好门,这才伸出手腕。
钟大夫垂着眼帘仔细诊听,谢殊牢牢盯着他的神情,心中起起落落。
千万不要是那个结果,千万不要在这种时候……
钟大夫收回手,又询问了一些她最近出现的症状,看了看她的脸色,淡淡道:“不是公子想的那样。”
谢殊一下被这话弄得怔住了:“不是哪样?”说完又立即反应过来,神情有些尴尬,“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钟大夫似有些犹豫:“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是。敢问公子,之前可有饮过什么不当的药物?”
谢殊仔细想了一下:“倒是饮过几回治男子无嗣之症的药物,但是不多,大部分我都倒了。”
钟大夫对她装作身有隐疾的事也知道一些,又问道:“公子可否将饮过药物的药方都给小人看一看?”
药方倒还留着,谢殊听他语气不对,将沐白叫了进来,让他将那些药方都取来。有一张是卫屹之当初故意整她给她喝的,其余都是谢冉和沐白找来的偏方奇药。
钟大夫最先排除了卫屹之那张,因为那只是用一些味苦的药材糅合起来的,温和的很,甚至算不上药。他一张一张仔细翻看完,纳闷道:“也没问题啊,那怎么会这样呢?”
谢殊看他神情严肃,心中沉了一沉:“究竟是怎么回事?”
钟大夫道:“公子身子早年就未养好,但还不至于亏损,如今却有了损耗之兆,几乎是病一场便损耗一分,您自宁州一病后回来便身子弱了不少,之后又小病不断,就是这个原因。但小人目前找不出缘由,也只能开几副方子给公子好好调养了。”
谢殊蹙眉:“你的意思是,我的身体会越来越不好?”
钟大夫斟酌道:“算是吧。”
原来是自己身体的缘故。谢殊这一刻也说不出是轻松还是遗憾,唯一的念头居然是卫屹之答应了联姻似乎是个正确的决定。
长安城中的暑气还没有聚集起来,最近隐隐躁动的局势却已足够让人心情烦躁不安。
夜深人静,秦国丞相府里,刚刚与他人宴饮完毕的安珩挥开身后打扇的婢女,从榻上翻身坐起,紧紧盯着刚刚快马赶回的使臣:“卫屹之居然答应了?”
“是的丞相,答应的很干脆。”
“怎么会这样?”安珩起身踱到窗口,望着外面半隐在云里的月亮沉思。
他一环又一环的安排,无非就是要尽快挑起两国矛盾,好转移了国中那些老顽固的视线。可卫屹之居然不怕被认为和秦国勾结而一口答应了结亲。这下局势一下缓和,反而让他处于被动地位了。
奇怪,明明兄长被困秦国十数年,本身又对秦国诸多防范,照例说卫屹之肯定会一口拒绝才对啊。
“另外还有一事。”使臣在他身后道:“下官返回路上听到不少传闻,都说之前的石碑和巫蛊案都是秦国策划来对付他们的武陵王的,也不知这些话是如何传播开的。”
安珩心思转了几圈,手扶着窗棂,冷哼了一声:“我终于知道卫屹之为何能战无不胜了。”
因为他能看透你在想什么,你却永远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秦淮河上大船行,又是世家子弟们的一个不眠夜。两岸花香随风送入船舱,灯火通明,酒香四溢,一盏又一盏顺着唇边淌入喉管,叫人忘了昨日今日身处何方。
桓廷刚从宁州返回不久就听闻了卫屹之要与秦国联姻的消息,此时正一边举着酒盏小酌,一边盯着对面的卫屹之死命瞧。
卫屹之穿了一身雪白宽袍,竹青滚边,只用一根缎带束了发髻,一副不染尘世的清贵公子模样,此时端坐在首位,即使面无表情也叫人想称赞一声雪肤花貌,风姿无双。
几个世家子弟举着酒盏劝他饮酒,个个都拿秦国公主打趣他,也听不出是艳羡还是嘲讽,有人甚至开口就叫他驸马了。
卫屹之并不生气,来者不拒,片刻间眼前酒壶便空了。
桓廷见着只能叹气,他料想仲卿也是无奈的,谁让他表哥是男人呢?世俗偏见,终究是不能成立家室长相厮守的,迟早他还是要娶个女子入门。
越想越怅惘,他自己也忍不住灌了一盏酒。
年轻子弟们仗着幼年情分都口无遮拦,喝多了就忘了眼前的人是谁了,劝了酒还不满意,又怂恿卫屹之舞剑,口口声声提醒他要时刻记得习武,别到时候被秦国公主的枕边风给吹软了骨头,再也拿不动剑了。
卫屹之一口接一口的喝酒,并没有理睬他们的意思,像是坐在另一个世界里,根本与在场的人毫无关系。
桓廷向来被认为不会说话,但此时听了这群人的胡言乱语也忍不住怒了:“你们都少说几句!居然说武陵王拿不动剑?那你们谁能拿得动?”
大家一听到武陵王的名号顿时噤声,船舱中立时安静下来。
卫屹之像是根本没听见大家在说什么,仍旧自顾自地喝着酒,双颊微红,眼神迷离,竟然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了醉态。
杨锯连忙起身近前去劝他:“武陵王快别喝了,你要醉了。”
卫屹之瞥他一眼,霍然起身,踉踉跄跄走到舱门边,吩咐下人道:“靠岸,本王要回府。”
舱内的人都以为之前的话惹恼了他,愈发不敢作声了。下人手脚麻利地吩咐下去,大船很快就靠了岸。
卫屹之走上岸去,也不要苻玄扶,就这样信步朝青溪方向走去,广袖在夜风里鼓舞张扬,木屐在青石路上嗒嗒作响,像是要乘风离去,又像是要遁入那浓浓夜色里,背影瞧着已不太真切。
相府车舆驶过朱雀航,正要往乌衣巷内而去,忽然马狂嘶一声停了下来,连累车中的谢殊身子一歪,险些摔着。
车外的沐白惊呼了一声“武陵王”,车帘已被掀开,冲天酒气扑面而来。卫屹之跌坐在车内,落拓散漫,让谢殊分外错愕。
沐白一手揭着帘子,一手举着灯火,目瞪口呆地看着车内情形。苻玄站在他旁边,欲言又止,神情尴尬。
谢殊收起情绪,微微颔首:“没事,随他去吧。”
沐白只好放下帘子,和苻玄远远退去一边。
谢殊低头去看卫屹之,他正睁着迷蒙的双眼看着她,朦胧夜色里,脸上忽而露出笑容来:“如意,我知道你的责任,此生……我只问你这一次,你可愿嫁与我为妻?”
他的语气飘忽如同梦呓,即使明知是醉话,谢殊还是不禁怔了怔。
未等她开口,卫屹之一手扶住额头,似已疲惫至极,渐渐歪头睡去,口中低声呢喃:“就算你对我只是感恩,我也不愿负你,不负……”
谢殊百感交集,搂着他靠在自己膝头,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眉眼,低头抵着他的额头涩涩地笑了笑:“愿意。”
卫屹之已在她怀中沉沉睡去,一手还牵着她的衣袖,向来滴水不漏的武陵王此时却像是个毫无防备的孩童。
谢殊搂着他坐了许久,直到沐白在外低声催促,才松开了他。
酒醒后头疼欲裂。
卫屹之揉着额角在床头坐了许久,披衣下床,看看窗户,外面已经日头高照,立即将苻玄叫了进来。
“本王要对巴东郡的军营做些部署,你派人将本王的亲笔信送过去。”他长发未束也顾不上,坐去案后,提笔便在纸上书写起来。
写完一封信递给苻玄,他又紧接着写了一封,封好口后,对苻玄道:“这封信要派专人带本王信物送去秦国,不惜代价打点好门路,一定要避开安珩直接送去秦帝手上。”
苻玄怔住:“给秦帝?”
“没错,你放心去办,我自有安排。”
卫屹之起身唤来婢女伺候更衣,顺口问了一下她们卫适之的情形,得知兄长伤势好了许多,一直紧绷着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苻玄看他专心忙碌一无所知的模样,也不好意思告诉他昨晚的失态之举了。
☆、七三章
晋元和二十九年夏,秦国忽然出兵杀入巴东郡,打破了刚缔结不久的和约。
安珩得知消息后震惊无比,连忙派人去查是怎么回事,最后传来的消息居然是秦国皇帝下的命令。
他顾不上深夜,匆匆入宫。秦帝似乎知道他会来,并没有就寝,还衣裳齐整地坐在书房中。
安珩行了一礼,急急问道:“陛下好好的怎么会主动挑起纷争?”
秦帝将一封书信掼在书案上。安珩看他一眼,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大为诧异:“卫屹之居然说要先拿到五郡才肯迎娶长公主?”语气还分外的不客气。
“没错!不识抬举的东西!”秦帝是典型的氐族人相貌,眉眼部分轮廓很深,下巴却方正宽阔,看起来甚为威严。他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脾气也暴烈,此时说着气话更是双目炯炯,叫人不敢直视。
安珩微微皱眉:“那陛下也不能冒进,微臣这么多安排是为了让秦国做足准备还能师出有名,这样我们届时若需要援助,就有理由借助其他附属国的力量了,否则其他国家见我们这般心急,会生出异心啊。”
“安相应该知道朕已经等了多久了。我大秦兵强马壮,何需借助附属国的力量?单凭自身力量也能一统天下!那些老顽固阻止你推行新政,阻止朕南下发兵,都是为了自身利益,难道现在你也阻止朕不成?”
安珩心中懊恼,奈何深知秦帝脾气,也不好把话说过:“微臣是怕陛下中了卫屹之的激将法,如今出了兵,他便有理由大大方方推辞了联姻率军来战了。”
“朕还怕他不成?”秦帝气冲冲的站起身,站在架前看着万里江山图,眯了眯眼:“这个卫屹之,朕早就想除了他了!”
事已至此,安珩只好也收起犹豫:“既然陛下决心已下,那就只能提前了。”
晋国朝堂上正为此事忧愁。
秦军杀入巴东郡,打破了和平,自然要作应对。然而秦国给出的说法是,卫屹之要求事先得到五郡才肯迎娶长公主,秦国长公主觉得受了折辱,气愤之下自尽身亡,秦帝大怒,这才兴兵,要来讨还公道。
卫屹之照旧缺席,大家的心思却都围绕他转悠着。这事毕竟跟他脱不了干系,甚至说是他的责任也不为过。
皇帝心思也是复杂难言,且不管卫屹之要五郡的事是真是假,安珩新送来的国书上却明明白白写着那五郡陪嫁是送给卫屹之而非晋国,这样明目张胆的私相授受,明摆着是支持卫屹之反叛自立了。
一连串事情经历下来,自然而然就生出了防范之心。皇帝打算趁卫屹之还是戴罪之身,转移了他的兵权,以后再借机握在自己手里。
这事他以前也不是没做过,谢铭光将死时,手上握着的一些兵权都被他抽走了,做了自己的亲兵,这才让当时刚上台的谢殊束手束脚。后来她打压穆冲,控制禁军,都是因为这点。
有兵权在手,才是真有资本。
朝堂上嗡嗡声越来越大,皇帝轻咳两声才让众人止住:“秦贼犯境,诸位觉得该做何应对啊?”
谢殊道:“臣认为当即刻派兵驱逐。”
“派兵驱逐是应该的,只是该派何人领兵呢?”
巴东郡都是卫屹之一手部署的军队,以往这根本就不需要问,不是卫屹之,也必定是卫屹之的嫡系部下。谢殊知道皇帝是不打算启用卫屹之了,但仍旧提议道:“臣觉得该派武陵王领兵出击秦国,速战速决。”
皇帝看了看谢殊,没料到她会这么正大光明地支持卫屹之:“朕倒是觉得此时派武陵王领兵并不适合,还是派遣其他人去吧,诸位可有人选推荐?”
大臣们明白他是不想让卫屹之继续去建功,可丞相又支持武陵王,一时左右为难,也不好开口,更无人敢毛遂自荐。
谢殊问:“敢问陛下心中有哪位人选?”
皇帝见她挑开了话,只好道:“武陵王最近不适合领兵,既然其兄卫适之替他掌管着半数兵权,就让他去吧,也给他个报国机会。”
谢殊心知肚明,卫适之虽然回来不久,但谁都知道武陵王从小到大都重视这个兄长。皇帝这么做不仅可以降低忠于卫屹之的军士们的不满,还可以让兄弟二人互相牵制。而碍于手足情分,卫屹之也不会反驳。
“可臣却觉得武陵王才是最适合的人选。卫适之毕竟久未上战场,又曾被秦国俘虏,面对强敌,难免不会心生怯懦,而且他最近刚受过伤,不宜上战场。”
“谢相也该给人家一个机会,不要过早下论断了。如今武陵王还有罪在身,还是等他证明了清白后再谈领兵的事吧。”皇帝说完便下令退朝,径自走了,根本不愿与谢殊多讨论下去的模样。
当天下午祥公公就去大司马府宣读了圣旨,让卫适之即日启程前往前线领兵作战。
他走了好半天襄夫人还在震惊中没回神,大儿子才回来没多久,怎么就被皇帝送上战场了?
卫适之捧着圣旨,看向旁边站着的卫屹之,有些为难:“我似乎是越俎代庖了。”
卫屹之笑笑:“大哥不用想太多,既然陛下要重用你,你好好为国尽忠便是,也好让卫家愈发光大。”
襄夫人只是在旁叹气,心中万分担忧。
母子三人在庭院中站了许久,只有卫屹之面色自然,丝毫没有忧虑之色,也没有任何不快。但他越是这样,卫适之反而越惭愧了。
苻玄快步从后院走来,附在卫屹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卫屹之脸上仍带着淡笑,转身朝书房走去,到了半路才隐去笑容,问苻玄道:“秦国可还有其他消息?”
“除了将出兵责任推在郡王一人身上外,又故意声称要将五郡交给郡王个人而非晋国。”
“那巴东郡里情形如何?”
“现在那一带各郡都传遍了秦国陷害郡王的事,巴东郡里还有人说看见了鬼鬼祟祟的人之前在大河边出现过,一定就是秦国派来的,倒是对郡王有利的。”
卫屹之不置可否。这些不过是舆论,虽不能证明他清白,却能让皇帝打消一些疑虑。只是没想到安珩又刺激了皇帝一下,刚才祥公公在宣圣旨时,又将那前几天刚废除的禁足令给提了出来,显然皇帝还疑心未退。
苻玄问道:“郡王还打算继续翻案吗?”
卫屹之摇了摇头:“翻了案也是这种结果,既然已经将秦国逼着提前动手,本王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只是无法亲自领兵,皇帝这次连“戴罪立功”的机会给不给他。
卫适之第二日便出发去了巴东郡。襄夫人心中难受的很,可又觉得哭太不吉利,一直强忍着送他出了城。
卫屹之好言好语安慰了她一路,襄夫人想起当年第一次送卫适之入营去时,回来也是他这样安慰了自己一路,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回到大司马府,卫屹之和往常一样去书房,刚走到门口,却见两个守门的小厮战战兢兢,还时不时望望屋中,直到看见他过来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卫屹之见书房门开着,快步走入,却见一切如常,但有一人背对着他站在窗边,雪白的袍子松松披在身上,看起来似乎又清减了一些。
苻玄跟在他身后瞧见,识趣地退出门去,还不忘关好了门。
卫屹之走过去,在她背后几步之外站着:“谢相怎么会来?”
谢殊转头看他,神情里的惆怅还没来得及收去,叫他微微一怔。但她瞬间又露出了笑容,指了指窗外道:“想不到大司马府里竟然有难得一见的并蒂莲花。”
卫屹之走近,胸膛几乎要贴着她的脊背,甚至低头就能闻见她身上的气息。他刻意忽略了这些,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株莲花。
“武陵王不觉得,本来这就是寓意着你要成家的么?可是你却放弃了这个机会。”
“原来谢相对本王意图如此了解,那你又怎能说是本王放弃了这个机会?”
谢殊失笑:“说的也是,这根本就不是个机会,安珩绝对不会拿五郡白送给你,联姻也不过就是他计策的一部分罢了。”
卫屹之看一眼她的侧脸:“谢相今日来此就是为了说这个?”
“自然不是。”她转过身,从袖中取出一份诏令书给他:“这是本相手令,命你随时动身前往巴东郡督军监战。”
卫屹之有些愕然,皇帝不用他显然是在防着他,她却将机会送了过来。
“武陵王不必犹豫,这是录尚书事丞相的命令。”
卫屹之垂眼行礼:“那本王就领命谢过谢相了。”
谢殊久久都没做声。他抬眼看过去,见她正看着自己,眼神有些古怪,又有些闪躲,似含着万般情绪,却又无法直言。
他转身将诏令书放去案上,借机避开她视线:“谢相还有何事,可以一并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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