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大部分人之前都看过了吧,我今天就多放一章。 (7)
生羡慕,国内很少有这样的学生宿舍。
大男人在生活方面懒得讲究,小阳春的床上用品只有两套可换洗,两套还是一模一样的,深蓝色格纹布料,是他三年前在英国超市随便买的。
她又将之前的三条朋友圈截图发送过去,问:“你见过吗?”
小阳春说:“没有。”
“那你看出了什么吗?”
半晌,小阳春才开口:“第一张照片应该是小组作业那天,总共五个人,在英国同学家里,讨论得太晚,我们都在那里睡了。我在电脑桌上眯过一会儿。”
“第二张是我的手,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拍的,看桌子是在学校餐厅。”
“第三张,我这两个月没吃过泡面。”
她听完解释,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似乎是如释重负,可心头大石却也正式压了下来,她心沉到底。
她重复问一遍:“所以你看出什么了吗?”
看出方柠萱的这四条朋友圈,是专门发给她看的吗?
她不傻,在发现苟强没有点赞这几条,并且小阳春近段时间一切如常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方柠萱的针对性。
她不信方柠萱会想不到事情会被轻易戳穿,但显然对方有足够的借口倒打一耙说是她胡思乱想。
也许小阳春会因为信任友谊而跟她大吵一架,也许她会因为不信任爱情而做出有悖于她性格的行为。
方柠萱的目的终究还是达到了。
她和小阳春相隔千万里,这几年和他朝夕相对的人,不是她。
她不可能每天都掌握小阳春的行动轨迹,她不知道他几点睡几点起,不知道他吃什么最近买了什么新衣服,不知道他做作业要啃哪些难啃的资料,她不知道他身边是否出现了新朋友,是否有优秀的女孩子想靠近他。
她不能接受小阳春将来会在别人身边的可能性,她开始患得患失。
她踏进了这个最最俗不可耐的陷阱。
当晚,平常从没电话联络的苟强突然给她打来电话,她一接通就听到对方破口大骂:“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那几张照片怎么了,你们谈恋爱的人脑子里是不是都是屎,你知不知方柠萱现在一个人躲着在哭!”
她牙疼得厉害,第一次骂人:“我他妈不跟智障说话!”
挂断电话,她立刻找小阳春。
过了一会儿,苟强发来几条微信,不知道小阳春是怎么跟他说的,他这几条全是道歉的,他没太多解释,用得最多的词是“对不起”。
爱情这玩意儿就是这么古怪,让人患得患失,也让人心甘情愿眼瞎耳聋和失智。
她后来才知道,医院里她跟小阳春结束通话后,小阳春转头就找华人同学要了手机,见他们手机里也没方柠萱的那几条朋友圈,小阳春就把方柠萱的联络方式全删了。
但他们还有小组作业没完成,方柠萱讨说法,同学也在劝,小阳春从前在她面前嘴毒起来也不留颜面,如今他在外人面前绅士太久,方柠萱大概忘了小阳春的不耐烦和嘴毒,后来方柠萱哭着跑了,躲寝室里给苟强打电话,具体说了什么无人知,但从苟强特意打来骂她的那通电话中,她和小阳春也能猜到一二。
这件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她和小阳春重归于好。
但夜深人静时,她又开始想,小阳春是不可能和方柠萱完全划清界限的,他们的父母都是好友,他们的家乡同是芜松镇。
可是小阳春已经做得够干净利落了,她总不能让他父母跟方家老死不相往来。
她调整好心态,过了几晚,她又开始想小阳春在英国会不会遇到某个女生,对方爱笑爱闹,会唱歌又是学霸,看他时眼含深情,待他温柔又体贴,他的目光渐渐全到了对方身上。
她把脑袋埋进枕头里,遏制住这种可笑的胡思乱想。
又安抚自己,小阳春已经大三了,还有大半年,他就能学成回国,以后他们形影不离,她会勾得他移不开眼。
接下来她努力把心思专注在学业和工作中,十二月的时候她向辅导员请假两天,加上双休日就有四天,她去了一趟北京。
结果牙疼又犯了,经纪人陪她去看牙医,笑她:“行了,这么大个人了自己蛀牙还不知道,下回进录音棚你别张大嘴唱,被人看见个黑窟窿,还不笑掉人大牙。”
她捂着腮帮子说:“那你再介绍个人,正好跟牙医拿回扣。”
经纪人道:“你这张小嘴,活该疼死你!”
补牙没法一蹴而就,不知道怎么的,她又发起热,一身疲惫地回到Y省,她刚出公寓电梯,又碰见楼下邻居找上门。
楼下邻居见到她,呱呱嚷嚷:“你们家漏水啦,漏到我家里啦!”
她连忙开锁进门,只见小厨房地上一池积水,水龙头都是关着的,是水管连接处在漏水。
赔偿稍后谈,她要先解决水管和地板的问题。房东人在外地,她不能干耗,只能自己先叫工人处理。
忙碌两天,热度似乎没有了,但她牙疼升级,预约了补牙。
凌晨她趴在枕头上,昏昏沉沉中感觉有人在替她擦眼泪。
她睁开眼,视线模糊,还以为自己没醒。
小阳春撸着她的额头,嘴唇贴在她鼻翼,胡渣刺在她脸上,她才恍惚意识到时间。
小阳春说:“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哭?”
她揩了下眼角:“哭了吗?”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她问,“你怎么现在到了?”
圣诞假十二月二十开始,小阳春说他十二月二十三号早上七点多转机到达Y省机场,现在天还黑,他提前数小时到家了。
小阳春说:“我算了算高铁比飞机早到,所以没转机,换了高铁。”
路上耗时更久,可她却能提前两小时见到他。
她搂住小阳春脖子,完全没嫌他下巴扎人,使劲蹭着他的脸撒娇:“家里水管漏水,房东什么都不管,全是我一个人在忙,我还要上课还要工作,我牙好疼啊……”
小阳春抱着她又亲又哄。
她长大了很久,好几年没因为闹脾气哭了,她在日出时才渐渐在小阳春怀里睡着。
小阳春回来了,漏水的善后事就全被他接手了。
小阳春陪她去医院补牙,她的包也不用时刻抱在肚子上,有小阳春替她拿了。
她觉得这样的生活才算步入正轨。
牙齿补完,头两天她还不适应,老用舌头去舔,吃东西也不敢往那边嚼,连刷牙都会变速,一到那位置,手势就成了小心翼翼。
小阳春看着好笑,晚上在卫生间抽走了她的牙刷。
她刚漱口,还没开始刷,“别告诉我你想染指我的牙刷。”她道。
“你牙刷镶金了?”小阳春捏住她的下巴,“张嘴。”
“你要干嘛?”
“我帮你刷。”
她从善如流,张开嘴巴。
小阳春动作利索,没她这么磨蹭,她含糊不清地说:“你轻点。”
“刷不烂。”
“我怕补的那个位置掉渣。”
小阳春再忍不住笑,捏她的脸:“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你还刷不刷啊!”她张着嘴,再等下去牙膏就要被她吞进肚了。
结果因为一直张嘴说话,口水先滴落了下来,小阳春大笑着擦了擦她的下巴,她想抢回牙刷,小阳春把手臂举高。
“现在帮你刷。”他道。
“我自己来,我手没残!”
小阳春强搂住她,把她按在盥洗池不许她动,“这次认真帮你刷,张嘴。”他捏着她两腮说。
结果这次刷牙刷了十几分钟,回卧室时,小阳春的电脑信息提示不断。
他没急着看电脑,先看手机。
她问:“你妈还没回复?”
“嗯。”
小阳春母亲在柬埔寨经商,最近工作上遇到麻烦,前几天她跟小阳春说有几个柬埔寨当地人威胁她,但她已经解决了。
小阳春不放心,每天都跟他母亲联系一次,进洗手间前他跟他母亲发了条信息,他母亲现在还没回复。
她道:“你跟你妈打个电话吧。”
小阳春很少跟他母亲通过电话交流,因为沟通少,他母亲习惯说教和命令,他平常不想应付。
但现在情况特殊,他自然不会犹豫,电话直接拨过去,虽然响了很久才接通,但至少他母亲听起来平安无事。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呢,害我洗澡洗一半跑出来接电话。”他母亲抱怨。
挂点电话,她扑床上抱起枕头说:“我觉得你妈是不会被人欺负的。”
小阳春按了按她的脑袋:“当我听不出你话里有话?”
她闷在枕头里说:“你电脑一直响,快看看!”
“是同学。”
小阳春近期在忙着写论文,大学最后一年,他的课业特别重。
她不吵他,抱着枕头靠在他旁边看书,偶尔扫一眼他的论文,完全看不懂。
电脑键盘响个不停,有序的律动让人昏昏欲睡,她正迷糊,忽然被人搂住了脖子,头脑清醒了一瞬,她顺势靠到他胸口。
小阳春依旧专心论文,但时不时地就习惯性低头亲她一下,瞌睡虫渐渐被亲走,她哪里还睡得着。
睁眼见到电脑光,她抬手挡了下,小阳春捉住她的手:“还以为你睡着了。”
“我又不是……”她正要说她又不是猪,看见电脑聊天界面上的文字,她戛然而止。
她英语水平一般,但日常对话没有大问题。小阳春的同学是英国人,正跟他讨论考研的事。
她转头问:“你要考研?”
小阳春说:“还没确定。”
她从他胸口离开,小阳春电脑倒在被子上。
“那什么时候能确定?”
小阳春大约听她语气有异,所以没管倒下的电脑,他说:“这几天。要真考研,至少得提前半年做准备。”
“考英国的研究生?”
“是。”
“……不能考国内的吗?”
小阳春把她抱过来:“英国读研只要一年,不管比较哪方面,都是英国读研更好。”
“我以为你还剩半年就能回国。”她道。
小阳春显然听出了她的意思,他捋着她的头发,哄她:“你大学毕业,我也正好念完研究生回国,时间刚好。”
“没有刚好。”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她知道她没道理阻碍他的前途,也知道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可就像马拉松已经跑完大半程,终点线近在咫尺的时候,制定规则的人突然把这根线拉远,远到她遥不可及。
她还剩下仅有的一口气,她不知道这口气能否支撑她抵达那处遥不可及。
在这一刻,穿进她四肢和关节的线仿佛有所松动。
她清醒的意识到,明明是他先在高二那年的冬天勾|引了她,如今他却远比她理智。
就像他明明早就喜欢她,却毅然选择出国留学一样。
小阳春伸手拉她,她一把拍开他的手。
这一晚她离他远远的,没睡好,意识始终浑浑噩噩。
圣诞假期不长,跨过年,再过没几天小阳春就要返回英国了。
2020年数字特别,但她还没更换桌上的日历本。
小阳春离开前两天的夜里,她陪同学庆生,七八个人在KTV唱到凌晨,她兴致不高,不唱歌也不喝酒,小阳春的信息她没回,电话也不想接。
同学中有人喝醉,她把大家送回学校附近的宾馆,以前同寝的室友拽着她,让她也睡这里。
她说:“我有地方住。”
室友喝醉了:“胡说,你敢住外面,小心宿管抓你!”
其他同学也来拉扯。
她根本斗不过这帮耍酒疯的女生,没好气地被她们按在了床上,又被她们盖上棉被。
小阳春在外面拍门的时候,她差点就要睡着了。
同学去开得门,她从床上坐起,诧异地望着门口。
小阳春四下扫了一圈,才退后一步,站在外面说:“穿上衣服出来。”
有人没见过小阳春,悄声问她:“这是你男朋友?”
她没答,把羽绒衣穿上了,这回同学没来拦她。
一走出客房,她手腕就被小阳春拽住,出电梯时他还没放。
她问:“你怎么找来的?”
小阳春没答。
她使劲抽手,小阳春用力将她一拽,半拖半抱把她弄回小区。
她后来才知道小阳春在附近找了她两个小时,她和一帮人进酒店的时候,他正隔着马路望着她,他在外面等了半天,以为她这晚不回来了,所以才上去把她捉了下来。
“你闹够了没有!”小阳春把钥匙往鞋柜一扔,钥匙先砸上墙,划出一道痕。
“我什么时候闹了?!”她不甘示弱。
她和小阳春从小打到大,除了初次见面那一次货真价实的争执,后来他们再没认真吵过一次。
这是他们长大后第一次认真吵架。
“我们这样永远见不着面和分手有什么区别!谁知道你在英国会认识什么人!”
“你为什么就不能来英国看我?那回暑假我把我房间东西全换了一遍,就等着你来!”
她喉咙撕痛,小阳春下颌紧绷,他们谁也没让谁。
直到小阳春拖着行李箱离开,他们也没和好。
小阳春要先去柬埔寨看他母亲,再转机回英国,她在学校考试,没有去送他。
她捏着笔,按着卷子的手指甲泛白,心脏从抽痛渐渐变得平静。
她身上的线断了一根。
下课回家,她打开冰箱,看见保鲜碗里是剥好的葡萄山竹和龙眼,冰箱门上还有六瓶新购的味全每日C葡萄汁。
小阳春给她发了一条微信,说:“我到柬埔寨了。”
她把保鲜碗放桌上,打开盖子,先吃了一颗葡萄,再吃一粒山竹,再吃一颗龙眼。
窗外落着雪,美得像一幕电影。
那时的她不会知道,后来她和他的世界天翻地覆,她和小阳春再一次见面时,已经恍如隔世。
风拂过,白色窗帘缓缓落下,酒店客房里依旧菜香扑鼻。
蔡晋同打完电话,从阳台回来,对他们说:“我猜得没错,那根本不是贼,就是个狗仔。他见你爸妈上午的时候坐车离开小区了,怀疑你也藏车里走了,你们家没人,所以他才想趁天黑摸去你家找你的料。”
喻见捧着碗,慢慢尝着牛舌,明明不太辣,可她却觉得喉咙被刺痛了一下。
“哦。”她说。
孟冬夹起下一片牛舌,放进汤碗中。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迟到啦,内容太多啦
感谢在2020-07-17 20:29:46~2020-07-18 21:0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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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这一幕被蔡晋同尽收眼底, 他总算知道是谁把牛舌夹进汤里的了。
他打量这二人。
一个麻烦接连不断却总淡然处之;一个举止自然地伺候人,完全当他是瞎子。
只有他劳心劳力忙得团团转,他心里有些不得劲。
这会儿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满打满算,这是他陪喻见回来的第五天, 时长已经超出他原本的计划。
时间就是金钱, 更何况是明星的时间, 再拖下去,损失惨重。
早解决孟冬,早走!
蔡晋同坐回沙发, 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撂, 说:“我还收到个消息,孟冬失忆的事情已经泄露了。”
孟冬和喻见朝他看。
蔡晋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孟冬道:“你可能不清楚,你要只是受点轻伤, 那外界不会抓着这个不放,但你要是受重伤, 虽然谁都知道这事儿跟喻见本人无关, 可人人都站在道德制高点,同一件事会变成不同的性质, 喻见会遭受到源源不断的攻击。现在你失忆,这跟受重伤一样, 甚至人家会更猎奇,新闻只会炒得更大。”
蔡晋同把轻重分析完, 才道出主旨:“所以我现在就求老天开开眼, 赶紧让你记忆全恢复了,免得明天的新闻雪上加霜。你加把劲儿再想想,还能想起什么?”
孟冬没开口。
蔡晋同指着青红椒炒牛舌:“比如对你和那位都有意义的其他菜, 小鸡炖蘑菇?”
孟冬睨他一眼,又往汤碗里下一片牛舌,然后轻轻把碗朝喻见跟前推了一下,才说:“没这印象。”
蔡晋同道:“那比如……东坡肉?北京烤鸭?酸菜鱼?毛血旺?”
喻见没再夹牛舌,她垂眸吃起已经见底的白粥。
孟冬不开腔。
蔡晋同不死心:“你都想起三年前的事儿了,那四年前的事儿应该很容易联想起来吧?比如你家是怎么欠债的,哦对了,你一直说你大学同学是你合伙人,那你到底在哪儿读的大学,这总该想起来了吧?”
两人都沉默是金。
蔡晋同叹气,看向喻见,出杀手锏:“你自己的事儿也不能再拖了,这都来这儿好几天了,这样,你明天无论如何先回北京,去趟公司。我就留下负责孟冬,看这情况,还有的耗。”
喻见喝着粥问:“能通航了?”
蔡晋同说:“明天要还是有雾不能飞,那就坐高铁。”
“有票么?”
“我现在看看。”蔡晋同拿起手机。
孟冬一直看着喻见,此时说:“再盛点?”手朝她伸。
喻见把碗给他。
孟冬打开粥碗盖子,给喻见盛了一勺。
蔡晋同翻着手机道:“有高铁票,上午下午都有,要不给你买近中午的吧,你能多睡会儿,到北京的时候天也还没黑。”
喻见没意见:“好。”
“你身份证号报一下。”蔡晋同道。
哒——
孟冬阖上粥碗盖子,继续喝自己那份汤。
汤已经半温,其实这样的温度入口刚好,不烫喉咙,又没凉透,入胃是恰到好处的温暖。
他边喝边说:“四年前,那一整年我都在工作。那是我爸负债的第二年,他心理其实已经垮了,除了脾气变得暴躁,他还有自杀倾向。”
蔡晋同手指还点在“铁路12306”的个人信息页上,他惊讶地张着嘴,目光不自觉地觑向喻见。
喻见捧着碗,忽然抬眸盯住孟冬,显然是第一次听说,吃惊不比他少。
“我做过计划,该怎么挣钱,什么时候大概能把债还清,到哪一年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但那瓶安眠药,在我的所有设想之外。”汤勺倾斜,汤水涓涓地流进碗里,孟冬看着汤往下坠,说,“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想找她,随便说几句什么都行,想听听她的声音。”
他爸的安眠药一直藏在卧室抽屉里,那天他想找一份文件,书房没找到,他想去他爸卧室里看一看。
他爸说:“肯定不在我房间。”
“我找找。”
他爸紧跟着他,等他翻了一会儿,又说:“都说了肯定不在我房里。”
他察觉到了异常,他爸神色没什么不同,但他爸从不会这样跟着他。
他装作没发现,搭着他爸的肩膀走出了卧室,半小时后他折返,翻遍卧室的柜子和边边角角,最后在放置内衣裤的抽屉底下,摸出了一瓶安眠药。
他把瓶子摆在他爸面前,他爸来抢,他抄起瓶子进了卫生间。
那晚家里一片狼藉,他们父子谁都没睡,第二天他守在他爸床边,等他爸闭上眼,他才回客厅。
他想找她,想见她,想听她的声音,可她早已把他拉进了微信黑名单,手机号也已经弃之不用。
他算了算时间,又往她的号码里面充了半年话费,然后给她发微信。
“睡了吗?”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我爸买了瓶安眠药。”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我把药都倒进了马桶,我爸来抢。”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我给了他一拳。”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儿子打老子。”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我现在想见你。”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其实不止现在。”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他看了会儿满屏的聊天记录,退出微信,仰头靠了片刻,又去拨她电话。
依旧是关机状态。
他一整天没合眼,听着那句“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沙发旁的边几上有只烟灰缸,烟头已经有四个,他手上还夹着一支正燃着的烟,睡到烟头烫手,他才重新睁开眼睛。
头疼欲裂,他把手机放一边,开始投入工作。
他不是不能联系她,那两年沁姐就是他们之间的传声筒。
她的事他都知道,他的事他也让她清楚,他不想有一天,他们见面的时候她对他已经一无所知,待他宛如许久未见的普通朋友。
但到底隔了太远,也隔了太多人,他没法知道她什么时候头疼脑热,没法知道她为了工作又熬夜到几点。
他的生活也一样,他不告诉对方他爸企图自杀,对方就完全不会知道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蔡晋同自认为他自己不是个同理心很强的人,他在这种处处可见刀光剑影的职场里摸爬滚打多年,早已练成虚与委蛇和铁石心肠。
但听孟冬讲述他”恢复“的这段记忆,他心里竟难得的不舒服起来。
一个人大男人,抽着烟,跟一个不会得到任何回复的微信号诉说他的心事。
他没法想象。
有些瞧不起,也有些如鲠在喉。
到底是多爱,才会走到这一步?
蔡晋同平复了一下心绪,问孟冬:“再往前呢?”
“再往前?”孟冬讲述的语调很慢,仿佛真的在努力寻找失去的记忆似的。
“五年前,我爸公司资金链断裂,他开始负债。我没法停下,得完成学业。”
蔡晋同才算过孟冬和喻见的年龄,所以他一听就觉得时间上有误,他问:“你五年前还在念大学?是念硕士吗?”
孟冬道:“不是,我重修了本科最后一年。”
蔡晋同觉得孟冬不像是期末考不及格,需要延迟毕业重修的那种人,因此他问:“你怎么会重修?”
孟冬没答,他点了点蔡晋同面前的汤:“快凉了,喝吧。”
“谁还有心思喝汤。”蔡晋同把汤碗推远,“你不如一鼓作气把记忆全恢复了,你再回忆一下,你那位到底是为什么把你微信删了?怎么后来你们俩就成这样了呢?”
蔡晋同从阳台回来时落地玻璃窗没关严,此时起风,白色窗帘又被吹扬,太过醒目,无法让人忽视,话题仿佛被打断。
因此有几秒沉寂。
窗帘缓缓落下,孟冬的声音低沉且轻:“因为我迟到了。”
仿佛耳语,讲给谁听。
蔡晋同没听见。
哒——
这回是喻见放下了粥碗,碗底磕到了茶几。
她对蔡晋同说:“你电话也接到了,今晚应该不会再有其他消息,时间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
蔡晋同道:“谁说没其他消息?”
喻见说:“有什么事再给我打电话。”
“那不是吵你睡觉?”
“没事。”喻见起身送客。
“不是……”蔡晋同坐沙发上不起来,“你今晚的事儿我还没跟你讨论讨论呢。”
喻见准备打电话叫工作人员来收餐具,她已经拿起座机话筒,“讨论什么?”她问。
“今晚……不是,是昨晚。”蔡晋同道,“昨晚狗仔偷闯你家这事儿,铁定瞒不住,这件事上,舆论导向肯定站你,大部分人这点儿是非黑白还是分的。但有一点你别忘了,这狗仔偷进你家到底是想找你什么黑料?”
他自问自答,“无非就是想找出你偷人歌曲的证据,你亲自作词作曲的成名作,哦,原来真是偷别人的?”
喻见拿着话筒,还没摁下号码,她转头朝蔡晋同看。
蔡晋同目光不避不闪。
他先前就说了今晚有的熬,已经到这地步,那就熬吧,他一定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在今晚全都收拾了。
喻见入行这些年一直稳扎稳打,只唱歌不演戏,没绯闻也不闹幺蛾子,不争又不抢,像她这样圈里圈外口碑都极好的已经为数不多,这也要归功于喻见的前经纪人,喻见和对方的关系胜似姐妹。
变故出在两周前,网上突然有人发文,说喻见的三首以季节为主题的成名曲,其中两首是窃取了别人的创作成果,同时附上链接。
链接端是一个小众音乐论坛于2014年发表的两首歌,一首《夏》发布于当年11月,一首《春》发布于当年12月,演唱者没有伴奏,只是清唱,女声一般,当年没引起人注意,帖子点击也只是个位数。
在该网友发文后,帖子点击量暴涨,小众音乐论坛的服务器一度瘫痪。
究其原因,是因为这两歌和喻见的成名曲几乎一模一样,而网络上有迹可循的,喻见最早发布这两首歌的时间,为2015年1月初,晚于对方一两个月,彼时喻见高二。
网络瞬间沸腾,都说哪有什么音乐天才,原来是小偷而已,还质疑,既然早有了春夏秋三首歌,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没写出《冬》?
原来不是江郎才尽,而是这本来就不是她的创作,她自然无法延续。
攻击和谩骂随之而来。
公司质问喻见,喻见只说没抄,但她拿不出证据,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人早于她,发布了她的原创作品。
公司想联系当年发布那两首歌的女生,可相隔太久,对方最后一次登录时间也是2015年,当年注册没有实名制,如今根本无迹可寻。
那段时候,喻见的前经纪人家中出事,正在办理交接,喻见的负面新闻一出,众人都以为对方会暂时留下,但对方在家庭和事业中最终还是选择了家庭。
他在人人都避之不及的时候接手喻见,旁观喻见风轻云淡的行为处事,他当时猜对方是不是因为感觉被前经纪人抛弃了,所以才心如死灰,不辩也不挣扎。
如今在看,也许另有隐情,因为变数出现了。
他看了眼孟冬。
这是喻见的故人,喻见的过去曾有对方参与。
白天的时候他曾问过孟冬,信不信喻见会偷歌,孟冬当时没有回答。
现在两人都在,他在那辆倒退的列车上坐得已经够久了,也该到终点了。
2020年……
他还记得孟冬的淘宝购物记录,最后的显示时间就是2020年。
六年前。
孟冬把汤勺撂碗里,手臂搭着大腿,撩眼看着喻见。
喻见没按号码,她站了一会,把话筒放回座机,道:“你不是让我写书吗。”
蔡晋同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啊。”
“我这几天也在想过去,想起不少。”
蔡晋同试探着问:“你想起什么了?”
喻见坐回沙发,轻轻地说:“想起那年冬天。”
大雪纷飞,她坐在她和小阳春的家里,独自吃完对方亲手剥好的水果。
他走时满城白霜,呵气成雾。
她在这个寒冬,收到两条篇幅冗长的短信。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都是福尔摩斯,我的笔可以交给你们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390550 2个;纯纯的冰糖雪梨、叶昔、阿梅、安~小方、辣子雕、豆芽菜、倩倩、慢吞吞小姐、月游、云中仙盟倾城、38647733、蜜柑、阿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童帆 88瓶;hJ 20瓶;大佬女朋友、流年逝水、五五二、静待花开、在水一方、season 10瓶;兮 9瓶;路上春色正好、番十一 5瓶;你 4瓶;木头丫、蓝色沉淀、柠檬露、不下雨了 1瓶;
☆、第 31 章
那是春节前夕, 她尚未从学校返家,因为还有部分音乐工作没完成,家中缺少设备, 她打算在除夕前两天再回。
父母没意见,小饭店生意太忙, 她回去他们也不能陪她, 他们更支持她工作, 又不厌其烦地叮嘱她:“不许熬夜,要按时吃饭,过年新衣服买了吗?你自己多买几件新衣服, 打扮得漂亮点, 别老想着存钱。”
她全都乖乖应下。
新衣服上个月就买好了,是小阳春送给她的。
早上她起床时眼皮沉重。
前一天工作到凌晨三点多,现在也不过才上午九点, 睡眠不足六小时,头脑浑噩, 但再躺回床上, 她又睡不着。
索性打着哈欠起床了。
她在浴室刷牙的时候摸了摸毛巾架上的毛巾。两条毛巾都是白色,区别在于一条角上是雏菊图案, 一条角上是蜜蜂图案。
蜜蜂图案的毛巾是小阳春的,干巴巴的。
她刷完牙, 把小阳春的毛巾和牙刷牙杯都用滚水烫了一遍,然后放到阳台, 打算等出太阳的时候晒一晒再收进柜子里储存。
她去冰箱找吃的, 才想到冰箱已经清空,只剩下最后一枚鸡蛋。
她懒得倒油洗锅,把鸡蛋用清水煮了, 她边吃边打量地面和家具。
已经很久没打扫了,她打算去完超市回来再做家务。
超市离小区不远,坐公交车十几分钟就到。她裹着厚实的羽绒衣出门,地面积雪未清,她踩出一串脚印,购物回来时脚印已经不见,重新被雪覆盖了。
她拎着两袋子食物,专挑雪厚的地方踩,一路踩进小区,她的手指已经被袋子勒红。
东西太重,她经过泳池边的时候把袋子放到地上,甩了甩手,又哈几口气。
实在太冷了,东西也买得太多了,她有些走不动,突然有点想家。
身上这件外套要洗了,她不嫌脏地坐到池边,休息了一会,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对着小区里的雪景拍了几张照,然后发朋友圈。
但又不知道该打什么文字。她平常发得少,小阳春也是,他们都不爱把生活发给别人看。
她低头打了一个“冬”,然后一想,又删除了,指头划了划屏幕,许久之后,她还是打出了那个“冬”。
才一会功夫,手又变得冰冷,她手指缩回衣袖,正要把手机放回口袋,突然来了两条短信。
已经很少收到十一位手机号的短信了,如今的短信基本都是广告垃圾,她把短信点开,看到一大片文字。
“喻见,很抱歉之前的事让你不开心,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还是决定先跟你说声对不起。
但还有些话,是我一直想告诉你,却没有机会,或者说没有勇气说出来的。
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在你出现之前,他是我的哥哥,是我的亲人。小时候我希望,长大后我、他还有苟强,我们三个能住在一个房子里,一起学习一起生活。
等到真的长大后,我才发现,我的愿望早已经改变,我希望那个房子里,只有我和他。
可是你出现了。”
“我不会说是你横插进了我们的生活,你才是第三者。但我总是忍不住会想,假如你没有来芜松镇,我和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或许,我们在英国会住一起,他会爱上我,毕业后我们一起留在英国,他的家人早就已经是我的家人,我们的步调是一致的。
每当我这样想,我就忍不住嫉妒你,可是每一次我发完朋友圈,又忍不住后悔和害怕,我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这不该是我做出的事,所以他现在不再理我,我真的不怪任何人。
但我想了很久很久,还是想去争取。等他这几天回到英国,我会告诉他,我决定和他一起申请研究生,继续留在英国,假如他要读博,我也会跟着他。我真的不想给你造成困扰,我现在把我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只是希望你能谅解。”
这几段文字篇幅太长,她还划了几页。
她和小阳春一样,早就把方柠萱的联系方式都删除了,她没想到方柠萱会给她发短信。
她劝自己别上当,可眼睛忍不住又看一遍,尤其是那句“我决定和他一起申请研究生”。
文字像被施了魔,能把人的心绪搅浑,最后她强迫自己把手机放回口袋。
坐得够久了,该上楼了,她还要大扫除。
她深呼吸,从地上站起来。
大约是她没怎么进食造成低血糖,又或者是白茫的雪色让人头晕眼花,又也许是其他可能。
一瞬间,世界天旋地转,她一脚踏空,跌进泳池。
剧痛蔓延,她努力从冰雪中爬起。
她仰头能看见她的公寓阳台,晾衣架上挂着一条蜜蜂图案的白色毛巾,她用薰衣草味的洗衣液洗了,又用滚水烫过,她仿佛能闻到太阳晒后的清香。
阳台往里,由次卧改成的小书房中,她的歌还没收起来。
高二那年冬天,她在窑洞山上远望悬崖,伴着那幅画,她写下这首歌的第一个音符,如今已经五年。
好像有人在雪天的窗户后面捂住她双眼,在她耳边说:“想瞎?”
雪花落在她脸上,她闭上眼睛。
这个冬天是白色的,寒冷又漫长。
小阳春走之后,她去买了新的日历本,迟迟翻不过第一页。
这一天,没人划去那个黑色的日期,雪连续下,阳台上未干的毛巾冻结了。
她住进了医院,右耳骨断裂。
从小到大,她没生过大病,最多发烧感冒或者牙疼,这是她第一次在医院过夜。
昏迷后醒来,身上轻伤,伴有脑震荡,意识起先很模糊,右耳的剧痛使她无法让头脑保持清醒,她辨认着声音,努力让自己镇定。
后来医生替她缝合完右耳后安慰她说:“幸好雪够厚,你人没大事,要不然……总之命保住了就该万幸。”
她捂着左耳说:“我右耳好像听不清了。”
医生说:“你耳朵里有淤血,还需要做个详细检查。”
她捂着左耳的手还没放下,医生的声音听在她耳中,又轻又浑又单薄。
她不敢告诉父母,她头脑有些混乱不清。
但她心里并不是很怕,总觉得外伤养好后应该就能没事了,详细检查只是必走的流程而已。
夜里她睡不着,一直捏着手机,翻来覆去半天,她始终没打开微信。
第二天做完详细检查,医生说这种情况可能会在一段时间后自动复原。
她并没觉得松口气,原本不是很怕的心,反而收紧了。
她确认,她的右耳现在没法辨认方位。
下午的时候母亲给她打电话,说:“你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少拿几样,反正过完年你又要马上去北京了,去完北京再回学校,赶来赶去多不方便。”
她依旧不敢告诉父母,却不得不告诉他们这件事。
她语气尽量轻松:“妈,我出了点事。”
跟母亲通话结束后,她又给经纪人打去一通电话,告诉对方她年后不能马上工作,经纪人问原因,她如实告知。
这之后,她呆坐病床上,终于给小阳春发了一条微信。
等了很久他都没回。
柬埔寨和中国时差就一小时,她又等了一会,拨通了小阳春的电话。
没料到听到的是关机提示音。
再看时间,她才想到,小阳春现在可能正在回英国的航班上,新学期马上要开学了。
这么想着,她意识慢慢放空,继续呆坐。
这天夜里她没能睡着,她知道她应该保证足够的睡眠才能让自己尽快恢复,可她半点睡意都没有,长久的闭眼后再睁开眼,她眼皮发沉,头晕目眩。
她盯着手机到天亮,手机屏幕在半夜时曾醒过,是垃圾广告,骤明的光线让她眼睛刺痛。
父母和经纪人在第二天下午赶到了。
她还没能出院,父母见到她坐在病床上的模样后手足无措。
她一派平静地指挥父亲:“爸,你把那张椅子搬过来坐。”
父亲不动,摇着头说不用坐。
她说:“那你别让我经纪人站着。”
父亲这才木手木脚地把椅子搬过来,招呼经纪人坐下。
经纪人谦让:“您坐您坐,我不用。”又问她,“现在怎么样,医生是怎么说的?”
她语气轻松:“有点脑震荡,但问题不大,右耳缝了几针。”
“快让我看看……”母亲来拨她头发。
她没能阻止,母亲看见后眼泪直掉:“怎么缝成这样了,你怎么伤的呀,啊?”
母亲站在她的右边说话,她稍稍侧了下头,才道:“一点小伤没事的,我就是掉进小区泳池里了。”
母亲问:“泳池不是有水吗,有水怎么会撞到耳朵?”
她说:“冬天水都抽干的。”
母亲恨恨地拍打她:“你走路不长眼啊,啊?你这耳朵可怎么办!”
还是经纪人柔声去安抚母亲。
父母打定主意寸步不离她,两人都守在病房,她让他们去她租来的公寓里住,父母死活不走。隔壁床没有病人,他们晚上就在那里将就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父母去外面买早饭,经纪人才找到机会单独跟她说话。
经纪人问:“你现在右耳听不见了?”
她对经纪人没有隐瞒:“能听见一点,但是声音没有空间感。”
经纪人脸色很凝重:“待会儿我再问问医生,你别太担心。”
她点头。
经纪人道:“我也找人打听打听你这情况,没事的。”
她说:“嗯。”
经纪人问:“你男朋友呢?”
她喉咙有点卡:“他回英国了。”
“哦对,我差点忘了他在英国读书。你跟他说了吗?”
她点头,手上紧捏着手机。
在父母来后的第三天,她入院的第五天,她办理了出院手续。
要过年了,经纪人要抓紧时间赶回北京,走前拉着她的手悄声说:“别着急啊,知道吗?”
父母自然不会扔下她回去,他们打算陪她在这里过完年再走。
医院内外基本人人都戴上了口罩,她感觉眨眼间就变了天。
回到公寓,里面还是她走时的样子。父母第一次来,但没心思参观,脱了外套就要打扫卫生。
母亲喋喋不休:“看你这房子乱的,你多久打扫一次?”
父亲打开冰箱说:“你这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啊?”
从前她最不喜欢的唠叨,现在她听得不是很清楚。
父亲要去超市,她没让母亲干活,让母亲也一起去走走。
她接过拖把,把地拖了,又把桌子擦了,把之前打算要做,却没来得及做得事情给做完。
小书房桌上的东西摊得乱七八糟,她整理了一会,想了想,打开电脑,坐了下来。
她戴上耳机,点开那首歌。
前奏缓缓流淌,她闭上眼睛,跟着哼唱。
两边声音不平衡,她唱不准。过了片刻,她把右声道调高,一点不够,她又推高,还是不够,再推高。
嗡一声,右耳仿若爆|炸,不断鸣响。
她摘下耳机,急速地喘息。
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人名,她僵着手接通,贴着耳朵说了声:“喂?”
她听不清那端在说什么,她努力睁着眼,换左手,把手机贴住了左耳。
她已经看不清,小窗外是模糊的雪景,眼泪滴在未收起的曲谱上,晕开一圈又一圈。
她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分明,她觉得她说得很轻,又恍惚感觉她在声嘶力竭。
“我耳朵听不见了,我听不见了……”
“我不能唱歌了……”
“我想见你,你回来……”
“你回来好不好……”
“你回来,孟冬——”
孟冬——
十四年前的那个冬日,曲阿姨介绍:
“我家这个生日是农历十月。”
“小名叫小阳春。”
“大名叫孟冬。”
农历十月小阳春,时节气候名,冬至之后会出现一段温暖如春的天气。
小阳春,又称孟冬。
酒店客房在这一瞬寂静无声,蔡晋同忘记呼吸,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对男女。
讲述的人靠在沙发上,望着对面,念出对方的名字:“孟冬。”
大约是角度问题,蔡晋同觉得她眼中折射着水光。
孟冬手臂搭着大腿,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他眼睛泛红,下颌线紧收,喉结上下滚动,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脸上。
他的声音很低,仿佛过了很久。
“我当时说,你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看到有人猜出见见耳朵问题,我一口老血啊,当场就想递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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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那个冬天, 他也觉得寒冷又漫长。
他的脾气向来不算好。
碰见不顺眼的人,他要么无视,要么对付;遇到不合他意的事, 他要么不做,要么就是收拾了。
他从前待她也是这样, 不顺眼的时候就刺她几句, 妨碍到他了, 他就收拾她一顿。
但每次都是假模假式,他也就是和她第一天认识的时候把她揍哭了一回,后来再没把她欺负哭。
将她从同学庆生会捉回来的那天, 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吵架。
那个冬夜, 他们互相发泄着这几年对彼此的不满,从大事到小事,一件件细数, 接力赛般一人一刀,谁也没饶过谁, 谁也不做第一个低头的人。
两天后他要动身去柬埔寨, 她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学校。
他在她起床的时候就醒了,睁了眼却没转头, 听着她洗漱、换衣服,然后利索地把大门碰上。
他翻个身, 又躺了一会才从床上起来。
行李已经收拾完,不用再动。他进洗手间刷牙, 刷完后发现牙刷已经很旧, 旧到该扔了。
他把牙刷投进垃圾箱,想了想,又打开柜子翻出一支新的, 拆开后放进他的牙杯。
他又检查了一下他的毛巾,纯白柔软,不用换。
走到厨房,他打开冰箱拿水,见冰箱里还有一瓶纯牛奶和三片吐司。
这几天他们都吃牛奶吐司当早餐,昨天就剩了这点,她今早没动。
他喝完水,然后把牛奶和吐司吃了,看了看时间,他穿上外套去了一趟超市。
他看着数量买,东西不多,买回来后全塞进冰箱。放水果时他顿了顿,最后关上冰箱门,他把水果放到料理台,翻出一只保鲜碗。
水果都是剥皮类的,人要是犯懒,这些就浪费了。
他把手机放一边看着时间,快速把山竹葡萄和龙眼剥出了一大碗。
洗干净手,他拎起行李箱匆匆下楼。
出租车经过理工大时,司机打开雨刮器说:“哎哟,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有点儿晚呐。”
雪花絮絮扬扬,他望着车窗外道:“停一下。”
“嗯?”司机靠边停,“你要在这儿下?不是去机场吗?”
几步之外就是理工大的校门。
他不言不语地坐了一会儿,在司机再次发问时,他才说:“走吧。”
“还是机场吧?”司机问。
“嗯。”
他在雪中登上了前往柬埔寨的飞机,这一天,他不知道她出门时是什么发型,换了哪件衣服。
他们都没看上彼此最后一眼。
他母亲早年被公司派去柬埔寨做项目,后来辞职开始经商,留在当地开了一家小旅馆。
他下午抵达,给置顶的聊天框留了条微信:“我到柬埔寨了。”
他住在旅馆二楼,房间一早已经收拾好,他母亲忙里忙外给他准备晚饭,他吃不惯柬埔寨的食物,母亲给他做中餐。
他换好衣服下楼,母亲一边炖汤一边说:“那边有水果,你自己弄来吃。”
“水呢?”他问。
“水壶里。”母亲说,“别老喝冰水,喝热水。”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壶冰水,自顾自地倒了一杯。
母亲说:“你在这里多住几天,等开学前两天再走。”
“嗯。”他喝着水应了一声。
母亲又道:“对了,你今年就毕业了,工作要什么时候找啊。”
他把水杯搁桌上,沉默片刻道:“再看。”
“可不能慢吞吞的,到时候好工作都被人抢了。”母亲说,“要实在没合适的,就去你爸公司里先干着,你爸那边规模小了点,我建议你还是要找大公司,那才有发展。”
他没搭腔,随手翻了翻塑料袋,拿出一颗山竹,一把捏开。
接下来几天,他住在柬埔寨,每天忙着写论文。三餐和母亲一起吃,通常是母亲一个劲地在说,他眼也不抬地吃自己的。
等到最后一天,他要返回英国,母亲拿着一把美金给他,让他当零花。
他没要:“我够。”
“知道你爸少不了你的,但这是给你当零花钱的。”母亲硬往他包里塞,“在外面一定要大方,该花就花,该请客就请客,这样才能结交人脉。”
他把现金全拣出,塞回母亲手里:“我说了够,你留着自己开销。”说完一把拉上包拉链。
母亲念了他一句,然后道:“那我下去找个车,陪你一起去机场,你再检查检查有没有落下的。”
他东西本来就不多,只有一只行李箱和一只手提包,东西全都收好,他正走出房门,突然听见楼下传来喧嚣嘶骂和摔打声。
他把东西一撂冲下楼,底楼眨眼间已经一片狼藉,几个柬埔寨男人在砸家具,母亲正和其中一人争抢那一把美金,对方抓住他母亲的头发,眼看就要挥拳头。
他听母亲提及过和当地人的商业纠纷,母亲口口声声说已经解决了,如今这场已经解决的纠纷在他面前演变成了暴力。
他随手抓起一张凳子,狠朝那人砸去,木凳碎裂,对方痛得尖叫,随即火冒三丈地冲向他。
其余四人一哄而上。
高中毕业后他再没和人动过拳头,但打架的记忆还在。
他块头比这几个柬埔寨人都大,每一拳都没留情,痛呼声此起彼伏。
但架不住对方人多。
他青筋暴起,连续放倒两人,也被人打中了头和背,他朝他母亲吼:“报警啊,跑!”
他母亲着急他,这才大哭着逃出门求救。
两人转身去抓他母亲,他一脚踹过去,正要踹下一脚,另一边的人抄起一根棍子,猛捶向他的腿。
仿佛听见一声碎响,他目眦欲裂,狠狠砸出一拳。
警察赶到后他立刻被送医。
他咬着牙,疼得汗流浃背。身上大大小小伤痕太多,腿伤最为严重,医生检查拍片后确诊他右髌骨粉碎性骨折,碎块太多,伤情过重,需要进行手术处理。
母亲哭嚎不止,他用英语问医生:“会残吗?”
医生回答:“要看你术后情况,一般髌骨骨折,后期康复训练得当,基本能恢复行走能力。”
他没能被立刻安排手术,疼得无法忍受,他让医生给他打一剂止痛针。
稍缓后他让母亲回去:“你呆这里也没用,回去把旅馆收拾一下。”
“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母亲含着泪,内疚道,“都是我害得你,你要是早点上飞机不就没事了。”
他动不了腿,撑着手臂往床头靠了靠,吃力道:“行了,这次能把事彻底解决了就好,你回去先处理一下,我自己可以。”
母亲走后,他才发现自己手机没在身上。这一晚他独自睡在医院,止痛针的效力过去后,他再难阖眼。
手术排期在三天后,他这两天只能先忍。第二天母亲收拾了几件行李来医院,他问:“我手机呢?”
“哎呀,我出门的时候还让自己记着记着,结果还是忘了。”母亲道,“明天我再给你拿来,学校那边我让你爸帮你去请假。”
又忧心忡忡,“你这学期可怎么办。”
他闭上眼,汗从额角流下,他忍着没吭腔,但到了晚上实在没法睡觉,他又让护士给他打了一剂止痛针。
就这样熬过第二晚。
清早,母亲给他送吃的,把他的手机也带来了,手机早已经自动关机,他搁边上充电,吃完早饭后又接受了一通检查,检查完,手机已经能开机。
十几条未读微信,他先看置顶的这条,发送时间正好是他入院那天。
一句话没等读完,他立刻退出界面,拨通那边的电话。
响了很久,迟迟没人接,他挂掉重新拨,第二次仍响了很久,但最后总算接通。
他听到一声“喂”,他叫她的名字。
他听见她崩溃地恸哭:“我耳朵听不见了,我听不见了,我不能唱歌了,我想见你,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你回来,孟冬——”
他从没见她这样哭过,不止是伤心,更多的是恐惧和茫然。
“你回来……”她似乎只记得说这么一句话。
他躺在医院病床上,四周全是消毒水味,他满身伤痕累累,右腿无法动弹,他忍着剧痛承诺:“好,你等我,你等着我。”
次日,入院第四天,他接受了髌骨手术。
下半身麻醉,手术时间三个多小时,骨头用钢针和钢丝进行了内固定。下午麻药退去后,他腰部往下全都使不上力。
当晚仍然疼,他忍着没打止痛针,熬过一晚,第二天医生进他病房,让他尝试直抬腿。
起初他完全无法使力,医生耐性地说:“你慢慢来。”
医生托高他的右腿:“我现在放手,你自己用力稳住。”
他已经出汗,拧着眉,捏紧拳头,医生手一放开,他的腿立刻回落。
他疼得变色,缓过劲后说:“我再试试。”
第二次仍然不成功。
他尝试第三次抬腿,背后床单已经湿透,医生喊停。
母亲拿毛巾给他擦汗说:“不抬了不抬了,我们不抬了。”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问医生:“我明天能不能出院?”
医生像听天方夜谭:“明天?明天你怎么出院?”
母亲说:“你出院干什么?”
他道:“我要回中国一趟,能不能坐轮椅出院?”
医生立刻否定:“不行,明天决定不行,你现在直腿都做不到,之后还要做曲腿练习。正常情况下,你至少一个月不能下床。”
他听后没有言语。
术后第二天,他再次尝试直抬腿,以失败告终。
第三天,他再次失败。
第四天夜里,他发起高烧,进行了各种降温处理,清早退烧,到了第六天,他夜里再次发烧,三小时后退烧。
术后第七天,他在医生的帮助下终于能进行直抬腿,他再次向医生要求:“我要出院。”
母亲立刻反对:“不行!”
他对医生道:“请给我安排轮椅,后续我自己负责。”
“你负责什么?你要负责什么?你怎么负责?!”母亲怒斥,“你现在给我发什么疯!”
他说:“我要回中国。”
母亲喊:“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他浑身是汗,抬腿几乎耗尽他全部力气,他闭上眼,没再说话。
夜里他跟她打电话,她的情绪似乎稳定不少。
他说:“我还要晚几天才能回。”
“……为什么?”她问。
“我受了伤。”
“……受了什么伤?”
“膝盖粉碎性骨折。”他道。
他不想告诉她这事,不想让她担心牵挂,但如今不得不告诉她。
她不懂这个,问:“是很严重的伤吗?能好吗?”
他直躺在病床上,无法侧身,月光照在他右腿,他最后只是说:“我会尽快回来。”
术后第八天,他要求进行曲腿练习,医生否定:“不行。”
他说:“隔壁病房的人术后一周就已经开始练习曲腿。”
“情况不一样,你比他的情况更加严重。”医生警告他,“你不要逞强,逞强的后果是这条腿很可能会残疾。”
他只能继续等待。
之后的每一天,他都给她发微信,尽量不打电话也不发语音,就给她发文字。
她每次都会问两个问题。
一个是:“你的腿现在怎么样?”
一个是:“你还有多久能回来?”
他每次都回答:“尽快,我会尽快回来。”
术后第二十四天时,他开始练习曲腿,曲腿时的疼痛是直腿所不能比的,他在医生和母亲的硬掰下才能曲起一点点。
他查遍资料,询问病友,尝试着用他们的办法让自己尽快复原。
术后第三十七天,他的腿终于能弯曲到了九十度,此时他的腿部肌肉已经有了明显萎缩。
每天高强度的练习之下,他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下来。
术后第三十八天,她让他回去的第四十二天,他对母亲说:“我要回中国。”
母亲道:“回什么中国?你腿还不能动呢,就算要回也是回英国。”
他低头买机票。
母亲劝他:“你再等等,啊?现在回国内也不方便,你自己的腿又这样,谁照顾你?难道让你外婆赶过来照顾你?你受伤的事你外婆还不知道呢。”
他说:“我自己没问题。”
“怎么可能没问题,你现在根本就没法下地。”
他骨子里性格强势,真要做一件事,没人能左右他的决定,他提前收起了自己的护照,这天他买好了机票。
母亲去他房里一顿翻找,连行李箱的布都快被她撕烂了都没能找出护照。
他耐心等待着,等到起飞前夕,他收到短信通知,航班取消。
他握着手机呆坐了一会儿,然后坐着轮椅,叫了一辆车,准备前往机场。
母亲拦住他:“已经取消了,你还去机场干什么?”
他说:“我再去确认一下。”
“确认个屁!你现在就是在发疯!”母亲突然爆发,指着他嘶吼,“你当我不知道,啊?你不要命了你,你中邪了!喻见喻见,都是喻见,你满脑子都是这个喻见!”
喻见,他满脑子都是喻见。
他膝盖肿胀,刀伤丑陋,浑身青紫,他躺在病床上疼得冷汗直流,每晚每晚都不能入睡,他咬牙拼命练习直抬腿和曲腿,每次腿回落时都像濒死。
这每一刻,他满脑子都是回去,都是她在等他,都是想见她,都是……
喻见。
孟冬盯着如今近在咫尺的人。
她长发遮着耳朵,他看不见她从前的伤口。
他喉咙紧绷,每一个字都像历经了漫长的岁月。
“第一个四十二天,我没能回来。”他说。
喻见泪眼朦胧,她微垂着头,视线在他的右膝盖上。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怎么还没到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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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这么多年, 她从来没见过他右膝盖伤后的样子。
但她见过别人的。
在她第一次听到“膝盖粉碎性骨折”这个词后,她上网查了资料。
她看见有人打着石膏,有人膝盖肿胀, 有人刀疤像蜈蚣一样恐怖。
那几天她已经在学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大约是因为有过一次崩溃发泄, 所以后来几日, 只要她转移注意力, 心里就能保持平静。
但那晚看着搜索出来的这几张形容恐怖的照片,她仿佛又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告诉自己别慌,她不去看图片, 专找医生回答、病友日记这些东西看, 看了一两个小时,结论是能治愈,但需要时间。
时间……
需要时间……
但她心中还是轻松不少, 她想,只要等待就好。
之后他们每一次联络, 她基本都会问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你的腿现在怎么样?”
他每次都会忽略不答,她得不到答案。
她再问第二个问题:“你还有多久能回来?”
他每次都会回答:“尽快, 我会尽快回来”。
于是她就知道——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他的腿很不好。
她想, 其实不止他对她的性格一清二楚,她对他也同样。
她又开始计时, 那本在他离开之后, 怎样都翻不过第一页的日历本,已经翻到了第二页,第三页, 第四页。
这期间她独自跑遍了这座城市叫得上名的大小医院,但因为突如其来的疫情,医院形势紧张,她的右耳没有任何进展。
她每天最恐惧的时刻就是上网课的时候。
新学期无法入校,她周一至周五早晨八点半得准时坐在电脑前听课。
老师教学认真,滔滔不绝,她右耳无法倾听,难以平衡的声音让她几次感到莫名晕眩。
父母在疫情形势稍稍缓和后就返回了老家,每次他们给她打电话或发微信语音,她还是习惯性地用右手接通,接通之后才慢半拍地改回左手。
她强颜欢笑,说自己一切都好,父母无忧无虑,在老家安心生活。
就这样,第二个四十二天过去,他还没有回来。
因为他回不来,无论如何,他都回不来。
孟冬看着面前的人,手轻轻按住自己的右膝盖。
客房里空调在制热,他觉得这热气有些闷人,就像六年前,柬埔寨的炎热。
起初是机票不断被退,后来是买不到机票,再后来,他亲自去了一趟机场,看见机场大厅空荡荡,显示屏上没有了所有去往各地的航班。
那段时间,他没有一天放松过练习。
他的膝盖在能弯曲到达九十度后开始瓶颈,无论他怎样硬掰,痛得满头大汗,牙齿咬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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