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大部分人之前都看过了吧,我今天就多放一章。 (4)
说了半天悄悄话。
人太多,小阳春大概觉得这里又挤又无聊,拎起她的外套帽子说:“去外面。”
方柠萱道:“这里不挺有意思的吗。”
小阳春说:“那你待这儿。”
方柠萱追着他:“我一个人多无聊,苟强呢?”
小阳春朝门外一扬:“跟人在吹牛。”
方柠萱又说:“你别拉着喻见。”
她被带着踉跄了几步,外套拉链都滑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秋冬校服。
正好觉得热,她把外套敞开了,说:“显摆你个高?”成天把她拎来拎去。
小阳春低头看她:“你是缺钙。”
她把他撞开。
跨出院落的高门槛,她呼吸到新鲜空气,再回头看大院,里面人山人海。
院外的路上有一排沿着悬崖砌高的低矮石墩,像护栏,可是砌得太低,才到她小腿中间的位置,她觉得这排石墩毫无防护作用。
她踩在石墩上,眺望远处山峦和近处的崖底。
崖底杂草丛生,仿佛近在咫尺,土黄的窑洞层层叠叠,和这座山融为一体。
她喜欢这种壮阔的景色,就像她喜欢黄河,每成长一天,她就更清楚的记得曲阿姨当年同她说的那番话。
生在这样的风景中,她还如此的渺小。
山风呼啸,她张圆嘴,无声地和这风一唱一和。
小阳春不嫌脏,他像大爷似的支着一条腿坐在石墩上,大约看见了她的小动作,他嗤笑了声,手背往她踩着石墩的小腿上一抽,说:“现在不怕摔死了?”
“你别乌鸦嘴。”她阖上嘴说。
小阳春握住她脚踝那一圈坐了起来,手掌顺势按在她的鞋面上,指着崖底说:“有只鸟。”
她低头一看,果然有只鸟立在崖底的枯树枝上,她不认得是什么品种,但应该不多见。
等鸟展翅远去,她和小阳春也没分析出那只鸟的名字,她转身准备和小阳春换地方,忽然听见有女声远远地叫:“小朋友,小朋友,先别走!”
她以为周围有小孩,看了看,哪有。
“小美女,穿着黄色外套的小美女!”
这次她停住脚,望向左边,准确的定位到了另一边崖上。
那里或坐或站着好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几块画板树立,她明白这些人都是美院学生。
叫住她的是个长头发女孩,对方扬着画笔,让她再站一会儿。
她从善如流地又站了几分钟,等结束,她和小阳春朝那边崖走去。
长头发女生笑眯眯地让他们看画,说:“我在写作业。”
写生风景画,一边是悬崖,一边是错落有致的窑洞山,两处交界的地方,站着一个人,坐着一个人,虽然没描绘五官,可这就是她和小阳春。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幅仿佛被切割成两半,却又分明是浑然一体的画,她生出了一种时空交错感。
她站在画前进入了忘我的境界,直到小阳春按住她的头低声说:“还没看够?”
长发女生笑容满面:“没关系,想看多久看多久。”
又仔细盯着她的眼睛:“原来你眼睛是棕色的,真好看。”
她笑起来。
秋游在落叶纷飞中结束。
平常要上学还有晚自修,等到周六,她背起吉他,准备独自上山。
小阳春最近在忙竞赛,周六也要返校,他拎着书包皱眉看着她:“你自己去?”
“啊。”她低头蹭掉脚上的鞋,准备换一双适合爬山的球鞋,问他,“你想得怎么样,到底在哪读大学?”
小阳春说:“你少打听。”
“曲阿姨让我打听的。”
小阳春抿紧嘴。
她穿进了鞋,抬头说:“你说不说?”
前天小阳春父亲发来一堆电脑资料,全是英国大学的相关信息,小阳春父母的意思,都是让他去国外念书,明年就要高三,现在已经可以准备起来。
小阳春还没做决定,这两天脸色乌云密闭。
她知道他心情不佳,也不故意招他,拍拍他胳膊说:“你要快点想啊。”
“行了。”小阳春把她的手拿下来,捞起车钥匙说,“你今天别去了,等我空了带你去。”
“不用,我认识路。”
“你敢走?”
“我有什么不敢的。”
小阳春“嗬”了声:“祝你好运。”
她上山走的是石头路,全程并不长,只是地势险峻,人多的时候她还敢玩闹,人少的时候她腿有些发软,半点都不敢往另一侧悬崖看。
还没走到美院基地,就见长发女生站山路上等着了,彼此相视一笑,她和对方手牵手,找了一处风景,一人画画,一人写歌。
音符流淌,悬崖有时候会给她回应,她看山听鸟,感受带着寒意的风拂过她脸颊。
这让她一时沉沦,一时清醒。
她着迷不已。
第二次独自上山,她脚步已经变得轻松,第三次独自上山,她已经敢若无其事地边走边看悬崖。
什么事都得先跨出第一步,才能有下一次的无所畏惧。
这一回她还碰上了上回秋游贡献水的那位许向阳,她原本已经不记得对方了,许向阳先跟她打了招呼,说他陪旅游的亲戚来这,亲戚住在山上的民宿。
第四次她独自前往,又碰上了许向阳,她面朝悬崖盘腿而坐,边上是美院女生,许向阳在远处和亲戚聊天,她离开时他和她一道下山。
就这样从深秋到寒冬,她在方老师家录成了歌,那座山也成为了她的第二基地。
美院学生即将返校,这天她没带吉他,在山上留到天黑,提前给曲阿姨打了电话,说要和大朋友们吃晚饭,顺嘴又问了一声小阳春。
曲阿姨说:“一直在打游戏,我看要是在他手边放包烟,他都能抽上了。”
她笑道:“那你试试?”
曲阿姨说:“你回头再问问他心底话。”
她问:“你支持他出国?”
曲阿姨说:“我赞成,但我支持他自己做主。”
美院基地里摆出了一个露天烧烤摊,大家就在院子里吃,四周是他们晾晒的衣服,已经收起一半了,剩下的一半明天就能清空。
他们喝酒,她也喝了一小杯,最后还是换成果汁,酒实在难喝。
许向阳也在其中,他经常陪亲戚游山,和美院的学生也熟了,晚饭结束后他打开手机电筒,和她一起离开。
走在路上,许向阳问她:“你过年是在这里过还是回老家?”
她回答:“回老家。”
“过完年马上回来吗?还是等开学?”
她说:“还不确定,到时候看情况。”
“你坐车还是坐飞机?”
“坐火车,我还从来没坐过飞机。”
“我也只坐过两次。”许向阳问,“那你火车票买了吗?”
“现在买是不是太早了?”她回忆了一下时间,“再过一两个礼拜吧。”
走石头路的时候只能一前一后,原先许向阳在后,但大约手机电筒的光照不够强,走完一段,到下一段的时候,他换到了前面,手机朝着后方替她照明。
其实天并不黑,月光一路都在,还有窑洞里照出的灯光。
她问着对方:“你亲戚也回去了?”
“还没回去,他们这次留在这里过年。”
“你手机关了吧,能看清路。”
“没事,照着好点。”
“你别手抖,万一摔了捞也捞不到。”
许向阳回头笑笑:“不会的。”
刚说完最后一个字,许向阳脚底突然打滑,人倒没怎么歪,手却松了一下,手机往下坠。
许向阳下意识去抢捞,她想都没想立刻拽住对方,好险手机只是砸在了石头上,许向阳也没摔下去。
她拍拍自己胸口,
许向阳低头检查手机。
她问:“没摔坏吧?”
许向阳点亮屏幕给她看:“碎屏了。”
她凑近:“能修好吗?”
“换个屏吧。”
忽然有人叫她:“喻见。”
她抬头,看见远处的小阳春,她喊:“你怎么过来了?”
小阳春没说话。
她拍了下许向阳,两人走下石头路,小阳春也走到了他们跟前,她正要问,小阳春突然拽住许向阳衣领,一声不响,挥出一拳。
她一惊:“你干嘛!”
许向阳始料未及,一拳就被砸倒在地,小阳春膝盖扣住他肚子,连揍数拳。
这人不再是那个初二时的瘦小子,他身形高大,手臂结实有力,一拳能把人砸出血。
她去拽他:“你发什么疯,快点放开他!”
小阳春甩开她的手,朝着她怒:“你他妈不知道他喜欢你?!”
吼完把许向阳一撂,他起身抓住她胳膊就走。
她当时完全没想起,许向阳是那个曾经托小阳春送她情书的那个“许什么”。
她被小阳春拽到石头路上,窄小的路容不下两人,小阳春回头,她被他虎视眈眈的双眼瞪得心惊肉跳。
在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下一秒,小阳春将她竖抱起来,大步走下陡峭险峻的石路阶梯。
作者有话要说: 拒绝一切暴力,从我们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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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夜里的山风嚣张跋扈, 她的眼睛被碎发盖住,这一晚,她第一次知道心脏要跳出胸腔不是一种妄谈。
她的心脏要脱离她的掌控, 同时又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攥着它,一边是疯狂挣脱, 一边是全力抑制, 这种心悸让她失语。
又一袭风扑涌过来, 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放我下来!”她按住小阳春肩膀想蹬脱他。
小阳春不为所动,搂她更紧,闯着风大步向前。
景象在她眼中迅疾倒退, 这速度是她自己从没走过的。
她头皮发麻, 抱紧小阳春脖子,脑袋往下埋,鼻尖是高壮男性血脉偾张出的热气, 她身体的血液也向着四肢和大脑不断冲击。
风逐渐缓和,四车轮压过寂静的小路, 山下的路灯仿佛昏昏欲睡。
她被放到高杠自行车旁, 头晕目眩,面红耳赤, 四肢也酸软无力。但脚一站稳,她立刻就调头往山上跑, 可惜没几步就被人抓住。
她踹回去,反而更被对方控制得不能动弹。
她气急败坏:“许向阳要是死在上面呢!”
小阳春抱她一路, 气也没怎么喘, 他掐着她小臂道:“死不了!”
“他要是出事你要偿命!”
“他死了再说!”
“你神经病!”
突然咔咔一道响,她和小阳春暂停,同时望向下山的路口。
昏暗路口处, 许向阳佝偻着背踩在枯树枝上,正慌张警惕地看着他们,他小心翼翼迈着侧步,没一会,他逃命似得只留下一道背影。
人还四肢矫健,她精神登时放松,浑身力气顷刻倾泻。
直到背影也彻底消失,暗夜中的空气才再次涌动。
小阳春默不作声地拉着她走向自行车,她抽出手臂,这次倒没碰上大力阻碍。
她和小阳春对视了一眼,转身走上大路,下一刻就听见自行车缓缓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会,她加快步伐,后面脚步也加快,平静地男声传了过来。
“上车。”
她走得更快。
“你走不回去。”
她脚底像装了风火轮。
“喻见。”
她充耳不闻。
忽然手臂被拽住,“上车。”小阳春看着她说。
她拍走他的手,飞速穿到马路对面,跨过绿化带,沿着黄河岸继续向前。
小阳春把自行车拎过绿化带,几步到她身边,二话不说就压她到车后座。
她反抗:“我不坐!”
“先上车!”
“我说了我不坐!”
她和对方一个推一个压,她火往上蹿,一巴掌刮在小阳春下巴上,小阳春把自行车脚撑别到地上,架起她硬往后座放。
她手脚并用地反击,几个回合后连人带车砸到地上。
小阳春拉她起来,她抠着地赶他,他们头一回打架是初二那年的冬天,当时在黄河边,他们谁也不饶谁,两败俱伤。
时光仿佛又回到那个雾气蒙蒙的冬夜,此刻他们又打在了一起。
只是这回,小阳春没出拳头,光掐着她手臂,她用上脚,小阳春又用双腿将她扣住。
黄河在夜晚也不休息,骇然翻滚着涌向远方,有一种誓不罢休的决绝和势如破竹的强势。
他们斗完几个回合,最后她全面溃败,脸贴着软趴趴的草地,她气喘吁吁。
小阳春压在她背上,双手按着她胳膊,他的呼吸也和她一样急促,滚烫的热气往她耳朵里窜。
耳朵着起火,连眼睛都在发烫,她动了动肩膀想起来,背上的人大概以为她又要打,于是又往下压了一寸。
她发觉自己多了颗心脏,另一个心跳穿透了她的羽绒衣,与她的相会,咕咚咕咚,焦躁又迫切。
她攥着拳头,脸更紧地贴着草坪。
马路上零星的车来人往,谁也没注意连排枣树的另一侧有一对人在无声的交战。
许久,乌云遮挡住月亮,风停了,她的呼吸也平稳了,整个人安静下来。
背上的人缓缓起身,将她扶起,她赶紧擦擦脸,一手的青草味。
她看向小阳春。
小阳春把自行车从地上扶起,推到她旁边,低声说:“回家。”
这一架她毫发无损,却莫名觉得自己失败了,她还是不愿意坐小阳春的自行车,转身向前走。小阳春又来拉她,可这次她却没再像先前那样狠绝。
她还是推搡,但只是小幅度的挣扎,事后她曾回想,这分明就是故作姿态的欲拒还迎,但当时的她全然没意识到。
眼见她依旧不合作,小阳春索性将她架到了前杠上,在她想跳下地的前一秒,他蹬起脚蹬,从草坪往下冲,沿着河岸直行,再从小道骑回马路。
寒风无遮无挡,她扶着车把手望着前方,一路安静地到家,自行车在门口停下。
她手指头缩在袖子里,低头跳下车,小阳春按住她肩膀,拍打着她外套上的泥灰和青草印,拍完说:“好了。”
他又拍了拍自己。
客厅里亮着灯,曲阿姨还没洗漱,她和小阳春一前一后进屋,曲阿姨说:“回来啦,还挺快,小阳去的时候没打扰到你们聚餐吧?”
她摇头:“没,已经结束了。”
“你们先别急着上楼,我烤了饼干和杯子蛋糕,你们帮我尝尝味。”
曲阿姨参加的街道社团近期将组织去儿童福利院,她准备给孩子们带些自制的甜品,最近一直在厨房钻研。
她“哦”了一声,脱下外套,见小阳春也在脱羽绒衣,他拉链上似乎卡了根什么,他捻出来,是一根长头发。
她近一年在留发,不再是初中时的假小子发型,她现在的头发已经及肩,这根长发应该是她的。
她把外套挂衣架上,转身撞上小阳春。他也挂羽绒服,外套一脱,他只穿一件短袖T恤。
她又闻到了一股青草香,那是对方身上的味道。她侧身从另一边钻出来,跑进了厨房。
曲阿姨一边打奶油一边盯着烤箱,见她进来,曲阿姨说:“还没得吃呢,再等等。”
“哦,我看看你怎么做。”她撑着厨房石英台说。
“之前我烤了一盘,可惜烤焦了,没把握好烤箱温度。”
她问:“烤焦的呢?”
“放那边盘子里了,明天喂鸭子。”
“鸭子能吃吗?”她找到盘子,拣起一块焦黑色的饼干。
“鸭子不吃就扔了。”曲阿姨问,“对了,小阳跟你说了吗?”
她拿着饼干问:“说什么?”
“他答应去英国读书了。”曲阿姨道。
她一怔。
“下午的时候他妈给他打电话,在电话里哭了。”曲阿姨把她当亲晚辈看待,家里的事很少避着她,小阳春是男的,有些悄悄话曲阿姨只会跟她讲。
曲阿姨说:“你韩阿姨其实什么都挺好的,就是对小阳过分关心,控制欲太强,她认为好的,就一定要强加给孩子。”
她捻着手里的饼干说:“我妈有时候也这样。”
“你妈算是很民主的了。”曲阿姨把奶油装进裱花袋,边说,“不过说实话,这次我还是赞同他妈妈的分析的,这是一个对小阳有利的选择。其实小阳自己心里也清楚,否则以他的性格,他要真完全不想出国,肯定会反抗到底,他向来强势,谁能逼他?但你看,他从来没有很坚决的说不去吧?”
她缓缓点头:“嗯。”
“他妈妈只是在帮他下定决心,但他自己没意识到,还一个劲的黑脸,讲完电话之后就一声都不响了,我问他要不要给他煮壶去火茶,他整个人燥的,理都不理我。我看他大约是迟到的叛逆期来了。”曲阿姨摇摇头,烤箱叮一声,她戴上手套拉开玻璃门,“他吃饭的时候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说还早着呢,刚他说去接你,我想他闷在家里一整天了,出去吹吹风也好。你看他明天要是还黑着一张脸,你就跟他聊聊天,斗斗嘴,他要一直这么压抑,我过年也不想跟他一起过了。”
她笑笑,说着:“哦,知道了。”无意识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饼干,苦得她皱起眉。
她捧着新鲜出炉的杯子蛋糕回到客厅,电视机开着,小阳春没在看。
他坐在沙发上,攥着根长头发,绕一圈,打上一个结,再绕一圈,又打上一个结。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注视着她,将长发绕着手指。
她把托盘放茶几上:“吃吧。”
小阳春俯身拿起一块,手指上的头发没松开,他咬了一口问:“饼干呢?”
“等一会。”她坐到单人沙发位。
单人沙发位向来是曲阿姨的专属,她和小阳春通常占据长沙发的两头。
小阳春朝旁边空位撇了下头:“坐过来。”
她置若罔闻。
曲阿姨端着饼干走出厨房,说:“这次的饼干肯定好吃,你们试试,好吃的话我明天先给邻居送一点去。”
曲阿姨径直走向老座位,她不自觉地起身相让,看向小阳春,小阳春靠向沙发背,仿佛在给她腾出更宽敞的行走空间。
她坐到小阳春旁边,吃完蛋糕吃饼干,嘬手指头的时候她才想起:“糟了,我自行车没骑回来。”
“怎么没骑回来?”曲阿姨问。
她顿了一下才说:“忘了。”
“这都能忘,那算了,现在太晚了,明天空了再去骑吧,先让小阳带你上下学。”
“万一被偷了呢?”
“哪有那么多小偷,不会的。”
试吃结束,回房的时候她看见小阳春的左手食指泛红,头发已经缠得绷紧,再下去,就要断裂了。
这一晚她失眠,大约是因为想着明天上学,她要早起去取车。
房里太热,她闷在被子里竟然有了汗意,她起床去开窗,几朵雪花亲上她的脸,她仰头望向天空,伸手去接。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晚,还是叫她碰上了,每一个季节都有它独有的景,冬天的雪是属于这个季节的独一无二。
一觉醒来,天还未亮,屋顶已经耀白,她洗漱完,穿上羽绒衣轻手轻脚出门。
打开大门,她看见院落雪地里的脚印,愣了一下,走出院子,一排脚印指向一方。
雪花还在飘着,她站了一会,迈步向前,起先她踩在雪堆上,走着走着,她踩住那道脚印。
脚印比她的宽大许多,步距也大,虽然有些勉强,但她仍能跟上。她戴着帽子和手套,低着头一步步向前,雪花缠在她的手套上,她抬起手,哈了一口气,听见前方的脚步声,她扬起头。
那辆上过漆的独一无二的自行车,此刻出现在了雪地里。
“今天不骑车,坐公车。”小阳春推着自行车走向她。
她露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小阳春也看着她的眼睛,雪花纷纷扬扬,静默一会,他转过她肩膀:“走吧。”
她跟着小阳春返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0点要上收藏夹榜单,所以明天晚上的更新推迟到0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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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两个人四只脚, 雪地沙沙响,自行车落在室外一夜,后座已经盖着一层白雪糕。
她落后小半步, 偏头看小阳春,心不在焉地想他是几点出门的, 她看着对方羽绒衣帽子上积起的雪花走了神。
寒假在雪季如期而至, 她带着曲阿姨送的土特产, 和她依旧不怎么好看的成绩单回家过年。
小饭店客似云来,父母忙得脚不沾地,她做不来炒菜刷盘子的活, 只能站在收银台帮忙结账。
除夕前她把自己的歌下载到收银台电脑里, 在父母送走最后一桌客人后放给他们听。
“好听吗?”她问。
父母真心实意地夸奖:“真好听,真的是你自己写的?”
“当然。”
“好听好听,再放一遍。”
她设置单曲循环, 霸道地说:“以后店里就只放我的歌吧。”
母亲说:“你就这么两首,还不听腻。”
“我还会再写的。”
母亲提醒她:“你马上就高三了, 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别成天不务正业。”
她不跟母亲顶嘴,自顾自地给父母定下:“这首歌先放三个月, 等夏天到了再放另一首,到秋天的时候我再给你们一首新的, 一年四首轮换着来。”
父母笑呵呵地没当真。
“我说真的。”她强调。
母亲说:“那也不对啊,现在冬天, 你怎么放春天的歌?”
她说:“我还没来得及写呢, 再说已经过了立春了,现在算春天。”
父母说不过她,最后勉强答应了她这古怪的要求。
她把音乐播放器里不属于她的歌都删了, 就留下自己的,然后随便划着鼠标,盯着电脑屏幕,说了句:“爸妈,我想出国读书。”
“啊?”父母都愣了下。
她没重复,父母很快回神:“你成天想什么呢,你先把你现在的成绩搞起来,好好考个大学。我们对你的要求也不高,考不上本科,至少考个大专。”
她依旧盯着电脑,过了会才轻轻地说:“哦。”
寒假结束返校,她开始认真钻研书本,但她也许跟曲阿姨一样,曲阿姨说她没有音乐方面的细胞,她则觉得她自己应该是没有学习数学和英语的细胞。
这天她又在悬梁刺股,周日把自己禁|锢在卧室死记硬背数学例题。
正背得昏昏欲睡,卧室门被叩了两下,门是敞开的,她回头,看见小阳春斜倚着门,捧着杯咖啡在自酌。
他看了她一会,才迈进来,慢慢走到她边上,扫了眼她的书本。
他把咖啡杯放下,一手扶着她的椅背,一手撑着桌,俯身说:“笔。”
他在她耳边把这道数学题翻来覆去地蹂|躏了一遍。
接下来的这一年,每周总有一天,小阳春会待在她的卧室,有时给她讲题,有时扔给她一张卷子。
她做题的时候,小阳春就躺在她身后的床上,打一会游戏,看一会书,或者睡上一觉。
她书桌角落摆着一个鞋盒大小的收纳箱,白色塑料的箱体,亚克力玻璃的抽拉门。有一回她写字写到一半想拿根头绳扎头发,她刚抬头,就撞见了映在玻璃上的那道影子。
这人靠着床背翘着腿,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横拿手机,像在打游戏,目光却落在她的方向。
她找到头绳随意扎了两圈,再看向收纳箱,那人已经重新打起了游戏。
高考的前一天,气温拔高至三十度,夜里家中忽然停电,曲阿姨赶紧打电话询问,说附近电力抢修,最快两小时后来电。
屋里太闷,她也看不进书,索性坐到院子里吹风,想吃根雪糕解暑,曲阿姨不让,怕她拉肚子。
院里的风还是闷热,她坐没多久身上就黏糊糊的,小阳春火气旺,T恤背面都湿了,他干脆拿起水管对着自己冲。
她在旁边看着他,过了一会,水管忽然拐个方向,对准了她的脚。
她起先条件反射地缩了缩,后来觉得还挺凉快,她把脚伸出拖鞋。
小阳春对着她的脚冲了一会,又往上冲她小腿,她弯腰,把手臂也伸了过去,水花溅到她眼睛里,她抬起胳膊去擦,小阳春大约跟着她胳膊走,水柱一下冲上了她的脸。
“唔!”她没能躲开,抹了一把脸。
小阳春竟然又对着她的脸晃了两下。
“喂——”她忘穿拖鞋,光着脚就去抢水管。
“真矮。”小阳春说风凉话,仗着身高优势,他高举手臂不让她得逞。
她奋起向上跳,忘记地上全是水,落地的时候光脚一个打滑。
她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小阳春及时卡着她咯吱窝将她接住,然后直接架起她。
她脚趾垫着地,对上近在咫尺的视线。
眼前的人成了落汤鸡,估计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T恤湿透,紧紧贴着她身,水珠淋进了她眼睛,她视线一瞬模糊,只看得清对面的人专注的目光。
水管在地上翻滚,清凉的水流淌过他们的脚。
曲阿姨大概听见吵闹声,在屋子里喊:“你们又在打架?”
她看了眼大门,接着被人放回一旁的藤椅。
曲阿姨端着一盘西瓜出来,见到院子里水流成河,她哎哟喂一声,一副心脏受不了的模样:“你们两个小疯子,有你们这么霍霍水的吗,快去擦干,着凉怎么办,明天还考不考试了?”
她两手撑着藤椅,双脚晃着地上的水,小阳春看了看她,转身去关水龙头。
高考结束,她收拾行李,父母电话提醒她别落下什么,否则以后只能让曲阿姨给她快递,这样太麻烦。
小阳春即将前往英国,英国的本科是三年制,他需要先花一年时间读预科,预科九月底开学,他父亲让他七八月就过去,好提前适应新环境。
她走前一天最后一次打扫仓库,拿起那把上低音号吹响音符,小阳春坐在桌上,问她:“这怎么吹?”
她难得好为人师,手把手教了他一下。
那个暑假在家,她QQ好友中某个一直沉寂的号闪了闪,她打开聊天框,先看到文字。
“还记得我吗?我毕业了,忽然想起你今年应该高考了,祝我们都前程似锦。还有我当年的作业,后来拿了高分,有机会我还会去芜松镇,你到时也长大了,我们可以喝一杯。”
聊天框底下是她之前打开的网页,她看着她的高考成绩,心想奇迹到底属于少数人,她不是那个幸运儿。
随之屏幕上出现一幅画,画中一边是窑洞山,一边是悬崖,分界线上站着一人,坐着一人。
对方又发来一句:“从前住在这里的人,和冒险生活在一起,人生呐……”
她的手机在这时响起,回过神,她按下接听。
是曲阿姨打来问她成绩的,她一边看着那幅画上的落款,一边说:“我想复读。”
那端回应她的却是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对方道:“好,我帮你问问学校。”
夏日的午后,阳光猛烈,电脑反光,落款显得暗淡不清。
她把画点开,看向落款处,那里写着“吴悠悠,2014年11月”。
风渐小,小摊前的还价还在继续,摊贩已经松口到九百块,蔡晋同还在往下压价。
喻见把画放桌上,手还没松,她正要开口,边上的人已经拿起手机,对着摊位上的二维码扫了一下。
微信到账一千五。
孟冬把手机放回兜里,从喻见手中抽走画,对他们说:“走吧,一起吃饭?”
喻见低头盯着他的手看。
蔡晋同被孟冬这波突如其来的操作打愣了,回神瞟了眼喻见,他道:“行啊,今天跨年,咱们是得吃一顿好的才像样,喻见你呢?”
喻见看了眼孟冬,孟冬也在看她,她道:“我回家吃。”
正好喻父电话打来,她左口袋里放着糖,手机在右口袋,她拿出来换到左手接听,孟冬和蔡晋同都听到喻父问她几点到家,说是准备炒菜了。
“家常饭好,那先送你回去吧。”蔡晋同道。
蔡晋同让跟拍的小朋友也可以撤了,三人上车往喻见家去。
那幅画被孟冬放在手边,具体位置是他和喻见的座位中间,喻见瞟了好几眼,说:“下一次转手,不知道是亏是赚。”
孟冬道:“我对这个吴悠悠有信心。”
“哟,原来你懂画啊?”蔡晋同开着车说。
“不懂,”孟冬拿起画,画纸展开在眼前,他道,“我看人。”
车子经过步行街,路上搭着些护栏,有警卫在四周忙碌,大厦的LED灯已经打亮。
喻见扶着车门往外看。
蔡晋同也瞟了眼,说:“今晚这儿有跨年吧?”
“嗯,”喻见道,“晚上八点开始。”
孟冬听见她说出具体时间,他也往车窗外看去。现在时间还早,但路上已有不少人,室外还搭建着舞台,应该还有音乐会。
把喻见送到家,蔡晋同和孟冬返回酒店。蔡晋同登记入住,他住大床房,和孟冬不在同一个楼层。
两人在电梯口道别,他先下,进房后没先收拾行李,他拿出手机,翻找喻见的档案。
喻见回家后没换居家服,父母做了满满一桌菜,他们一家三口肯定吃不完。
她把皮带松了松,手拿着一块排骨吃,问他们:“待会儿带你们去跨年?”
喻母问:“跨什么年?”
“今晚步行街跨年夜,有很多活动。”喻见道。
喻母说:“就是电视里放的,倒计时一起跨年的那种?”
喻见点头:“差不多就那样。”
喻父赶紧摇头:“哦哟,这是你们年轻人才喜欢玩的东西,我们怎么参加。”
喻母也道:“就是,现在饭店也开不了,我跟你爸哪有这心思。”
喻父问起今天网络上的新闻:“那个应该就是被我们的招牌砸到的人吧,这些记者怎么能乱说呢。”
“狗仔不都这样,就喜欢兴风作浪。”喻母皱着眉,又对喻见道,“话说回来,你倒是带我和你爸去看望一下人家呀,让我们表示表示,求个心安。”
喻见扔掉骨头,嘬了嘬手指,然后抽张纸巾擦手,点着头敷衍:“好,我找个时间。”
她饭后无所事事,陪父母看了会电视,她套上羽绒衣,独自出了门。
蔡晋同正趴在酒店大床上盯着手机,他眉头拧成川字,屏幕忽然切换成来电画面,他吓一跳,翻个身接起电话。
“现在出门?”孟冬在那头道。
“哦行,我收拾好了,楼下等。”挂断电话,屏幕又回到喻见的资料页,他退出界面,穿上外套下楼。
两人在大堂碰面,蔡晋同问孟冬想吃什么菜,孟冬说:“去步行街看看吧。”
蔡晋同道:“诶,那里好,还能凑热闹跨个年。”
“那走吧。”孟冬说。
他们开车抵达步行街附近,找了半天才在一个大厦的地下车库找到停车位,楼上有餐厅,两人选了一家中餐馆。
饭后已经过了八点,步行街人山人海,蔡晋同顺着人流走,说:“这得上万人了吧!”
孟冬点头:“应该有。”
“乖乖,我的鞋都快被挤掉了。”
人声鼎沸,几栋大厦外墙播放着跨年画面,劲爆的摇滚乐从舞台蔓延到四周,雾霭中一片五光十色,黑夜宛若白天。
年轻人跟着摇滚呐喊尖叫,孟冬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快被穿透,他立起外套衣领,挤出汹涌的人群。
蔡晋同理了理被挤乱的衣服,望向疯狂的人潮,他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孟冬:“你抽不抽烟?”
孟冬接过:“抽得不多。”
但蔡晋同看孟冬的拿烟姿势很老练,他替对方点上烟,说:“忘了问大夫你能不能抽。”
孟冬笑笑,吐出一口烟。
他站在店铺台阶上,视线漫无目的。烟快抽完,蔡晋同问:“待会儿就回去还是再玩一会儿?”
孟冬抽完一支,将烟头揿灭在垃圾桶盖上,看着火星逐渐熄灭,他说:“在这儿跨年吧,回酒店也没事。”
蔡晋同也无所谓,他和孟冬再次挤进人群,摇滚已经变成爵士,耳朵舒服不少。
震耳欲聋不知多久,呐喊的人群仿佛永远不会疲惫。
他们随大流拿了几根荧光棒,孟冬想把这玩意儿扔了,低头的时候他注意到不远处的人群脚下掉了一包小零食,看包装像是无印良品的巧克力。
他个高,抬头眺望远处,看见一道穿着黑色羽绒衣,戴着帽子的人影。
然后他挤开人群朝那走去。
蔡晋同叫他两声,赶紧跟在他后面。
逆着人流不好走,前面有孟冬开路,蔡晋同的衣服还是又一次被挤歪了,他正要再叫,忽然注意到孟冬面朝处,有人朝这边望。
哑光的黑色羽绒衣,大毛领,黑色毛线围巾,这几天喻见始终是这一身简单的装束。
蔡晋同没再走,他站在陌生人堆中,想起先前在酒店翻看的资料。
他由喻见的前经纪人推荐,接手喻见不足三周,他对喻见入行以来的经历做过不少功课,但从没留意过喻见在入行前的生活。
近几年公司对艺人背调极其详细,户籍、大学、有无犯罪史、黑历史等等方面都做了严密调查。
喻见今年二十八周岁,比孟冬小一岁,他看喻见是八月出生,六周岁入读小学的话,她应该和孟冬同届。
高中学校没记录,只记录过喻见曾高复过一年,最重要的是,她后来考上的大学,恰巧就是孟冬淘宝账号上有所记录的Y省理工大。
只是喻见在大三那一年意外辍学了。
他翻看完喻见的所有资料,又忽然想起昨天在喻家饭店里翻到的那张请柬。
喻见的表妹在今年十月二十六结婚,酒席地点在那家酒店,这么巧,孟冬在酒店外等待那位不知名女人的时间,也是在今年十月。
他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应该就是一个“旁观者”了。
大厦的LED屏滚动着绚丽的图画,主持人的倒计时讲词从音响中传出。
喻见只露着一双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五光十色游走在四周,她看着孟冬挤开人群,一步步朝她走近。
所有音乐、喧嚣、尖叫,都变得朦胧模糊,她听见主持人的倒计时——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2027,新年快乐!Happy New Year!”
火树银花,他最后一步跨到2027。
喻见和他一起抬头,望向夜幕中的绚烂烟火。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的中学生不能早恋啊,所以下一回倒带,就能刺激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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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明明时间行走的和平常一样, 可人们总会赋予某日某时一种特殊的意义。
现场疯狂高亢,欢声如雷,这一刻, 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一种情绪。
“新年快乐。”孟冬站在烟花天空下,对喻见道。
他的音量如常, 不高不低, 周遭的欢呼声压过来, 喻见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她也知道孟冬说的是什么,她闷在围巾里也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她的声音就更轻了, 还不能辨认她嘴型, 但孟冬好像听见她说话了,他笑了笑。
身后路人推搡,喻见被迫向前, 离孟冬更近,帽圈上的软毛似乎扫到了对方的下巴。
孟冬低头看她, 她望向他身后说:“你跟蔡晋同一起来的?”
孟冬回了下头, 看见不远处,蔡晋同一直瞧着这边, 对方慢半拍地举起手,朝他们挥了挥, 然后杀开条路。
“我跟他在这附近吃的晚饭。”孟冬收回视线,对喻见道。
“哦。”
“你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十点左右。”
“一直在这?”
“嗯, 就这周围。”
蔡晋同总算杀出重围, 喊着:“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孟冬和喻见同时开口回他:“新年快乐。”
音量加成,蔡晋同听得很清楚。他把滑下肩膀的外套往上拎了拎,笑着问喻见:“早知道你也来, 我刚就应该给你打个电话,我跟孟冬在这儿一晚上了。”
“你们挺有兴致。”喻见说。
“啊?”这回蔡晋同没能听清,周围太吵,喻见又是裹着围巾说的。
喻见大声:“我说你们挺有兴致!”
“哦,嗐,那不是待酒店里也无聊嘛!”蔡晋同也大声回她。
这是喻见头一次大声和他说话,他跟喻见接触的这段时间,喻见总是淡淡的,情绪没什么起伏,嗓门从不大,他之前没觉得如何,此刻却觉得喻见大声一喊,整个人鲜活不少。
已经跨了年,人潮又开始涌动起来,他们三人要离开这里,仿佛是在经历一场攀山越岭。
喻见出门时穿的是高跟短靴,跟高五厘米,被人推来挤去,她一个不稳,脚崴了一下。
孟冬走在喻见边上,喻见一踉跄,他立刻扶稳她。他握着喻见的肩膀和手臂,稍一用力就带着她往前走,蔡晋同也伸着手臂护在喻见后背。
喻见感觉自己的两脚不用沾地也能走,孟冬力气大,身形比普通人健硕,他挤开人时,别人根本挤不了他。
蔡晋同个子也很高,所以两个大男人一左一右开路,没多久他们四周的空气就富余了。
“呼……”蔡晋同回头望,“总算出来了,我还真怕出现什么踩踏事故。”
孟冬还扶着喻见:“脚崴了?”
喻见动动脚,右脚脚踝有些疼,她不确定到底崴没崴到,她摇摇头说:“没。”
顿了顿,她转个身,孟冬自然而然地放开手。喻见朝来路望去,人群正在逐渐疏散。
她问:“你们车停哪了?”
蔡晋同环视四周说:“应该在那个方向,大厦地库里。”
那还要走不少路,喻见说:“走吧,先送我回去。”
街上比白天时还热闹,这几日一直白雾皑皑,感觉人都跟天气一样蔫蔫的,一场跨年让众人像打了鸡血,男男女女还在继续狂欢,虽然这场雾依旧没散。
三人行走在人行道上,蔡晋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看完才反应过来现在是1月1日了,又过了一天。
他陪着喻见回来,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
蔡晋同把手机放回口袋,对边上二人道:“这几天雾大,航班都取消了,不知道今天天气会怎么样,要还是等不到航班,咱们也可以看看高铁或者火车之类的。”
喻见和孟冬都看向他,蔡晋同一派全心全意替人着想的语气,继续道:“我想来想去,有必要陪孟冬去趟他户籍所在地,记忆不恢复,总不是个办法。”
喻见和孟冬沉默不语。
蔡晋同口袋里的手指头愉快地跳了跳。
他跟喻见还没太熟悉,喻见对人有些防心,他平常就尽量多做贴心事,从不在喻见面前耍心眼,这一路也为她忙东忙西,包括陪孟冬去补什么手机卡,分析他的朋友圈,带他去民政局。
这三天他绞尽脑汁出尽主意,但好像演了场独角戏。
虽然有被人愚弄的不爽,但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扮演好一个傻旁观者的角色。
既然他还是这么傻,自然要替孟冬出好主意。
喻见这时说:“不错,那你明天替他买票。”
孟冬看了她一眼。
蔡晋同却道:“你也一起去。”
“我不去了,你陪他。”
“那不行,你这段时间也没通告,既然你说了要负责到底,那你得亲力亲为。”蔡晋同瞥了眼孟冬,“孟冬知道你心地好也肯负责,媒体不知道啊,他们最会歪曲事实,断章取义。”
喻见把有些掉下来的围巾往上提了提,闷紧自己。
孟冬边走边道:“等天亮再看。”
蔡晋同点头:“今天闹得晚了,也不知道回去后几点才能睡。”他仿佛忽然想到什么,问孟冬,“你以前参加过这种跨年吗,有没有什么印象?”
孟冬摇头:“没有。”
蔡晋同正要开口,就听孟冬又道:“但刚才从那堆人里挤出来的画面,让我有种熟悉感,好像哪一年发生过类似的场景。”
“哦?你仔细想想。”蔡晋同道。
孟冬微垂着眸,似乎在努力攥取脑海深处的记忆。
蔡晋同见他这副语气和神态,又开始狐疑,他几小时前已经笃定孟冬是在装,但难道孟冬确实是失忆,一切推测只是巧合?
“有一回,”孟冬侧了下头,双手插兜,一边走,一边慢慢地说,“是前年,一处大型商场办活动,跟今晚一样,也是人山人海。”
那年他的公司算是正式起步了,合伙人是他的大学同学,他和对方理念相同,两人合作也极默契,但正因为公司才起步,处于上升期,员工少,项目重,任何事都需要他亲力亲为。
早期他为了节约资金,房子租在郊外,每天来回在路上就要耗时颇久,后来他干脆把郊区的房子退了,在办公室放了一张沙发床,日夜都呆在公司。
办公室柜子里放着他的行李箱和洗漱用品,换衣物时他需要蹲下开箱,每天早晚,在公司没人的时候,他再去卫生间洗漱。
公司小,卫生间也不大,他用脸盆洗漱,硬是这样熬过了三个月。
蔡晋同听得张大嘴,他上下打量孟冬,实在无法想象这样做派的精英人士曾经历过苦日子。
喻见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起初是匀速的,后来出现了一个断点,但很快又继续匀速。
“夏天那阵稍空,我打算去找她一趟,跟她朋友说好了时间。”孟冬慢条斯理地道。
他早前跟沁姐打了一通电话,说他要回来一阵。沁姐把那人的行程整理了一下,说正好,他飞机落地当天,那人正休息在家。
他计划地很好,早早订下机票和酒店,行李也提前两天收拾好了,他那时正在重新找公寓,存款有了富余,他准备租住在公司附近,大约忙得太累,他找房子时又淋了一场雨,后来感冒了。
就在出发前一天,公司里的一个项目出了事,他吃了一颗感冒药,解决完项目后他已经发起低烧,再一觉睡醒,起飞时间早过了。
他给沁姐发了一条信息,说他错过了航班。
沁姐很久之后才回复,说她们第二天就要走了,要去趟外省,有工作。
他问明地点,沁姐依旧是过了很久才回复。
次日他重新选了一趟航班,戴着口罩出发,落地她所在的城市,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三点,他坐出租车抵达了那座商场。
他把行李寄放在附近的咖啡馆,戴着口罩走进商场内,里面一片人山人海,他正寻找,只是没多久,突然发生了意外情况。
“商场每层楼都挤满了人,不知道那一层先发生了踩踏,跟着一群人往下冲,楼上的人要冲下楼,楼下的人要冲出大门,场面突然失控,商场工作人员根本控制不住,周围全是大喊大叫和哭声。”在喧嚣的夜色中,孟冬低声诉说,“当时是夏天,在场的大约只有保安和我穿西装,别人大概以为我也是保安,我逆着人群,朝商场中央跑去。”
而她,穿着一身浅紫色的无袖短裙,腿似乎受了伤,被困在密不透风的人群当中,保安模样的人正搂着她肩膀,极力护着她,她已经寸步难行。
他破开一条路,闯到她面前,在她错愕的目光中,他脱下西装外套披她身上,手臂一托,将她竖着抱起。
她脸埋在他肩头,他一手按着她后脑勺,强势地冲开混乱的人群。
作者有话要说: 先说个题外话,你们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再冬》女主早就出现过了?从第一本起,她的声音本本出场呀,你们怎么没人提呢。
这文是四季里我最初就构思好的,我憋到最后才写这本也是很能忍了。
我原本计划是2019年写这文的,把故事最关键的时间节点安排在了2020年也就是现在,就类似我2018年写春起,开头楔子里出现了大结局的时间2019年,会超前一点,而春起的故事是从2016年-2019年,你们看的时候也没觉得违和。
但因为《再冬》的叙述方式是通过不断闪回来讲故事的,所以文中现实时间肯定是在未来,走正常时间线,2012年见见和小阳春相识,2020年关键时间节点俩人二十几岁,之后再讲述节点后的事情,你们是不是就觉得OK了?
我只是切换了时间线而已,你们别在意这个了。
另外,几年前构思这文的时候我没料到2020年如此的不同,所以我也做了部分情节上的调整,你们往后看就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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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他第一次来这座商场, 只认得他进来的那个入口,但现在往那闯显然不合适。
他大声问:“哪边能出去?”
保安在他们周围拦截着人,沁姐指着一个方向嚷:“那边那边, 先去休息室!”
他抱着人,朝着沁姐指出的方向冲。
半途他察觉到她脚上的一只高跟鞋掉了, 和她身上裙子同色系的水晶鞋, 眨眼就淹没在了混乱中。
进入休息室, 门立刻被关上。他把她放到桌前的椅子上,剧烈运动后的胸膛还在不停起伏,他摘下口罩微喘着问:“你腿伤哪了?”
她拿掉身上的西装, 长发变得杂乱, 额角也沁着汗,她把长发往后面捋,说:“没伤, 是脚崴了。”
“哪只脚?”
“这只。”她抬起光着的那只,然后看向沁姐, “外面现在这样怎么办?”
沁姐拿着手机焦头烂额, 一边拨电话一边对她说:“我先找人,你看看自己伤没伤到哪。”
“没事, 我就脚崴了。”她说。
他解开几颗衬衫扣,蹲她腿边, 抬起她的脚扭了扭:“痛不痛?”
“嘶……”她微皱眉,“还好, 不是很痛。”
他又检查了一下她的小腿, 擦破了一点点皮,不明显,应该撞到了什么地方, 腿上有块灰色污渍。
他拿手心抹几下,替她擦干净,她盯着沁姐打电话,心思全不在她自己身上。
他抬头看她。
很长时间没见,她跟之前没太多变化,妆容依旧精致,长发做了微卷,没瘦也没胖,分量如同从前,他轻轻松松就能把她抱起来。
她见沁姐挂断电话,追问:“怎么说?”
沁姐道:“已经出警了,待会儿我们先找机会离开,我再给公司打个电话。”
她只能等,可又坐不住,她从椅子上起来,忘记一只脚没鞋,人歪了一下。
他及时抱住她:“你干什么?”
她推开他,踢掉唯一的一只鞋:“我看看外面。”
他拽住她手臂:“疯了,外面还乱着。”
“我傻?”
她瞥他一眼,抽出胳膊,走到门背后,她耳朵贴着听了听,大约没听到什么特别严重的声音,她拉开一条门缝。
他站她后面也往外看,过了一会,眼见有凌乱的脚步经过,他砰一下将门缝阖上。
她吓了一跳,猛转身,撞在他胸上方。她捂了一下额头,他后退让开路。
她光着脚往回走,没几步走姿就变了,他上前搀她:“一会儿去趟医院。”
“怎么了?”沁姐挂断电话,正好听见他说要去医院,连忙问,“脚伤得很严重?”
“没事,就崴了一下而已,别大惊小怪。”她回。
他把她送回椅子,将衬衫袖子卷起:“你走都走不了,别逞强。”
“我的脚我清楚。”她面无表情道。
沁姐看看他俩,朝他说:“你大热天的穿这样不长痱子?”
他扯了下嘴角,没说话。
沁姐又对她道:“我先出去看看,你就待这儿,哪都别走,听见没?”
她点头:“你快去。”
沁姐朝他招呼:“那我先出去了,你陪着她。”
休息室里只剩他们,他从角落拉出一张椅子。
她靠着桌子,捋着头发,手贴在脑后没再动,她问:“你怎么来这了?”
他把椅子拉她边上,抽了几张纸巾,两张自己擦,两张扔她腿上,说:“来给你过生日。”
她捏着纸巾没擦:“我生日已经过了。”
他坐下,抹了抹颈间的汗说:“我没赶上飞机。”错过了她二十六周岁的生日。
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手,脑后的头发瞬间散开,她微微含笑,像是释然,又像是故意,他辨别不清,只见她摇了一下头说:“我知道,没关系。”
他心里咯噔一下。
她把动也没动的纸巾撂回桌上:“我们早就说好了,已经没关系了,所以你其实不用特意赶回来。”
他脸颊绷紧,盯着她脸上表情,过了一会,他才开口:“我吃了感冒药,睡过了头。”
他这次感冒却看不出症状,嗓子没哑,也没鼻涕,就偶尔咳几声,看着完全不严重。
她看了看他,许久没说话。
他是真的累,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他这几年都格外疲惫。
这次飞行了十几个小时,头疼欲裂,东西也没吃几口,他把纸巾攥成团,吐了口气,不想跟她斗嘴:“等你这边事情解决了,再谈我们的事,我现在没什么精力。”
她望着空茫处沉默不语,半晌才道:“该谈的之前也都谈过了,还有什么好谈的?你没什么精力,我也没什么精力。”
他深呼吸:“我飞了十几个小时,不是为了来听你说这些的。”
“所以你真的不用再浪费时间了。”她毫不示弱。
他提着一口气,这时休息室外有人敲门。
“开门。”是沁姐的声音。
他瞥她一眼,起身去开门。
沁姐道:“外面还在处理,我们先回去。”
她点点头,光脚站起来。
他对沁姐道:“先给她找双鞋。”
沁姐一拍脑袋:“哎哟,忘了你没鞋穿,临时上哪去找,商场这边都把门关了。”
“我去外面看看,你们先等一会儿。”他道。
“那你快一点啊,弄双拖鞋也行。”沁姐道。
他没再看她一眼,径自出了门。商场内仍是一片混乱喧嚣,他到商场外,找人问附近最近的鞋店或超市,最后买回一双合她尺码的小白鞋。
他以最快的速度一来一回,再次站在休息室门口,只见里面已经没她和沁姐的身影,甚至没她的半点痕迹。
地上的单只高跟鞋不见了,他的西装还在桌上摊着。
他沉着脸站了片刻,然后把新买的鞋随手一扔,拿上西装,转身离开。
那时已经夕阳西下,仿佛弹指间,就过去了两年,如今夜色茫茫,他漫步在热闹的跨年夜,同样是喧嚣,却又与当年迥然不同。
蔡晋同听到这里,见孟冬不再继续,他追问:“你离开商场后又去找她了吗?”
孟冬望着前路说:“那次意外闹得太大,对她多少有点影响,所以她当天晚上就飞走了,要赶回公司。她朋友上飞机前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有记者找到了休息室,所以她们才招呼没打就走了。”
什么样的人怕记者找上门?蔡晋同装没听出孟冬回忆里泄露出的信息,他瞥了眼喻见,又问:“那你呢,也走了?”
孟冬过了几秒才低声道:“她朋友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在当地医院。热度起来了,没能挺住,我躺了四天。那时候我们工作都忙,时间上做不到随心所欲,理智占上风,工作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
蔡晋同叹气:“挺戏剧的,也挺有些身不由己的。那除了这个,你还记起什么没?”
他在这个跨年夜,听完孟冬的又一段叙述,他终于起了真正的好奇心。
他迫切地想知道在今晚的回忆之前,孟冬和他口中的那个“她”,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分别,又疏离至此。
两个月前孟冬苦守在酒店外;去年圣诞的公益演唱会后孟冬和她客气的交谈;前年的酒店开幕式意外,孟冬和她亲密却又生疏。
这是一段不论在时间上,还是在他们的关系上,都循序渐“近”的记忆恢复过程。
蔡晋同又对自己有了信心。
他赌孟冬恢复的下一段记忆,极有可能是大前年,也就是三年前。
他抱着极大的希望等待孟冬继续,可是这一路已经走到了头,大厦地库到了。
孟冬说:“你把车开过来,我们在这里等。”
他还想听,所以说:“一起过去吧。”
孟冬朝喻见撇了下头:“她脚疼。”
“啊?”蔡晋同看向喻见,“脚真的扭到了?”
“有点。”喻见催他,“你去开过来吧。”
“那行。”
蔡晋同离开,喻见和孟冬依旧站在电梯口。
虽然是三更半夜,但地库依然车来人往,估计大部分都是跨完年来这里取车的。
一辆跑车重响飞过,噪音之后,孟冬问:“脚用不用上医院?”
喻见摇头:“不用。”
孟冬说:“要是真疼,别逞强。”
喻见把闷着的围巾往下扯了扯,等待着远处车子开过来:“说了不用,我自己的脚我知道。”
车到了跟前,两人不再说话,一左一右坐到后面。
蔡晋同调了调后视镜,能更精确的看到后座二人,他如今愈加留心,发现孟冬坐车习惯极好,即使坐后面也每次都系安全带,喻见就懒了些。
他打着哈欠问:“你们困了没?”
孟冬松动了一下肩膀和脖颈:“还行。”偏头问喻见,“你呢?”
喻见摇头:“不困。”说完她就想打个哈欠,闭紧嘴巴,她忍住了欲|望。
“那我听收音机了,不嫌吵吧。”蔡晋同打开音响,没调广播,他选了车里的歌。
这么巧,放出来就是喻见的三首成名曲。
蔡晋同道:“你爸妈可真爱你,饭店那电脑播放器里只有你的歌,车上一出来又是你的歌。”
喻见后脑抵着颈枕,语气已经带着几分懒:“不好听么?”
“好听,怎么不好听。”蔡晋同夸她。
喻见感觉手碰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被卷起的画纸,这人还没把它带回酒店。
她收回视线,手指头擦着画纸边边,听着她自己的慵懒声音,她眼皮渐渐发沉。
她恍惚看见边上的人拨了拨风口,热风随之不再对着她的脸涌。
她不喜欢对着风口吹。
她昏昏沉沉地想。
高考结束后理应最放松的那个暑假,对她来说是真正悬梁刺股的开始。
那是假期中最闷热的一天,她坐在车后,左掰一下出风口,右掰一下出风口,最后把冷风全赏给了边上的小阳春。
小阳春索性把后座空调关了。
她不乐意:“太热了。”
小阳春说:“那就忍着。”边说边把空调重新打开。
副驾上的曲阿姨道:“你别欺负见见,今天可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以后想再见,可不知道得等到哪年哪月了。”
司机问:“这俩孩子不是一起上那个学校吗?那学校好啊,每年高复升学率那是响当当的。”
“是啊,所以我才帮孩子挑了这学校。”曲阿姨解笑道,“我外孙要去国外读书,俩孩子不是一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上回说的是“下次倒带就能刺激点了”,你们审题不合格~
明天倒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昔、辣子雕、倩倩、菱角、哑巴兔、慢吞吞小姐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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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她的高考分数差三本线七分, 当初她说要复读,小阳春第二天就跑去学校替她打听了,曲阿姨也联系了两位旧同事, 最后建议她去一所鼎鼎有名的高复学校。
虽然这所学校离家极远,位于某镇非常偏僻的地方, 但它实行全封闭式管理, 学生进入以后除了学习, 其他什么都没法做,师资力量也相对雄厚,因此每年的高复升学率很高, 全国各地的家长都会把考生送来这里。
曲阿姨和这所学校的一位老师是好友, 这次会送她去上学,一是不放心她,二是想和好友聚聚, 顺便能嘱托好友关照她一下。
所以她和曲阿姨约在当地高铁站碰头,她还带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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