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章 (11)
来了,却十分奇怪。
方征蓦然明白:“弃君在背后捣鬼。操纵傀儡,要动用国家力量,把那些人杀死。难道虞夷的十巫不阻止?”不过方征又想到,搞不好虞夷十巫在当年虞朝分裂时,有些人都是启君教出来,学习的是来自他的草药和卜筮之术,又怎么斗得过弃君。之前弃君掳走两位国君,就是要逐步消灭国内有生力量。他在此之后把战略目标放在方征身上,半途打断后,回去后自然又继续那未竟杀人大业。弃君躲在幕后不出来,夏渚现在已经失控,管不拢了。但虞夷这边军政系统没崩溃,还是唯国君之命是从,奴隶们若不缴纳材料或是赶赴饶沃投军,就会被虞夷军队镇压。如果他们真的听命行事,很快劳作的奴隶就会累病而死;青壮年汇聚到饶沃,弃君再用点法子,一网打尽。
方征本想再找相关人员聊聊情况,但两个地方已经极限了。他无奈捂着嘴撤回来。只见黑龙不满地喷鼻吐息,从他身上抬起身子拱到锁骨间。也不知是怪方征操心过多,还是方征这发动招式后对周围感触会迟钝的破绽,曾让方征吃过大亏,也让黑龙潜意识里担心。黑龙刚才故意使了个坏。方征叹了口气哄道:“你这是要我当昏君啊。”
黑龙俨然听不懂什么叫昏君,方征也不以为意,“昏君呢,比如刚才我说的宋高宗。不是个东西。索兰这别说跨江渡河了,她把巴甸翻过来都成。”黑龙似不满他总把关注点放在别人身上,又缠得深了些。方征倔强的性习惯让他从来不愿随便叫出来,也是故意要和黑龙相峙,天马行空地胡言乱语,“小锋啊,你说我这腿,走不了。回去也麻烦。呆这里就呆这里吧。但你让我松松气。不然哪天马嵬兵变了,你就是那只祸国殃民的妖龙,要把你吊起来的。”
黑龙自然又是听不懂什么马嵬兵变和祸国殃民,方征苦笑连连,他只好先暂时在这种“简陋办公环境”中勉力维持着,不让事业中道崩阻。
夜深人静地时候方征也会想山海大国之前的贤君圣人,还有后世历史上励精图治的皇帝,恐怕这古往今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不会再有一个统治者像他一样。那些焚膏继晷流水般的攸关天下大事的决策,是他断着双.腿时被一只馋龙昼夜操弄时做出的。这说明什么呢?方征一边在心里毫不谦虚地夸着自己英明负责,不枉得知身世是包牺娲皇的天生帝种,也没辱没养父的教诲;又禁不住捂住脸想,某种意义上,自己也算是天赋异禀。丢脸归丢脸,他好厉害啊。
征哥哥就是超厉害!(各种意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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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弃君信誓旦旦“方征身体离了那罐就会死”的威胁论。方征是不太当一回事的。但逐渐他也略觉身体确实不太正常。弃君身体刀枪不入,但方征还没改造到那一步。方征已经不怎么有正常食欲了,不但不觉得饿,甚至精神和力气还稍微好些,哪怕腿不能动,也无损他的精力。但深谙能量守恒的方征总觉得这样不太妙。既然他之前大部分营养靠那罐子里置换而来,现在没有补充,却一直在消耗,就像个只出不进的水池。
当然黑龙也会给方征抓些鱼虾和药石;普通食物完全吃不下,药石有点用,却也不能过量。如果方征吃多了,会和其他食物一起在吞咽后不久吐出来。他身体自发排斥。至于究竟能吸收哪些药石,也全靠运气。弃君那罐中液体想必经过严密配比。方征只能把那些偶尔有用的药石收集起来。一点点“填补”自己身体所需的“苛刻”食谱。
方征心想自己练就了龟甲上第八招,会不会相互影响?但方征也是不太敢贸然发动的,他有一次从扶桑木上往下凝视,想知道自己能否把一些土石在不接触的情况,移到海里。积蓄了半天不见动静。然而方征忽然毫无征兆地昏倒了,濒临昏迷前觉得整个岛都抖了一下。方征醒后只见四面波澜汹涌,风雨大作,黑龙正绕在岛周围腾跃。还心有余悸暂时挡了扶桑木小洞窟的缝隙。方征暗自咋舌想,自己该不会差点把扶桑木所在的小岛弄垮了吧。又过了半日,黑龙移山填海地把那扶桑木所在岛屿下方裂缝补好。才重新窜进来找方征,尾巴不忘记轻轻盖在方征眼睛上蹭了蹭,似在说:“征哥哥你悠着点。”
方征心有余悸之余不由得失笑:“风水轮流转,从来都是我给小锋你善后。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有这能耐。”不过那之后他竟然睡了三天两夜,醒来的时候,黑龙的鳞片蹭在他躺倒的地面上,把坚固的扶桑木都蹭出一道道纹路。方征深觉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他的身体可持续性,还有他的双.腿问题都必须想办法彻底解决。他再次试图说服黑龙:“小锋,带我回去吧?”
但黑龙或许是真的听不懂,华族的青龙岭对方征来说意义非凡,但是在龙兽万年深刻潜意识里略等于无。他实在是爱惨方征爱到骨子里,才会在化龙后还潜意识里亲近照顾方征,或许智力相当于人类三四岁的小孩,会简单地给亲近之人端点食物——但如果要他买车票回老家,那无异于天方夜谭。对于黑龙来说,扶桑木就像是他的领地、他的家,他本能就想拘着方征呆在这里,是大海不够刺激还是方征身子不好玩?他才不想挪窝呢。
“可是小锋,怕我自个儿什么时候怎么死了都不知道。”方征依然在做思想工作。黑龙也听不懂“死”。方征情绪不高,他也只会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调动。方征每天都有一段时间要沉白雾里不跟他玩,黑龙有时候会缠着打断他。方征也逐渐适应该如何处理突发情况。方征睡眠的时间逐渐从八小时增加到十二小时,又增加到十六小时,越来越长,黑龙怎么闹都醒不过来。黑龙也慌张,他从大海里捞的稀奇古怪物什越来越多,都拱到方征身边堆得满满当当。
有一日方征难得意识清醒,可算是从白雾里逮到弃君了,他也顺便看到了饶沃如今的景象——那被虞夷引以为傲的巨大铜风炉共有九座,围绕着一个巨大的熔铜池,就如同帝国的心脏。在熔铜池的边缘有几十条放射形的倾斜凹槽,是添加铜矿料和燃料的输送通道,就仿佛心脏上的血管。它吸取的是全国的养料。边地开采的矿料先要分离过滤,再之后碾碎去渣,熔成粗铜块后再重新投入大熔炉中,再进行新一轮的提炼。只有规模如此巨大的熔池,才能靠巨量燃料把温度提高到几千度,熔铜池会炼出更纯粹的铜汁,流入九个铜风炉中。一般来说,一吨粗石料约能炼出一把武器。这从开采运输到冶炼就是几百个奴隶。昼夜不停冶炼的九铜炉,每年大约出产几百把铜兵,这足以让虞夷骄傲。
五年来,方征在青龙岭采取的陶范炼铜法,虽然成色略差、只有一个铜炉,但效率高得多,年平均产量已然超过虞夷。这半年来红山的金刚砂磨制技术和熟练玉工人才的加入,更减少了对燃烧温度、磨具形状的依赖,毕竟金刚砂轮可以磨制成任何形状、也不需要燃料加热,进一步提高制造兵刃的效率。这都是方征不断改进生产方式、尝试新技术的结果。虞夷光滑铮亮的纯铜是非常厉害——然而已经三四十年不曾有创新改变。
这些事方征早已心知肚明,却没想到今日看到饶沃大熔炉,除了那一成不变的炼制方式,他还看到了弃君和他一手作下的丧心病狂的孽——熔池边的密密麻麻的奴隶正在挨个往里面跳。仿佛那不是高温几千度的炼狱,而是夏日游泳的湖泊。当然,他们跳下去伴随着鬼哭狼嚎的惨叫声,瞬间就被烧得血肉模糊。后面的奴隶表情都布满惊惧,却仍任由虞夷铁血的士兵们像是赶绵羊似的,一个个乖乖往下跳……
而在大熔炉不远处专门供国君检视的高台上,穿戴国君服饰,却头上披着个斗笠的,从那高挑身量来看绝对不是虞夷老国君。绸缎衣服裹在身上,燥热的火星和风偶尔拂过,袍子上显出骨骼形状——必是遮住面孔假装国君发号施令的弃君了。至于为什么周围的十巫恭恭敬敬听从吩咐,那应该是取决于弃君背后的第二只体格稍大、偶尔扇动翅翼的金鸾,以及那只已经被做成“飞车”架在高台一角的赤鸾吧。
方征记得子锋说过,当世剩金鸾恐怕只有三只,一只在大海眼处已经被子锋剜心吃掉,一只是子锋小时候遇到,给予过他祝福,现在想必很老了,已然衰亡。这只看上去还挺精神,那么就是世上剩下的最后一只,也已经被弃君控制,搞不好它那喉咙发出的“劫风”也已被改造——方征不需要猜测就能证实了。因为就在方征声音响在弃君耳边时,弃君已然神色一紧,叱令金鸾喷了一圈劫风,把几个巫长纷纷赶下了高台。他们逃得慢了片刻就会送命。
他们表情中有困惑不满,但金鸾是他们圣物,这人居然能操控,他们看得出来这不是老国君,前段时间老国君被掳走了。就是这人,没把国君还回来,他自己夺取了虞夷最高统治权力。一开始十巫们还想阻拦他,但他先把所有人毒倒了一遍,十巫里最渊博的医官都不能解开那些毒.药。金鸾又能不断发出劫风,杀人如无物之境。禹强营的武士都不是对手——因为这人摸出一些罐子散出气味,那些虎豹熊猛兽要么睡着,要么倒戈听他指使。
这人还当着虞夷所有职官说什么“当初小伯益是在驯兽这方面有天赋,金天氏传承得久,但他请教我的时候,还是很谦虚的。我也传了些真东西给他,可惜现在你们谁都没学全。”十巫中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和伯益帝君同岁,其中一位颤颤巍巍的老巫长指着弃君声音浑浊道:“您——您是——”那个老巫长已经79岁了,弟子都有了几百个,平时连句话都不怎么说。居然哆嗦跪在了弃君面前。
弃君当时坐在王座上倨傲打量他,“当年跟着小伯益来学草药的孩子有好些个。小稷比他强些,可惜走得早。其他几个笨的。我实在懒得记。你也不必说是谁了。都散了吧。我的命令要立刻执行。让武士去督办,晚一天就从最高一层开始杀起。”金鸾又朝着梁柱喷了一口劫风,大殿倒了半边。“我实在不喜欢这土里土气的赤金色。给我换玉。搞不到就往夏渚抢来,他们不给就说夏仲康在我手上。”
弃君要求虞夷动用全国之力执行的,就是把奴隶赶来饶沃跳大熔炉的屠杀命令。也不是没有职官大胆问缘由。弃君不让他们多问,否则就劫风或毒.药伺候,问就是祭神、消弭天灾、神生气了要他们补偿。虞夷奴隶的命本来就不是命。一开始那些大贵族大奴隶主只当是真的有什么大天灾需要祭祀杀人,献奴隶还比较殷勤。后来发现这没完没了,奴隶要是杀光了,谁来伺候他们?谁来进行生产?
可是他们发现国都的命令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他们如果不继续交出奴隶,连自己也会被军队押走投入大熔炉。全赖虞夷奴隶底子太厚,还没杀到一半,军备威慑力也还在——然而,但凡稍会管束计算的生产能力的基层职官都明白:这样一来,虞夷下半年绝对无法供养那么多军队了。现在不过是粮食没有吃光。他们心中发毛:王位上坐的那位大人物,纵然被十巫承认了权威,当做国君供奉,他究竟在做什么?他是在毁灭虞夷啊。
故而,方征今天从空中这样一喊,刚要跳进熔炉里的奴隶惊惧停住脚步,听到半空中声音,还以为是什么神在说话。周围的人都听到了同样的声音,彼此交换着凝重的视线——都说的是一样的话?让他们不要跳进去?是神?叫他们不要听国君的命令?国君错了吗?
然而方征给那么多人传音后,立刻感觉有些不堪支撑。就没有继续大声说下去。弃君一边从高台上呼呵道:“继续赶下去!否则就把你们都砍了!”奴隶是必死无疑的,他是在威胁那些士兵。
刚才因为听到方征呼吁声,有个士兵愣了几瞬间,他押的奴隶又是个比较胆大活泛的,居然低下身子往外跑去。弃君看得清楚,立刻先驱使金鸾喷出劫风,割上那个士兵的咽喉,锋刃也没放过周围预备逃跑和那个早一步溜走的奴隶——若不是金鸾必须定期补充玉琭,他可以让它一口气杀光这里所有人。当然,还是他们自己跳大熔池更快。
“停,咳咳!”方征声音却发不了多大。又咳嗽了几声。弃君竖起耳朵,表情逐渐从刚才的气急败坏变得略有得色,“方征,逞什么能,我都说了,你马上就要死了。我没练过那套绝地天通的功夫,但帝俊和姚重华是会的,帝俊最后去昆仑山若木那边,不知道是怎样没的。但姚重华四十五岁就累死在苍梧之渊了。帝俊让陶唐帝不要练,陶唐帝活到了八十多岁。姚重华也嘱咐夏高密不要练,不然那个废物不会连赶个相柳还得靠羿。姚重华有时候也能远远给我们带个话,告诉哪里的土地种庄稼好。我那时候就在为他调制药物补身体了,所以我知道绝地通天这法子普通人受不起。方征,我承认你身体是有些不一样,但你腿断了,玉琭还改到一半。玉琭没有彻底固定,是会散的。你不出问题才怪。”
方征没理他,因为他已经被黑龙猛烈地摇晃着,黑龙生怕他再次陷入漫长沉睡,一旦看他在白雾里耽搁久了,就把他缠回来。方征满头大汗,眼前一片晕眩。他头昏眼花从那里面撤回来。他浑身被汗浸透,动弹不得。黑龙觉得他身体冷得吓人,赶紧覆上圈住。方征低道:“你觉得我不该管这些事了吗?我也有点怕……”
“……有点怕啊。”方征的手搭在黑龙头顶碰他的犄角上摸了摸,他指甲里的毒片早就在置换罐子里的时候就被洗掉了。他的指甲宛如流光片玉,桑木缝隙的星光渡入照耀在表面。指尖居然分解了一小片颗粒散开,随即被风吹作尘埃。方征有些迷茫:难道我真要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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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此后又陷入了深眠,一日大约要睡二十小时。黑龙深觉不妙。有时候半醒半梦间方征感觉黑龙在用龙涎给他从喉口灌下去。但没什么明显效果,龙涎治治外伤还行。他这体质变化根本不能用常理揣度。方征也越来越频繁做梦,又或者不能算梦,他潜意识里依然记挂着那些未竞之事,“梦里”就溜达过去看了。
如果有现代的医疗设备来监视,就能发现方征在睡梦中的心跳和脑电波频率依然与醒时无贰,甚至更剧烈。方征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昏睡了那么久后,醒来却仍头昏眼花,有时候甚至根本不想醒过来。黑龙愈发着急,偶尔会撬开方征嘴给他喂些东西。方征相信若他是个正常人,那些合该是大补的天灵地宝。但他身体特殊,有时候会把它们吐出来。方征也告诫黑龙,要仔细,有些东西宝贵归宝贵,搞不好是有毒的。别不小心给他吃了。黑龙蔫头巴脑,尾巴无辜甩着。若他有人的意识,想必会怀疑人生地思考一些诸如“跨物种要对一个人好怎么那么难”“他觉得很好的东西为什么对方不需要”等哲学问题。但无论是他还是方征都没心情作,此计行不通就另想办法。
方征以为自己在做梦,但事实上他不自觉地发动白雾去安排各地情况。青龙岭中还秉承着神使吩咐的“在方征回来之前一定要重建好家园”的族民们,已经基本上把被金鸾破坏的房屋重新搭建好。听到方征的声音他们都很高兴。方征去看那只大獬豸,看是否和他身体情况有参考借鉴。
现在圣女和长老们已经把獬豸身上二十八根柱子全都移下来了。獬豸如今不再汲取星图上的生物菌,它的四蹄已经放下,恢复了正常动物俯趴的形状。它的身躯依然是黑墨中有一点点透明感。每天都有人把獬豸吃的青草磨制成糊状喂给它。然而它也只能吃很少,暂时也还动不了,偶尔眼珠很慢地转一下。方征心中一沉,果然被改造过身体,要恢复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首先叫大铜牙商量,“你们能不能选几个精悍勇士渡过东海来——”话到一半他住口了。大铜牙没听清,“族长,您说什么?”方征迅速否道,“罢了,当我没说。”他确实有一瞬的念头叫人来接他。但又打消了这念头——且不说横渡东海来扶桑,这周围镇着归墟眼,归墟眼中都是万年怪物,实在太危险。迄今为止人中也只有羿君那样的大英雄能度过来。这些普通武士们还是不要让他们送命。再者,若是黑龙不恢复理智,哪怕他们九死一生到了此处,也是给龙爪撕裂的命。而如果黑龙恢复了理智,方征还需要别人来接应吗?他直接腾云驾雾就回去了。
“首领?您刚才说东?东边怎么了?”
方征迅速道:“东边,虞夷正在把所有奴隶全都聚集到一块儿然后大肆屠杀。你派些人马过去,不要大张旗鼓,一般来说只要控制住几个士兵里的关键军官,就可以策反底层士兵。大奴隶主抓几个当人质,去鼓动那些奴隶反抗逃跑,不要进饶沃送死。”
大铜牙迅速应了。方征又去找圣女商量药材之事,彼时圣女“一家三口”:她和那喾氏老人熏罗,还有羿君复制品的小婴儿正其乐融融在西边高崖的藤萝瀑布下面摘莓果。
“方族长,”圣女听他的声音很高兴,“你什么时候回来?咦?”圣女疑惑转头看躺在椅子上闭目的熏罗,迅速道,“方族长你哪里不好么?熏罗说你遇到了麻烦,我们怎么帮你?”
方征只可惜他们不会飞,道:“之前你给獬豸调过些草药,都是些什么?身体的半玉化,我确实也遇到了。”圣女边听边震悚,不时转达几句熏罗的意见,末了道,“方族长,我们也没有十足把握,人和獬豸情况肯定很不同,得实际在你身上试试。你还是尽量早些回来,拖久了不行啊。”
方征心想他要是能回来,费劲作甚。他也不怪黑龙。子锋若不是为了去救他,也不会化龙。若不是这龙身神威,还真不一定能把他从弃君那老变态手里救出来。得享人力之所不能及处的优势,自然对应要承受并非人力的跨物种障碍。这就是人和龙兽间的鸿沟,哪有那么好跨越。若是简简单单就能交流对话了,华胥人至于跟龙打仗打了几百年么?
“还有件事,这小可爱到底叫什么,方族长起个名字吧。”圣女抱着那小孩,他大约有一岁半。当时子锋把他从弃君手中救下,后来跋涉辗转来到青龙岭。寻常小婴儿走路学步的年龄,他已经能徒手跳上驳兽背,漫山遍野打滚玩闹。方征心头暗想,这小孩既是羿君复制品,总不能叫“后羿”吧。随即他又打消这念头。“你和熏罗想名字吧,我们照管他的时间也不长。”方征那个“我们”就是能做神使的主的意思。圣女道:“还是听方族长的意思。”方征于是沉吟片刻,道,“有吉神泰逢,游山阳,濯九州。出入流光,动天之气。他这么喜欢到处蹦,就讨个同名福气,叫泰逢吧。”
圣女戳了戳小婴儿的脸,“听到了吗?小泰逢,你有名字了。以后要好好跟方族长和神使学本领,变得像名字那么厉害呢。”随即她又忧切关怀方征,“方族长,你还是尽量想办法回来吧。”
方征应了,真奇怪,不知是否梦中更轻松些,他醒着时只有余力去两三个地方,梦中能去更多。他又荡悠到巴甸境内。洪水已经逐步治退。在上游疏浚通道的民众得到大猞猁的帮助;从阳纶逃出来一批懂得水利的职官,先到青龙岭避难,随即方征把他们派到了巴甸上游修治。现在情况已经渐渐稳定下来。
不过在深山老林的下游河谷和雨林地带,情况就没有那么其乐融融了,甚至颇为血腥。
当年虞夷准备用山火炸开巴甸天险,就是因为雨林中大量的长虫巨蟒构筑的天险,根本无法正常进攻。当时虽然山洪一直淹到修陵。森林中的蛇群本来就能在洪水中幸存。巴甸能啸聚几百只蟒王,固然是掌握了大批量喂蛇、又用奴隶当口粮的饲养法,本身巴甸自然环境要补充蛇群也方便。方征当时虽然已经驱使并封龙吃掉了进攻青龙岭的几百只蟒王,但森林里仍然是群蟒领地,罕有人踏足。唯有当年掌握着盐水氏驯蛇方法的后裔能通过。这也是当初巴甸王女能逃出来北上的原因。
巴甸王女带领医官和士兵南下,路上却被索兰的“游击战”阻住不说,最后自个儿也做了俘虏,护送她的飞獾军要么被打散,要么被索兰收编。那些医官们更不消说,转个身就换阵营投入索兰麾下。索兰把巴甸王女羁押到巴甸境内。她毫不客气地招来了许多长虫,想要反戈一击。索兰那支新聚起来的军队天天在惊险刺激之中烤蛇吃。始终执行着方征交代索兰的战略任务——他们在前面除蛇,猞猁在后面掘道,再后面是招摇山附近治好病的奴隶铺路——不对,他们不叫奴隶了,而是“自由的民众”,若能跟着挖路,就会发给他们食物。这算是一项“劳役工程”。
“要致富,先修路。”方征给他们说的时候,所有人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就是觉得莫名很振奋。参与的奴隶不少,都是自愿的,能除掉游荡森林的巨蟒,连通一条新路,就像是未来生活有了无数可能。“蛇倒也不必杀得那么干净。小的就不用杀了。”方征当初交代的时候深思熟虑过,“巴甸国情,几代驯蛇多到不正常,繁衍出的蛇太多了会破坏生态平衡。所以杀灭一部分是必须的。给他们留个十之一二不至于灭种就行。”他们觉得族长说的还是那么新鲜又头头是道。
听到方征声音的时候,武士正砍了一批新进攻的蛇群,从前一直和索兰吵架的三铜牙正在她面前剥一只大蛇的皮,嘿嘿笑,“索兰大统领,我今儿逮的,虽然比不上你前几日砍的这只,也够猛了的吧。”言语间已然熟络许多。
索兰正在用她那圆玉刃撮着一只足有人上半身长的蛇头骨,似乎准备把它雕成个小玩意,“听王妃说,还不是最大的,到时候咱比比,看谁能砍掉蟒王之王。”
那巴甸王女被拘在帐前,白袍轻纱,一双美目间蕴着雾水,眼中透出恶毒之意,忍不住道:“你有本事就去砍。”
索兰轩然一笑,亲切地用蛇头骨隔着满地血肉碰了碰她雪白脸颊,“我当然是要去砍的。王妃有娲脉,修成精的蟒王之王就是小龙。我也过一把屠龙的瘾。”
方征听得欣喜不已,不由道:“好极了,不愧是我的大统领,有志气!”听到方征的声音,三铜牙有点不好意思跳起来,“族长!我就是暂时和她合作,这不是奉你的意思嘛。”就像要继续嘴硬只不过迫于方征命令他们才不情愿配合索兰。她笑笑不答话。方征也不以为意,继续道:“真正的龙当然不好屠,但这种蟒再怎么嚣张也是个假龙。这个巴甸王女怎么招蛇?要是一次招太多,你们还是要小心。”
索兰指了指巴甸王女搁在地上的小瓶子,露出一抹讽笑,“王妃啊,精着呢,召得太多了,她控制不了。每次就几只,方便我们挨个砍。”巴甸王女怒道:“谁控制不了!”索兰声音盖过她,“不过我们还是会提高警惕的。每天就推进一点。它们移动是会有动静的,周围都有线报。请族长放心。对了,你应该都看得到吧?”
方征不接,转而道:“路的事情,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你的能力我放心。她也随你处置。”方征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塑造自己权威与英明、赢得下属忠心的好机会,“有人跟我说,不该给予降将那么大的权限和那么多士兵。”他听到旁边三铜牙耿直小声嘀咕了句“谁吃饱了撑的眼瞎”,方征忍笑,继续道:“我此刻告诉你,我不会听取这种无聊的挑拨。你越强越有本事,我越是高兴。若一个首领的权威被别人比下去,那就是禅让的时候。索兰。你若有那样的想法,当个前无古人的女帝君,我还佩服你。”
索兰挑眉,若是从前夏仲康说这种话,她早就跪地不知磕了多少个头,因为那只可能是试探,夏氏不可能把王位给外人。但方征不一样,他说的很直白却都是实际的。他不会嫉妒下属功绩,那是真的。他欢迎有本事的人跟他竞争,那也是真的。于是她也说实话:“我并不想当什么帝君。但我很想让你这样的人一直坐在那位置上。听说夏渚的贫民基本上倒到青龙岭了。虞夷奴隶也在溃逃,想来不久四境都要一统,尊奉你的号令。等那时候,我就把蟒王祖宗的头颅提来给你当贺礼。”
“好!我等着。”方征开怀道。他随即又叹了口气,“我先去别处看看,确实虞夷还有个大骨头没啃下来呢。”随即又轻叹一声,“索兰,我若有什么万一,你就自己决策吧。我对你总是放心的。”
索兰和三铜牙都惊疑道:“族长说的这是什么话?您现在何处?需要我们增援吗?”第一次听到方征语气中隐有托付之意,他们都非常不适应。然而方征已经离开此处,并没有回应他们的担忧。
方征又去看了看祖姜等地,鼓舞了一通秾关的士气,还去看了看夏渚境内做好思想工作的民众。又绕了一圈去建木,欣喜发现小冰小火所在的封冻区域渐有裂缝,难道是疗伤已毕不日即将破出?
晃悠得久了,之前方征都是因为体力不支或者是被黑龙动作打断摇回来,但这次他发现不但不觉疲累。黑龙也一直没扰他。他把该照管的地方都看得差不多,才想着该回去。然而他惊讶地发现,怎么没反应?他怎么也无法重新恢复现世的感觉。
随即方征脑后一凉,升起一个潜意识里知道的可怕真相。
他回不去了。或许黑龙一直在晃他,可他感觉不到。为什么?
方征赶紧用白雾寻找“归墟的扶桑木”,他还从来没用白雾“看过”自己。但他不知是大海太广阔他找不到方向,还是这功法并不能加诸于“自己”身上。他徘徊在海边,也试着找了几圈,可是在哪里呢?他“自己”是什么了?如果回不去了,他现在这种只有声音没有形态,像一阵风般的,又到底是什么存在?
若世上真有一双千里眼,照得绝域也纤毫毕现。那就会看到,扶桑木中,黑龙身体盘卷着一具毫无生气的身躯,一开始是沉睡,再后来黑龙摇晃着推他也毫无反应。方征的手指逐渐变得透明,蔓延上身体。有细小玉沙般的颗粒在月光中渐渐从他身上散开,他的身体如琉璃水晶般散成了尘屑。那些碎屑聚成一滴金色泛荧蓝光晕的五瓣花粒,在空中绽开一朵小小的光芒,随即飘出扶桑木。
黑龙赶紧追上那粒光尘。用爪子去握,它却又从爪间缝隙飘开。黑龙张开大口似想将它一口吞下,它却又从龙牙齿间缝隙飘出。黑龙只能紧紧摆尾跟这粒光尘,追随着、护送着、目不转睛凝视着。海中风波急恶,但浪涛势头再大,也打不到半空中。光尘悠悠飘荡过归墟绝境的海面。黑龙紧随其后。当真是飞尘沧海劳魂梦了。
在准备结局的边缘试探。
本章一个热知识:大羿和后羿不是一个人,子锋的师父是大羿。细心的读者可能已经发现,本书中从来没有“后羿”这种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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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心想,这是不是“死”后的感觉?他没有身体、像一阵风在空中飘来飘去。但随即方征又发现,他比起“鬼魂”来说,还是要好些的。虽然没有形体,但他的声音可以干涉影响到现世。换言之,他较之前在白雾中发动施令,就是差个实际身体而已。别人本来就看不到他。听声音觉得方征根本没什么改变。若是在后世,方征就像个坐在电脑后面高效处理事务的天才,然而有一天那天才的身体死了,意识进入了虚拟机器中,别人依然毫无知觉。
方征心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绝地通天”的力量?自己也不算彻底“死”吧。只是委屈了小锋。方征起初在东海畔等黑龙,顺道先看了建木一圈。他没了形体拘束,无论是弱水还是小冰喷出的巨厚冰层都“挡不住”。他可以直接看到,千朵阎浮花在外面藤萝瀑上盛开,建木内一个小角落却渊冰尺厚,一片素裹。金色的双头并封龙正斜缠在树干底部。一个头都被冰冻住,另一个头醒着,却也不动弹,忧郁地靠在树干上小寐。方征呼唤他们,那只醒着的头讶异地四下转动着,似乎在疑惑“声音从哪里来的?”方征的声音叫它们熟悉又怀念,真想早些好起来。可它四下寻找,却怎么也看不见方征,显得更忧郁了。方征劝了几句,它似懂非懂,神色稍霁。
方征不再干扰小冰养伤,又转到建木上层,那片大区域没有被冰层冻住,除了华胥人的实验场所,更深处的石窟中密密麻麻排着许多石头,方征记得上次就是在此处,他滴了一些血。如今看来,大部分石头并无变化,但方征惊奇发现,有几块石头上,长出了从前不存在的古怪花纹,各有不同,有如莲瓣,有如六轮,有细长纹路,有斑点状。方征暗暗称奇,难道真的能变成龙吗?他记下了它们的数量位置和形状,又重新扫视海岸线。
方征盯着东海畔没过多久,就看见了一路追逐光尘而来的黑龙,和他护持着的微光。
漂浮在海上的光,宛如一朵幼小金瓣花朵,轻盈地往陆地深处飘去。是“自己”吗?真是奇怪的感觉。方征叫道:“小锋。”黑龙听到了他的声音,四下迷茫地张望着,神色变得亢奋又焦躁。方征精神意识还在,只是黑龙看不到他,更仔细盯着那金色光点,似在疑惑它并不会发出声音,又怀疑只是听错了的风声,又蔫蔫的。
金色光尘盘旋停在原地。黑龙也停了下来。方征心想,声音容易被误成幻听,还有个法子证实他存在。龟甲上最后两招都是隔着距离干涉,既然他还能在虚空中了解情况。那么最后一招以无形之力策有形,是不是也能发挥作用?
他确实这样做了,几块小石头从黑龙身侧滚落,一开始黑龙还没有察觉。但那些小石头逐渐在地上摆出形状——一根很高的树木,下方有一圈圈海水。树上有块小石头,还有一小长串石粒,代表他和子锋。非常简陋抽象的图案。然而黑龙看那些小石头在地上摆动,逐渐懂了。尾巴高兴地摇晃着,似在惊喜表达“征哥哥,原来你真的还在”的欣慰。方征只觉得内心一阵酸楚。他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重塑身体,只能暂时先这样安慰一下黑龙。
金光斑点又继续飘起来,黑龙紧跟不舍。方征想知道这光斑会飘到哪里去,和他心中目的相同么?黑龙也不顾在云层中隐蔽身形。腾云驾雾,偶有龙首尾翻飞出云层。虽然这个时空地广人稀,但黑龙体格巨大,一路上偶有人远远瞥到空中有龙在飞,别提有多震撼。动物们也远远俯拜,生怕这龙祖宗要拿他们下饭。
又过了小半天,缭绕云雾飘到了青龙岭下方。光尘开始缓缓下降。华族子民一开始以为要下大雨。但他们抬头望去,只见半空中龙尾翻飞,一只巨龙于高空威严俯瞰。华族子民正吓得不知所措。有眼尖的人道:“你们看那龙的身子!有一片像不像神使的翅膀!”大家定睛一看,还真有一只青翼;而且背部六只流苏金翅中,一只金羽的形状也略不同。活脱脱便是神使那不同寻常的背翅化成。
他们本来被吓得快要昏厥的心情也因此放松了下来。纷纷拜倒在地祈祷。有人说:“方族长肯定也回来了。”他们觉得方族长真是了不得,上次回来是乘坐会飞的洞窟回来的,这次回来。神使直接变成了巨大的黑龙。有这样的护持,他们再也不必害怕外敌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都没看到方征,黑龙缩小了身躯,追逐那光斑直到青龙岭最中心的三珠树下。黑龙盘绕在葳蕤繁茂的树间,光尘悬在树荫中。平时遇到热闹总会伸出触手的冰夷这回特别安静,连口气泡都不吐。也不知是不是怕那黑龙兴起拿他当补品。毕竟饕餮肉消化完的味道它还闻得到呢……
方征在心中叹息道,果然会回来这里。这就是人的“执念”力量么?身死魂飞后依然要回来……不对,他还不想“被死亡”呢。方征清清嗓子,声音便传了出来,“看到大家都好,我就放心了。”
华族子民听到了方征的声音,高兴惊喜道:“族长?你在哪里呀,我们怎么看不见你?”
“我就在这里。”方征也想通了,淡然道,“我一直在这里。”
那些子民们纷纷小声彼此征询“你看见族长了?”“没有,你看到了吗?”“嗨,我们看不见有什么关系。族长能看见我们不就行了么?”“族长不是寻常人,我们看不见他不是很正常么?”“反正他在跟我们说话,听就完事了。”
在这些子民的思维方式里,他们已经完全把方征神话为符号,无论多么违反常识的事情,放在族长身上似乎都可以接受。比如此刻,明明方征连个脸都没露,但大家对他的崇拜之心有增无减。
当然,他们对三珠树上盘绕的黑龙也有很大的兴趣。厌火人自从看见上次五色土把三珠树瞬间拔高了几十倍,就开始到处传播那个曾一度被他们遗忘,后来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预言——“天选之地,遇到命定四海的贤君,三株树就会结果”。此刻他们围在湖边,虽然不敢直接过去,但已经小声议论起黑龙,“它前面那朵亮亮的小金点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它在练法术?”“它好大,我连看都不敢看,现在我总算敢了。”“那你敢摸一下吗?”“你要敢你去啊。”“它好漂亮啊,头顶的角是雪白色的。翅膀又是金色的。”
金粒落在三株树的阴影中,轻盈停驻在一片梢头,似那里开了一朵金色的小花。黑龙小心翼翼把它圈护住,不再动弹。它尾部盘在树上,缓缓闭上眼睛,似知道金尘不会再离开,那么自己也可以安心的一种姿势。
方征能感受到黑龙那抹孤独清冷的心境。黑龙对湖边的喧嚣毫无反应,方征在建木上说服子锋时,曾讨论龙兽有着漫长寿命也有一定智慧,却最终没能建立文明代际的原因。除了它们独来独往毫无社群性之外,便是因漫长寿命中没像样的精神文明。比如此刻,黑龙眼皮一垂,懒洋洋睡了。在扶桑木上方征从来没见过黑龙入睡,简直跟个日夜笙歌不知疲惫的机器龙似的。能呆在方征身边,又因为某种事乐此不疲,黑龙精神好得很。方征于他究竟有多重要呢,便是此去一别,万古沉闭。
方征稍微有些感伤,他催动力量,发现能让三株树叶片摇动,树叶晃响,绿荫摇曳。宛如摇篮一般,方征唤了几声“小锋”。黑龙眨了眨眼睛,在安心中睡得更踏实了些。终于湖面又恢复了宁静,
方征提醒自己不要消沉,想了一会儿,安慰自己这也是“存在”的一种形式。虽然这世上大概没有谁能像他一样能以这种形式“存在”。似能感受到天地间某种流转生发的力量,像是生生不息的风,而他随着风又化归天地。是芥子微尘一粒,却又共万物一体。没有形体又如何呢?他的“无形”能绝无仅有影响太多的“有形”。纵然不知这种影响能持续多久,也绝不会浪费。他也想重塑身体,可惜暂不知该如何操作……
方征再次渡去了饶沃那还在残害奴隶的罪恶的大铜熔炉。弃君也还在彼处。方征心中一动,现在没有身体障碍来限制他的发挥,他可以给这些人洗脑,不是,说服他们。凭他方征的嘴炮,弃君再怎么威胁也没有用。
于是方征高声朝着那些依然被士兵驱赶着不断跳进去的奴隶们道:“不要跳了!那个国君是假的!要你们死了继续当奴隶!”
奴隶们还真的惊惧地停下脚步,他们有部分赴死的原因就是想死后解脱奴隶生活,可不想死后继续当奴隶。然而他们又立刻被士兵推了下去。
方征高声道:“你们这些士兵也不要赶他们,否则再没有人种庄稼给你们吃,你们会饿死的。”
这大熔池因为这些天不断填尸,已经比最开始砌高了三尺,最下方一片全都是烧成灰烬后的碎烂皮肉烧焦后的成灰骸,铺了厚厚一层。士兵们不止是第一次听到方征的声音。他们都十分忌惮国君的惩罚。不敢听那个怪声的吩咐。弃君一听方征又来了,咬牙切齿,“你怎么还没死!”
方征心想他此刻在正常人的概念上大概是“死了”,但他的斗争方法没死,也绝不要让弃君好过。他嘿嘿冷笑道:“很失望?弃,你不就靠着金鸾的杀伤力?不敢告诉他们,你最得意最大的那只金鸾,是怎么被连子锋剜心掏弦的?我猜你一定不想让他们知道。这金鸾只要想办法抢近身来,掐住它的脖子,就可以阻住它发动‘劫风’。”
方征声音一直是扩大成所有人都能听到的程度,“虞夷是勇武的国度。少年英雄,俱出东方!禹强营是最强的武士团体,有哪位英雄少年把这金鸾掐了!那就是造福天下的大功业!”
果然他话音刚落,角落里有些武士,甚至看守奴隶的某些个士兵都不由自主握紧了武器,眼神灼灼地盯着上方的弃君和金鸾。弃君毕竟见过大风浪,他心中知道方征确实是点出了金鸾弱点,但表面上仍然要装得毫不以为意,“方征,你有本事,怎么不自己来,也不叫连子锋来?我猜,你没法子吧,只会在这里说瞎话。”
这章我刚准备起标题叫“清风”,莫名耳熟,忽然想到那是隔壁我大儿子的名字……其实还蛮贴的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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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听到弃君转移矛盾的挑衅, 讽笑道:“我的法子, 又怎会提前告诉你?”话音未落, 方征已经凝神试着干涉饶沃宫阙上的土石。这些天由于要按照弃君的吩咐,把赤金(铜)建筑拆卸, 换成玉石装饰,到处都是废砖烂瓦。许多碎裂的大铜块被随意抛掷在地上, 若是平时,少不得被人悄悄捡走。但如今一来进饶沃的奴隶全都是要赴死的。二来社会动荡加剧了本就不复杂的铜块交易“经济体系”的崩溃, 现在铜块在饶沃已经无法换到食物,弃市无人拾捡。
方征干涉的就是被拆下的众多铜块土石,在第八招的策动下,俱升到了半空中。方征心中一喜,之前他只能发动很小的幅度, 移动几个小土块。有次在扶桑木上发动的威力大些,他还昏了两天一.夜。但没有身体后, 他这招似更不受拘束, 很轻松便把成千上百的铜块移了起来, 噼里啪啦朝弃君砸过去。居然把他埋在了里面。在场的奴隶、士兵和职官全都呆滞了。爆发出络绎不绝的欢呼声后,有奴隶立刻推开士兵往外跑, 免得被踢到大铜熔炉里去。有些士兵也愣得没心思阻止。甚至有些个低阶看不惯弃君的职官还朝奴隶比了几个逃跑方向的手势,现场秩序瞬间乱作一团。
当然, 方征知道弃君刀枪不入,这只是在跟他打心理战,搅浑池水。果然下一瞬间弃君便从铜堆里破出, 狂怒至极。他眼见乱象频生,咆哮道:“反了你们!”招呼金鸾不分青红皂白大开杀戒,对着那些跑乱的奴隶和士兵叫道,“都给我回来!”
正这时,从刚才就悄悄抢上的武士团体有几人扑出,是禹强营新任好手,有四人从背后抢住了弃君的四肢扭住。他们刚一碰到弃君那坚固硬邦邦的躯干都惊讶不止。不过长久的训练让他们心理素质强大,反而把弃君的玉骨骼扭得更紧。另有五个禹强营的好手借助绳索力量荡到空中,四人分别扯住金鸾的翅膀和双爪,另有一人锢住它的脖颈。五人的重量一下子把没防备的金鸾带得往下坠。其实若它有准备未必不能拉起五个人的重量,但前提是这些人不要乱扯它的毛和爪子。
方征看热闹不嫌事大,夸道:“好!不愧是虞夷尖兵!拧他的头!砍金鸾的脖子!”其实在他这样说之前,这些配合斩首行动熟练的战士,下方已有两人张弓搭箭,一箭直射金鸾的脖颈,一箭取弃君的头。那铜箭直刺到金鸾面前时,因那诡异的塞满金鸾脖中的玉琭石,稍微偏转了方向,并没有直接射中。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箭头擦着弃君耳边飞过。他们在缠住弃君四肢时也一并带下了他的斗笠,还未玉化的头部显露的衰老面孔,确实是弃君的弱点。但玉琭石的场域力影响较大,能让铜箭都发生偏转。
禹强营的配合却也不止于此,在两箭俱落空时,两边又转出了第二波伏击,只见有两人抢上前去,这时候弃君和金鸾还是被四肢锢住的姿势。有武士举起锋利铜匕对准他的脸刺了下去,另一位武士则近身去割金鸾的头。弃君忽然发出一声古怪的冷笑,随即四肢一发力,玉骨爆发出“嘭”的一声,缠住他的四个人高马大的战士竟然被推到了一边。弃君迅速往旁边一扭,就避过了那近在咫尺的一刀。金鸾那边,铜匕分明刺到了它的脖颈上,却觉被皮下某些坚固阻住,无法再发力。金鸾随即也发出凄厉的嘶吼,喉咙中风刃滚滚而出,把周围四个武士都喷了个半死。只是须臾之间,看似志在必得的刺杀举动竟然功败垂成。
“做到这种程度也很不错了。给你们个痛快。”弃君沙哑道,他已经打开怀中的罐子,往空中撒出药粉,落在了滚到在地的几个武士身上。附近传来了野兽闷吼声,宫阙深处转出一些虎豹熊。它们径自朝那些被撒了药粉的武士扑咬过去,毫不留情撕扯着他们血肉,丝毫不顾惊愕的原主人如何血肉模糊地在地上翻滚。
“全部都杀了!”弃君指挥着金鸾和野兽,朝着人群咆哮,挥洒那些药粉毒剂。
本来暗暗寄希望的民众和奴隶们见这变故心都凉了大半截,但他们忽然听到方征大声道:“跑,再跑远些!”只见那帝国的“心脏”大熔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有一个无形力量从下方慢慢把它支起来。熔炉下方泄出无数熔浆和模糊血肉,仿佛升起的滚烫的太阳,被移动到半空中。整片城池似都因此颤动着,大量高温物体的移动灼烤得空气变形。九个铜炉也一并被带到空中,里面灼热滚烫的几千度铜汁漏出来,地面灼出焦黑滚滚的气体。
有年老的巫长颤巍巍指着半空中,“这就像当年……”羿君在世时除的“十害”之中,有个怪物名叫“九婴”,便有九个硕大炙热冒火的头颅。
随即那大熔池带着铜炉又缓缓在空中翻转,像是半空中一面反射镜的形状,瞄准了弃君和那些劫掠吃人的猛兽。弃君赶紧往那赤鸾飞车奔去。玉琭再是如何耐高温,他自己的头可受不住。大熔炉升起和翻转的速度都十分缓慢,感觉得到操控之人的吃力。弃君皱眉哼道,“方征,小看你了!”
听方征号令跑远的士兵和奴隶躲到足够远的地方,忍不住回头看那奇观——连根拔起的大熔炉,就像把心脏从泥泞中拔起。扯断下方牵系的无数“输血”线。其实是之前熔铸铜汁的管道。半空中的巨大红日和九个小太阳般还在冒着高温般的铜炉——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泼溅倾倒在刚乘上赤鸾车的弃君、旁边欲飞的金鸾,还有一大群猛兽身上。当然,近距离的小部分民众和武士也一并遭殃,发出了阵阵惨叫。但大部分人已经逃跑出范围。
伴随着滋滋斯斯的皮肉烧焦声。刚才大熔炉升起得那么慢只是障眼法。那瞬间按下去,快得让罪魁祸首弃君和他操控的凶兽来不及逃出范围,才是它真正能达到的速度。
弃君眼见着那巨大阴影倾覆而下时,没有闪避的时间,他也在那万分之一秒的呼吸间怔了一瞬——当年九婴燃空,熊熊烈火之前,那如山怪物也是这般直砸面而下。弃君当时双腿断裂无可躲避……
然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挡在他身前,引弓如满月,撕开那轮灼日了。
方征本意是想就地找个最大最坚固的东西往弃君身上砸,意识到这大熔炉不就是最现成的玩意。他一开始也没想到能移动成功,但他在使用那力量时,似觉大地有力量被汲取到他身上。他甚至隐隐感觉到渺远天空中的星辰之力,虽是白天,看不到星辰轨迹。但方征忆起幻境中包牺娲皇托付这最后一式时,隐约可见纳入他的胸怀中的五星齐聚的光芒。再后来他默默发力至极限,居然能把大熔炉给凌空托举起来。
大熔炉燃烧了四十来年,整个倾倒在饶沃王室的宫阙高台之上,砸烂了曾经祝颂祷告“鸾舞”的高台,也烧焦了国君听政垂问的前殿。熔炉的漫天火星间,方征恍然间看到余烬火星中升起一个陌生英俊少年的影子,飘上天空,消散前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多谢,不知你是谁,但你做到了。”随即化作尘粒灰飞。方征想,那或许是虞夷的前任继承人挚昊吧。当年也有五星的启示被托付吗?或许一缕精神被禁锢住,终得解脱。
说到弃君……
只见熔炉余烬中,一具烧成骨渣形状的鸟骨旁,赫然剥落出一具不染分毫焦黑污渍的无头玉骨。头颅之处已经烧成一团灰烬。弃君的头,这回是真的烧没了,几千度的高温,皮肉根本无法承受。却没想到这玉骨依然纤毫毕现,宛如在地狱熔浆的汪洋中,一具出淤泥不染的珍宝。
忽然间那玉骨头颅处和肋骨中爆出一团烟尘黑雾,空中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诅咒:“方征!你逼我的!这最后的……就把薨渊引到你的青龙岭!死也要拖你们陪葬!第四个!所有的怪物!全都投来!活过来!”那声音愈来愈微弱,黑雾也散了。唯有玉骨还熠熠生光。
方征心头一紧,弃君不是说他无法招薨渊,只能测算地点么?又记得他说过可以稍微引导,想必要付出不小代价。以前弃君吝啬那些代价,但如今他玉石俱焚就不在乎了。剩下一点水精力量的执念,就全拼作引导那薨渊前往青龙岭的引线,穷寇于绝境的同归于尽心态,死了也要拖垫背的——方征心中发寒,弃君做得出来。
他顾不得饶沃这边闹哄哄乱腾腾的景象。破碎的王都百废待兴。劫后余生的奴隶和士兵们全都瘫坐在地,目瞪口呆消化这“神迹”。日后相似的传说会口口流传,衍作不同版本,九个宛如熔金落日的大铜炉和那一轮巨日般的大熔坑,腾在半空中又猛然狠狠砸下,是方征的壮举,其中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努力。
禹强营的武士们也成功于此役中从民众的对立面站到了同一阵线,不再被民众忌惮害怕。大国的战争机器们从前作为上层统治者忠实斩首武器,倾轧比拼的时代——这方面代表有昆秀营、铠役军——都一个个在改变性质,随着禹强营武士们的转变,正式跨入了凡人时代的新阶段。力量属于民众,也来自民众。
当是时也,方征刚来得及转到青龙岭这边,还没等他布置,也来不及准备。只见天空乌云密布,层云尽染。天气恶劣,风雨大作,黑龙和冰夷俨然已经感觉到了危险,似提前进入战斗准备。冰夷在湖中伸开了所有触须,陆续把华族子民挨个移到它的内腔中。如今它作此已经很熟练。
完全展开本体的黑龙撑天驻地,龙首在云中若隐若现,尾部盘绕在青龙岭四极山顶。形成一圈环状,似要将它护在怀中。
烈风吹拂,三株树中一朵金色花朵绽放着光芒。方征心想——那是“自己”化作的那粒光尘?它居然长到了三株树上,融到它还未冒出的芽头,变作一朵枝头随风摇曳的花。
方征恍然间似懂了——有花,才能有果。是不是花谢了,果子就结出来了?这朵花中,有他的力量。
火山温泉附近,那被移动来的大石窟中,白琭石星野图,受到强烈感召般地发出璀璨光芒,算筮的长老们听从方征的建议,知晓龟甲和蓍草中能有薨渊的启示。一直燃烧着,此刻烟雾大盛。白烟中的图景却都纷纷扭曲变化,最后变成青龙岭的景象。长老们大为惊讶:“什么意思?难道它要降临于此?”
214、首发晋江文学城 ...
方征赶紧在白雾中传声告诉青龙岭族民:“大家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他记得当时雍界冒上来的薨渊大约方圆十余亩, 把整个城笼罩其中。像个半球。也不知青龙岭这边会冒上来多大。只要跑出范围, 人就会没事。回头等它退去后, 人再回来建设家园。
在那狂风大雨中,方征依稀看到一缕黑雾从远方飘来, 听到弃君最后的尖声尖气诅咒之声,断续是些不成调的咒骂言语, 那缕黑雾往天上越窜越高。其他民众都没听到,只有方征听得到那强弩之末的狠绝报复之声。
弃君身体内水精的力量让他濒死之际化为一缕黑烟, 主动将力量献给薨渊,它便会被招引而来。水之精者与天齐,正是地水残息追逐的力量。受到感召的薨渊会从地下深处一直往上冒,直到把那缕自愿献出的水精之力纳入其内融合。但水精实在太稀少,更罕有愿意献出来的。
世间三个薨渊都牢牢被镇天神木锁住, 只有这漂泊游荡的第四个,时不时窜上来捣乱。它其实本来就是那三个被镇压的薨渊在地下深处日积月累泄出的残气, 吸引汇聚到一块形成的第四块。它继承和吸收了“经验”, 知晓那些地水同脉而出的存在——龙和神木, 都有破坏或镇压它们的力量,故而一直蛰伏在地下。只偶尔有“甜头”时冒出头来。弃君引导的几次, 包括二十年前首铜山中的薨渊、十年前雍界的,还有前不久黄河边的, 都是弃君主动献出水精之力,予它做了“交易”,吸纳水精能让薨渊长得更大。但弃君那几次“交易”分量都非常小, 薨渊冒出的部分也非常小,就像吃块小零食似的。但这次不一样,弃君献的是帝江玉骨附的一半水精,就像一道满汉全席。
薨渊实际非常深,弱水有三千丈,这第四个虽还在发育中,若是悉数冒上来,也不止方圆几里的事,怕是有百里之宽。整片青龙岭都会沉陷其中。
方征心念电转,当年人族伟大的三位帝君是激发了天生地长的神木的木精之力,把薨渊镇住。建木、若木和扶桑木,都是创始之初便伫立在大地极境。青龙岭有三珠树,可它是否也属于类似“神木”梯队呢?如果激发出它的全部的木精之力,可以镇住这四个薨渊吗?又该用什么法子来激发它的力量呢?五色土已经用过一次,而且五色土只是让树龄长大,能超拔地长到几百米高吗?
方征沉吟着,除了神木之外,还有一个炸掉它的方法,就是龙骨天锋,当年黄帝的应龙便在建木里炸得粉身碎骨。但方征盯着释放风雨神威的黑龙……硬下心肠压住心头的剧痛,小锋他也不算是天生的龙,他是华胥人造出来的啊……哪怕黄河边那次子锋抽了根小长骨确实也能炸开薨渊。可是……他绝不能让子锋牺牲。如果是并封龙小冰小火呢?也不行,不能让它们牺牲。世上原不该有那样的道理。方征做出这个选择,决定背负一切后果。
方征提高声音近乎严厉地嘱咐在黑龙耳边:“小锋!不许死!”黑龙听得到方征声音,甩着尾巴;他不懂方征的字眼。更不可能自我牺牲。
方征心头痛苦,还有什么办法?那只老蜃没踪迹,或许它不愿搅这趟浑水,再者它转移个洞窟是极限了。不可能把几万青龙岭族民全转移出去。难道华族今日就要亡于此吗?再然后?那样的前景十分荒芜。他永远就是世间孤魂野鬼般的一缕风。黑龙能飞高,倒是不怕被薨渊吞掉。方征的视线落到湖边用虞朝文字刻下的“华族”两个大字……父亲啊,你所期盼的未来,我在这个山海时代所做的一切努力,到头来都要被虚无吞没吗?我永见不到灿烂守序的文明方国在这残酷世界中冲破重围地健康.生长。羿君也曾寄希望于世间有第六股力量,能超越那些倾轧争斗,带领他们建造更美的家园。到头来,我终究没能做到……
方征眼见着载满老弱病残、重要的巫长和珍贵药材、星祭者、医官等非战斗人员的冰夷也沿着清江开始向外移动。冰夷腔内装了一千余人,这已经是极限。冰夷速度是可观的,但方征心头没底,因为谁也不知道这薨渊到底有多大、冲上来能有多快。
母獬豸并不愿离开。因为那只公獬豸还没完全恢复,动弹不得。它静静陪在原地,只是打发小獬豸跟着小灵狪往外逃。它们奔跑的速度也很快。武士们也都骑着驳兽往外跑。但毕竟也不是人人都能骑上驳兽,犬封人骑着它们的大狗,铠役武士则利用了马匹。还有是不少低阶武士只能尽量徒步跑快些。
六只鸾鸟也在黑龙的威逼——或是说在圣女舞蹈的召请之下,用它们那超负重能力强的尾羽载起了一大串人。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一只甚至能吊起七八人。圣女抱着小泰逢,和老人熏罗一起拉着朱鸾的尾巴,也在飞快地驰离此地。
奇肱族人的飞车也是脱出成功率很高的机械。但只有一架最多也只能坐四个人。飞车并不好造,总共就十几辆。三图要尽量带走奇肱人,方征默许了。于情理这确是他们的生产资料。确实很叫其他部落羡慕嫉妒,华族里的部落尚自不算完全融合。有些不属于特殊非战斗人员,也没有高效代步工具或驭兽能力的部族会吃亏。甚至意味着大批量的灭族。文明就是这样中断的。方征想到了后世考古,那些湮灭在火山地震中数不胜数的残骸……方征不甘心,这不完全是天灾,而是弃君报复的人祸啊。
天空若影若现的黑雾依然发出些外强中干的虚弱诅咒,也是只有方征能听到的——“没有用!没有用!它会滚动!碾遍你们!压扁你们!所有人都逃不掉!哈哈哈!”是弃君死前执念的残余力量。这力量委实不小,弃君头颅被烧焦,与白玉骨骼分离,失去了载体,水精之力全部献给薨渊。它来得迅猛又快,几乎在那黑雾往上飘动的同时,土层地底很深的地方就有古怪声音——薨渊阻隔空气,泥土中许多生物活动会受到大影响,比如在地底呼吸的植物根系被阻断空气后,会发出奇怪声。常年在地底居住的小动物紧跟着遭殃。薨渊还在奋力往上冲,冒出的中心点就正是青龙岭的大湖。想要冲上来,吞掉弃君黑雾中献给它的水精。它感应到这里水精其实并不止一股,可惜另一股却没有献给它……无法融合。
说到水精……
当初黑龙在扶桑木上把珍宝物什堆在方征身边时,除了扶桑弓百仞枝重华剑那些他人形时使用的武器之外,还有个小瓶,里面有片澄亮的光芒。晃动时会微微荡漾波纹,却倒不出来。小瓶中原来所装的是帝江制的白玉头颅的水精碎片,方征觉有股熟悉又舒适的气息在里面。此刻方征又看到了这个小瓶放在三珠树下。是黑龙放出来的。方征感觉得到有星辰之力在牵引着小瓶中的玉尘。似冥冥中苍穹的指点。
方征当初体内也有一滴水精,此刻它正化作三珠树上一朵散发出金光的花,那想必是华胥血脉的某种共振,里面保存着他的力量。或许终有一日方征想重归人形,就需要依靠这股力量。
方征来不及阻止,只见黑龙忽然咬了一截前爪,血滴落到那朵金色花瓣上,血液也流到树下小瓶中。小瓶中的水精似认出了融于血肉之中的帝江气息,飘上半空,与三珠树上的金色花朵发生了共鸣。细小的玉尘自发一点点从那瓶中冒出,在空中形成一道玉色弧线,浇落到那朵金色花朵的顶端。花瓣绽放得更大片了些,金色光芒也愈发明亮。像一朵小小的太阳。通过黑龙血肉为媒介,玉瓶中帝江白玉头颅的水精之力悉数被那朵金色小花吸收。
方征忽然明白为什么黑龙不但不飞走,还突然做这件事——那点金光是方征最后魂灵所化,长到三珠树上融成了一朵花。薨渊冒上来,三珠树困在没空气的地方,这朵花或许就会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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