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章 (12)
。于是黑龙把瓶中水精通过帝江骨血媒介渡给那朵花。是希望方征能奇迹般重新凝聚起身体,然后赶紧离开此地吗?
可这时薨渊已经开始冒上来。方征那宽广视阈的白雾范围,能看到四方即便在很远的地方,薨渊也已经宛如张开巨大狰狞的爪——冰夷已经行在五十里的清江上,江水在地质剧烈变化中被掀起的惊涛骇浪。青龙岭附近更不用说,不愿离开的大獬豸俯趴在地上。它最先感觉到薨渊,憋在没有空气的弱水中虽不至立刻死去,然而身躯已然开始痉挛。
方征心头雪亮——这几分钟就是生死之判,一旦生物缺氧超过这几分钟,就会窒息而亡。薨渊往上冒的速度也像一条涨水的大江,很快就能没过站立之人的头顶。以这范围和速度,恐怕冰夷、鸾鸟、飞车甚至都难得脱难。华族几万人和所有走兽生物无一能幸免。
草叶树木似被画进立体油画中不再动弹。方征探查着周围已经开始痉挛匍匐的人群和陷在命劫中的生物。若是能发出声音,哀嚎惊怖一定充斥了青龙岭。人在短暂缺氧时翻滚,眼珠凸出,有些还飞在半空或跑上高地之人还未完全被吞没,却表情惊恐狰狞,发疯般的想跑得更快更远……
黑龙那只尚在滴血的龙爪露出一截骨茬,它已经叼下来,果断将它粉碎,炸开了一小片薨渊,形成一个暂时容身空间,是为了保存三珠树的根系和叶片,保住那朵小花的容身之地。就仿佛在狂风浪涛中一方小船。黑龙另有一只爪轻轻盖在那朵金色小花之上,不愿让它飘动,此刻周围也无风,寂静得可怕,声波无法在空中传播……
方征忽然心中一动——帝俊在用第三根若木镇压薨渊时,是借助了鳌脉让它往地下长。方征被激发了灵感——可否反弃君之道而用之,弃君让水精之力高悬于空,吸引薨渊上浮来吞没那股力量。那么他可以让那朵金色小花带着所有水精沉入地下?把薨渊引下去?
方征想,自己那朵金色花瓣吸纳了更多水精,应该比弃君的黑雾更有吸引力。弃君以残念作此“交易”,方征此刻也有意识,也能做相似之事吧?只要让那朵金色花朵沉到很深的地下,把薨渊引到万丈深渊去融合,永不见天日,就能阻止这一场浩劫……以这薨渊冒上来的程度,已经不仅是人会窒息的问题,封在下面的怪物也会接触到土地,或许它们会“漂流”出来,危害世间。
只是这样一来,水精的力量定会被薨渊完全吸收,方征就再也没有凝成身体的机会了。时间已经不容许他考虑细思,必须在这瞬间决断。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道:随这些人灭吧,哪怕这世上再也没有文明之炬,等你凭借水精凝出了新的身体,再造出新的民众不就是了?一如当初的娲皇包牺。
另一个声音则道:你的力量就算保留下来也无法挽回原状,华胥人在浩劫中灭族,人类渺小而又辛苦地繁衍近千年至今,才迈入这初露微光的山海大国时代。难道每一次都要被迫中断文明进程吗?把它们引到万丈深渊下才是真正的解决之法……你懂得那种意义,你养父如果还在,会说世间有些东西重于性命……
创世或是救世,你要怎样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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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便决定了。他要救人。方征心想, 原来做出抉择也不难。他心念转动之下, 吸饱水精的金色小花从枝头离开, 悠悠飘落,在空中散出柔和的光芒。
花开花谢, 花落结果。花瓣离枝的地方冒出一颗金色果实,饱满似桃, 约有拳大——“天选之地,命定四海的贤君, 三珠树便会结果”——原来如此。心为天下尽其血,他做出这样的抉择,便是被认可的帝君,三珠树的结果实并非巧合。碰巧能了却方征一个心愿。
方征想,小锋, 这个果子,就当是我给你留下的……礼物与棺椁。方征低声对黑龙道, “趁现在把果子吃掉吧。”——他并没有说出潜台词:小锋, 我还想再永沉黑暗地底之前, 再看一次你作为人的模样。让你恢复人身,是礼物;让你亲眼目睹这一切再孤独地生存在世间, 是棺椁。都出于我的私心,你的征哥哥, 是不是很过分任性?
黑龙无条件听从方征的话,控制伸缩身躯挤入三珠树干上,仰脖吞掉了那颗散发着金光的果实。黑龙身躯冒出雪白光芒, 四散的雪白尘粒在空中逐渐凝成一具人类身躯形状。它庞大躯体消失,地面出现了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年,仿佛自水中捞出。头顶的犄角还没褪干净,四肢臂干处也都有龙鳞纹。左臂也重新塑好,身上不再有鸾鸟骨肉砌的翅翼。只是小指上伤口还没愈合,是刚才划伤炸骨处。
子锋那标志性的杏核大眼睛和削尖的下巴没有丝毫变化。三珠树的果子囫囵吞下也没尝出个滋味,但在他心口缓缓燃着暖意,源源不断抵消着他血肉中执意兽化的暴戾烦躁感,他从未有这种安定镇静、心下宁谧的感觉。
子锋猛然抬头四下张望叫着:“征哥哥!”之前的一切他是有记忆的,只不过化身龙兽时没有理智罢了。此刻自然知道发生什么。子锋迅速伸手去拢那朵还飘在空中的金色花朵,它轻盈地落在子锋掌心,他虔诚捧着,宛如一触即散的易碎品。
方征的意识在虚空中凝望恢复人形的少年,声音带笑:“真好啊。”
子锋听到方征的声音,惊喜道:“征哥哥,我们走吧!我现在变人可以,变龙也可以,不会再不懂事了。我带你走!我们去没人的地方,我慢慢守着你,有这朵水精,你迟早能凝回身体来的。我们永远永远都不要分开。”
子锋双手捧着的小金花却又从他指缝里飘离,悠悠落在地面。子锋连忙俯下身又去捞,花朵再一次从他手掌间飘了出来,就像是故意要离开他的掌心。金花开始缓缓往地面沉降。它彷如透明的轻纱,能穿过实体障碍。
子锋瞪大了眼睛,他刚挖开一点土层,忽然想到下方是薨渊,龙骨炸出安全空间只有这方寸之隅。子锋不由得惶急地高声大叫道:“征哥哥!征哥哥!你要干什么?”
方征叹了口气:“做一件事……一件和弃君相反的事。”
子锋猛然抬头,看见弃君化身那团黑雾还盘旋于半空,薨渊也正势不可挡地往上冲,顿时领悟方征意图,撕心裂肺,眼泪流淌下来:“征哥哥!你答应过我的!首铜山里,在师父住的地方,你答应过我,跟我回去的!你管这些人去死,你对得起他们,那我呢?!黄帝的应龙炸在建木里,你却不准我牺牲。那你自己呢?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果子。我宁愿什么都不懂,你要是不在了,这和杀了我也没区别,你明知道!”
方征心头酸楚,底气不足:“小锋,答应的事,做不到,我对不起你。可我……我宁愿对不起你。你,你不要哭。”
隔着虚空,他想摸摸子锋的头,却只是摇曳了树叶哗啦啦的风。叶声喧然,风是最好与最坏的载体……无根也无体,依风而转的蓬……方征轻道:“小锋,你该是自由的,走吧……没有人能拦你,你不需要背负。”
子锋双手颤抖,恍惚回溯几年前听到方征在苍梧之渊上方说的同一句“你不要哭”——他当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一只野兽不知该怎样用兽爪握住一朵小花。原来过了那么久,他还是没法握住。执意从掌心飘离,那朵金色花已经沉降到三珠树根系下方……方征说过,子锋是他的小宝贝,也只是个小宝贝么?
子锋心脏剧痛,无论三珠树果实在心口释放多少暖流,都无法疗愈,他紧紧攥着拳心,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含泪直呼其名,“方征!当时你说我会至死都记着这名字——这就是你希望的?你故意让我面对这一切,我还怎么自由。说吧,你还要托付什么。你的华族,你的青龙岭,你四海安康万民幸福的大业!”他咆哮吼出,眼泪滚滚而落。
金花依然在下落,从土屑地层间无物般穿过,已经降落到了几丈深的土中,开始穿过薨渊中段区域,但不能在这个时候“交易”融合,就像一盒未开封的美食。它还要往下,沉得足够深,足够远,足够让薨渊悉数回沉……再“揭开盖子”,这样水精的“香味”才能散出。把薨渊引下来。
方征的意识暂时还能飘在地面上,可他也愈发感觉到力量源泉在远离,他多想抓住机会多抱歉几句,可他又觉那没什么意义。人在道歉时寻求的是心灵安宁。毕竟方征在做出选择时已经明白,既然在子锋这里当了恶人,如果还要立牌坊,那就太虚伪残忍了,他又怎么配呢?
“小锋,我确实要把那些托付给你。就算你觉得厌烦,好歹教养出一个合适人选长大。你那‘小师父’的资质不错……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但为了我,要去做,不能任性,也不要避世沉眠。”
“知道了,征哥哥。”子锋眼泪如注,“是不是这样,我就能经常梦见你了。”
方征声音也终于哽咽,“不止梦。这之后的世间传说,都有你和我。”他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轻,盖因金花已经沉到很深地下。余音渐渐听不见了。
“征哥哥!征哥哥!”子锋再三询之,茫无应者。他跌坐在树干根处,呆呆望向天空,表情一片空白。
子锋背后肩胛骨处“刷地”展开了三对金流苏般的龙翼,带着他人形体态升高。他的扶桑弓箭上绑着金鸾心弦,此刻血暗的流光缭绕着,他拉弓引弦,圆如满月,对准弃君那团缭绕黑雾,用尽全力射出。蕴含着龙息,以扶桑箭木和金鸾心弦之力的一击,如泄愤一般。箭头穿过黑色雾气,它扭曲了几下,分成许多缕,朝着四周飘去。水精力量是不会消失的,它是万物生成变化的基础。子锋知道除不掉,但他必须发泄。
这时已经涨到三四丈高,堪堪把人埋进去的薨渊却停下了上升势头,开始缓慢下降。自然是感应到了深深地底吸引它,吸饱水精的金花,那更纯正甘美的力量,在召唤它,在引诱它。相比起来,空中那些黑雾碎缕像食之无味的鸡肋。它已经不想往上冒了。
薨渊退得比它涨上来更快。所有窒息憋在真空中,扭曲涨成紫脸的人和动物。几万余众,都像溺水之人接触到空气,抓住救命稻草般。大口大口喘息。最后连暂时窒息昏过去的大獬豸都重新恢复了呼吸,虽然很微弱,到底有救。冰夷腔内起初因为空气消失而挤压,差点压扁一些人,幸好很快所有人都劫后余生,在那里面东倒西歪也无大碍。他们本来都绝望地以为要全军覆没在灾难中,眼下也不知道灾难是不是过去了。都惴惴不安地讨论着。
子锋靠背后六翼飞在青龙岭高中,对准八方射出最远的箭矢,每支箭上都附带龙息传音——“你们可以回来了”。龙息力量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威严冰冷,让他们胆寒。他们怀念着方族长的声音,平易近人又不失威信。族民想听到方族长的声音,心就能彻底放下来了……可从头到尾他们只听到神使在吩咐,他们十分惧怕神使。都不敢亲近他。但他们知道神使很可靠,他说的一定要听。
“回来吧,然后你们就能知道,他究竟为你们做了什么。”子锋冷冷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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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岭中央的湖边矗立起一根巨大的长碑。说是碑,其实是长柱形,柱体高逾百米。形似一根参天巨木。若是以人力来建造,不知要发动几万奴隶。但这碑却没有耗费任何人力劳役。是子锋变作巨龙之形,运了东海土石自行搭成。他不喜变作人形。平时就以黑龙最大形态盘在那石碑上。只要他鼻息一喷,龙须一抖,周围的人都会噤若寒蝉。环湖充作“商业区域”的功能逐渐移到更外围的地方。这三珠树和冰夷湖,还有巨龙碑,逐渐变作华族领地中一处压抑却又神圣的地方。平时罕有人靠近。这不妨碍子锋给他们传音,只要龙音一起,无论远在十几里外,都能听到。
族民当然也会来巨龙碑下纪念方族长,这是唯一神使让他们定期执行的“仪式”。他们出于习惯还是称呼方族长,但在遥远的夏渚、巴甸、祖姜和虞夷原境内,结绳或刻树皮的职官已经严格按照子锋的要求——记录称为“帝君”。谁不承认呢?那看似撑天驻地的黑龙的尾巴一甩,半边夏渚阳纶城的城墙全垮。逢蒙终于被打击得卧病在床,他本来就年事已高。此外还有另一只并封龙从建木里飞出来。虽然没有黑龙大,但它天天在从前四个国界线处——如今它们自然都归于青龙岭统御,各地正在融合摩擦,并封龙就是维护安全和稳定的震慑存在。世间哪里还有抗衡的力量?
青龙岭的族民其实并不习惯。子锋的风格太霸道独断了。很多方族长留下来的统治理念,他在贯彻的时候没法像方族长那般游刃自如。幸而大部分基础已经打得很好,各地职官体系都渐渐步入正轨——方征所做的铺垫,都是要他们恰如其分地自治运行,以达到“无为”之境。
子锋基本不插手庶务,也不向族民索取。他就像是个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巨剑,打击对象是偶尔出现在人烟地界的怪物。他只是偶尔会说几句“指导意见”。谁要是闹出乱子他就暴力镇压。他这种绝对力量的碾压,或许并不是个稳定蓬勃发展的社会结构,但短时间的维.稳效果很好。
族民见到子锋唯一化作人形的时候,就是教小泰逢练箭。才两三岁的小孩子就有那么多训练名目,五六岁之后就送去到处学庶事,丢给那些夏渚职官或是虞夷巫长,先一股脑儿都学了,真是个严厉无情的师父——谁叫神使并非人类。但也多亏神使,四境之内游荡的怪物没有对族民造成多大损失,之前逃逸的什么窫窳穷奇,都接二连三被神使和并封龙往弱水龙里丢去了。
有的深夜里,巨龙碑会传来龙啸,低沉喑哑又富有穿透力。有人说那是龙泣之声,但谁也不敢去看一眼它是不是盘在那里落下眼泪。族民直到很久之后都忍不住为方族长而哭,更遑论一直和族长感情很好的神使呢?每次听到它那意味不尽的声音,他们都会红了眼眶。黑龙似烦躁至极又不能解脱,他们都不敢糊弄,因为神使虽然不耐烦那么多事,但他无比聪明,任何龌龊都罕能逃过他的眼睛。他还有那么多真正知晓的手段。他们甚至传言,神使比獬豸还灵,只要人一开口说话就知道是不是在撒谎、做事是不是在偷懒。事实情况虽然没怎么验证过,但大部分人都深信不疑。
族民私底下还是会怀念方族长,有几次被神使听见了。起初族民还有些害怕,夏渚那些经验丰富的职官画蛇添足地讨论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没想到神使听他们夸方征、讨论方征,比称赞他还高兴。那天子锋让他们在巨龙碑说了很久方族长如何英明神武,反复说了一遍又一遍,说得他们口干舌燥。神使从此会让他们隔几天就来一次,说一切与方征有关的。说得好的,龙尾一甩,随便就是东海的珍宝或灵药。这对于华族子民来说,真是愉悦又痛苦的负担——有人整整被要求说了一日一.夜。最过分的是神使有一段时间似乎在做梦,眼睛都闭上了。还不准他停,在梦里都要听。
巨龙碑旁唯有只有一栋火山岩砌成的房子,是从前方征起居所在。黑龙把它连同两块方亩地整个从水火泉那边移过来,保留着原貌。子锋偶尔会变作人形躺在里面。然而只要看到那些芍药花、方征换洗的衣物、酿一半的酒、地里涨势喜人的狗尾草和黍草。子锋就会近乎窒息,受不了,还是只能冲出来,盘成巨龙用力挤压那高愈百米的重大石堆。房子里面会有方征淡淡的气味,更衬出这空无一字的巨碑上的空荡荡——若是方征有点纪念物都不至于此。人类所谓的“入土为安”有骨头。哪怕烧了也有余烬。缩成一朵小花已经很过分,它还沉到深渊地底,相隔万丈……
——征哥哥,你实在太狠心了,连一粒灰尘都不留给我。
216、首发晋江文学城 ...
方征的意识在黑暗中徘徊着。花朵包络的水精在地下最深的地方, 把薨渊也拉扯下来。他最后有的“感觉”是那股花朵所携的力量渐渐溶在深渊之中。这是真正的“死”吗?很困, 轻飘飘, 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周围一片黑暗, 像是即将入睡,再怎么知道不可能醒过来, 也无法遏制地向下沉去……
方征却又“醒了”,置身于白茫茫的雾气中, 脚下似是空的,他身边似有一座齐天之高的巨山,山壁上还冒出些须根,就像是有悬壁植物攀附。但方征一直仰视到上空被云雾遮严实的地方,都没见到一棵树, 只有根,真是奇怪。
方征走了两步, 忽然发现山下坐着个看似精明干练、气度高华的中年男子。他披着一身长长的布袍, 长过腰后的头发用铜环在背后随意束成一缕。用一柄木耜扒开地面, 正在往地下培土,地面有个小小的浅坑, 方征赫然看见,有一颗圆圆的种子, 安静地躺在坑中。
方征疑惑,自己不是被薨渊吞了么?这里又是哪里?死后世界?但既不像仙界也不像地狱,只是一片荒山。
“你是谁?在做什么?这里是哪里?”方征直截了当问。
那中年男子并不直接回答他:“又有了种子。这很好, 这说明我们还是没有变成他们。你很好。”他反复说了两遍。看向方征。不知为何,明明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说的话也莫名其妙,但他就是给人一种可以信赖的沉稳可靠感。他年纪看上去也只有三十余岁,打量方征的神情却像是异常慈祥的长辈。
正这时,山壁土褐色表层忽然“撕”地剥落了薄薄一层,整块摔落,那中年男子用耜上尖锐一侧,去把“褐色土层”割成了几截。“唉,又掉皮了。”
方征从那动作和材质判断,恍然大悟——那并不是土石,而是一种,皮革吧。不是“山”。而是什么怪兽动物的皮层?这也太大了。方征一直觉得黑龙完全展开似近百米,能绕神木一圈盘旋到下方的体格,已经是生物的极限。可面前这山隐没在云中还不知高几何的,居然也是生物遗骸?从外表看完全不知是什么,也没有头尾。他转念一想,现在自个连是死是活、是梦是醒、是魂是灵都不知道呢,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是死了吗?”方征又问。
“死?万物生成又变化,身体变为尘土,被花鸟鱼虫吸收,只是转变了形态,又怎会真正死呢?”那中年男子淡淡道。
方征内心吐槽,怎么他死了还能遇到哲学家,“我不一样,我连身体都没了。”方征举起手握了握,似有非无的感觉,就像在梦中,并不知真假。
“但你有这颗种子。”那中年男子指着坑中,“这非但不是死,且是千秋万代地活着。我们都这样活着。你让我们又活得久了一些,感谢你。”
“我们?”方征猜测这男子的身份,不谦虚地把自己归了个类。“难道你是从前某任圣贤帝君?”虽然方征基本都知道那些帝君卸任的年岁,但梦中出现的虚像也可能是他们年轻的模样,是谁都说不准。他苦笑想,看来自己肯定来到了死后世界,才能见到从前的帝君。“你让我们又活得久了一些”,方征暗想,是说他救万民于水火的牺牲,与先贤做了类似的事,精神继续流传下去,在人们心中继续活着的意思么?
“我是喾俊。”他指了指旁边那如山般的生物皮层,“这是鳌足,它的下半截。”
方征恍然大悟,这就是当年镇压昆仑山弱水薨渊的第三位帝君,他用了鳌足来冲抵若木的力量,消失在昆仑山中。但从来没人见过若木,更没见过鳌足。深达千丈的昆仑薨渊确实被镇住了。谁也不知喾俊氏是如何做的。方征有猜测过若木往地下长。看来是真的。他又是后世被人们崇拜为“帝俊”的原型大佬。既是出自喾氏,想必和当年华胥遗脉有点关系。方征没想到,自己死后碰见的第一人,居然是这位帝君。
“原来是您。”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鳌足表面那些“根须”,方征忽然惊讶道,“若木……该不会长在鳌足里面吧?”怪不得上面不露出一根树枝。“可我记得,若木在昆仑山,我是从青龙岭往下沉的,它们应该相隔很远吧,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最下面都是连着的。”帝俊道,“是海。”
“海?意思是,薨渊下面是连着的?”
“你很聪明,也还很年轻。年轻得不该殒命。”帝俊小心地拢了一层薄薄的土盖在那种子上,“像我一样。”他没有丝毫自谦,“所以才能来到这里。”
方征惊讶,“什么意思?我还没死?您……也还没死?可我被薨渊吞了,怎么回事?”帝俊都是快两百年前的人了。而且如果一直没死,为什么世间也没他的消息。方征基本排除自己做梦的可能性,毕竟他脑子里绝对不会把事情想成这样。死后世界最说得通,但帝俊又说他不该殒命。
帝俊指着白雾后若隐似现的无边黑暗。“深渊最底部的三个薨渊其实是彼此相连的,在很深很深的地下,一片虚无之海,大地三极的三神木,构筑了它们永恒的囚笼。第四片是从里面逃逸出来的。你又把它引回来了。它还没来得及把你吞干净,就又被束缚住。这里是鳌足根部。除了我,你是第二个到这么深地方的人。你的意志力一定很顽强,才能在被吞噬干净之前,穿过无垠的虚海,来到世界的尽头。”
方征依然不解,但此刻他也不急了,模糊有种时间在这里已经完全失效之感。“世界尽头?所以这是个安全的地方?您一直没死?那为什不回去?”
帝俊指了旁边让方征“坐下”,“地水残息,化木、化龙、化龙。木和龙是生机勃勃的开显,而薨是死气沉沉的闭合。它们是一个环。而我,已经变成在这生死之间游荡徘徊的存在,不再回去了。”他意味深长。
方征脑海中有无限疑惑,“什么叫生死之间的存在?”
帝俊道,“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你能下到这么深,最后一招的‘绝地’,你想必是会了。不过‘通天’还没会吧,这就是‘通天’。天能长久,以其不自生。我即是天。天地相连。所有的一切我都能看着。沧海桑田,遥接千年。不尽的战乱、迁徙和自然风化,事件变为历史,历史又变为传说……于我既是漫长的,又是转瞬的。回去?天道要回到哪里去呢?”
方征听得似懂非懂,“那我也不能回去了吗?可是我非常非常想回去,我也有一定要回去的理由。”
子锋……如果能再有一次补偿的机会……不惜一切代价,他也要回去。
帝俊挑眉:“留在这里,学会‘通天’。成为‘天道’不好么?”
方征反问:“你觉得好么?”
其实方征隐约明白,帝俊这里提到的“天道”并非是物理意义上的苍穹,也不是道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无善恶倾向原始天。既然帝俊在乎“种子”,那么他所化渡入的,是后世承载着民众清平愿望的“青天”“苍天在上”,是“天子”也要祭拜的那种有朴实道德观的“天”。在无数纷乱又黑暗的时代,民众甚至可以发动农民起义推翻皇帝,他们深信在那之上,还有一种力量,就是天道。它永远清正廉明,无所不知,会给所有人事绝对的公道。否则就会被骂“错堪贤愚枉为天”。这是绝对的大爱,也是绝对的无偏私。方征当然知道自己做不到。
帝俊平易近人地点头:“每个人想的都不同。我就觉得这样很好。你不这样想,也很正常。”
方征急促问:“那我能回去吗?可是水精不是被薨渊吞了么?我也感觉不到它的力量……”
帝俊摇头,“水精是万物生成变化的总根据,但这团东西更是人开智灵化、产生道德意识的源头……”帝俊刚刚种下的种子,开始冒出嫩芽,抽条开花结果,变成新一批小小种子。这是在正常地面上绝不可能的生长速度。他摘下一颗种子递给方征,“好好使用。”
“什么意思,如何做?”方征接过那枚种子。
“白雾外都是无边无际的薨渊,你如果想回去,要穿过十万丈的虚海,再跨过八千丈的地界。你能带来种子,这便予你使用。它会助你从虚海中汲取水精的尘气。这需要你修炼并从中争夺,究竟是为你所用还是把你吞没,便看你的心性造化。至于究竟要花多久的时间、这件事有多困难,也只有你自己把握了。”
方征点着头,接过了种子,便不再逗留,往白雾外的黑暗中走去。当真是步履如飞,丝毫不拖泥带水。
正这时,忽然旁边大如天高般的鳌足震动了一下,空中像是敲钟般“嗡”响巨大的一声,震得方征耳朵发聋。方征回头惊讶望着那鳌足上,又掉了几块皮屑下来,帝俊啧啧道:“可算又说了一个字。”
“什么意思?”方征问。
“撑天巨鳌,一百年才说一个字。一千年才完整说句话,一万年才能表达清楚意思。”帝俊在旁边空地上划下一个符号,那之前已经有两个刻痕。“这是它两百年来说的前两个字,今天你是运气好,听到了第三个。”
“它说什么?”
帝俊笑了笑:“——之前那两个字是‘始于’,今天这字是‘情’。‘始于情’。在这之前应该还有其他字,我没有好奇心这种东西,就没有去听去看。知道或不知道也无妨。”
“‘始于情’?”方征自然也没听过。以他那特殊年代的出身,自然也不知后来20世纪的80年代,有一批伟大竹简从战国墓中发掘,那里面与传世经典不同的,保留着更古老神秘原始风味的著名篇章中,有这样两句——“性自命出,道始于情。”
方征往黑暗深处走去,在他的身后,帝俊悠悠道:“极渊生天复生帝,世下弃之若敝履……值此千年化人渡,失我九州颜色改……山川古怀势峥嵘,劫火历空难辟昧……万灵八荒引无极,神风翼彼相翱翔……”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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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岭已经成为新的山海大国绝对的国都心脏。这里常住人口约十万。是大陆上最昌盛的中心。政体通明、贸易繁荣、军事实力强盛。最重要的是,民众在这里都生活得安康富足。
当然,除了青龙岭,四境之内几个较大的重建后的城池区域发展情况也不错,瑶城、修陵、饶沃、阳纶,都有各自常住居民、优势产业和核心竞争力。
四境之内人口在短短十六年间,从四分五裂后每个国不到十万人口,总数增加到七十万。按照人口成长速度,等再过几年,就会增加到一百万。道路增加了三百倍(因为很多地方从前根本没有路),粮食产量增加三十倍。军队人数则基本持平。农、林、牧、渔业的生产人口大幅度增加。木、石、陶、铜、玉等相关制造业也在稳定发展。
十六年来,任何战乱都没有发生过。没有任何力量能与青龙岭的“龙神”抗争。“龙神”这些年朝夕来回千里,把那些历史遗留问题的怪物全都丢到弱水里。四境大地上更平安了。
四境如今统一的国朝名为“华”,开创者为方征帝君。只是他已经离世十六年。暂时没有第二位帝君登位,龙神也并不决断普通事务。“华”朝的运转模式非常奇特,完全赖于“自治”的松散结构本不利于权威集中。但对于有龙神威慑的特殊情况来说,根本不需要“权力集中”。甚至“权”在绝对的压服一切的“力”面前,不值一提。这是不可复制的情况。古往今来从来没有龙为后盾,人来自治的“共统”发展。但如果以种族主义来剖析更不准确,因为龙神和并封龙并不代表“龙族”利益。事实上,它们根本没几条。
——建木里,孵出了八条小龙。它们尚自幼小如蛇时,长出小翅膀,就凭借各自本能飞往八极,只每年响应子锋召唤,回几次青龙岭。它们分化明显,各有特色,暂按不表。
时间流逝对于凡人来说是明显的,譬如逢蒙已经在第五年的时候辞世。他死后葬在阳纶外夏氏启君的陵郊外。飞獾军被历史淘汰,改组为治保地方守备,隶属于华朝边军。
华朝边军听从索兰大统领号令,她麾下总共有八万军队,掌握着华朝最庞大的军事力量。从未有过野心,恪尽职守。岁月虽已让她不再年轻如少女,却更磨砺增添了练达沉稳。士兵和民众都十分尊敬她。而从前的九黎战士、犬封战士,都得到重用,在漫长时间内化干戈为玉帛,成为华朝军力中的重要人物。
虞夷前国君思稷,夏渚前国君仲康,巴甸王女、祖姜大国主和星祭长,都被软禁在青龙岭中。有亡国之君勉强体面的待遇,却再不可能兴风作浪。思稷替换身体副作用很大,第十年的时候离世,委羽王子把他带回饶沃安葬。委羽如今已经不是王子,他从前不谙世事,已经逐渐成长,凭自己的能力成为了小地方的职官,每天过得有滋有味。
夏仲康苍老得非常快,如今他已经满头银发。索兰再来看望他时,两人站一起简直像父女。夏仲康幽闭日子里开始刻竹简、雕巫灵像,刻完又烧掉。雕了许多艺术品。许多年间话也不怎么说几句,后来表达能力就退化了。
巴甸王女和她蛇巫表兄关押在一起。在第三年的时候怀孕,不愿接受青龙岭治疗,遂一尸两命。
祖姜大国主和星祭者,在第八年的时候自请放逐入昆仑雪山,子锋吩咐把她们带到雪线以上没人的地方,就此随她们生死自负。
而“准继承人”泰逢,也从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婴儿,长成了一个能文能武的俊美少年。他的模样让从前夏渚虞夷最老的那批职官都非常惊讶——有些像箭神羿君。不过他们都只见过羿君四五十岁后的模样,这十几岁的少年实在拿不准。只暗地里悄悄谈论。
泰逢被圣女和熏罗长老抚养长大,得到龙神亲自指点武技和箭术,从三四岁开始就在巫长和司官们那里识读文字。他从小就能和野兽自如交流,精力好像永远也用不完。他饮食非常奇怪,只吃圣女那里遍植的草木药石。早在五岁的时候,龙神就告诉他,也告诉所有人,他是继承人,未来的国君,要好好学本领。奇怪的是泰逢似乎从来没有“心理压力”或是被压抑后就要“贪玩”的逆反心态。他心思放达大气程度有时候不太像个小孩子,但性格的天然纯澈又很符合少年阶段。他又像是天生神经很粗,没有那么多敏.感纠结或自我怀疑,不会思考“为什么是我”,高高兴兴全力以赴地储备准帝君的能力;但他同时又很精明,十岁的时候就能分辨出人是不是在撒谎,也会考虑人心所求,人们都说,那一定是龙神给的力量。
“师父!”巨龙碑下,背负扶桑弓箭的少年对着盘柱上缓缓睁开眼睛的巨大黑龙说道:“我按你说的办法,找到‘蜃’的眼睛了!真的不能让它运东西吗?”
冰夷、三珠树、獬豸、灵狪,甚至经常来串门的老蜃,它们都几乎毫无变化,这或许就是灵兽与人的直观区别。它们依然在青龙岭里,见证着婴儿长大、年轻人变老、长者去世……
黑龙黄灯泡似的巨眼眨了眨,子锋已经克服被泰逢叫“师父”的心理障碍了,而且子锋记忆中的羿君是晚岁暮年的模样,暂时和这英俊朝气的少年不会重合。不过子锋也有些理解弃君那变态执念为什么维持了那么多年——十五六岁的花样年华,如果这样的“小哥哥”替他横越归墟找药回来,又昼夜照料不能自理的弃君——记一辈子也不奇怪吧。
“如你真有本事,可以去试试。”子锋道,“老规矩——”
泰逢做了个鬼脸:“我惜命得很。”
这两年子锋说得最多的就是:“小子,不要浪。你赶紧再长大两岁,把国事接过去。我就可以睡觉了。”
一开始泰逢不明白子锋为什么对睡觉那么执着。如今“共治”稳定局面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维系于龙神的力量。以泰逢的政治眼光已经可以看出,如果子锋离开,这华朝并不是那么容易统御的。但他也感觉得到,这些年子锋就像是毫无感情地在完成一个“任务”。放在后世,就跟到点下班的员工似的。毕竟龙并不喜欢呆在热闹的地方。并封龙和那八条小龙,都喜欢在极境,各自间也离得远。子锋这些年被迫要盯着人族不出问题,实在让他不耐烦得很。
泰逢不止一次忧心忡忡,“师父,您不能走。您是华朝国盾。会出问题的。”他相信以子锋的水平也早就心知肚明。
但是子锋只是冷笑:“你敢让它出问题试试?他吩咐我培养个合适的,我做完了,当然就可以走。”话语中依然有怨气。
泰逢当然也会打这手感情牌,“华朝是他的心血,要是没有你,过两年就在我手上败完了。你咬死我也挽救不回来。那也是辜负。”
子锋气得鼻息翕响,把泰逢喷到一边:“一天没跟他学过,为什么狡猾会那么像——人都狡猾得很。滚滚滚,我不管。”
泰逢吐吐舌头,只好圆润滚走,他回到养父养母所在之处。圣女这些年吃那些珍贵草药,容颜保养得非常好,根本看不出多少岁月痕迹。熏罗虽然年纪更大,却活得好像更健康,白胡白发飘飘似个老仙人。泰逢一边狼吞虎咽着养母给他做的草药餐,“我真的劝不住他留下来。师父是一定会走的。”
“软肋。”圣女回忆起第一次被方征搭救时的情景,“那时候方族长对我说起连子锋,说他是一片刀锋,捂在怀里会疼,但还是放不下。你跟他说了吗?”
泰逢头疼:“我得挑个师父高兴的时候说,怕他又发疯。夏季星河最盛的那天,他情绪那么好,看着星星念了两句话就,就又疯了……什么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寻思这意思不是挺鼓励人的么?还有什么山烂水枯、天打雷劈……方族长真是个狠人,我绝对不会发那种誓的。”
圣女叹了口气,“方族长是个伟大的人。但再伟大也不能十全十美。我们全部人今天能坐在这里,华朝有那么好的局面,都是建立在那种牺牲之上……他不仅自己牺牲了。连子锋也牺牲得很多,没人有资格阻拦他离开。除非……”
“除非方族长活过来。”泰逢叹气,自知是不可能的。
圣女忽然瞪大眼睛,望向罕有那么激动表情的老人熏罗,“刚才?感觉?”这世上最相信“感觉”的圣女都勃然变色,从来对熏罗每个字都深信不疑的她居然露出了茫然无措的神情,“……是真的吗?”
217、首发晋江文学城 ...
青龙岭贸易繁盛, 每日流动人数众多。它没有“城墙”, 只有隔一百米一座箭塔。有武士和驳兽驻守。驳兽会分辨出常住人口和远乡外客, 会查验后者身份、盘问事由。若是长期留居在青龙岭中,气息也能被驳兽熟悉, 也不会每次进出时需要报备了。
这是一种积极扩张的姿态,十万众, 每日周边都还有增加的垦居人口,逐渐扩大范围。每增加到一百户, 便称“里”,会配备共有基础设施:日用水取用与排水系统、指派巫长在所谓“居委会”中坐镇看病,指定小型日用交易摊位。拨付武士巡护该区域,由司平官划定附近耕种采集领域。如有了争讼,先由“居委会”调节, 若无法解决,再上报给决狱的獬豸系统, 由长老组成的审判团来裁决。
这日, 负责巡行的武士发现边境外围出现了个装束颇怪的陌生青年, 肯定是外乡客。奇怪的是,驳兽并没有如惯常般指认“陌生人”时会龇牙吐气, 反而还懒洋洋垂着尾巴趴地上。武士嘀咕着揪了揪驳兽耳朵,不知它是偷懒还是饿了?一大个人走面前了, 也不知道动一下?
那陌生年轻人头戴竹斗笠,看不清样貌,身上披着一套古怪白色泛着金边的袍子。袍上似有暗纹流光, 一看就是特殊织坊技艺。如今最好的织坊,北方阳纶和南方青龙岭各有一个。既然是外来者,这武士便以为他是阳纶来的。暂时搁置不靠谱的驳兽,询问这年轻人身上是否有象征身份的东西。
人口流动往往是为了迁徙到更宜居之所。要旅居进入青龙岭,需要准备好生产资料、证明有劳动技能或交换能力。来人身上一般都会有物产能直观证明身份。这青年的袍衣如此珍奇,定然有能力证明身份的吧?
那年轻人伸出手,掌心有一朵金色半透明小花朵,十分精致,像是玉雕成,还有隐隐光芒,那武士稀奇道:“如此精巧的玉雕花,很难造啊。这涂料还会发光?你从哪里来,来这里要做什么?”他一开始觉得年轻人来自阳纶,但这雕花的工艺,北边也造不出来吧。青龙岭有联合多种器物涂料的制造坊,实力是最强的。搞不好这玉雕还是青龙岭流出去的。不知背后有何种渊源了。
年轻人收起了那朵花,声线清朗,“离青龙岭还有多远?”
“这里就是。”武士骄傲地指着不远处鳞次栉比的“里”居户,“你是第一次来吧?”同时他在心中偷偷好奇,这年轻人声音很好听,露出斗笠的下颔也雪白得近乎透明,一定很英秀周正吧?真想看看长什么模样。
那年轻人微愣神:“青龙岭居然已经扩到这么远的地方了?”
那武士听得有些奇怪,他这一代成长起来的时候,青龙岭的扩张就十分可观,是世间闻名的大聚落,会有人不知道?不过这个时代的通讯到底不发达,他于是骄傲介绍,“是啊,有十万人呢。你今天看到的这块庄子是百户,如果想穿过整片青龙岭,方圆千里,要走个七八日。你最好先决定去哪边,我找人带你过去。”
年轻人沉默片刻,声带笑意,“如果我想留居在这里,要怎么办呢?”
那武士打量,看这年轻人身上没带什么大宗物品:“你去‘经济局’交换了贝币,买一片地,可以自己搭房子,也可以去买木料。或者你去坊里做工。”有那朵玉雕小花,这年轻人不愁换不到足够的资费。武士便详细解答他,看打扮不寻常,猜测道:“你有别的能耐吗?”
那年轻人想了想,道:“我会辨识草药,如何?”
那武士微微惊讶,这年头的医者依然很珍贵吃香,每年巫长都会教不少人学习,但高深的医术毕竟难学。他指着身后那些里户道,“这里是新建的银鱼里。只有一个巫长,听说打下手的医职官还不够。你可以去‘居委会’里问问。如此你在这里也能有落脚的房舍了。”
银鱼里是青龙岭东北面最外围新扩建百户之一。毗邻一条小溪,溪中银鳞竞跃,故得名。这里“居委会”还没成立几日,住户也不满。
这武士热心带那年轻人往这里面走,只听年轻人问着“排水设施和防洪装置”“贝币兑换折算规范”“税收体系是何种”“对少年和青年人的培养模式”“婚姻及种族相关制度”等听上去比较宏观,但确实跟生活息息相关的事。那武士虽然略奇怪,但想来人家是准备在这里好好生活,考虑得比较长远,也就知无不尽,尽量解答。但他说的时候,那年轻人还频频点头,时而点评几句“不错”。这让武士有种错觉,他好像在朝什么人“汇报”似的。
后面这年轻人竟然开始问起“职官系统”“巫长权系”“军队上升通道”这种听上去更敏感的问题。那武士并不反感,青龙岭一向是欢迎平等和竞争的。但他所知亦有限。他在军事系统里,对上升渠道比较了解,只是这年轻人来陌生地方的第一天就关注这些问题,也太直白了吧,野心真是不小。
问完后,那年轻人却不走了,他怔然看着家家户户门廊下挂着龙形挂饰,有的做成风铃,有的吊在檐角,门窗图案也有相应元素,“龙……”他问得有些踟蹰,声音有些低,“……龙……他……想必……”
“什么?”那武士没听懂。
年轻人声音恢复了澹然:“青龙岭的龙神。还好的吧。”
那武士骄傲仰起头,他最喜欢介绍的就是这个,“我听过龙啸声,太响了,耳朵都在飞。现在天色晚了,但白天的时候很容易看到龙神大人竖起身体来,没云的时候,几百里外就清清楚楚。我有次参加朝龙会,离它就几百米,大人喷了一大口龙息……那一整年我都没生病。今年的朝龙会又快到了,我一定要提前占个好位置。”
“朝龙会?是什么?”年轻人似很感兴趣。
“你连朝龙会都不知道吗?”那武士失言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刚才这人会惊讶青龙岭有这么大,想必是从哪个偏远地来的,信息闭塞不通世事。照理说从他衣着谈吐来看……不至于吧?但天下之大什么人都有。听说从前星祭者就是不通世事关在白塔上,虽然现在都“改革”了,但谁知道呢。
这武士于是解释道,“每年夏季的时候,双头金龙和龙神大人的另外八条小龙会选个日子一起飞回来。它们有的带来雨水,有的散布和煦的风,有的可以扑灭山火,有的能驱赶潮气……那个日子就是‘朝龙会’,它们在巨龙碑周围降落,与龙神大人一起,接受所有人的围观祭拜,如果有胆子大的勇士,还能试试摸龙须呢。传言说,足够勇武,又得小龙们的认可与欢心,它们还能载着人玩一玩。但迄今为止我们就见过泰逢大人爬过一次……但泰逢大人不能算啊。他是龙神和圣女从小教养长大的……肯定比其他人熟吧。”
“……八条。”那年轻人讶然,那武士奇怪地竟听出一丝无奈却又释然的意味。
年轻人仰头远观巨龙碑,夜晚视线不是很清晰,云环雾绕中,擎天巨石碑刻直穿云霄。那年轻人仰头的动作露出下巴和嘴唇,那武士竟有些呆了,心想这人得有多好看。
武士有些紧张结巴道:“除了,除了朝龙会的时候,巨龙碑可不能轻易靠近,如果你想看,最近也有隔五百米。运气好,它头转过来的时候,眼睛颜色都看得清楚,平时是橙黄色,但听说了生气了会变红色,幸好我们一次也没见过。”他有些不好意思,试探示好,“过几日,我带你去看好么?”
“都明白了。”那年轻人淡道,“我现在就去。”
那武士劝道:“现在太晚了吧。要走七八日。先安顿下来。白天再找牛马车,如果你贝币多,可以雇奇肱车,最贵的飞车半天就飞到了。”
那年轻人居然毫无征兆地摸了摸旁边驳兽的头,还顺势就坐在它背上。那武士一时间都吓住了说不出话,年轻人继而道:“我记得它还是跑得挺快的……不过算了,动静太大。对了,现在鸾鸟还常来吗?”
那武士嘴巴完全合不拢,怪不得这驳兽刚才对陌生人根本没反应——这年轻人熟络得就像它失散多年的主人,也不对,如果见到主人应该很欢欣。驳兽根本没有额外的反应,那么自然,就像这个年轻人本身是“自然”的一部分?“你——你——”他颤抖着,也不知自己出了什么毛病,机械本能地回应着他的问题,“还是有人见过鸾鸟,有时候圣女会请它们带一些珍贵树种,有时候它们也会帮龙神运点东西出去,饶沃也有鸾鸟。不过很少,鸾鸟喜欢住在深山里的梧桐树上。”
那年轻人继续点头:“你对待外乡人,很周全,很有礼,说得也很清楚明白。这种教化程度我很满意。你日后可以把这个评价转达给索兰。我就不点你的腧穴了。让你看着也无妨。有人问,就说去了巨龙碑下。算了,没必要,反正明天全都知道了。”
那武士根本没明白这年轻人到底在说什么,什么评价,还告诉军队一把手,那是他能见到的吗?什么叫不点穴还让他看——立刻就看到了,这个年轻人刚才手中那朵金色小花放出光芒,融入他的身体,白色袍袖无风自飞,竟然凭空升了起来。那衣料材质根本不是丝,他浑身有一圈淡淡光晕,宛如不染纤尘的高贵仙人。
武士呆滞地跌坐在地,在此前的半句提醒还是无意识说完了——“别找死!龙神大人不喜欢别人打扰!”
那一瞬间,风吹起了斗笠,露出这个年轻人的容貌,天色昏暗的黯淡中,他自身散发的淡淡光晕,照着那张英秀整丽脸庞,皎然的,磨洗古玉般。他那长相其实是有股鲜艳魅力,严格来说是带着股狠绝劲的,却刻意收敛了不少,眉宇间有股长久凝成的愧然愁思,给他的气质添了三分云蒸霞蔚般的虚幻美和脆弱感。
那年轻人竟然往远处飞去,他到底是怎么凭空飞的?还真可能今晚就飞到那么远的巨龙碑下,那武士脑子已经转不过来,只能傻眼坐在原地,径自只听那年轻人轻声吐息,风中遥遥传来的低语:
“没关系的。他……他怎么对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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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人都沉睡的深夜,忽然传来一声巨龙震耳欲聋的巨响吼声,那声音的穿透力实在太强,即便在几百里外都能听清。所有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这十六年来,巨龙基本都是在白日发出啸声,夜吼只出现过一次,那还是朝龙会的晚上,其他小龙都到了,就是一只最调皮,也飞得慢的小龙迟迟未到。龙神发脾气扯着吼了一嗓子,当时据一千里外的丹阳城的人说,地都颤了。
但离朝龙会应该还有几日,难道是今年龙神大人要提前召集?从睡梦中吵醒的人并不敢有怨言。稀奇事少,很多人其实是很想听龙神声音的,还乐意有谈资。十万人不眠之夜,纷纷议论着究竟是什么震撼全家的大事。
巨龙碑附近并无守卫,也不需要。最近的建筑是一些负责祭祀的职官行政办公区域。在晚上也基本是没有人的。今夜无星月,云层厚实,方圆几百米一片漆黑。
巨大黑龙睁开眼睛,黑暗中顿时有了两个黄铜灯,那眼睛逐渐充血,变作两枚鲜红宝石般的色泽。
惊奇的是,那并不是唯一的光源。
六百米外,有一只扇翅而飞的朱鸾,朱鸾的羽毛会散发一点点细微的红色光芒,那朱鸾背上趴着的少年泰逢,背负着扶桑弓箭,目不转睛盯着巨龙碑旁的变故——养母和熏罗大人的感觉果真没错,他此刻看到的,难道就是那个人吗?
最亮的光源是在巨龙碑前的半空中,缓缓飘下来一个“人”,他不需要凭借任何外力般就能悬在空中飞行。刚才应该在云层里隐蔽身形,直到近处才缓缓下降,光芒破开云层散出。就像他自己身上会发光一般。柔和的淡金色从雪白衣袂上透出。像是揉进了几千年的月光。
当这轮明月破开云层往下飘飞时,龙神睁开双眼,便发出了那声叫四野震动史无前例的龙啸声,瞳色也迅速充为血红色。
那飘在空中的年轻人,头顶的斗笠被风吹走,露出被风吹乱长过脊背的头发。那张叫子锋十六年来魂牵梦萦的熟悉脸庞上,带着的一点点局促不安,又悉数被潮水般的心疼所淹没。一人一龙仿佛黑暗宇宙中遥向对望的两颗发光星辰,沉默凝视着望向彼此。
这样别后重逢的静谧,只持续不到一瞬。
天空忽然狂风大作、乌云翻滚,龙神从巨龙碑上甩尾仰头,巨大的身躯震碎了那高愈几百米的碑柱。在碎土落尘的咆哮喧哗声中,龙神巨大身躯被白雾环绕,发出咯咯震动声响,烟雾散去,风雨帘幕间出现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四肢依稀有黑色鳞片纹路,头顶有两个寸高雪白犄角。血红的双瞳如宝石,他背后只露出一对最小的流金色翅翼,飞在空中,迅速靠近那个悬在半空中的白袍男子。
泰逢很少见到子锋化为人形。在他幼时见得多些,子锋的人形年龄永远不会长大,等泰逢长到十四五岁,子锋更是一两年都不化一次人形,用他话来说“就跟你一辈的哥哥似的”,“懒得变了,等过了二三十年,看着就差辈了”。但泰逢觉得,哪怕子锋的人形一直是青少年,眉宇间冷肃威严的气质也远远超过年龄,更像个遍历沧桑的长辈,谁都不会把龙神当年轻人的。
可是今日,泰逢却觉得,师父变得正适合他人形的年龄,甚至那迫切又难以置信的脸上,像个失牯孩子般流下怔怔泪水。子锋先是在空中伸出手去,似不敢相信般,又缩回来一半,明明飞到了跟前,却又完全僵住。不敢靠近最后的几寸距离。
而那浑身散发着金白色光芒,似在一朵花的光晕中的白袍年轻男子,却更快地伸过了手,把子锋紧紧搂在了怀中。两颗星星叠在一起,交织出更耀目的光芒。实在太亮,泰逢看不清,声音也听不见。
风呼和云卷化作瓢泼大雨,哗啦啦倾倒在青龙岭湖边。只是这半空中相拥的一团光芒似乎能隔绝天地雨水,他们身上都没有被淋湿。
“小锋,我回来了。对不起。花了很久……太远了……真的太远了……”方征把子锋抱在怀中,一下一下梳着他微乱的发梢,双眼含雾。
子锋猛然挣脱出来,遍布眼泪的脸部肌肉紧紧绷着,他用力拉扯着方征的衣领拽到脸前,浑身抖得厉害,手攥得生痛,嗓音沙哑着发不出一个字,似哭又似在笑,半天才颤着:“原来你,还能回来。”那语气中含着太多的辛酸怨愤,却更有藏不住的喜悦。他几乎是表情扭曲地哽咽道,“你又骗了我。但这次很好。不愧是你,征哥哥。”
方征柔顺地任子锋手劲凶狠地揪着他的衣袍,并没有丝毫反抗:“对不起。小锋。但这次,我一开始确实不知道能回来。我在地下……”
方征想说一直拼尽全力地修行回身体、与薨渊争夺水精,漫长的时间,十万丈的虚海,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回来。等他终于凝回地面……竟然已经过去了十六年。可是看着子锋的表情,又觉得自己的辛苦实是不值一提,只举重若轻说道:“……费了些周折。刚才我稍微打听了一下。小锋,你真的做到了。华族这些年过得很好。都是你的功劳,也实在是辛苦了。你都是为了我受的苦。我这次既然回来,就……”
子锋表情更扭曲了,他似是终于找到倾诉委屈对象,又似郁结终于爆发,双眼通红得可怕:“你又把我一个人丢下了,还丢了十六年!你还不许我跟你去……为什么你要对我那么狠心……你是圣人嘛……”他肆无忌惮地伏在方征肩上又哭了起来,那失而复得的安全感勒得他喘不过气。他怀抱所触的是方征新身体的体温,和人的肉.体似没什么区别,有微暖的温度。
子锋死死攥着不放手,犹觉得远远不放心。子锋侧过头朝着方征袒露的看似脆弱脖颈狠狠咬了下去。咬得既狠又深。子锋没听到方征吃痛的声音,也不推开他,任他扎到那锁骨下面,子锋尝到了血腥味,意外这散着金色光芒的新身体,原来皮下也有血肉,是不是会感觉不到疼痛呢?
等子锋那报复泄愤般的噬咬终于抬起头,他只见方征苍白脸庞上有一点汗水,锁紧的眉头和下唇上的齿印都显示着刚才他在忍痛。子锋一愣,眯着眼睛又揪紧方征的领子,用一种刻意做作的怀疑音调问:“你怎么不喊疼呢?”
方征伸手搂着子锋的腰,轻言慢语道:“比我给你的痛,这又算什么……”
这话撩得子锋头皮一阵发麻,他的气犹自未消,酸楚道:“你总是这样哄我。也就知道我吃你这一套。然后你就又骗我了。”
方征知道子锋这安全感一时半会没法修补好,他早就存了补偿心思,承诺道:“我不会骗你了。你还生气的话,就把我关起来,锁起来,绑起来,拷在床上,随便怎样都行。你这模样也行。变成龙,咳,体型差不多也行。你爱怎么样都行。”
方征说这等没脸没皮的话也很挑战自己,但天大地大脸皮大也没有小子锋大,依然在子锋呆滞的目光中硬着头皮道,“我不会走的。我是你的。你粗鲁也行,凶猛也行,我这身体反正也是弄不烂搞不坏的……是你的话,无论如何,我总是甘之如饴。就算疼也不会委屈求饶的……都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 子锋:发疯.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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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好不容易心理建设说完, 一直强迫自己看着子锋以显示诚意, 子锋呼吸声逐渐粗重, 血红色的瞳仁更鲜艳欲滴。他又靠近方征,鼻尖几乎凑到脸上, 沉声道:“什么都可以?”
方征垂眸道:“只要你高兴……总归是我对不起你。”
子锋克制到极限,脑海中的弦终于崩断。他在空中猛然攥住方征的肩, 捏得骨头咯咯作响。好歹他还记得扇动身后翅翼,先把方征带到地面。巨龙碑旁边就是那栋从前方征起居的小屋子。刚才巨龙摧崩石块, 也没把它弄垮。子锋把方征推了进去,砰地一声踢关门。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都关在门外。
方征落地后,身上那种淡金色光晕也随之熄灭。他收起了水精的力量。房间中一片漆黑中,只反射着四只炙热的瞳孔, 燃出漫天烈焰。
早被大雨淋湿了羽毛的朱鸾已经带着泰逢飞远。泰逢没在狂风暴雨中听见子锋和方征都说了些什么。想必关起门来是要好好叙旧吧。这雷雨如此之大,泰逢瞅着有许多被吵醒的居民都开始收捡晾在外面的谷物衣服, 便也下去伶俐勤快地帮忙。他们都可喜欢他了, 一边还聊着“怪不得龙神要吼一嗓子要我们起来呢”“原来龙神要下雨了呀”“下雨好, 都热那么久了。”
事实上龙神并不是专门为了降温下雨才吼那么一嗓子。昏暗模糊的室内,子锋比夏日暴雨, 要热得多。
子锋通红的双眼中满露毫不掩饰的欲.望凶光。方征果然一丝一毫抵抗也无。子锋先是跌跌撞撞把方征抵到门上,扣住他的手, 霸道地咬他的嘴.唇,直亲得方征渐渐软瘫在门上,却除了水光滟滟的双眼外, 并不曾吃痛后呻.吟出声。
子锋见方征这副任君取用的隐忍顺服模样,只觉得心头火更旺盛了些。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更生气还是消气。但显而易见火是越燃越旺。子锋的手拧着方征的腰把他拽起来,往里面推去。方征刚才被亲得唇.瓣通红,脖.颈上全是牙.印,软得几乎站不住。子锋搂着他柔软易折的腰.肢,跨了几步便推到铺着毡子的地上。顺势把他身上那珍贵的白袍子往两边一撕。
子锋的手劲,那是连牛皮也能徒手裂的。但方征这流转暗纹白光的衣袍很奇怪,它并没有出现裂痕,只是自动分开,像一滩水般滑落在地。是方征以水精之力凝成,能随主人心意变化。
方征起居处所的前厅中没有床,这张大毡子本来是供商议大事时与事务官围坐。以獭皮缝成,毛茸茸的,接触到裸.露皮肤十分麻痒。方征跌坐其上,眼神涣散,此刻已无蔽体之物,本想对子锋说“别在这里”,却终究生生忍住,打定主意不发一言,随之施为。
子锋身体的阴影覆盖下来,折了方征的手腕按在头顶,从齿间衔出一根长长的泛着血光的筋络,把方征头顶双手缚住,挑眉道:“小五住在扶桑木附近,有次被归墟眼里一只恶蛟欺负了,便扒了那蛟筋,回头当礼物送给我。所以征哥哥,你可别把它挣断,辜负孩儿一番心意,可就不好了。”
方征任他绑了,眼神迷惘道,“小五?是那八条龙之一吗?我……”
子锋终于露出一点称得上恶劣的笑意,咬在方征耳边说:“是啊。征哥哥,你的‘孩子’。说起来,你这新身体有没有一些特殊功能?能不能再给我生几个?”
“还不够?”方征正被那地毯上的茸毛弄得整个人都不好,闻言本来想斥几句荒唐。他连八条龙都还没见过认齐,名字都没搞清楚。怎能还……管得过来么?方征又觉得还是别杠子锋了,只得咳了两声顺毛道:“这也不是我一人能努力出来的。”他长发被压在脊背下面扯得生痛,终于还是咳嗽着小声道:“小锋……你侧侧身,我头发……”
子锋将那把青丝从脑后撩到面前,又任它似流水般滑到身侧。他其实很喜欢方征在他身下挣扎推拒的反抗模样。他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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