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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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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须全斩断了。他砍断最后一根时,触须也全都被吸了下去。

    然而,子锋还没来得及飞远,地面沙丘忽然“砰”地一声,炸开一大片狂沙。沙间一团大如山峦的土褐色肉.球上吸附着七零八落的断肢。它见风绽开,如同海葵摇曳,瞬间又有几百只触手激上天空,冲向子锋和鸾鸟。

    子锋眼眸逐渐变深,“原来是饕餮?”

    上古饕餮,在《山海经》中又叫狍鸮。是一种巨型食人怪物。子锋也是从潜意识里远古记忆得知。老饕餮寿过万载,形状可怖。位于北方沙境领地的食物链顶端。当年它被轩辕氏困于此处,轩辕丘已湮灭多年,它却依然在这里徘徊,如一个巨型幽灵。

    饕餮如果断肢不停再生,就很棘手。子锋思量一瞬,冷冷一笑,朝着它本体飞去。一只触须卷住子锋,子锋也不避让抵抗了。任由那触须卷住他。他一瞬间感觉到毛囊和吸盘在撕扯自己。可惜它们刺入的毒.药对子锋没用,吸盘也无法溶解子锋的身躯。子锋终于看饕餮本体缓缓张开一张布满森然的獠牙大口,像个黑洞。子锋几乎是懒洋洋地配合触须钻了进去。饕餮牙齿嘎嘣咬下,却不能伤到子锋。趁饕餮注意力在艰难吞咽子锋。几只鸾鸟早就飞到了另一边去。

    子锋钻进了饕餮腹部深处,里面全是毛囊触须,释放涎液,溶解食物。然而拿子锋无法。子锋正要在里面搅个天翻地覆,忽见腹中深处有一点星芒,他凑近捡起,竟是一颗在黑暗中发光的水晶透亮的骷髅头,镶嵌在饕餮颅腔深处。被无数细毛囊和齿状牢牢缠住,却掩盖不住它散发出的光芒。

    子锋用重华剑割断毛囊触须,把这发光头颅整个挖出来,心中有说不出的怀念涌现。然而那骷髅头在他手中,竟然无风自化,裂成粉末,坍塌的晶粒中露出骷髅头内含着的一个玉色小瓶,晶沙被小瓶全吸得干干净净。子锋晃着倾倒那瓶子,又没有东西流出来,往里面看时只见一片澄玉微光荡漾。也不知究竟是何物。

    这时候弃君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帝江头颅和一部分收集不到的水精,化入了这“帝江瓶”中。

    下一瞬间,子锋还正准备从饕餮内腔破出,只见失去缠绕水晶骷髅的地方,就仿佛被点燃了一个火种,肉腔开始坍缩枯萎,毛囊僵直、脱落,黏液迅速蒸发。

    子锋把小瓶子郑重收归怀中,他的重华剑很快便破开了饕餮失去水晶头颅后的脆弱内户。子锋往外扒拉爬出。那蒸腾水汽的肉块还在发热,子锋的龙爪握了一把烤焦的肉在掌中,忽然觉得有点馋,径自撕了一块吃进嘴里。其实子锋平时不需要刻意吃东西。就跟并封龙一样,在遇到鸾鸟尸体前,都不主动吃东西。它们能量转化率是99%,又没有生殖代谢系统,能维持很多年。子锋也不例外。

    随即子锋面上出现某种惊奇表情,若有所思盯着着山峦般的巨大肉堆——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好吃的东西?饕餮食尽天下奇珍,它的肉太美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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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征在那罐子里泡得越来越久。血肉越来越透明。他听得弃君阴阳怪气道:“方征,你体质真不一般,可出乎我的意料。这么轻易就突破了‘那种限制’。变化得如此之快。”

    方征淡淡道:“什么限制,变化得怎样?难道你当初不是这样变的?”

    弃君一根食指缓缓点在方征胳膊上,指着他如玉锁骨下的经络,啧啧叹,“我当初,掉下悬崖,摔得浑身重伤。只余一口残气。随我反叛之人,也几乎被羿杀光。要不是我做过些以防万一的措施,还真没法脱身。我是从轩辕丘浮屠岩这里拿到帝江的无头骸骨,我把它们陆续替换在自己身上,用的就是白玉膏加上很多药材磨碎了捣在罐子里,这样能保证我伤口恢复的时候最大限度有它们帮忙……做了很多年,中途也换过不少地方,有些辅助药必须到处去找。每换下来一个器官部位,我都会在罐中沉睡很久,不知道下次醒来是什么时候,有时间觉得自己在人世间,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二十年前,我在首铜山替换完最后一条左腿,在等待愈合……那两个小鬼,”弃君脸上浮现厌憎色,“他们钻进了我的洞窟中,还杀了我的兽奴。我不得不浪费精力对付他们。害得我推迟了二十年才真正行动自如。”

    方征皱眉道:“挚昊、太康?你是怎么杀他们的?你招了薨渊?”

    弃君道:“薨渊是招不来的,只能算。用些办法,可以稍微摆布它的范围。”他的手在空中虚推了一下,“地水残息,化薨、化木、化龙,水精就是它的元祖。当时我已经收集了不少水精……薨渊追逐却又畏惧那种力量。而我每次换一片玉骨时,都会往罐子里加一滴水精。它们就慢慢渗进了我的体内。”弃君皮笑肉不笑,“方征,你应该感到荣幸,我也给你这罐子里加了一滴水精。我的千里眼工具得和我活得一样久才行。”

    方征冷笑:“要是我变刀枪不入、长生不老,还能算那玩意的范围。那是不是得感谢你?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会找机会掰了你的头,扯了你的四肢。”

    “你有那本事,可以试试。”弃君无所谓道。又隔了一日,他迟迟未等到沙蜥汇报外界战况,喃喃自语道:“难道饕餮把我的虫子和蜥蜴吃掉了?不应该啊,我都涂了它不喜欢的味道在上面。”

    “更可能是被子锋干掉了。”方征好心提醒。

    弃君冷哼一声,又招来大蟾蜍坐骑,这回是把方征带到了洞窟另一面。这又是一个遍布白琭石砌成的星阵图,镶嵌满了石壁。头顶数百星辰,有北斗、七曜、天河等熟悉形状。

    弃君在星阵图下方摆了很多蓍草和几片残缺小骨骸,花纹像龟甲与龙骨。弃君用燧石把它们点燃,散发出药草焚烧的气味。香雾渺茫飘上天空,模糊了星野图。

    “对我说话吧!”弃君高声深处双臂,似在拥抱什么。

    方征蓦然一惊,他发现各处烟雾扭曲汇聚成无数人像,仔细一看却似虚空中的镜子,映照出的是一具具白骨,它们都像他一样,泡在罐子里。旁边站着一具具骨骼,同样伸出双手。姿势和弃君一样。

    照骨镜?方征沉吟心想,是映出他和弃君的骨骼吗?

    然而又过了一会儿,方征看到烟雾中许多人像有了变化,开始全都是一样的泡在罐子里。逐渐有了不同的五官和面容,从那里面爬出来,开始进行不同的社会生产与生活。有打猎的、有耕地的、有纺织的、有捕鱼的……但方征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带着天然的悲苦与麻木,仿佛活在这世上的意义只是一具具行尸走肉。

    “方征,你看到了吗?”弃君喃喃道,“这就是轩辕丘的浮屠岩,这就是众生。”

    “什么众生?”

    “众生、皆苦。”

    弃君这样说的时候,方征也仔细看那白雾中变化不断的社会生活图景——逐渐有许多人扭打在一起,有人在放火,有人冲进了庙宇殿堂中砍砸。有力气大的武士抢夺着女人与食物,也有女人合力把沉睡的男人投入水中,有人在猛兽虎豹口中最后挣扎着,有人在大洪水中被淹没,有人黑压压跪了满地脖颈上套着锁链……他们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天然伤逝悲苦,根据情景变化成不同的愤怒、贪婪、恐惧、狂怒、绝望、恐惧、最后麻木……

    接下来,又见白雾中,出现一个又一个黑色的漩涡大口,把那些尚在争斗中的人接二连三吞了下去。弃君表情变得兴奋,不住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么,它在哪里?请回答我吧!”

    这呼告声方征简直听不下去。只见其中一个黑色漩涡大口图景慢慢变得清晰,周围也出现了一些更精细的地貌特征。似是荒凉不毛之地。弃君仔细观察,“行吧,薨渊又出现在没人的地方。也没什么意思。”方征心中了然:原来弃君是通过这星野图和燃烧龟甲的烟雾,来预测薨渊地点。自己搬到青龙岭里那个石窟里的星野图,日后倒也可以如法炮制。

    “一般人是看不到的。”弃君道,“有了玉骨才能看。我都是过了几十年后才看得清楚。所以我说,方征你这家伙转变得真快。就像天生该如此般。”

    方征不答,他还在看天空燃烧扭曲的图案,黑色薨渊的地貌渐渐淡了下去,烟雾也快要熏完了。画面又重新回到了刚才众生悲惨的社会图景中。“从前就是这样?还是你又使了什么把戏。”方征皱眉,这些图景让他心头不舒服。

    “星野图阵是华胥人预测薨渊的手段。”弃君道,“我只是根据古法把它还原。这些图景都是星辰的启示,它从来如此。我一看到的时候就明白了。人就是这样的。不值得同情。你好好欣赏吧。”

    因方征的厌恶表情,让弃君找到了一个新的折腾策略。他甚至重新抱来更多的蓍草和龟甲壳点燃,让白雾燃之不尽。然后把方征留在了那里。方征只要睁开眼睛就不得不被迫看到。为了防止方征闭眼睛。弃君还用细小勾拉住了他的眼皮。

    “慢慢享受。”弃君心情舒畅地走了出去。方征浑身恶寒地睁着眼睛,被迫看着雾中图景。那图景的悲惨程度有增无减,陆续又出现了火山地震等天灾,埋葬了很多人。又或是雪山雪崩,还有密密麻麻的黑色潮水。又或者根本没有外力,人们自然生病,老少均躲不开病魔。平白地躺在地方就死了。

    “不是这样的……”方征睁着眼睛,“不该是这样……不全是这样的……”他不停地重复告诫自己。他眼睛很痛又不能闭上,脑海中不由自主想着龟甲上第八招。它在方征脑中的星象图与眼前星野图重叠。神秘浩瀚的宇宙背景与眼前白烟缭绕的图景混在一处……

    忽然间方征看到,有些图景开始了变化。生病者服用了东西,重新站起来走动。黑色潮水前出现了熊熊的火焰,烧得它们暂时退却。雪崩后的道路旁多了许多人,正在努力从里面扒出生还者。火山地震的灰烬余孽大地上,有失去双亲的孩子泪流满面,却看见废墟中的一朵幼嫩的小花时止住了啼哭……

    那些普遍的社会生活图景也在发生着变化。方征看到打猎、捕鱼、纺织和采集者,他们脸上逐渐有了笑容。庙宇殿堂之上守卫着威严肃穆的武士。拱卫着勤劳贤明的王者。他们不再抢夺女人与孩子的食物,女人们也不再合力把他们投入水中。男人和女人和平地在一起劳作生活,抚育共同的孩子。落入虎豹口中的人下一瞬间松开落地,有张弓挽箭的勇武者射出了救人之箭。滔天的洪水中有一只在骇浪里盘旋的小舟,随水起伏颠簸却始终没有翻倒……

    那些守序良善的温暖点滴,虽如丝缕,从未断绝。

    方征看得愈发专注,只见那四极各撑起一根巨柱,最上方隐约出现两个高大黑影,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混在烟雾中,也看不清五官长相。他们手中遥托五星,似撑天擎地,永不言堕,望着下方渺小人形,发出叹息:

    “盼世人自救,千百年来,终是扭曲。”

    “心坚如玉,出淤不染,方得天地真吾,通天绝地。”

    方征明明在罐子里,可他模糊之觉前方有两串脚印,便走上七步。他见黑影低头,手中五星捂成一团,交托于他的面前。那是一团柔和的白色光芒,它顺着方征胸膛缓缓渗入。

    如果这时方征长了后眼,就会发现自己背上那枚淡褐色水滴胎记,缓缓发出亮光,随着愈发变得透白的身躯,颜色转成了浅金,还有淡蓝荧光。水滴逐渐分出第二瓣、第三瓣、第四瓣、最后形成一朵五瓣花状……最纯澈的华胥脉裔……来自当年离开华胥,在灾变中逃过一劫,以人首蛇身姿态存在下来,能活千年的包牺与娲皇。

    一个斩巨鳌足,一个炼五色土,建立轩辕氏的新家园。娲皇动用水精之力,造出新的人类,又因补天撑地,耗尽精血而殁。包牺取她心头一滴血与自己上半身肉骨,融成了携最后华胥血脉的婴儿,化作那滴在后腰湫出的花……

    他本意是要培养这孩子继任轩辕氏。然而那时虚弱的包牺氏无力支撑,就此永眠。

    在弥留之际,包牺忽然明白子民们并不希望这个孩子接任,他们畏惧又尊敬包牺与娲皇。这两位半神以实际行动证明着他们对人类宽和慈爱,能抵消那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担忧。可他们也无一人不想以独立姿态从父母神的掌控与庇佑中脱离出来……这其中当然有不同意见,那就是争执的开始……

    于是包牺在星野图下最后一次焚骨问启,算出下一个薨渊之所,叫人把那婴儿封在玉中带进去。他担心这孩子是不安定的因素,但也要保护他,把命运交给时空来漂流。包牺感到生命逐渐流逝,伴随着外面吵闹声……争夺利益声……不同分歧声……这就是娲皇耗尽心血造出的“新人”会变成的模样吗?为什么不再淳朴稚嫩了呢?

    他把这些迷惘、无奈与失望的思绪覆盖入星野图中,盖住了他与娲皇在建设新家园时那些生气勃勃,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美丽景象。

    我的孩子们啊,都是我的孩子们,能不能终有一日,消弭那些悲逝愁苦,所有人脸上都有笑容呢?罢了,我累了,都是你们自己的事了。那些理想和温暖,还能有再托付出去的一日吗?

    我漂流在万古薨渊里的孩子,我见你陷入绿玉,就仿佛自发追逐吸附生机。再后来有了光芒,你滚落出裂缝边缘,有一双大手惊奇地将你抱起。那是个眼神中含着温情与理性的儒雅年轻人。清瘦高挑,脊梁却那样挺拔。他那鼓囊囊的厚皮旧包露出一道缝隙,密密麻麻写满心血的手稿,“山海大国说”“灿烂守序的文明之光”……原来几千年几百代之后,还有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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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龟甲燃尽许久后,弃君才重新慢吞吞走回星野图的房中。想看看被迫睁眼的方征是否在那些让人心生惧意的众生痛苦相中崩溃。饶是弃君已经看了那么多年,饶是很符合他鄙夷人类的心态,那些画面还是会让人生理上感到不适。方征有没有目呲欲裂呢?

    弃君觉得有些奇怪,方征表情安详宁静,眼角有一滴泪珠,却并非惊惧所致。细勾虽拉扯得他眼皮很痛,却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他后来已超越弃君浅薄的仇恨,看到了那些人生活变好的图景。又得包牺娲皇的残魂碎片传授最后一招之奥义——缓缓纳入胸膛中的五星光芒、绝地通天最后一式——方征自然不会耽纠苦痛之中。

    方征背后的五瓣花胎记稳定下来,雪白皮肤上带一点淡金色泽。他虽然看不到,但感觉那里有点热,也明白已然不同。

    忽然间外面发出巨响,整片洞窟似都在晃动。弃君稍稳住身形,看着簌簌落下的细小沙土,眼珠一转,招来那只大蛤.蟆把方征的罐子放上去。他自己站在旁边,带着方征离开了星野图往洞外去。方征几乎是懒洋洋任由他搬运着罐子,先看看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

    黄沙蔽日,尘土飞扬。外面有巨兽在咆哮撕打。方征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只身高超过十仞,仿佛矗立在太古洪荒之巅的巨大黑龙,浑身漆墨,唯有头顶双犄角是白色。每一片鳞甲都大如车轮,覆盖全身。

    然而这龙的形态却有些怪异。长龙有十爪,爪长数丈,此刻他一只左前爪比其他小了一大半,爪根还有半片青翼。背后本有六片垂丝流苏般的白金色膜翅,有一只膜翅却长出了金色羽毛形状的鸟翼。龙朝天空发出怒吼,啸声震得大地颤抖。

    此刻那只黑龙正在不耐烦地甩尾腾挪,似在躲闪驱赶某些小东西,黄沙古道的上空云雾叆叇聚拢,似这万年干旱之地马上就要迎接一场浓云暴雨。

    浓黑的乌云团中,“滋啦”划过一道闪电,劈到一片巨大胡杨林中,霎时接二连三地烧了起来。不死木在火中隐绰如一个个诅咒阴影。

    弃君高声向着巨龙道:“我说过,希望你下次来见我,真的变成了一只龙,这很好。”

    方征瞪大了双眼,“真的是小锋?”其实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哪怕没有那残爪片翼的古怪特征,他也在遥远凝望的一瞥中,就强烈感受到独属于子锋的那种气息——无论怎样变化都无法消磨。只是,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饕餮实在太大。在万龙竞立的远古时代,它也算是一等一的美味猎物。更别说这只老饕餮吸收过帝江白玉头颅中的水精。一旦接触尝到饕餮肉的味道,那种强烈的食欲伴随龙兽汹涌力量的冲击,一旦下肚,饕餮血肉中太过于强大的力量被龙兽吸收。等子锋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化为龙身把饕餮血肉吃了个干净。把饕餮全消化成了他自己的血肉,见风而长,庞大身躯直擎天际,便如那时并封龙吞鸾鸟而长大。

    引雷呼云,都只是本能反应,不然骤然暴涨的力量中没有能平衡之处,他必须要释放出来。

    龙息探查之下,数百里间的生物纤毫毕现。他似是忘记了太复杂的原因,只感应到熟悉气息,必须往这边驰来……“为什么?”心中仿佛有一团意义存在,但他身体构造和大脑本来就不是处理这个,更不会多想。只是行到半路,遇到一股不惧龙息,往口鼻钻的蜮虫,打断了行程。他气得不住驱赶,虫豸被龙息喷到,死得到处都是。然而它们源源不断。气得他连雷电暴雨都招来了。

    龙的啸声不绝,远处有更多雷电劈闪而下,子锋依然在专注对付那可恶的小虫子。这虽不是訇蚁,依然令他想起记忆中那些可恶的东西——来自于一次一次与华胥人的斗争中,小猴子每每捧出来的乱七八糟的玩意。除了小虫折腾,还有会爆裂出火光的小弹丸,无色无味的毒.药和迷烟,防不胜防的陷阱……

    那边沙丘上站得有两个人,子锋也早已看见了。这是两股和寻常猴子很不同的气息。他们身上都有白琭骨。龙兽为地水残息所化,白琭为天水残息而成。都是太一生水的远古珍物,本来龙兽并不反感。然而后来华胥人开发了白琭的很多力量,甚至用于战争……

    龙兽被迫后天传承了新认知:华胥人,不好招惹,白琭石,更别碰。就连这个共识也经历了漫长惨烈的代价才达成。它们直至灭族才幡然悔悟一个叫做“傲慢”的词。但此刻他大脑的结构也不思考这个。

    其中一人在朝子锋喊话,听得懂,却不关心,在小虫子的骚扰下他也没法分心。他感觉得到弃君身上的玉骨带着一股让他怀念的味道,可是却像遭受了某种污染,被迫被安放在那猴子的头颅下,似乎都令光泽黯淡,力量更是发挥不出来一成。这令他无比烦躁。

    黑龙的余光偶尔扫到另一边——一个泡在罐子中的年轻人。不知为何,他的心猛然像空了一块,立刻痛得不能自己。令他发出咆哮,更暴怒地招来大范围的电闪雷鸣。整片的胡杨木林在沙地上都烧起来。

    想不起来……征哥哥……征哥哥……是谁……?他的心上似乎被剜过,忘记了重要的东西。他只是死死盯着那个高崖上的年轻人,为什么他要泡在罐子里?不对,他的大脑也不思考这个。龙兽忽然翻滚在云团中扳动着,脑中有根不断弹拨的弦,带给他新鲜的痛苦——必须去想,很重要,快点想起来!——不,头好痛!——快回来!——回到哪里去?

    “小锋……”方征颤着声,心神激荡,他忍不住朝空中伸出手,却令旁边弃君表情大变,“你怎么能动了?”

    方征这才反应过来,见到子锋所化黑龙太激动,忘记继续装相。这个罐子里黏稠物质把他的手也身体锁住。否则方征虽然断了双.腿,但仍然能从那里面爬出来。弃君给他吃的草药也使得他无法动弹。但自从方征练会了第八招——哪怕他还没使出来过——上半身挣开束缚已经很轻松。

    但与此同时,本来毫无知觉的腿,也传来了胯骨断裂的痛楚——没关系,是好的疼痛。这说明腿仍然连在他身上,还有知觉就有恢复的希望。

    之前,弃君在方征身上各穴道扎了四十九根细如牛毛的针。以磨制的技术来说在这时代是登峰造极了。后世的酷吏东厂曾把针刑叫做“牛毛拷”。针尖就比毛孔稍大一点,扎入身体堵住也不会出血。但滋味可想而知。弃君本意是去检测方征身体中“气”的流向。因为泡在罐水中感官迟钝,其实并没有多少疼痛感觉。然而自从刚才方征恢复知觉、气脉也能流动了,这细针扎在身上的滋味便十分难受。更无奈的是方征用手也拔不出来,因为太细小了。针头也陷在皮肉里。弃君每次是以一块“磁石”把它们吸出来更换检查。

    方征索性也不装,“我能动很稀奇吗?还有点别的,你要不要看看?”他忍耐着针扎身的疼痛,第八招在脑中铺开。他先把自己眼睛上小勾子扒开,随即从罐子里爬出。

    这第八招,方征一开始也不明白究竟如何发动,但看到弃君站在崖壁下,头顶悬着几块小石头。方征忽然有点明白了。他死死盯着目光所及处一块很小的石头,它竟缓缓移动起来,随即“啪”地从弃君耳边砸下。虽然没有砸准,那石头也很小。但仍然令弃君吓了一大跳。他的身体刀枪不入,不该惧怕这种东西的影响。令他觉得更难掌握的是方征突如其来的能力。弃君不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毛病,方征是什么时候脱离掌控的?

    弃君上前要抓方征。方征虽然手能动了,但就算爬出罐子也走不了。方征呼喝:“别过来!”他眼睛死盯着地面,大概明白这最后一招发动的契机。不过现在他不熟练,每个招式一开始作用都比较弱小。随着他的呼声,弃君踏步过来的地面忽然凸起了一小块沙土,把弃君差点绊了个踉跄。

    弃君没有想到方征竟有这种邪招?方征也不太熟练,他感觉到崖壁边缘在刚才自己移动土石的过程中错乱松动了一下。拱出前方的土块,那么后方的土就会减少。边缘崖壁就承受不住,连带罐子一起往下摔落。

    方征刚在空中把罐子推远——陶片要是碎了扎进他还未完全变硬的身体,那可要多出多少伤口。随即方征滚落山崖时竭尽全力发动招式——他已经大致明白了,以看不见的力场,去操控有实体的物质——无形策有形,气化为力。

    也不知道练成了会能操控多大多远的玩意——方征忽然内心一凛,该不会那五星连如拱璧的天象——不,这是不可能的。方征冷汗泠泠地提醒自己。当然,这些事都是在很久之后才被他细思考量的了。

    当时是也,方征脑海中只是强烈回旋着——或许,这就是“绝地”吧。凡地者,皆从,皆为所用。

    此刻方征滚落山崖,不住用第八招来改变土石的柔软度和滚下坡度的幅度,让自己身上不要受更多的伤。那双保持着活性的断腿还连着皮肉。他一直想排出身上的细针,但这功法似乎还不能自如操控他自己身上的东西,又或者他还没练到那个阶段,总之他一路避让坚硬的土堆石块。滚落下去只是偶有些磕碰,并没有真正太大的撞伤。但那些细针却在皮层中乱晃,扎得他疼入骨髓。

    弃君先是一愣,随即立刻从那崖壁纵身跃下。他完全不怕摔,轻盈落地。

    方征刚从那罐中脱身,浑身湿淋淋的,他皮肤介于半透明和粉色之间。在粗糙沙地上就如一弯眉月。他在沙地上撑起身体,把动不了的双腿摆正。这并不轻松,细小牛毛针仿佛随时会断掉游走体内。双腿筋骨火辣辣的。方征眼见弃君紧追不舍,又赶紧手忙脚乱移动了些土石隆起,把弃君又绊倒了。

    人总不能在一个地方屡次摔倒。弃君骤然身体一轻,他脚尖垫在石上,身体又能近乎悬在空中。方征这些土石改变也绊不倒他了。弃君伸手向方征抓来,方征情急之下一拍地面,土石忽在他面前砌成一面矮屏障。他现在没法把它砌太高。不过仍是阻得弃君一愣,绕了几大步过来,面有不虞地瞪着方征,吼道:

    “浪费我的心血!不泡在那东西里面,你马上就要死了!”

    方征冷冷道:“我不想死,但看到你那么不开心,觉得也不错。”

    这罐中物质便如同当日改变獬廌代谢之物。在玉骨未成的转变过程中,要脱离依赖,需得慢慢调养。才能恢复人体机能。像方征自己这样砸了罐子爬出来的。沙地又干燥缺水。受水精滋养的身体颇受不住。弃君简直觉得下一秒方征就会脱水而亡,那他做的就全白费了。

    弃君伸手待要抓方征,忽然高处在云雾中狂躁翻滚的龙兽猛然拍了一大尾。这扫尾一荡之力,直接把身体轻盈的弃君卷到空中。他随即又落下。

    周围土石沙丘也在那一尾击之的力中崩塌,狂沙漫天遍野。方征紧紧攥住地面隆起的屏障,让自己不要被卷飞。龙兽在高空云层里咆哮着,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乌黑云团中翻滚的漆黑龙身有些难以分辨,然而一双灯泡似大眼睛骤然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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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锋!”方征勉强朝着空中巨龙高喊着。巨龙灯泡似的黄眼睛眨动着,在云雾浓团中又翻滚咆哮着,直接往他们这方向冲过来。

    黑龙刚才拼命吞云吐雾,腾挪甩尾,辗转不休。可算是把那些小虫子全都喷死。他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弃君和方征这边。远远得见方征跌倒在沙地上,方征不.良于行,瘫坐在地。浑身赤.裸又湿漉漉的。那近乎透明的皮肤上,隐约可见背面一点金芒。他被迫逶迤在地上细细喘息,似在忍受着某种痛楚。然而强敌在侧,他与弃君对峙的眼神,又是那般冷傲不屑……

    黑龙不明白这种心情到底是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好心痛、好怀念又好想靠近——他想要把那个年轻人抱起来,带他走,把他藏起来……

    虽然来不及想清楚原因,黑龙受本能意识驱使,也确实这样做了。他朝着准备上前去抓方征的弃君喷出一道致命龙息,指使雷电往那个方向劈砍而去。炸雷轰落,弃君倒是轻盈侧身避开,虽然那落雷范围不小,他的袍子炸成了碎屑,若不是玉骨,手一定会被炸飞。然而此刻他毫发无损。只是被逼退几步。

    黑龙又喷云吐雾,他盘旋摆尾得更低,朝着那年轻人俯下头颅。但黑龙身躯太大,地面黄沙滚滚,天性中的避险意识让他不愿降落到地面附近。龙兽忽然一甩尾,直接朝方征卷过去,十爪最下面的一爪弯曲那么一勾。直接抓住方征的腰腹,把他揽起来。随即发出一声巨啸,窜进低空的云层。

    方征骤然被粗狞龙爪拦腰抓住,身体一阵颠簸,便被扯上半空。他不作任何反抗或尝试,只忍耐着连接在下方双.腿在空中晃荡的疼痛。龙爪抓住他的力道不轻,粗糙爪面接触面积又大,腰腹上的细针似乎扎进身体更深些的地方,让他火燎似的疼。

    伴随着雷声轰鸣,云团中暴雨倾泻而下。在这万年干涸的沙地中倒下久违的接天豪雨。雨水浇熄了燃烧到一半的胡杨木林,它们形状更加嶙峋怪诞。无数躲藏在砂岩下方的小动物都钻出地面迎接雨水。地面上小动物全都畏惧着万龙之王,恭恭敬敬低头俯趴,既是敬畏又是感激。然黑龙布雨并非有任何渡世的意识,只是力量到了,把它转移出来,这样他才能舒服。所以黑龙也根本没有往地面那些动物多瞅一眼。

    这不是方征第一次被子锋带着飞,但这是第一次被子锋以完全非人的姿态抓住。方征待要扯着嗓子跟子锋说几句话,又觉得在这样大的雷雨噪声中白费力气。何况黑龙实在太长,他的第十爪捞住方征,可是头部还在浓云团中,方征根本看不见。

    此刻弃君的声音却在滚滚雷声中传来,或是用了什么方法扩音,又或许是那玉骨共振的效果?方征听得他道,“连子锋!方征马上就要死了!你识相点就把他放下来,我还可以发慈悲救救他。”

    黑龙似在很艰难听取这些语言,并不懂得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令他暴怒至极,一道道闪电照着弃君头顶劈下。弃君哈哈大笑,身上散碎的袍袖在电火光中化为片片灰烬。然而他的身躯毫发无损。方征扯着嗓子提醒道,“小锋!打他的头!他的头没变玉!”

    也不知黑龙是否听懂,落雷继续频繁击落。然而弃君用一个玉盔罩住头顶,又挥舞双手去抵挡落雷。他体格飘忽,身法迅捷,雷击不容易定位。又或许是子锋刚化身为龙,力量虽大,其控制的精准度还有待磨炼。加之黑龙对于此事似无太大执念。他本能中的意识有点怀念那具被安在弃君身下的玉骨。可是感觉得出来它被修补多处,且最精华的部分也不在彼处,便兴味索然。为什么一定要击中那个猴子的小头?他不明白,甚至可以说是懒洋洋的。

    此刻他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并不愿过多浪费时间。

    黑龙抓紧方征,蓦然腾云而去。发出一声长啸。身后雨帘不歇。弃君狂妄的声音在背后诅道,“方征!你就死吧!我倒要看看,没了你,那些猴子们谁还能拦我!”

    在方征被抓起来的时候,弃君不是没看到他后腰上似有淡金色一点,还发出柔和的浅蓝荧光。虽他心有疑虑,终究不懂那究竟代表着怎样的意义,心思迅速转移到别处。

    子锋化身的黑龙与弃君预料中的一致,浓重的生物兽性掩盖了人类时被教导的反对理由——有帝江残骨在身,黑龙当然是会倒向自己这边的,等方征虚耗而死之后。黑龙就会循着本能,回到这里。弃君心想,届时就可以用黑龙的力量,高效、大批量、短时间内消灭猴子。龙兽是最方便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也是当初帝江试图与龙兽结盟,被“花与龙”研究一脉所忌惮反对的重要理由:若任由帝君掌握这恐怖的灭世之力,就再也无人制约了。哪怕帝江是一位贤明君主,承诺以那力量做好事,但若是有一天做了坏事,又有谁能阻呢?

    而那就是如今弃君的意图。同一具玉骨,存身之念,截然不同。

    方征在空中高声喊了几句:“小锋!”龙尾终于卷起盘旋成螺状,转到了黑龙头部面前。方征得以仰头直接与他双眼对视。黑龙那灯泡似的黄眼睛中一线竖瞳眯起,仔细凝望着方征。

    方征在他眼水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不由得有些怔忪——他被弃君一直泡罐子里,也没机会照溪水。这些天方征的头发变长了些。皮肤改变得非常明显,从前方征肤色是正常健康的白色,如今却雪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只刚剥开壳的熟鸡蛋。

    方征身上有细小的点点肿痕,那是扎进体内的细针所在。他双.腿晃悠悠挂在身下,随风毫无生气地摆动着。像是随波晃动的藻类,又像是烟云川边摇曳的芦苇。在缭绕水汽的云雾中莫名有种脆弱虚幻美的意味。

    黑龙更仔细地把方征提到面前端详,湿润的鼻尖往前拱到方征身前,似在仔细嗅他的气息。方征向前伸出手,想抱住他硕大坚固的头颅。黑龙竖瞳忽然一缩,警戒心驱使他“嗞”地露出牙齿。龙口张开,两边各有四根尖锐锋利的龙牙。这是远古生物进化出的最强攻击武器,所有的大型肉食动物都有犬齿。牙型又尖又薄又硬,能在一瞬间穿透猎物的身躯,只需要一咬就能葬送它们性命。对于要消耗大量能量来追捕高速奔逃的猎物来说,这是进化的必然选择。

    此刻龙牙泛着森森寒光,除了涎液,还滴淌着饕餮肉沫的斑斑血迹,只不过龙牙太锋利,血迹都滚落到了牙根处。

    方征的手却并未停顿,也并未如同黑龙预料中般惊惧地挣扎后退。而是顺势自然地轻轻抱住了龙牙,就仿佛把一柄刀环拥在怀中。方征不着寸缕,身体温暖柔软,任由身躯贴在还在冒血气的锋利牙面。黑龙也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静止开关——他爪子握着方征的腰,其实很轻松就能把方征扯开。这人要是像那些狡猾的华胥人,往他嘴里丢毒.药或是其他爆炸玩意怎么办?

    可是,更多震惊感觉却来自于脆弱身躯相贴的奇怪触感,贴在这稍微偏转动弹就能把他扎穿的齿间,难道一点都不怕吗?黑龙甚至不可思议地想——若是我伤到他怎么办?黑龙甚至有些困惑,这合该是进食的姿态——事实上他确实也不是没闪过一丝把这人吃下肚的心态。这人味道应该很不错。吃人对于龙兽来说很自然。这是它们的生物天性。有时候不吃,纯粹是太小了不抵饿。人类有时候还会在身体里藏着东西让龙兽吃下去后难受。

    但不可思议地,抓着这个人,除了吃不吃的生物欲.望,更多的是一些他陌生而汹涌的感觉。比如此刻黑龙分明不太适应这僵硬姿势,却莫名希望那人能再抱着他的龙牙待一会儿。又比如他说不出什么原因想把这人带走藏起来,但那不是目的而是手段。黑龙听着那人叫“小锋”,眼神真诚温暖地看着自己。“小锋”,好熟悉?而且是因为此人才会存在的熟悉。名字……他有名字吗……

    黑龙试着轻轻动了动,把龙牙收回去,然而太锋利的边缘还是不慎划到了方征身上,从肩至腰腹出现一条细长浅红的血痕。不知为何,黑龙那灯泡似的黄眼睛更睁大了些,随即伸出一条厚长黏糊的龙舌舔在方征身上,拭去他这条血痕。方征被抓在爪里也没法躲,龙舌滑溜溜的,看似如蛇的分叉舌形,整体却大了许多倍。舌尖滑腻,把他躯干都卷湿了。方征哭笑不得,伸出手朝黑龙点了点,似劫后余生心情很好:“小锋,你这算不算在吃我豆腐?”

    龙兽自是听不懂的。方征也知道跟子锋还有更多算不清楚的,吃豆腐才排到哪里。他脱离险境,不可思议想,本该惧怕子锋变作此模样。他曾夙兴夜寐担忧。可是此刻,不知是因为他领悟了最后一招,又在幻境中得包牺女娲的真传,让他心中更有底气。还是子锋以龙形出世并未毁天灭地,虽语言不通亦不解世事,也像当初小冰小火般,堪可亲近。

    更重要的是,方征神奇地发现事到临头,他依然相信子锋,也相信自己。待在这张口就能把他竖直吞下去的巨兽身边,他心情却无比从容平和。

    黑龙爪间收拢,把他方征逐渐握得更紧,金黄色的眼瞳更加深邃,就仿佛要把方征吸进去,又像是要分辨出随着动作幅度的变大,到哪一步方征会露出害怕的神色。方征皱了皱眉,来自于身体扎的细针,被龙爪这么一握好像刺得更深了些。他把手搭在龙爪指尖,却并不是要无济于事地推开他。而是抱着让身体靠得舒服些。

    人在高空会恐惧,去向未知处也会恐惧。可是任由黑龙抓着他飞得越来越高、距离地面越来越远,下方翻滚的浓云团似再也不会散开,方征也没有表示出任何不安。反倒是黑龙审视的好奇目光,似光芒在不同海拔高度缓缓流转,就仿佛怀揣疑虑在问:

    “你不怕我把你带到天涯海角?”

    而始终带着微笑的年轻人,便也会如此回答:

    “不怕。随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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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不知飞了多久。方征甚至迷迷糊糊睡了一觉,中途醒过来一次,居然黑龙还在飞翔。他身躯被龙爪一直抓住,腰腹酸疼不已。他偶尔从云雾空隙向下张望,见下方河流山川逶迤如带,人比蚂蚁还小,飞翔速度又快。却仍是飞了这么久。方征不由得想,子锋这是要带他到哪里去?难道他要横穿大陆?然而黑龙的时间意识和人类完全不一样。或许人类的几日于他来说只是飞一小会儿。方征也没法跟他对话——龙身太长了,大部分时间他都看不到龙首。

    这样大的黑龙,速度又快,还飞了那么久,等方征再次醒过来时,黑龙终于从云层中盘旋降落而下。方征只见下方是座小岛。被无边无垠的大海包围。岛上一根十几人才能合抱的檀红色巨木直穿云霄,直如神话中三万六千丈的定海神针。神木通体笔直,枝桠很少,堪可数不到十余根。

    黑龙盘木而下,身躯一圈一圈盘绕在神木之上,龙头朝下,尾部卷在云雾缭绕的空中,成一根硕大“盘龙柱”。他先把方征轻轻搁在神木最下方一根斜枝上,让方征抱住枝干。虽是最下方一根斜枝,也已经高出海面数十丈。最高的浪头也打不到他身上。

    方征往下方看去,岛面虽小,委实有不少被海水浸湿的奇花异草。此刻海面因黑龙到来,邃密扬波,涛势极大,几个大浪头就能把小岛淹没。方征抚摸着这红色巨木坚固光滑的树皮,忽然心中一动——这不就是子锋那扶桑弓箭的材质吗?黑龙把他带到了东海中的扶桑木之上?方征扭头只见这根最低斜枝的末端被砍断半截,正长出一点细细新嫩枝。心下登时雪亮,是当年羿君取扶桑弓箭的地方吧。纵然已经过去了七八十年,万年神木也不过长出了一点。

    一轮新月出海面,汹涌的海波渐渐平静下来。方征四望周围无边无垠的大海,想着这根神木当年由炎连氏激发木精,如何在瞬间长成参天巨木,一半广陆为之倾斜入海,下方又有多少遗迹。而后那些被毁去半数的怪物在海中挣扎灭绝,或有进化成能在大海中生活的怪物,都掩盖在这万顷波涛之下难以得见。

    黑龙的巨首在硕大扶桑木底部蹭了一会儿,扒拉开缠绕的海藻长草,根部出现一个只供人通过的裂口。黑龙长爪把方征从枝上抓下来,轻轻递到了那裂口前。方征双.腿无法行走,手扒住两边树皮钻了进去,发现这里是树干中空部分。宛如一个小洞窟。当时建木内部也有巨大的空间,但建木形似巨榕,又依山傍海,外面被阎浮花与藤蔓覆盖,如一座小山的斜坡。这扶桑木却孤枝高出,这处小裂口中的空间并不算大,约有方寸几丈,像个小帐篷。洞壁四周都是新鲜扶桑木剥开后的树皮。

    方征用手撑着身体爬进去,靠着树干歇息。碎石乱草间,他居然发现一片贝壳粗糙磨制几下的碗。角落也有熏黑痕迹。方征恍然大悟——是当年羿君在此稍作歇息,挖开树干一隅,以免被海水卷走吧。这扶桑木坚固无比,羿君能凿开一个立身之处,不知费了多少力。方征也不以狭窄逼仄为意。不过方征有错觉,自己往那木皮靠去,它似乎往后退了一点点,腾出了更多空间。方征又摇头想,应该是错觉吧?方征自不知他体内水精之力激发后,现在虽还不能发挥太大威力,但木精之力自然是要避退一二的。

    忽然从那树干裂缝隙中,陆续被黑龙爪塞进来一些还在活蹦乱跳的鱼虾并藻类。方征的手扒住边缘看去,只见黑龙朝岛边海水中吐息搅动。无数鱼虾慑于其威,都乖乖翻着肚皮躺在水面。战战兢兢任他取用。黑龙却自己并不吃,只是龙爪懒洋洋勾弄,挑了些甩上去塞给方征。

    方征喘道:“小锋,我现下倒也不必吃东西。得先把身上这些针拔了。”他这几日被抓在半空中也没有进食欲.望,想来弃君改变他身体在先,他领悟在后。体质实是与人有了极大不同。然而气脉流转间,受皮肤上刺的牛毛细针刺激,一直不太顺畅,难受的很。方征自己也揪不出来,针头太小了。他也不知道黑龙能不能听懂他说话,“这海里,有没有磁石?”以前在姚虞帝坟中,小灵狪待的地方就是磁山,海洋中也会有这种矿物吧?

    黑龙眯着眼睛仔细盯着方征看,似在仔细分辨思索着什么。猛然扎下海浪中,刚平静下来的水面立时又波涛汹涌,一道道水柱冲天而起。无数海鱼抛掷到空中。巨大阴影在小岛周围盘旋游动良久,方征又迷迷糊糊睡过去,实在是他身体如今的状态不好。双.腿是不能动的,上半身也费劲。直到他听到了鳞片刮地的簌簌声。

    先是一块巴掌大小的圆石被丢进缝隙,随即伸进来黑龙缩小后的头颅。他似是掌握了身形伸缩之法,从刚才能盘满参天神木的身躯大小,变作一条水桶粗的蟒形。头顶犄角与十爪六翼均无任何变化,只是成倍缩小,才能挤进洞窟中。他衔住那枚还湿漉漉的圆石。如果能开口就会告诉方征——从海底掰的,管这种叫“定海石”。

    黑龙鼻尖搭在方征皮肤上,龙爪轻轻搭上方征肩头一点红肿针扎处。紧绷的皮肤确实有一枚比发丝还细的针点在表面。太小也太滑,也抓不住,他还好奇般挤了一下,却并没成功。方征猛然咬唇呻.吟道,“别这样。痛得很。”

    黑龙焦急地甩着尾,前爪抓着定海石靠近方征。方征立刻变了脸色,瞳孔骤然缩小,咬牙闷住呻.吟。那定海石靠近的地方的是左侧腰间,几声轻微的簌响,果然吸出了三根细如牛毛的针。没有血迹,似冒着点乳白液体。黑龙受到振奋般地甩了甩尾巴。

    “乖……谢谢小锋,帮我。”方征头顶浸出汗珠,刚才大脑都空了,继续吩咐道,“有四十九根,全都要弄出来。”龙爪悬在方征身体上空,小心翼翼沿着皮肤一寸寸移动。每吸出一根针,方征身体就会痉挛般抽动一下。它的吸力十分强大,远的地方不能立刻吸出,就会晃动。好在并不会在体内游走。尽管如此,这些摇摆的小刺也戳得方征抽搐颤抖如风中落叶。

    黑龙只见方征面上浸出几条汗珠轨迹,嘴唇有咬痕,本就透明苍白的皮肤更如雪片,眼里雾蒙蒙的。黑龙迟疑地停了下来。方征不由自主往后退,那扶桑木也忙不迭退了一点空间。方征心一横却对黑龙道,“继续。”黑龙另外的龙爪便扣住他,似在说“再忍耐一下”,重新把石头悬在方征身体上空游走。方征无意识摇头,一缕湿发被衔在齿间。一根根针陆续从他身体里跳出来,吸了一串后就被黑龙抖下定海石扫到角落。

    定海石移动到方征的胸膛上方,他身体猛然一弹,似一张崩到极致的弓,垂下了睫毛。黑龙喷着龙息渡过去,本以为方征昏过去了。但他没有,只是闭眼剧烈起伏喘息着,似陷入梦魇,忽然睁开的墨瞳流泻出一片杀意,狠道:“弃!我杀了你——!”他弹起的身躯又猛然落了回去。黑龙长啸一声,咯咯咬着牙关,震得洞窟内嗡嗡回响。似在懊恼“我为何不将你早些救出?”方征旋即眼神迷茫地伸出手搭在黑龙鳞片参差的头顶,神志不清,“小锋……不要动怒……免得遂小人意思。你这样,我已经,已经很放心了。”

    最后一根针颤抖地跳上定海石,终于清除了方征体内所有的针尖。黑龙旋即把定海石也丢到角落。方征身上牛毛细针的伤口太小,不流血,但周围细细肿了一小圈,像是交错在他身上四分五裂的花瓣。黑龙伸出分叉舌尖,龙涎有疗伤功效,所有伤口都细细舔舐了一遍。方征似卸下一桩心事,刚才伤口刺激过大,终于昏倒过去。黑龙盘在他身上,龙尾一圈一圈把他禁锢在怀里。

    方征此刻赤身裸.体,湿淋淋黑发衬着他苍白皮肤,双.腿动弹不得,愈发显得可怜。他体温低得吓人。黑龙躯干火热,渡给他暖意。听到方征低微却平稳的呼吸,嗅到青年身上的味道,黑龙只觉得狂怒至极的心境也平静恢复下来。

    龙兽大脑不适合思考复杂的事,刚才恰能听懂方征的吩咐,也这样做了。此刻神思游到另外之处——方征侧脸轮廓,鼻梁高挺,轮廓如刻斧凿,长眉斜飞入鬓,下颔精致。醒着的方征有种鲜艳绝烈的精神气,睡着时露出他不为人知的脆弱感,令黑龙心驰荡漾。便往他身上腻去。方征嘴唇也是凉的,黑龙没有撬开,只如小兽般舔舐着。反正他刚才治伤也相当于把方征舔了个遍。方征皮肤上那些隐痛的伤口衬得肤色更如牙色,清韧的骨透着一种单薄冰凉的秀色。像一点雪花落入黑龙心中,雪水融化却变成胭脂般的玫红色,激起灼热飞尘。

    方征半醒未醒,悠悠叹了口气,他双手费劲从龙兽盘绕中伸出,抱住黑龙的头,含混不清:“小锋,我的腿,要是不能走了,怎么办呢?”当初方征双目失明,前路迷茫,亦害怕爱意的给予或收获,拒绝子锋亲近。如今方征心境不同,并不抗拒黑龙这非人模样。他与子锋感情已然变得深厚,在亲爱的对象面前展露些微脆弱也放松自然。他便不再强撑掩饰,眼中蕴着迷茫雾色。这些天他在弃君那里受了许多委屈,眼下都找到释放之机。

    黑龙当然是不能言语回答的。简单的思维不能考虑那么多人类情感中的沉吟暗问。它只觉得方征这似哭非哭的,还不如在别的方面哭一下。黑龙记得夏天低飞在水面有一种叫螓(蜻蜓)的短命生物,尾巴立起来的样子。于是龙兽也把尾巴立起来。生物的骄傲,吸饱了大海闷热潮湿的水汽。尽管把身躯长到极致宛如太古巨龙,可从实际年龄来说,这只龙兽尚属于少年期。他自万古薨渊中飘来,十九年前才开始生长。那便也是的骄傲的,崭亮的,新鲜的,在空气中窈窕。

    方征抖了一下,却又轻笑出声,伸手把龙兽脖颈搂住。黑龙感觉到两只挺立的蜻蜓尾巴在耳鬓厮磨。忽然不可思议闪过一丝犹疑——依稀有过记忆,怕伤到方征,方征此刻针伤尚自在愈合。双.腿又残着不能动。于是野兽那部分终于克制住,浓烈的龙息烦躁着一串串喷出,把缠住的卷尾一圈圈松开。

    方征没有动,纯粹是没力气,笑讥道:“小锋,有意思。修了龙身,变神仙了——你知道神仙是什么意思?就是不吃不喝,也不会——”方征没有拒绝,甚至激将,要释放委屈。

    黑龙能听懂这句话,无论是表面还是潜藏的意思。照理来说语言要进化到很高级才能明白“激将”,可是他与方征心意相通的感受让他在懵懂中理解方征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矛盾心情。在别的方面尚且稚嫩的少年自然顾不上克制欲.望与愤怒——黑龙本就觉得方征眼眸热起来的样子简直像有毒,似要反过来烧灼他。邀约也好,默许也罢。针尖红斑遍体都是,似朱墨泼溅,乱花飞去。那居然是被别的男人所伤。

    那他便成为一只名副其实的恶龙,他要行凶,还要只许野兽喷泉不许人类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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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征醒过来的时候还是累得够呛。他感觉到水桶粗细的黑龙趴在他身上。龙身热烘烘的,并不似冰凉的蛇温度,也不是蛇的生殖系统。子锋是当年华胥人以龙兽血脉融入帝江血肉造就的。华胥人费尽心思要研究龙族传承问题,龙族原本是没有生殖功能的。华胥族便按照人的习惯来制造——当然,夸张了些,在他们的想象中,龙这种天生地养的巨大生物,理应有伟岸的生殖系统。

    虽然黑龙整体已经缩小几百倍,这样他才能挨着方征躺下,可方征还是吃了不少苦头。也不知双.腿若是完好,会不会少些苦头呢?方征挣扎着撑着上半身,黑龙沉重的身躯卷住他的躯干,方征露出的锁骨上全是痕迹。黑龙用龙涎舔过疗伤一遍,那些红痕已经淡了不少。可惜他双.腿骨头断口在里面,龙涎没法治。黑龙算是很“怜惜”他,潜入海中捞起来些珍贵药石。给方征治伤兼补营养,还挺有效果的。方征之前泡在弃君那罐中,体质改变到一半,身体跟果冻似的,吃东西也很不一样了。他吃生食不再感觉恶心,但觉得也没多大必要,几乎不吃。

    方征摸着黑龙的头,试探问:“小锋,你来扶桑来作甚?带我回去吧?”心想该做的都做了,黑龙满意了吧?华族那边还一堆事呢。还得回去想想他这腿要怎么治。但黑龙并不想带他走。他只是摩挲缠在方征身上,摇头晃脑,不时舔舔他的伤口,再揩油吃点豆腐,兴致来了就……

    方征有了经验如今也心境成熟得多,不再那么气急败坏子锋又把自己半囚禁起来,都是可以慢慢教的。“很喜欢扶桑木?”

    在还没有被三位帝君激发木精神力的远古时代,这些神木都曾长在华胥人的领地中,建木中有花与龙实验的遗迹。扶桑木高细,里面不适合建造什么实验场所。但这里从前是大陆最东边,外面也曾有过大量遗迹,取用大海中资源、研究海陆生物。加之羿君也曾来过这里取扶桑木,对于黑龙来说,也有“熟悉”感觉。就像当初他乐意呆在建木中一般,是他的元祖和来处,与他关系密切。他也要把方征藏在神木里。

    建木里还有几块石头滴了方征的血,日后或许会孵育出小龙兽。小冰小火如今也在那里养伤。对于黑龙来说,建木或许“热闹吵闹了些”,就把方征带到扶桑这里藏起来。这顺从本性的事让他十分快活。龙尾一直在摇晃。他把方征身躯缠紧,方征想推又推不开,无语道,“我累惨了,你都不累的吗?”方征在心里吐槽,自己在腿不能动的前提下,都被折腾得喘不上气。黑龙这精力旺盛得简直不是人……哦忘了,他本来就不是人。

    方征体内细针既然都已经清除,第八招修习后气脉又已恢复。他便能重新使出“白雾”来探查各地情况。方征先好声好气跟黑龙商量,“小锋,你不带我回去也成。我还是得安排下工作。你别弄我了。”然而黑龙似乎根本听不懂“工作”。从前子锋身为人时就不太乐意方征处理庶务殚精竭虑,但人类的理智让他不会打扰方征,甚至想办法支持帮他。

    但黑龙的大脑构造容纳不了那么多东西,他遵从潜意识里不乐意方征浪费精力的小心思,缠得方征缓不过来。方征都要给这小祖宗跪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法与黑龙再来一套全武行或是驯服一类的事情。他头痛至极,弃君那边还不知怎么在大开杀戒捣乱呢。当然或许他在这里牵制住黑龙已经是对弃君最好的削弱。但方征很清楚以弃君的能耐,破坏只是时间问题,方征发誓一定要给这片土地带去安宁与发展。

    而且,现在子锋这模样,方征还是得想办法让他恢复过来。三珠树已经长大,只要能结果,子锋就能找回人神智。在知晓子锋那奇特身世后,方征并不介意子锋化龙,更不会嫌弃他,要是子锋觉得当黑龙快乐,方征也不会逼他一定要变回来。但前提是要有选择的自由。如今的子锋,并不像当初骤然觉醒龙兽血脉时的那种暴戾噬杀,不以屠杀人为乐,也不会拿方征当那什么。但是要完全无障碍交流也不成。方征苦笑着想,小锋,你若不变回来,可当不成我的爱人了,顶多是个爱宠。虽然荒唐地那什么亲近了,属于历史遗留的稀里糊涂半推半就。他可不想一直跨物种。而且身体实在受不了,太累了。

    方征干脆心一横,也不介意黑龙一直黏缠着他。挣扎着发动那绝地通天里第七招的白雾传音,去了解情况。他刚扫了轩辕丘一圈,没找到弃君踪影。便又转到青龙岭中,传令官孟小君和军事情报官的贯正在商量,听到方征声音可激动坏了。

    “首领!您没事了?!太好了,神使果然能把您平安救出来!”

    神使当然能把方征救出来。方征心想,不过这世上大概没人能把他从神使这里救出来了。他淡淡道,“有不寻常的事吗?尤其是东边和北边。”虞夷和夏渚的国君还被抓着呢。那两个大国也不知乱得如何。

    从情报官口中,方征了解到,由于之前让夏渚铠役武士去各个小村庄“做思想工作”,逐渐洗去巫灵高压的影响,夏渚境内倒还基本没出什么乱子。他们现在与青龙岭的贸易网正在一日千里飞速地建立,交织得愈发紧密。有大批人员往来。两边的生活方式都被方征自下而上地洗脑了。现在夏渚百分之八十的“贫下中农”人口,根本不听阳纶那边的号令。之前三番五次有命令,让他们缴纳给巫灵的祭品玉器,他们压根儿就不理会,还在做工作的铠役武士指挥下,把那些催缴的“职官”赶了回去。

    消息汇集到阳纶内,本该派兵镇压的逢蒙根本无法兼顾那么多地方的突发情况。阳纶城中全靠飞獾军维持秩序,已经很紧张了。不敢再派遣下去。若是把阳纶城中剩余的那部分尴尬的铠役武士派下去,搞不好立刻就跟着索兰投敌。夏渚再也不是有两只威风凛凛军队、叫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国,军队威慑能力已经完全削弱。而逢蒙的心思也不在此处,他替夏仲康背负骂名,自从弃君出现后便自暴自弃,觉得从前汲汲营营一切都太过荒谬且是徒劳。阳纶乱成一片也不放在心上。那些年长高级职官倒是费尽心思在维持生产秩序,但其实他们从前对玉坊和舞坊这种并非第一级的生产部门意见很大,这回乐得看它们倒台,趁机把人全都劝回去搞基础生产经济。但夏氏贵族比如仲康几个弟弟俨然不同意,死抱着不放手,给阳纶的情况雪上加霜。

    于是夏渚逃跑的人更多了,民望几乎全倒向青龙岭这边,虽然国别地望不同,但交流起来发现彼此价值观还挺融洽,边境的守备部队又因为铠役统帅倒戈的原因,几乎成了摆设。现在夏渚壳子上苟延残喘,里子渐渐快变成青龙岭另一个大后方。方征不由得感慨,果然人民的力量才是最伟大的。

    “索兰呢?把那个巴甸王妃拿下没有?”方征也可以自己看,但他忽然感觉到黑龙趴在自己身上又缠紧了,还把龙尾挤到他动弹不得的腿间。方征又推不开他,赶紧捂着嘴,心有余悸想着他不能多耗精力,不然待会非得昏过去不可。

    孟小君他们听得方征声音略有些沙哑,只当首领劫后余生不容易。当然方征也确实不容易。他汇报说:“索兰大统领的五千人马围住了巴甸王妃,还把她抓起来了。现在正往修陵那边押送呢。”

    方征惊道:“她哪里来的五千人?当初我给她的不就几十人?铠役其他武士离开阳纶来找她了?”

    贯道:“有些是后来陆续逃出阳纶的,有些是夏渚没饭吃的民众来投军。”

    “这还没过多久就聚了这么兵。”方征意外惊喜同时不由得意味深长,“可真是个人才啊。”

    或许是因为方征那冷静语气听上去有些老谋深算,十分敏.感的军报官贯问道,“首领,您的意思是——”

    方征立刻道:“我很高兴啊!好事!你们要全力配合她。要什么军需物资都好商好量的。她去修陵那边,让那巴甸王妃把深山老林里蛇全招来,然后除掉,就可以彻底瓦解巴甸残余势力。再去开发那些地方就方便了。”

    孟小君他们深知方征的决定不容置喙,欲言又止。而这层未竟的意思到了方征照管祖姜那边情况时,由代理官焦直白地说了出来,“族长,战力威慑一向您掌握在自己手中,索兰大统领这随便能聚起几千人的军队,如昆秀营前统领流云,不可不防。”

    方征眉头骤然一紧,怒道,“我又不是宋高宗!算了你不知道是谁,那不重要。我告诉你,你敢动她,我不止把你剩的那只手砍了!”方征眼珠一转,生怕焦会怀恨在心,旋即又道,“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为我着想。我还要交给你一件重要的事。”

    当时任用焦的时候,祖姜处于非常时期,方征身边人才也匮乏,他启用焦,是权宜之计。但随着夏渚职官系统的人才陆续到来。方征想把焦换下来。夏渚职官们俨然治理水平更高。酷吏虽能一时维.稳,但不适合于长久凝聚向心力。但从统治的角度来看,焦这样的人也是不可或缺的,他就适合去磨那些讲不通理又嚣张的恶人。任何人都有尽其才的机会。方征道:“我会成立监察系统,以后专门让你审一些人。虞夷那边有几块硬骨头。到时候你审一下。”

    与大部分人已经服帖下来的夏渚不同,虞夷那边,思稷老国君和十巫君的权威还十分集中。孟小君禀告说,就在几天前,埋伏在虞夷那边的青龙岭斥探传回来一个很奇怪的消息——虞夷国君下令每户都要多交两倍的矿料,壮年劳动人口还要去虞夷国都饶沃报道。虽然每年虞夷军备人口都是这样补充,但今年命令所有人都去。边地就留下老弱奴隶,还要没日没夜采石料。甚至有些大奴隶主都受不了。斥探打听到,国君似乎性情大变,前不久消失了一段时间,最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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