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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章啦,起码写了一半啦,开心。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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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放下来押着走。抓住华族首领这种事很多人都稀罕,民众虽不多,听到风声的武士都探头探脑张望着。索兰也不放过这个机会,她亲自押着方征走在自己身边,一路上大声激发士气。

    “这就是华族首领!他现在是我们夏渚的阶下囚了!巫灵保佑国君!一统四境!”

    武士们竞相高吼:“一统四境!”

    方征心想,只这一下,就把失去几位仟队长的低迷士气拉了上来。虽然是拿自己做靶很不爽。但果然是个人才。想到在白雾中看到的讯息,方征眼珠一转,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前方整齐军容中间划开一条笔直道。正在这时,后方那个通风报信的佰队长费力挤到了索兰后面,几个心腹武士拦住他。他小声说:“不好了,刚才收到消息,有群不对劲的人混进了城。虞夷的探子……”他又像揭破个惊天秘密般对着那些武士耳语,前方的索兰和方征都听得到。

    他说:“寿麻长官勾结那些人,也要对统领不利,周围都安排了人。”

    这些心腹们旋即大惊,索兰低语道:“悄悄去查,不要有动静。”

    于是索兰背后的武士散开,四下分别混入人群探查。那个佰队长代替他们守到了索兰背后,低声道:“统领,我还有事汇报,只能您一人听。”

    四周武士们迎接的军容本来很整肃,但就像这个佰队长说的,不同角落果真出现了一些骚乱。“有奸细混进来”的窃窃私语在周围迅速传开。武士们都在警惕地四下张望,队伍变得凌乱起来。

    索兰稍微侧过头听那佰队长汇报详细情况,那佰队长从背后挨近索兰,银芒一闪而过,他手中一把淬毒匕首朝她背心捅去。索兰的手正押着方征来不及避。方征肩肘忽然间下沉后撞,虽然他没有多少力气,然而那一下用身体所有重量压撞过去,竟然把索兰撞歪了。淬毒的匕首从她后心要害滑过,没有刺中,穿过她胳膊肘的缝隙,正好捅进了方征的肩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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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征受伤并不太严重,其实是故意的。他身体摆好了位置,那匕首刺中的是肩胛骨坚固之处,血并没有流太多。温暖的液体从肩胛流淌到肢干上,伤口虽火辣辣疼,但他明显感觉到,体内被毒药封堵的地方,似乎稍恢复了少许知觉。

    方征并非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白雾指引告知了他掩藏在背后的真相。他据此做出的更正确的战略选择而已。有两个原因。

    第一,是为了争取索兰、“屯”卦的第二片白雾中,佰队长汇报周围有“险情”,支开了近身护送的武士,单独站在索兰身后。那时候方征就猜测出:这佰队长的站位和意图,是要行刺。

    同时方征也确信了,雍界城的长官寿麻,不但要争夺军权,甚至不惜最极端的方式——想必已经处心积虑良久,连子锋的到来和相柳的挣脱束缚,给予他绝好的机会,借刀杀死了五位仟队长。如此一来就能快速在铠役军中安插自己的人手。

    他的目的为何,背后有无人指使,暂且不知。不过,不影响方征的战略目的。

    自己故意撞开替索兰承受这一击,无论她怎样想,在事实上已经救了她一命,她欠了自己人情。

    第二,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抵抗身体内的毒性。

    “坎”卦第六条爻辞指引的白雾。这是最后一条爻辞,也是最重要的。白雾中既不是过去的细节画面,也不是未来情景的预测。而像是一副静态的水墨画:画面上有一把匕首上滴着墨状液体,从黑蓝色先变成红色,又慢慢消隐。

    方征想,难道这白雾的意思是,一把匕首上的毒和自己体内的毒,竟然能作用反应?以毒攻毒,像当年连子锋重伤在大青龙之下吃下方征给的毒药反而获救那样?即便不能,能抵消些许痛苦让他恢复一点体力,也值得了。可是自己去哪里找匕首?匕首在什么情况下出现?直到“屯”卦第二爻让方征察觉到那个佰队长要行刺,才迅速联系在了一起。

    “坎”象征着“行险而功成”,能解毒就是最大的“功成”,这就是它最大的意义了。

    原来如此,那就反客为主,利用匕首受刺的机会,趁机卖个人情。换言之,方征不但活用了启示的信息,还在该情况下,为自己争取了最大的利益。这古老尘封的启示,有史以来练会的不超过五个人。他们如果看到方征的掌握的活用情况,都会大为吃惊。

    方征倒是不知自己究竟解锁了一项多么不得了的招式。他考虑的是,短短几日,启示的效用已经需要他对照交互做出判断。如果不是这些启示,从个人动机来说,他再怎样也没必要替敌人挡刀吧?

    果然索兰大吃一惊,她几乎是瞬间就反制住佰队长,扭住他的双手瞬间“咔嚓”外折。索兰掐紧那佰队长的咽喉往上提,同时甩出长鞭把他牢牢捆住,高声对周围命令道,“有贰心者!围捕!不止他一人!”

    周围武士迅速集体行动起来,在他们眼前统领竟然遭到行刺,简直是奇耻大辱。刚才那几个派出去查探的武士也在周围角落揪到了引发骚乱者,冷军械碰撞和人声惨叫不住响起。那个被困住的佰队长惊讶又憎恨地瞪着方征:“都怪你!哼!中了耕尸毒,你活不过一个月!”

    方征倒不知这是什么,只听索兰失声道,“耕尸毒?!一个月内慢慢变得如同行尸走肉般?你原本预备给我的!该死!”

    她最后一句话音刚落,来不及制止,见那佰队长脸部肌肉抽动了两下,随即他就毫无生气地倒了下去。他嘴边流淌出黑血。在嘴里藏着自尽的软囊。

    方征心中一震,这所谓“耕尸”毒现在游到他身上,自己会死成描述的行尸走肉吗?若不是有白雾启示,方征少不得要有几分惊慌。但现在他内心毫无波动,别人看来他是慢慢等死,只有他自己知道,只需在慢慢等两种毒中和在一起,然后互相抵消解除即可。期限倒是不知,方征感觉现在也没恢复力气。看来还要一段时日。那么在脱险之前,该装还是要装,于是他连忙也摆出大惊失色的样子,气道:“可恶!我——”

    “方征!你——!为什么要给我挡那一下?”惊讶激荡的情绪令索兰呼吸急促,常年的行军生涯不是没有一闪而过的怀疑有诈,但看到方征受那匕首一刺后,站也站不稳半跪杂地上。血从他肩胛骨滴答流淌。他因虚弱和疼痛皱起的眉头。索兰心中说不触动是假的。

    偏偏这时候方征还摆出一副嘴硬懊恼的表情:“我怎么知道!气死我了,身体不知道怎么就动了——你不是很强吗?为什么没察觉?”

    这种欲擒故纵的语言艺术,上古时代的人得进化几千年才能听出毛病。

    此刻传达进索兰认知里的信息只有一个——方征很无可奈何,很不想,那意思是“怎么救你的是我呢?或许我是一时心软,下意识救了你,太不应该了。害到我自己了。”

    索兰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盯着方征欲言又止,没办法说感激的话,但“被方征救了”已变成无法否认的事实。在这种潜意识下,“故意使诈”的怀疑度就会降低。

    其实方征猜测就算自己不给她挡那一下,这强悍的女人也不会被伤到要害。但有没有这个举动意义是完全不同的。方征心中泛出冷笑。索兰,你不是对那个夏仲康很忠心、很爱戴,除了那种爱还有那种爱吗?方征虽然不屑于更不愿意去玩弄别人感情,但总得让这时代被禁锢思想的个体看到更多“选择”吧。

    方征想到了虞夷的圣女,在她逃出来之前连什么是正常的男人都不懂,觉得“不吃她”的甚至不是男人。方征好好把她养在青龙岭里面,连虞夷国君那老东西亲自来了也带不走。这就是应对虞夷金鸾的绝佳屏障。即便虞夷的老东西有别的本事把金鸾招出来,他也不会冒险碰青龙岭。怕是金鸾听到圣女的歌舞声就倒戈,那种损失可承受不起。

    而夏渚这边……方征心想,索兰既在感情上对夏仲康有少年情谊发酵成的男女深情,更在思想上拥戴夏仲康的贤明善治。前者方征懒得管,夏渚国君联姻了,自然就埋下一根刺,他按部就班火上浇油就好;但后者方征可不乐意输给那年轻的王者——他也有自信。让子民像牛羊一样乖觉安静就是贤明吗?方征会给予不一样的答案,就让她看看,优秀的统治者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索兰愣愣瞪着方征,无法在第一时间去回应这份“恩情”。没有人照顾过她,也没有人保护过她,而她一直觉得理所当然,世间规则合该如此。她最终厉声吩咐道:“都愣着作甚?给他祛毒包扎!——该死,耕尸毒,该死——”她接着骂了几句后才低语道,“没有解药。”

    她之前给方征服用的消耗力气的毒也没有解药。她简直担心方征立刻就要死去。而无论是为了完成君命还是抱愧,她都不希望方征出现生命危险。

    她猛然转过头,此时心腹武士已经重新回到她身边。他们还抓了几个制造骚乱者,都穿着铠役军士的服饰。

    “分开押。带去关着,我要一个一个审。不过在此之前……”她的视线刺越过陆续恢复秩序的森严武士队列,视线与远处高台上那位寿麻长官遥相对望。白白胖胖的地方屯长似是吃惊地看着这场骚乱,还对她堆出幸免于难的释然微笑。

    而在这杂乱的队列上空,方征满意地看到,“屯”卦的第三片白雾,如约而来,浮现眼前。

    然而只是看了一眼,饶是以方征坚强的意志,也恶心欲吐恨不得把眼珠挖出来。

    原来如此……雍界的高墙……是这样修起来的……

    --

    “索兰统领,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要是您有什么万一,我这把老骨头就保不住了。”屯长寿麻小跑过来还有些喘,白面团似的脸上浸出汗珠,他心有余悸望着那些被捆做一团的的作乱份子,痛心疾首道,“肯定是虞夷的探子!唉,自从前段时日,几个仟队长不幸遭难,这城防到处都是漏洞!您亲自带出来的军官不在了,下面招的这些人,仓促间难当大任啊!但也不能全怪他们。谁知道那连子锋串通虞夷的精锐还有什么动作,搞不好一直想劫走华族首领呢!”

    方征一听立刻觉得不得了,这个寿□□然是个厉害角色,话里至少有四层意思:首先把锅推到铠役军的防务上面,自己清清白白。其次又把索兰摘出来,强调正是因为她的嫡系牺牲了,当地补充的兵源没有担任要职的经验才出现疏漏;再者却又不一味责怪当地士兵能力不够,而是又推到了敌国最强大的武士身上,最后这从天而降的锅哐啷砸在方征头顶。硬生生把他刚刚救了索兰的好感砸去大半,提醒索兰谁才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哪怕方征真的毒发身亡死去,也死有余辜。

    当然,前提是,真的是虞夷探子或连子锋捣的鬼。方征挑眉想,虞夷那老家伙,要是知道自己被劫持出青龙岭,不半路暗杀他都算不错了,怎么可能来救。但其他人又不知道他们和虞夷的联盟是塑料的,寿麻这番巧妙的祸水东引听上去一下子可信度就颇高。

    “审了才知道。”索兰冷冷道,她也不傻,冷笑道,“寿麻屯长,刚才那个刺杀我的人还‘告密’说,你要对我不利呢。”

    寿麻屯长立刻痛心疾首:“一派胡言!他当然要那样说,若是信了就中了敌人毒计!我只恨不能做点什么表示对统领的忠心,怎么可能对您不利呢!”他语速极快,说得流利娴熟一气呵成,看得出来是个中老手,“您年纪轻轻又是女子,能坐到这般高位,国境之内谁对您不敬佩有加,您正是夏渚的传奇将星。说句不恭敬的,这天空双星拱月,可是一颗星星已经老了。而您正当其时,那颗老去的星星只有过去,您还有那么大把的未来,我们都只有敬着您,爱着您的心思啊——”

    听得方征大饱耳福,很明显,双星伴月说的就是夏渚统率两支军队的统领和他们的国君了。老去的星星指的就是逢蒙。“他只有过去而你有未来”这种阿谀方式简直太精准对点了。方征都忍不住想喝彩。要不是这个时代还没有某些词汇的发明,方征觉得他会听到一篇充斥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如滔滔江水不绝”“唯尔马首是瞻”的高端上档次大气专属定制歌功颂德词。

    索兰尽管板着脸制止道:“你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再也不要说这些了。”然而神色和悦放松下来,她当然不会承认,但人的心中听到如此猛烈的夸奖,尤其是贬损逢蒙捧高自己的,都不免有一丝飘然。“好了,我现在有事情要交给你去办。我今晚要在城中修整,你把所有补给都准备齐备。”

    从刚才的怀疑“你要对我不利”,几句话功夫就变成“我要交代你办事”,方征摇头想,真是千穿万穿唯有拍马不穿。任何人都不能幸免。

    “我会分一半高级武士。他们继续带着方征北上。他既然中了耕尸毒……”索兰声音划过一丝低沉伤感,不自觉躲开方征视线,“时间有限,必须尽快带去主君面前。”她环视四周锵然道,“但相柳必须除掉!我亲自带着剩下的武士去半月山!”

    寿麻立刻道:“统领不可!您请听我说。今天这些人肯定是冲着华族首领来的,您不亲自押他北上,半路可能他就被劫走了!不如换过来,您留下心腹重整雍界防务,他们再去半月山除害。其实说句实话,我甚至都不愿意铠役战士去冒险,相柳被崇禹帝压在石壁下面,再怎么凶残,它也没法渡江过来越过高墙的。对了,今年墙又砌高了半仞……”

    这话和之前寿麻劝那五个仟队长的话一模一样,都是“高墙会保护我们的”。索兰摇头道,“但墙外面还有很多农庄。而且相柳污染了水源。虽然雍界的水在更上游,没有受到污染。但清江下游全都被线虫占据了,死了太多人。必须除掉它。”不过之前寿麻提醒的“方征可能会被劫走”让她犹豫,最后道,“那就这样,我继续带方征北上,留下来的武士还是要去除掉相柳。这不是你的事,你不要插手。”

    “唉……”寿麻一副痛心疾首又不得不听从的模样,“唉,您,还有他们一定要当心啊。”

    方征差不多听得犯恶心了,其实从刚才他看到白雾中的画面以来,一听到寿麻说话,就时刻涌现着呕吐之感。他懒洋洋道:“够了吧。外面农庄的人死得越多越高兴。又没法管住口粮,自然不愿意白干活。所以死得越多,原料就越多,就砌在那墙里。比木头石头好用。用清水和白石头混合就有了热浆,再浇进去就铸了石模。九仞高的墙,一年就能修好,石原料拼命开采也只有三四仞的量,剩下的全都是填尸。”

    方征的声音不大,然而广场上此刻除了风声,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大气都不敢喘。只听方征断续喘息着,受伤后声音还有些虚弱,“……尸体是有机物腐烂会分解,算了这个你们听不懂也没关系……总之,那高墙已经千疮百孔。索兰,你不信的话,就去把那墙面掘开,应该很轻松,瞧瞧里面有多少骨头。然后再和他聊聊——”

    方征眼中精光一闪,这就是他的推测,而不是白雾中恐怖的震撼画面了,“……当年短时期内弄出几万尸体要处理的,是这个恶心的白面胖子,还是你那主君的好哥哥,太康。究竟做过怎样丧心病狂之事。再问问他,对面山上的相柳,到底真正是什么时候醒的,封印得好好的,为什么会从石壁下面冒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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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场并非所有人都露出几乎震碎的表情。寿麻屯长和他身侧的心腹们表情莫测,他眼神中混合着一种神秘的哀恸,又很快被无奈遮掩,复杂地瞪视着方征。

    索兰颤问:“他说的可是真的?不,我要亲自去看!你!”她尤其严厉地怒视寿麻,“绝对不许动!都看住他!”她嘱咐武士把寿麻及一干心腹围得牢牢的,难以置信地招呼几个武士快速疾驰至最近的墙边,离广场有数百米开外。方征没有力气跟着跑过去,也没必要。他其实已经在白雾中看过。

    他的视线投向远处,索兰带着武士已经奔到高墙角落侧,正在指挥武士挖掘铲开墙面。最外一层墙土是普通的黄泥。裹着石头。然而石头很轻松就被掘开了。甚至无法挡下武士用斧头的全力一击。嘭地一声豁开凹陷。墙体果然如方征所说,并不结实。

    疏松的墙体中,一开始都是些不规则的空洞,然而洞口扩张到约五尺时,发现了第一具骨架,是人的胸肋骨,骨头散碎在土中。附近墙体因为支撑不牢纷纷垮塌,露出人高的洞口,洞中白骨碎屑纷扬。从空体的上方“嘭”地掉落一个头盖骨。

    在白雾中,方征看到的景象更残忍百倍,并非是已经化为骨灰,而是还都是新鲜尸体时,仿佛一座座肉山堆在附近。这些尸体的死状大都相似,身体并没有太大残缺,不知是病死的、被毒死的,或许——从某些人脸上那惊恐的死状来看,甚至可能是吓死的。死气弥漫的聚落中,活人在搬运着死人。机械地把他们一摞摞叠进土墙中,再浇上滚热的泥水砂石……

    “够了……够了……”索兰掘出好几捧白骨,心脏狂跳。她大步流星赶回广场中间。在她厉声质问时,同行的许多武士已经义愤填膺、三观震碎,都咬牙切齿地望向屯郡长官。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什么时候死的这么多人,又为什么要把他们——把他们——砌进——”

    寿麻叹了口气,换了种不可思议的平静口吻,摇头道:“统领,我倒也没想过这秘密会一直隐瞒下去。其实城中很多民众都知道。他们之前砌过墙。”

    之前清场,民众们都远远躲在家中,也无法听到高官大将们的对话。索兰赶紧吩咐武士们去找几人过来对质问话。

    “死人,太正常了。天气灾害,有猛兽,甚至生病,都要死一大片人。”寿麻摇头道,“死了的人能物尽其用,对活人也是一种保护。我知道这有些难以接受。但——但人都死了,埋在哪里并没什么不一样吧。”

    太平静了,平静到令人生厌、平静到令人无法接受。

    他这含糊的说辞并不能使大部分人信服,但他们着急说不出所以然。其中方征的质疑是最有力的,“墙高九仞,可垒尸二百具,环城九百方,死的就是一万八千余人。你告诉我,什么猛兽能在短短几日内杀死一万八千余人?如果是山崩地裂洪水火山,这些人尸体又为什么能存留?”方征道,“只有把毒药下在水源里或是疾病通过空气传开,才能迅速杀死那么多人!谁干的,为什么!”

    索兰尽管怒急攻心,然而她还是关键时刻镇静下来,“方征说得对,那时候你哪怕是个屯长,也没理由没条件没药物弄死那么多人。你是替太康做的!对不对!怪不得他,活该被推翻杀死——丧心病狂!真是疯子,疯子!”

    寿麻并不搭腔,眼眸深处甚至流露出一点怜悯,似在掂量什么。

    “夏渚前任国君?”方征斥道,“这样不把人命当回事算什么主君,这样的国又算什么国!杀人很快乐吗?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索兰猛然转过头:“所以太康被推翻了!仲康绝不会做这种事,如果当时是仲康在,事情绝不会变成那样。太康是个疯子,疯子才会做出变态的事情!”

    方征却觉得很不对劲,尤其是那个寿麻的表现,过于镇定了。双手沾满血腥又被揭穿后还能如此问心无愧?用尸体砌墙一点都不牢靠结实,实用性有待商榷。虽然疯子做事不能用逻辑去推断。但方征总觉得这其中或许又更深更隐秘的真相。

    “所以到底是怎么弄死的,说说吧。”方征首先要弄清楚他们下毒的手段和原因。此时他镇静发号施令的样子已经看不出阶下囚的身份了。不过大部分人也没精力指摘,他们都急于借方征之口问出真正的原因。

    “太康主君的确做过一些错事。但这些人并不是他弄死的。”寿麻摇头道,“索兰统领,虽然如今四境内都流传着太康主君多么残暴不仁,但其实他只是太急躁激进。即便是把他推翻的,现在的仲康主君,也继承了兄长的国政理想。我想,您应该也是知道的。”

    “没工夫听你说这些!不是他弄死的,那么多人到底是怎么死的!”索兰大声呵斥打断了他。她心中有些虚,当年仲康和逢蒙当着她的面互相肯定太康“没有错”“只是太快”的画面又浮现眼前。无论是否太康发疯,在治下大规模死了那么多人,这样的人,仲康还要继承其制度与“牛羊之民”的理念,她心中就是一阵阵发颤。

    寿麻又看向方征,“刚才华族首领说,猛兽不可能短时间害死几万人。我本以为,有冰夷、双头龙还有连子锋的华族,会对这些怪物的能力有真正的概念。看来是我错了。”

    方征冷笑道:“这是要推到相柳身上吗?还是要推到红线虫污染水源上面?这一路我们确实看到了很多尸体,但那分散在流域周围。方圆几千里的尸体,难道要人一具具抬到城下?相柳是最近才冒出头,而且大半个身子还被压在下面。又或者你要说以前它被放出来过一次?害死那么多人后又被谁镇压了回去?”

    如果冰夷和并封龙发威起来,究竟能给普通城邦造成多大的破坏,方征希望永远没有验证的一天。但从当时抵挡巴甸蛇群的经验来看,很多逃奴跑得快也不会入龙兽的眼。方征依然觉得很奇怪,当时的雍界还没有高墙把那么多人围住,再怎么有怪物肆虐,也……方征忽然喉咙一阵发紧,想到了当初子锋失去心志的时日,说摧毁聚落就是在捣“蚂蚁窝”。后来路过虞夷那些废弃村寨,方征亦曾拔剑立志,并以自刎威慑连子锋不要再乱来。他并没有真正去调查过连子锋究竟造了多大规模的破坏,雍界这档子事情发生在十来年前,自然也跟连子锋毫无干涉。但那样草率又恐怖的巨大力量如果并不止连子锋……不,方征定神摇头想,相柳、穷奇、马腹、窫窳,力量一直都存在。他之前在苍梧之渊遇到的窫窳和离槐、丹山的马腹、祖姜的穷奇……都会造成严重破坏。但再怎么说,两万余人真的太恐怖了,一只是不可能的。

    一只……?

    方征青筋隐隐跳动,不会吧。这种时候白雾卦象又不出现了。看来并不是要他解决的危机。他只有继续听寿麻讲述。

    寿麻道:“华族首领太聪明了,可惜聪明人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对的。我不想说下去。反正你们都不会信的。没有人听说过那些,又有谁会信呢?”

    “你怎知道没人听说过?说说呗,万一我这个聪明人恰好就知道了呢?”方征沉道。

    寿麻叹着气,最终神色复杂地缓缓吐出两个字:“……薨渊。”

    在场人都露出迷茫之色,索兰道:“你不要胡编乱造一些奇怪的东西来糊弄我们。如果会造成重大威胁,仲康国君当然会告诉我,我们铠役负责夏渚各地防务,所有可能的危害都要消灭。镇水帝台下面压着相柳,崇禹帝的功绩也是有记载的。薨渊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过。”

    寿麻一脸“果然不信”的苦笑无奈神情。方征忽然开口道:“我听过。薨渊在昆仑山。祖姜白塔的星祭长提过。你继续说。”

    星祭长的诅咒与方征在昏迷后看到的景象依然历历如新,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了无生气的无数巨大骨骼。“杀死后该丢进薨渊的怪物!”“千年了,黑色的剑,金色的眼,青色的翼……”方征总觉得诡异配合了自己身上发生的某些经历,比如重华剑就是黑曜石剑,而龙蛋壳上也有“太一”形状的眼睛。不过“青色的翼”还不得而知。然而这只是那个神叨叨的星祭长在半昏迷的情况下说出的无意义字句,或许上古的“启示”也并不止一种流派?方征胡思乱想着。

    寿麻瞪大了眼睛,惊讶方征居然知道这个地方,声音沙哑道:“华族首领……果然名不虚传。好,那就,很好了。我可以继续说下去。昆仑山是有一个薨渊。”

    方征注意到了“一个”的量词,神色愈发沉穆严肃。

    索兰一听他居然不是乱编,也凝重起来,思考了一瞬方征不可能和寿麻勾结串联,顿道:“你敢耍一点花招——敢骗我一个字——”

    “我说的全都是实话。太康主君的有些事,或许也只有我知道了。我并不意外他咎由自取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但这一切不幸,也是有原因的……这座城用死人砌墙,其实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防护。雍界的死墙是十二年前砌的……但最根源的问题,发生在二十二年前。那时候太康主君还是十六岁的王子,仲康主君只有八岁,索兰统领你……”

    索兰喉咙发紧,沉默不语,那时候她还只是个七岁的小女奴,自然什么事都不会知道。

    寿麻叹了口气,“那个时候,我是太康王子的侍从。他带着属下游历四境,增长见识。他非常聪明又胆大,只是稳健不足,易激易躁,有些小毛病。但也绝不至于变成后来那样。如果没有那件事……”

    方征想着,这就是后来那个砍伤獬豸的太康国君的少年时代吗?是什么让他变成了后来的样子?

    寿麻继续道:“夏渚和虞夷一直都是死敌,太多旧朝分裂的恩怨,也有太多吞并的野心或统一的心愿。两国间一直不相往来,边境严防死守,不踏雷池一步。但太康王子游遍了那么多地方,就偏偏想去禁止踏入的虞夷看一眼。不仅如此,他处心积虑绕过两国严密的守备,一门心思往虞夷最危险、最森严的地方钻。他最想去的,是首铜山。但一开始没找到前往的机会。就逗留在虞夷边境看似偏僻的一处地界,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人。我至今都记得那天的情景,要是他不遇到那个人就好了,不,其实我也说不准……要是有如果……”

    方征的理智虽然想催促寿麻说重点,但总觉得这里面有非常重要的信息不能略过,寿麻应该也不是平白无故讲这些的。

    “虞夷的边境四地,那处地名叫‘斟寻’。”寿麻转向方征,“华族首领知道吗?”

    方征想了起来,在首铜山中,大羿的仆从屺兮说过这个地名,“斟寻是虞夷继承人历练的地方,战神羿君的封地也在那里。”

    “是啊,继承人。”寿麻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那时候,虞夷的国君还是本来受崇禹帝禅让的伯益帝君。他与启君因为禅让与子孙继位的问题,分裂了偌大的虞朝,成立各自的方国。最初伯益帝君管理虞夷时,还是想要延续禅让制的,他起初并没有把自己的儿子们当做继承人培养,而是另外培养了一名没有血缘关系的优秀年轻人。那人叫做挚昊,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只是年纪太轻了些,只有十八岁。伯益帝君就把他放到斟寻历练,隐居的战神羿君,偶尔也指点那个年轻人的功法。我不知道挚昊的箭术厉不厉害,没有见过。我只听过他弹奏一种乐器,在半截空心的松树干上绑上马尾,声音怪好听的。”

    方征想,应是后世琴瑟的雏形吧。

    “虽然有我们这些侍从跟着,但太康王子就那急躁冒进德性,经常喜欢偷偷独自行动,所有人都找不到他。担心得不得了。有一天他又不见了,我找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中午时分,太康王子终于回来了。他浑身有不少伤口,满头大汗的,但是却笑得非常快活,对我说,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家伙。他今晚还要去和那个家伙比试。”

    “我们拦不住他,处理过伤口后,也跟不上他,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他每天晚上都和那个人去打架。他们换了不少武器比试,从不同形状的伤口可以看得出来。太康王子兴致很高,想必输赢开半。应该也不止比武,从来不耐烦记草药与结绳信息的太康王子,那段时间缠着我们每个人,所有人都要教他东西。他学会后就两眼发亮跑去和人家比。每天都累得半死,却也是真的快活。”

    “再后来又一天,太康王子回来的时候阴沉得可怕,大发脾气,砸了所有东西,把我们每个人都打了一顿。那是他唯一一天没去和那人比试,整晚上我就听他念,‘为什么是你’?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到底是谁,过了几日才终于弄清楚,太康王子每日投缘比试的对象,竟然是死敌虞夷的禅让继位人:挚昊。

    “太康王子从出生起,就继承着启君国主的理想,要踏平虞夷,收复这半边国土。想必对面也是一样的念头。”

    “太危险了。那个时候我们都劝太康王子,再也不能去和那人见面了。我听到他夜里在偷偷哽咽。再怎么胆大包天唯恐天下不乱,也就十六岁。不能算孩子,但也远不到很成熟从容面对这些事的时候。”

    “又过了几日,太康王子忍不住又跑出去了。不过这次他没有甩掉我们。走得很慢,步履非常沉重。我们也得以远远看到虞夷的准继承人。我就是在那时候听到马尾弹拨松木声的。挚昊非常年轻英俊,看上去甚至比太康王子更瘦削一点,但更高挑几分。他们在月夜的松岗下碰面,分站在一条小溪的两侧。小溪一跃就能跨过,可他们一直隔溪而望,仿佛那里有一面无形屏障。”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挚昊的声音,他对太康王子说,‘我想求证一些事。一些恐怖的事情。那会使得我们的敌人变为一致。但在首铜山中,很危险,我不知道该不该邀你与我同去。’”

    “太康王子则冷冷应道:‘我也知道一些恐怖的事,昆仑山中有的,首铜山中也有吗?不过,你敢让我去么?整个虞夷有人敢让我进你们最机密重地的首铜山?’”

    “‘我敢。’挚昊那样说。”寿麻屯长闭上双眼,幽幽道,“那也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可不是最后一次么。方征心想,如今在虞夷国君位置上的,是伯益帝君的儿子啊,一只心机深重的老狐狸。至于这位被精心培育过的优秀禅位继承人挚昊,肯定死了吧?死在首铜山的某个山旮旯里?伯益帝君也放弃了禅让制,想必对他是不小的打击。

    太康王子和挚昊一起去了首铜山,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太康王子就变成了那种疯子。影响辐射之远,直到十年后的死尸砌墙。其中又有什么恐怖的原因呢?方征不知道,他脑中忽然毫无征兆冒出了第四片白雾,没有任何画面,也并非这时代的图景细节,甚至不像是交代他要从什么角度下手,只有一句方征小时候背过的诗句。

    ——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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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挚昊和太康看到了什么?和后来这城中死那么多人,有什么关系?”方征继续问着。他声音依然有些虚弱。在别人尤其是索兰眼里,还有些难过——方征中了耕尸毒,过一段时日就要死了。得赶紧把情况弄清楚,在期限之前把他带回阳纶,让国君有机会审问。至于欠方征一个人情怎么报?还不了了,没有办法。她必将遗憾终身。

    寿麻摇头道:“我没能跟去首铜山深处。太康王子和挚昊两人单独进去的。我们只能守在外面接应他们。大约过了十几日。太康王子终于回来了。他全身都是可怕的伤口,几乎没气了。和他同行挚昊死了。至于是怎么死的,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告诉我们。从那天起太康王子就变了个人。他变得易怒、多疑、阴晴不定、深沉又恐怖。我从小就是他的侍从,竟也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虞夷死了禅让人选,才变成血缘继承制。”方征想到虞夷那只不惜用儿子续命的老狐狸,在他年轻时,眼睁睁看着父亲伯益帝君培养挚昊,要把帝位拱手交给外人,很不甘心吧,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心志。

    方征又想,陶唐帝把帝位传给姚虞帝的时候,他自己的长子丹朱也联合三苗曾经反叛,被姚虞帝镇压下去。禅让制得以稳固。后来姚虞帝没有儿子,只有烛光宵明两个女儿,跟着登北氏回了祖姜,自立为女帝。虽然没有破坏虞朝的禅让制,但已经有代际不稳定的因素存在。到了三代无法维持禅让,因为启君足够与伯益分庭抗礼。禅让制的本源一是后代死亡率高,无法绵延数量足够多的帝嗣,选择面很窄。二是上古时代资源有限,如果天资不够强,很难靠资源砸得有出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交给直系后代,很快部族就容易衰落。于是交给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优秀人才,维持社会稳定。可如果反过来,在已经确定禅让制的情况下,偏偏直系后代出息了。比如夏启,情况就会很尴尬。

    这种尴尬在第四代继续延续,伯益想维持禅让制,花精力培养了挚昊——其实“培养”二字就已经和最原始的禅让制不符。“让”是把权力交付给实际已经有民望的统治者。挚昊却太年轻了,尽管优秀,未来准王者之才。但事实上却只相当于伯益“养子”般的角色。当然,姚重华在继位前,也当过陶唐帝的女婿,但那也是在他自己有了一方声望后。如果挚昊活着,也势必会跟伯益帝君的长子有一场彻底的争权,无论他是像姚虞帝那样成功镇压,还是不敌失败,继承人矛盾并不会因为伯益帝君坚持禅让就消亡。“势”的存在是客观的,老去的国君无能为力。不过挚昊年纪轻轻就死去,甚至没长到争权的这一天。国君之位落入伯益长子手中是铁板钉钉之事。自此,禅让制度在四境之内彻底消失,“家天下”的血缘继承制度全面施行。

    寿麻继续道,“是,伯益帝君很受打击,两年后过世。新国君是他的长子。虞夷的禹强营也是那时候建立的。虞夷国主之位交替。启君认为这是收复失地的好机会,夏渚发动了一场对虞夷的战争。他本来指派的是逢蒙统领,太康王子也主动请缨为先锋。但是开战后打不下来。逢蒙统领告状启君,说太康王子就是瞎胡闹,乱指挥,弄坏了他很多战略部署。加之虞夷那边虽然局势动荡,羿君却也还在。虽然羿君年纪很大已经退隐了,但新国君求他,他也就最后披挂上阵一次。虞夷慢慢把混乱军备整饬好,到后来双方僵持不下,草草了之。我跟在太康王子身边,他被启君召回去诘问,不许他再插手战备事宜。但那时候已经不可能攻下虞夷了。太康王子说他不是故意的,只是经验不足,又急于求成,犯了些错误。启君把他狠狠斥责了一顿,打了几顿,又关了半年算惩戒。但我们这些心腹知道,其实太康王子是真的在故意搞破坏,让逢蒙无法顺利攻打虞夷。错过了许多胜机。”

    方征简直无语,打仗胡来要死多少人。这太康王子怕不是个虞夷的准间谍,虞夷国君如果知道,都要笑疯了吧。他忍不住吐槽:“就这,他还能继位啊?”索兰也听得怒火中烧,不住骂:“疯子。”

    寿麻摇头道,“逢蒙尽管有所怀疑,但终于还是没有证据。这种事如果证实了,太康王子的确再也不可能继承王位了。不过直到启君逝世,也不知真相,仍然把王位传给了太康王子。继位的那天,太康王子就砍了獬豸,它逃跑了。遣散所有人的太庙中,太康王子在血迹中疯狂大笑,不,他已经不是王子,是国君了。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我听到他在念挚昊的名字,可是距挚昊死在首铜山中,已经过去十年了。我被太康主君任命为雍界的屯长。到任半年的一天晚上,那件恐怖的事,就发生了。”

    方征神色凝重,寿麻终于说到关键了。其他人大气也不敢喘,广场上只听见凌冽的风声。

    “我记得很清楚,晚上,风也像这样刮着。那个时候雍界没有高墙。有些农庄之间用石土隔断。最密集区域有简陋土墙雏形,也只是为了大家生活方便。一开始,我听到一些野兽在远处嚎叫,很正常。但也让守备去留意情况。那时候铠役军的统领还是羲伯大人,他不在这里,逢蒙当然也不在。这里铠役的武士也都是由仟队长来管辖。我与他们关系一直不错。他们很快探查回来,说就是些狼群在夜里迁徙盘地,注意防守,没多大事。但我眼皮总是跳,不放心,到了后半夜我准备入睡,那时候大部分人都睡着了。我躺下没一会儿,忽然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捂死口鼻,根本无法呼吸,我赶紧挣扎,滚到地上还是窒息。然后我扶着墙勉强爬起来,在中间某个时候,忽然一下子又能呼吸了。就像从水中冒出头来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我太奇怪了,赶紧叫人,可我刚坐下去立刻又窒住,站起身又没事。我一边叫人,一边小心试探,我发现当低于某个高度,大概是到我腰高的地方,就会呼吸不到空气,就像那里有条水位线,下面就是水,淹下去就会憋死。”

    索兰等人听得匪夷所思,“还有这种事?世上有这样的水?感觉不到,却能让人窒息?”

    “不信就算了。”寿麻无奈摇头。

    “我信。弱水就是这样的。我去过建木。”方征忽然道,“你继续说。”

    寿麻看向方征的眼神已经变得赞服,“见多识广的华族首领……对,建木下的弱水深达千丈。任何生物都无法泅渡。弱水中没有任何气,即使鱼类也无法呼吸。古来只有一种鱼的骨头可以飘在弱水上。那其实是一种龙类的后代,半鱼半蛇,叫做延维,骨骼能有桥那么大。”

    “龙也可以短暂地在弱水中游一会儿。”方征淡淡道,“龙带来雨水,雨水在弱水中形成一层。不过龙聚的是普通水汽,弱水既无法被搅动也无法蒸发形成水循环,就不可能是龙类带来的弱水。建木在几千里之外,弱水不会飞过来吧?”

    寿麻道:“世上并不止建木旁有弱水。昆仑山中的深渊也有弱水。那也是不见底的深渊。”

    方征想起做过的梦,昆仑山弱水中无数巨大骨骼,疑道:“难道袭击雍界的是一片弱水?它怎么出现的?你继续说。”

    寿麻道:“很不幸,那时候大部分人都在入睡。躺平的位置很低,在睡梦中无知觉窒息死去。有些人醒来却动不了,惊恐而死。少数人挣扎站起来得救。第二日我们点数,死了一万多人。那个时候弱水还在。我们摸不到它,但只要弯下腰,就感觉得到。所有人都不敢睡觉。我们跑到了附近的高地上,很幸运发现它是有边界的。我们计算着弱水边界形状,寻找它的源头。发现它大约有两个雍界长度。形状是圆的。在它的边界处也没有任何依托,就像是凭空聚在空中。我们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把它们疏开,说是水,但它不会往低洼处流动。它像个悬空球。雍界在山坳处,弱水就像个巨大的圆簸把我们罩住。我挖开附近高山上的土层,发现里面虫豸也都憋死了,即便是石头泥土也没法隔住弱水。它阻断了空气,地面上的很多生物都死了。我们没有找到源头,它就像从天上掉下来或是——”寿麻深深吸两口气,“……从地下冒上来。多半是地下冒上来的,因为它一直在‘长高’。一开始只到人的腰那么高,等过了两日已经比人高了。我再也没法回去了,人一进那个区域就会窒息死。它‘淹’过了人的头顶。”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听得在场之人眼睛发直,方征也是大感稀奇。不过这时代不科学的事情那么多,多一件也不算什么。让方征在意的是,弱水没有顺势流动的特性,也无法在实体的维度触摸到界限。但它确实存在,能直接作用且影响人。如果用后世物理知识来看待,与其说是“水”,倒不如说是某种“场力”的存在形式。

    只是,这些事情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吗?方征想想还是算了,这时空神话怪物太多,他继续听寿麻讲述后来发生的事。

    “我派人把这件事报告了太康国君,那时候最快传讯到阳纶城要七日。这七日里雍界就是座死城。活人都跑出来了。但里面还死着一万多人。那时候是夏天。我本来担心尸体会腐烂。但后来想到,那里面既然没气,自然尸体也不会烂。又过了七天,阳纶城有消息回来,太康国君他亲自过来了。”

    “那时候,我们用鸟测了一下,弱水的高度已经涨到六仞高,”寿麻道,“而且它还稍微移动了些,没有规律,像个球乱滚。但始终把雍界罩在其中。太康国君来的时候和我站在弱水边缘地带,他亲自进出几回,我从来没见他那个样子,恐惧憎恨到了极点,似乎随时会崩溃。他说,我们一定要把它挡住,不能让它再涨出来了。它下面埋着的是,是无数不死的怪物。只有弱水能封住它们。它们不会死,但在弱水里也无法动,就永远被封在里面。但如果弱水全都涨出来,这些怪物能接触到土地和空气,可能就会活过来了。有弱水汇聚的地方,一般深不见底。怪物被英雄制服后投进弱水里,就叫做‘薨渊’。”

    方征大脑中似有一根粘血的巨弦“嗡”地被拨响,浮起无数往事的尘埃空气。

    “等一等……那建木的弱水和昆仑山的弱水……”

    “都有,有无数怪物被关在里面。但也不必担心。那些弱水都深达千丈。”

    “那怎么会从地下冒出来还把雍界城罩住了。”方征感觉到匪夷所思。但他随即又想,如果按照后世的地质学来看,在深达几千米的地表下,板块是会移动的。所以如果弱水在地质层有循环,也说得通。虽然建木和昆仑山间相隔几千里,但如果那里深渊地界在地质层下,弱水有相连的通道很正常。但对于上古时代的人来说,可不就是一场只能用神鬼之力来解释的灾难。

    至于弱水忽然冒出来,有可能是地质在很深的地方有板块挤压,蝴蝶效应影响到水循环通道。方征又想,不对,也不能用“水”的物质体去定义它。它应该还是某种特殊的“场域”。在板块下方流动和正常水循环规律不太一样。但总归可以连通。方征并不太精通这方面专业知识。但以他的科学观来认识这件事,也是勉强能说服自己理解的。不过俨然这个世上其他人不会明白,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那这片弱水后来涨了多高,有怪物冒出来吗?”方征继续问。他问得太过平静,和在场所有人形成了强烈对比。

    寿麻摇头道:“最后弱水大概涨到八仞高,没有怪物。在第十日过后。它忽然又凭空消失了,一点痕迹都不留。不对,雍界所有的死人就是痕迹。太康国君发疯般跟我说,要‘挡住它’,于是让我开始造高墙。要造九仞,比弱水高,这样以后人就可以站在墙上。他开始大力搞巫灵崇拜也是那时候。”

    “墙挡不住弱水啊。既然是从地下冒出来的。而且它这次涨到八仞,下次可能更高啊。”方征吐槽道,心想这什么弱智思路。但也不能全怪他们迷信。以这个时代的技术和生产力,是没办法解决这些事情的。

    “但是太康国君就是要我造。他说挡不住弱水可以挡怪物。或许是他太焦虑了,必须要做点什么。我说材料不够。他说就把尸体堆进去。他边说还边发疯笑,说尸体可以挡,尸体里有空气,尸体里有血液,可以憋在尸体里,可以把头埋到尸体的内脏里……我听那些话真是毛骨悚然。我心里有个猜测但不敢问他……当年他和挚昊在首铜山里,或许也遇到了一片忽然冒出来的弱水,兴许有些怪物还从那里面出来,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方征稍微一想真是细思恐极,连忙制止他,“别猜这些事情了。我问你,相柳和这个有关系没有?”

    寿麻迟疑道:“不太有关系吧。十年前弱水冒上来的区域,地面上没有到半月山那边。相柳确实是前不久才出现的问题……”

    但方征和他们的思路不一样。弱水在薨渊中所谓“深达千丈”,有可能它冒出地面虽然只有几仞,但就像冰山冒上来一个角似的,下方场域有多大,谁也不知道。它在地表下的区域,很可能已经影响到了半月山,造成了相柳封印松动。他想得更远了些,说不定其他怪物封印松动的影响,也不仅仅是简单的“年久日深”……否则怎么在短期内,就有这么多被镇压过的怪物冒出来。

    方征想到了姚虞帝用“生眼”“死眼”来镇压怪物,一来可能因为建木和昆仑山的弱水太偏远,没法把怪物制服再千里跋涉丢进去。二来他训练灵狪去放电,也是某种程度上对于场域力的运用。古人不懂得知识的原理,只是在无数次实验试错中找到了按照步骤做后,就会约定俗成会发生的事,成为了他们的“技术”。

    弱水到底是什么。方征无法明确定义,不但以上古时代的知识无法去给出解决方案,甚至连后世科学知识能只能大概分析它属于什么类型,却不能去解决问题。以太康的知识体系和精神状态,怪不得疯了。弱水突现,是造成挚昊殒命的罪魁祸首,给他留下深刻心理阴影,不惜做出捣乱阻止逢蒙进攻虞夷的近乎叛国举动,他是在用那样悲惨又幼稚的方式去祭奠朋友吗?

    再后来相似的问题再次出现,雍界城一夜之间死掉近两万人。它与最古老远古的恐怖息息相关,封锢着那么多远古怪物,本该好好躺在世所罕至的遥远彼端,建木和昆仑深处都是人力难至之处。可它居然会从地下冒出来,是如此不可捉摸,哪怕拥有了伟大的武士也对抗不了这种东西。后世有句诗“拔剑四顾心茫然”。太康只好寄希望于巫灵,且开始认为生命毫无意义,做什么事都不计后果,夏渚就此倒退向奴隶制的政体……

    原来如此,方征已经想清楚了这后面的一系列问题。在他看来,弱水这种“场域”灾难,应该也是地质板块流动造成的,就和地震相似,没法预测,是纯粹天灾。不要绞尽脑汁想着去怎么对抗。毫无意义……

    真的是这样吗?方征忽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如果那真的是昆仑山或建木中的弱水,它们为什么一直在那里呢?如果雍界的弱水一夜出现又过几夜消失,就说明这种东西很不稳定,那为什么古来就有弱水千丈的认识,建木和昆仑山中的弱水也从来没有不稳定。为什么呢?”

    “对啊……”寿麻似后知后觉才想到这个问题,沉吟道,“华族首领果然聪明,你这样一说,还真的……是个问题。”

    ---

    旷野天低,草长莺飞。

    “师父,今天不教我射箭,也不教我刀法,是又有什么好故事吗?”

    “小子锋又想听故事了?上次是不是讲到我从扶桑木那边取箭枝回来。是在大海中,海里有个眼,叫做‘归墟’。没有任何生灵能在那里生存。”

    “那它会不会在海里飘来飘去呢?”

    “不会,归墟关的都是可怕的怪物。如果动来动去,海里其他鱼就倒霉了。”满头白发的羿君抚摸着孩童的头顶,慈祥微笑道,“不用怕。两百年前,炎连氏在归墟眼镇了扶桑木;一百九十年前,有熊黄帝在东极眼镇了建木;一百八十年前,帝喾在昆仑眼镇了若木……这些薨渊再也不会动了。那就是虞朝七十年黄金时代的稳固源泉了。以后小子锋也要做大英雄,把怪物都关在里面。”

    “归墟、建木、昆仑……都好远啊。”子锋把头靠在师父的怀里。“它到底是怎么来的。”

    “薨渊就要那么远,这样才能保护民众。”羿君抚摸着他的发顶,“弱水也在那么远的地方,不会危害人间。那是怪物天然的牢笼。可如果没有镇天神木,它们就会变成巨灾。我也不知道弱水是怎么来的,大概是怪物太多了,他们的气变成的吧。”

    “幸好。”大羿又笑着安慰小徒弟,“虽然这世上只有三棵镇天神木,但也只有三个薨渊。”

    年过古稀的大羿,并不知在首铜山深处,十六岁的太康和十八岁的挚昊,发现了世上的第四个薨渊。没有被镇住的它,带着古老怪物的怨气,自此在世间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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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好吧,我暂时信你。看在——”索兰瞥了方征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弱水薨渊也是多年前的事情。墙里的尸骨我不追究。但相柳的事情可不能算了!五个仟队长死得那么冤,铠役军里被安插了有贰心的人手,还有刚才的袭击——”索兰招呼左右心腹上前把这个白胖胖的屯郡长押住,“别怪我。我没有时间慢慢查清。这家伙已经中毒了,他时间不多。”索兰又焦急地看了眼方征。

    “我对统领和国君忠心耿耿……”寿麻连忙申辩,却又被径直打断。方征冷眼旁观,心想再怎么申辩也没用。为了脱罪解释清楚高墙中尸体的源处。寿麻交代了很多前任国君太康的隐秘,这也证实了他果然是前任国君的心腹能臣。虽然这样的臣子还有很多,仲康弑兄上位后,没有一一追究牵连,但终究是前朝遗老,一朝天子一朝臣。索兰对他采取更粗暴极端的刑讯手段也少了顾忌。

    从前的有比部落和祖姜那边,都有骨针刺中头部腧穴来逼迫人说真话。方征也学过一点。他想知道铠役军会用怎样的手段?

    “统领,你问我什么,我说就是了。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寿麻满头大汗,惶恐道,“别……”

    一条铜链套在他的脖子上,两边武士用力一勒又松开,寿麻脸憋涨成紫红色,咳嗽喘息痛苦连连。

    “为什么那五个仟队长会出城。这些袭击者的来处又是哪里?不要推给虞夷了。”索兰身侧有武士附耳汇报后又退下,“刚才我的人已经把那些人的尸体全都查了一遍。虞夷的探子会在身体某个隐秘的地方刻上鸾鸟的标记,这些人却没有。刚才刺我的那□□儿也已经找到了,就在城里。他之前在铠役里是个拾队长,因为前几日出城死了一批武士,他替补成了佰队长,是你推荐的。他的妻儿承认你帮过他们。屯长,就是你,先逼死仟队长,安插人手,然后行刺我。说!谁主使的!是逢蒙?”

    那寿麻屯长沉默几瞬,随即咳嗽道,“也罢。既然你都查了,杀了我罢。逢蒙大人会为我复仇。”

    “哼!像你这种人,在那老家伙眼里死了也无足轻重!糊涂!”索兰斥道,“弃暗投明,效忠我,就是效忠主君。主君更愿意任用谁,你不会不懂吧。”

    逢蒙是实打实的三朝老臣,而索兰从小就被仲康提携,主君年轻有为,但亲疏有别。逢蒙的才能势力越大,仲康就越会提拔索兰与他制衡。索兰也明白这一点,在威逼利诱寿麻投诚倒戈。

    然而……方征看着寿麻头顶冒出卦的第五片爻辞,白雾中寿麻取了两块小石头,缠上些蚕丝稻草,放置在雍界城祭祀四巫灵修建的神庙下方。四巫灵的模样方征已经在青龙岭听黑衣老妪说过,鱼头人身的赤鱬阿蒂莎,掌管生与秩序;黑手鸟头的翟如鸟沙戈切,掌管死亡与审判;蓝身豹尾的长乘兽越伦俄,掌管疗愈与继承;白身蛇尾的肥遗蛇茉勒,掌管混沌与预兆。这四个巫灵形象最后是太康敲定的,方征如今明白,或许与他当年在首铜山中,和挚昊一起,于弱水中遭遇过的怪物有关。

    在第五爻启示的白雾中,方征看见,寿麻把石头稻草放置于掌管死亡的黑色翟如鸟雕塑下。白雾随即散去。方征心想,放在死亡雕塑下,是诅咒吧。这就像是后世扎草人。寿麻憎恨的两人是谁呢?

    方征沉吟片刻,大致推测出了寿麻的动机。

    此时,寿麻正对索兰摆出了诚惶诚恐的卑微表情,道:“求之不得。我一直想找机会替统领效忠。但那逢蒙一直想除掉您,唉,我又怎么敢违抗他的命令——您大人有大量,我今后必然抵死以报,肝脑涂地……”

    索兰满意点点头,“识时务就好。”

    “还是算了吧。”方征懒洋洋对寿麻道,“你那么憎恨夏仲康,当然你也恨逢蒙。总之杀了你那前任主君太康的人,你巴不得他们早点全完蛋。所以你要断铠役军臂膀,最好能杀掉索兰,然后嫁祸逢蒙。让他们彼此相残。夏渚完蛋你不在乎,相柳冒出来你也不在乎,你只要弄死夏仲康替太康复仇而已。我说得对吗?”

    寿麻表情一瞬空白,随即卑微惶然道:“华族首领这是在说什么啊……”

    “哼,刚才还在说这些探子是虞夷和连子锋派来劫我的呢,转口又说是受逢蒙指使。寿麻屯长,你这墙头草倒得也太快了吧。”方征挑眉对索兰道,“你也是,这么容易信?我要是你,可不敢用他。整件事要是成了,想想谁受的损害最大,谁最能得益,这件事就是谁在指使了。我可不是在帮你和夏渚——”方征又补了一句,“我只是不想今天在这城里整备休息时,半夜被人杀了都不知道。我虽然中了毒,到底还是有十几天好活,可不想提前一刻死掉呢。”

    索兰浑身一颤,对两个拉链子的武士使了眼色,他们重新把铜链套在寿麻的脖子上,狠狠往两边拉去,他又窒息呜咽起来。随即那两个武士又在他的手指甲和脚指甲上,扎下亮金色的铜针,伴随着他杀猪般的惨叫。那种针扎下去人虽然死不掉,但从此后手就废了。

    “说实话!”索兰呵斥道。那两个武士松了手,寿麻半死不活跪在地上,只有进气的份。

    寿麻似自知以后哪怕活下来也是个废人,干脆也不想活了。眼中终于露出了仇恨神色,尖声诅咒道:“恶心!太恶心了——太康王子的确做了些错事——”寿康这个时候又下意识叫回王子,叫了二十多年,看着那个人从小孩长大,纵然犯错、脾气不好,总归也是他效忠了那么多年的主人,何况还遇到过那么多悲惨的往事。“——国君有错,就劝谏改正,真的罪至死么?还不是夏仲康想夺权。我就不该把夏仲康放进寝殿里。他太狠了,索兰!他比太康狠一百倍。他只有十八岁,就能眼睛不眨脸色平静杀了他哥哥,上一句话还在对他哥哥乖巧微笑啊。后来的,什么‘我也没办法,我也很难过’,假兮兮地哭,都是装的!索兰,你真的明白夏仲康是怎样的人吗?!”

    方征忽然大声道:“舌头!”

    索兰正在心神激荡之际,听到方征的提醒猛然惊醒,只见寿麻张开口,嘴里跳出了一点青光。她赶紧仰头闪躲,惊险地避过。那点青色嘭地撞到她身后武士的刀刃上,从中间破开,溅出了墨绿色汁液。

    掉落泥地上的,是两段细小的蛇尸。再看寿麻,他的舌头已经迅速变成了死绿色,那颜色从他口鼻迅速扩散至全身,他几乎是瞬间就咽了气,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方征盯着地下青色小蛇尸,忽觉场景似曾相识。

    寿麻最后时分,从舌头里吐出毒蛇想要害死索兰。这想必是玉石俱焚杀敌一千自损七百的招式。平时应是用特殊隔离的类似软囊玩意(虽然方征不知道这个时代叫什么)拴在他嘴里,他咬破那个囊,毒蛇从沉睡中惊醒喷出来,而他自己也毒发身亡。

    方征寻思间,最后一爻的白雾,从寿麻的尸体上升起。那雾气中有个方征不认识的白衣女子,白纱裹面,身段窈窕纤细,只露出一双黝黑瞳仁。她裹着白纱的手中举着一个青绿色小罐,寿麻跪在她前方伸手接过,只听得那女声冷漠道:“要复仇,就要有决心……我会等你的消息。”

    爻辞给予的白雾影像,都是方征阶段性要解决的重要问题。第一卦最后给他解了毒药。这第二卦最重要的一爻,如果匹配他目前迫切要解决的。再联系那忽然弹出来的小青蛇,方征暗想,原来如此,白衣女子的身份呼之欲出,那么,利用这个机会,他就可以……

    方征悠悠道,“巴甸的蛇巫有‘珥蛇’之术。当年我也遇到过,把小蛇串在耳朵上,人死亡后,小蛇能扑向敌人。”

    方征循循善诱,果然看到索兰变了脸色,问方征,“巴甸?可是寿麻是夏渚人,再说巴甸已经——”

    “已经被我淹得差不多了。寿麻也不可能是巴甸人。所以呢?”方征满意指点着索兰脑中齿轮一步步往他判断出的真相吻合上去,“寿麻隐忍多年,想替太康王子复仇,断夏仲康一条臂膀,从你下手。恰好这时候还有一个人也想对你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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