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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章啦,起码写了一半啦,开心。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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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这个卦去哄人——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之类的套词。它似乎在告诉方征——冒险行动。

    可是怎样行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这些武士现在无论是谁,都可以轻松摁死自己。自己再去作死挑衅,不是凉得更快?

    坎卦的六爻在方征眼前闪耀着金色光芒,渐渐的第一爻亮度超乎寻常。第一爻是初六,阴在下,最简单普通的守柔位置。方征思忖着如果按这个指引就是“文斗”而不是“武斗”了。他又迷茫了一瞬,自己的知识体系来解释上古易数真的是那个意思吗?以及,这算是新的“一招”吗?毫无攻击力啊……方征内心充斥着对大龟甲不靠谱的怀疑。然而下一瞬间他就瞪大了双眼——

    方征看到那条金色的初六爻颤巍巍在空中飘浮着,宛如一个透明悬窗,它轻巧飘浮到左边一个武士头顶。当然那武士毫无感觉,也根本看不到方征脑中的东西。它两根短线中间缝隙慢慢升起了小缕白雾,白雾中这个战士站在垄边,拥抱着作妻子打扮的家人,说着“等我这次回来,就争取调回阳纶铠役的守卫军中……”白雾里的细节一道告诉了方征,他的名字叫做路十五,他的妻子叫做锦七,在阳纶的蚕坊里工作。

    方征心中受到极大震撼,之前他想了解这个世界的大致情况,偶尔脑中会好心飘来“白雾”,但介绍的都是非常宏观且笼统的情况。从来不会告诉他,某个人的过去经历、姓名、社会关系等微观细节。方征眨了眨眼睛想看得更仔细,然而白雾逐渐淡去,两根短爻线形的“初六”也黯淡下来,像一根用尽了的发光二极管。

    原来如此……方征难掩心头惊涛骇浪,白雾显现,想必就是这第七招的功用了。是不是要自己按照这个“提示”,做了第一步后,才会有接下来的“指引”?难道这龟甲上第七式,图画上一个人举着六根小木棍所代表的力量,是“启示”?每一卦有六爻,也就是说接下来,还有机会见到五片白雾,一步步助他脱困?

    比起前面的招式,这太不科学了。实用性也很玄乎,前面的招式都是物理性质,这个招式却如此“唯心”,自己这半吊子的易学知识哪天掉链子怎么办?方征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而且这白雾只是介绍细节,根本没有指引自己该如何做。

    不过他又摇头想,自己都能穿越过来、重新活一次,管他科不科学的。先试试再说,死马当活马医。反正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刚才爻辞的意思和白雾信息,就是让自己从那个武士身上下手?利用他牵挂家庭的信息……就会有突破?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方征知道这支押送他回阳纶的武士小队有二十来人,每个人都有分工。这个叫路十五的除了看守方征外,还专门负责烧制行军粮。他们吃的都是兽肉,加上附近采摘的一点薯蓣叶子。这几日要处理干净线虫,必须把所有肉块切削放进沸水煮过,也由他把煮好的肉分给每个人。最后给方征剩下很小的一块,保证他不饿死就行。

    今天白天猎物不够,方征甚至都没分到吃的,肚子早就咕噜噜叫。半夜这些武士揶揄扛困的时候,就对路十五道:“铜锅里有没有剩点老鼠皮麻雀酱的?给华族首领喂一口呀。”

    守到半夜肚子饿,这些武士会抓老鼠青蛙和小鸟烤着吃。尤其在线虫肆虐的这几日,方征总觉得他们这样很不卫生,腹诽没几天就会吃死几个人。不过那路十五的烹饪倒算有点本事,能尽量处理干净保持食物本味。青蛙小鸟也让那些武士吃得津津有味,至今没死人。

    路十五虚虚从锅边一捞,抓了一把地上的麻雀毛,啧声说:“没有肉了,华族首领试试烤鸟毛?”他们并没有更过分地冒犯过方征,但在这又困又累的漫漫长夜,总要说点能让兄弟们笑得放肆的话头。

    “每次华族首领吃东西,都得给你喂进去。”路十五握着鸟毛走近,虚晃在方征眼前。他并不是真的要把鸟毛塞进方征嘴里,只是希望刺激他说点什么,生气也好怒斥也罢,好让人打起精神。

    方征轻轻叹了口气,这在别人眼中无奈的表情,实则是在心里恍悟般哭笑不得——还真会发生,“启示”居然真的应验了,还径直把死穴送到方征面前,让他根本不用多走几步路。

    龟甲与河图洛书有关,源头是伏羲,卦也是伏羲演的,真是谢谢您老人家了。

    方征以只有路十五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几个字。其他人只能见方征嘴唇似乎动了动幅度。路十五手中鸟毛全散飞开去。他后退半步,随即表情略凝重地盯着方征,欲言又止。

    “我……我去树林里。”路十五似乎有些语无伦次地,“去树林里”一般是方便的意思。那些武士虽然对他不满又奇怪。但人有三急,估计是突然来了。他们嘘了几声,嘲笑路十五还是不敢真正对华族首领动手,“怂”得有了尿意。不过规矩在那里摆着,他们也不敢真正挑事,提了精神便罢。

    能被选为铠役武士,心理素质自然不差,所以没人能看出路十五那看似镇定的表相下,内心的波涛汹涌。他甚至都无暇分辨,只想赶紧远离那个可怕的华族首领,静一静去想到底怎么回事,顺便执行那人的吩咐……

    方征对着路十五说的是“不想锦七有事,就给我搞点吃的。”。

    他妻子的名字。估计连索兰统领都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铠役武士,他的家庭、出身乃至经历,都没有任何值得大人物关注在意的地方,也没有汇报过这些事情,像他一样的人有很多。甚至自己明天死了,也很容易找到替代。

    为什么远在南边山区里小部落华族的首领,会知道他妻子的名字?路十五很少在人前念妻子的名字,自己无足轻重。他的妻子更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人物。他们对庞大的军团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可是他们就是彼此世界的全部。

    华族首领到底怎么知道的?难道真的是神?可如果华族首领是神,又怎么会被他们抓住?自己该去汇报给索兰统领吗?可那人知道自己妻子的名字,如果能控制她的人身安危又该怎么办?路十五一时无法可想,虚弱地跪在小树林中,抬头看天空的星辰,他不敢多看。赶紧在水潭淤泥里挖了半天,总算抓了只大肥青蛙。

    路十五把青蛙逮回来沉默地做完清洁,在火堆上烘烤熟透。其他武士本来以为他要给他们加餐。没想到路十五却撕了最大的一条腿,塞给了方征嘴里。方征两口就吃下去了还意犹未尽,皱眉看着剩下的青蛙,挑衅般瞥了他一眼。路十五只好又把剩下的部分都塞给方征吃。其他武士纷纷在旁边不满揶揄:“你这是干甚??没看出来啊路十五??原来你是这种人??啧啧,讨好华族首领倒是条路子,谁知道国君以后会不会重用他呢。”

    路十五忍受着同伴的诘问和嘲讽,默不作声给方征喂完食物,才低声道:“索兰统领说过他不能死。”随即就闭目养神不再和他们搭腔。

    不提其他武士疑惑又不服气小声嘀咕了一会儿,也没趣了,各自守夜。且说方征在说了那名武士妻子的名字后,精神一喜,他居然真的看到了视线中“坎卦”的第二爻浮现在空中亮起金色的光芒。一缕崭新的白雾在那截长长的阳爻中升起了。白雾中有一艘木筏,正在渡过湍急江流,木筏上坐着路十五、索兰以及……方征自己。

    这不再是是“过去”的细节,没发生过。但按照他们的行军路程来看,这很可能就是明天渡江的画面。索兰一定会亲自押运方征。而路十五想必会找个理由与统领独处,汇报今晚被方征点破他妻子名字的匪夷所思情况。

    方征心中默想,难道这是“启示”的力量?只要自己按照爻辞正确的方向去行动……它就会告知自己接下来要发生的某些事?这招原来是这样使用的?方征心中嘀咕,对《易》一窍不通的人根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吧。自己误打误撞还做对了。

    “启示”虽然目前都是给他一些很小很细节的画面,也不由他自己选择,但仔细想,是个很可怕的能力。

    方征一瞬间想到了许多神秘诡异的传说,譬如唐时李淳风袁天罡泄露天机的《推背图》,一直算到两千多年后的国运,李淳风一发不可收拾,袁天罡赶紧推了他的背,言“天机不可泄露”,故此预言书被称为《推背图》。袁天罡李淳风都是道士,道士的老祖宗是老子,老子是周书吏,定然熟读《易》。袁天罡李淳风的卜算推演,与《易》数也息息相关。

    之前,方征要完全掌握每个招式,都有熟练期,需要反复练习。如此看来,走一步看一步的“启示”白雾,很可能就是这第七招最粗浅的入门级。仅是如此,都能看到一个人的要害,伏羲老祖宗的东西果然要命。用好了,玩弄人,手到擒来。

    自己如果一直练下去,终有一天会到什么程度?袁天罡李淳风推演了唐至后世两千年的运图,至今依然有多幅未解之谜。他们是看到了遥远的未来吗?自己这个招式的威力又会到达什么境界,看到多远的事呢?

    这样想着,方征又要控制不住身体的渴饿,几乎晕厥过去。他感觉到除了身体乏得厉害,大脑也似过度使用了般累得不想动弹。在沉入黑暗前,方征心想,累就累吧,幸好,今日昏过去前,总算多了一点希望。被劫持远离家园,这种绝不应该发生之事。如今他受的那么多苦,伤口、疼痛、渴饿与体内力量拉锯的折磨……

    都是应得的教训呵。

    艰难复健。

    首发晋江文学城

    铠役武士押送方征沿江水东行,有时候走水路,有时候是陆路。今日则是最后一段水路——清江的上游,沿江继续漂行半天约几十里,就是大江泄流之处。此地多崇山峻岭,视线都被挡完,他们如今还看不见大江泄流分叉的景致。

    渡江的竹筏倒已经都准备好。简易排舟只能乘坐两三人。每次水路的时候索兰都是亲自来押守方征,再随机抽调一名武士在侧。正安排时,路十五犹豫地渡到索兰身边,复杂地瞥了方征一眼,低道:“统领,我,有事要单独禀告。”

    “那你就上来。”

    这只以竹排扎实的小木舟上于是单独坐了索兰、方征和路十五三人。逆流行舟需要划桨。方征当然是不动手的,他此刻还是被毒药控制后虚弱无力的样子。当年方征吃了些太岁肉,增强了体质,五感也变得灵敏。甚至能免疫小病小毒。但还是没扛过夏渚这两种毒药,让他受制于人。足见其中利害。索兰给他说过,这是夏渚挖掘华胥人的玉雕版,上面记载的秘药配方。后来又经过巫灵改良。如今世间还没有解药。

    现在他们已经行驶到江中,这幅画面与昨晚爻辞启示一模一样。

    自己应该怎样行动,它才会给出新的启示呢?方征心中这样想的时候,后脑勺又开始微微发热,似催动那个力量的“发动”。方征思考着,第二爻是阳九,“刚中”的意思,让自己正面对抗?也可以解释为主动挑起话头?又或者挑个事?挺身而出?

    方征心想,《周易》之所以包罗万象,有个原因,说得不好听些,就是它指向未来的多种释读方法。街边骗子算命大仙总能“说准”,让人事后想起来敬佩早窥先机,其实是因为他足够含糊笼统,能根据现有情况推测出大方向,并用语焉不详的表达。事后成了也可以,不成也可以,总能立于不败之地。但如果这“招”的真谛也是含糊其辞,就无法对方征的行动具备任何指导意义了。

    既然画面指引了这个场景,那么自己就要相应行动,它才会给出下一片白雾的信息。方征又想,自己才刚刚开始练,没法运用纯熟。不知道如何做的时候,往前,往上,往这一辞阳爻的大方向去靠,总好过瞎想。

    既然是“阳爻”,那就先把握“主动”吧。

    于是方征一改沉默,不等路十五告状,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有话要说。索兰给他扯下嘴巴上勒住的绳子。方征开门见山对路十五道:“昨晚给你说的,想好了吗?”

    路十五脸色惊疑不定,随即哆嗦向索兰禀告道:“统领,我要说的事,就是昨晚他……他知道我妻子的名字……统领,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我也不会写字啊。”

    索兰十分意外皱紧眉头,视线轮流打量着路十五全身,“连我都不知道你妻子的名字。”她凝重地盯着方征眼睛,意味深长,“……华族领袖,还真是深藏不露。”

    “我对统领忠心耿耿。”路十五嘴唇煞白,不住害怕地瞥向方征,“可是他……如果他……”潜台词是忌惮方征有什么非人的能力。华族有龙和冰夷,方征究竟是如何获得它们的认可,一直是外人最害怕的疑虑。

    方征又笑了笑:“别那么紧张嘛。我不会乱来的。”他意味深长道,“不过,你得对我好些。再想往我嘴里塞鸟毛什么的……”

    索兰冷冷瞥了路十五一眼:“嗯?”

    “统领,我真的没有。”夏渚武士分辨道:“只是嘴上吓唬两句。太困了,随便说说的。真的没有做……”

    索兰正色:“言语也是力量。不然韶舞为什么要配诵文?这三十鞭先记着。回了阳纶再领。昨夜应该不止你一人,都记着。做个记号。”说最后一句时,她甩了一藤鞭抽在路十五嘴边,抽出一道血痕。路十五不敢吭声。随即索兰又对方征沉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探知我方武士的家庭情报。想籍此动摇铠役军心,那是做梦。”

    “我哪有那么坏。”方征懒洋洋地轻笑反驳,“我比夏仲康好多了。”

    方征一直在等待着第三片白雾的启示,这是方征自己主动唆使的,符合“阳爻”指引的方向。果然那片白雾从旁边路十五头顶冒出——

    雾中之人仍是他最牵挂的妻子,她在深寒的夜中依然呆在蚕坊的织衣前。她旁边堆了一些丝织物,然而从面前的玉版上刻的数来看,要做的量太多,根本没法做完。她只能没日没夜地赶制……

    白雾画面一闪而逝,虽然这只是一个小人物最平常不过的生活图景,然而方征恍悟了更多东西……管中窥豹,不但弄清楚了一些问题,还借机找到了下一步如何煽动怂恿路十五的法门。

    眼见方征又要开始说夏渚国君的坏话,索兰立刻准备去塞他的嘴。然而方征稍微侧了侧躲过,扬头朝路十五道:“你妻子要死了,拦她。”

    路十五猛然一震,不假思索竟然真的伸手去挡了索兰一瞬。他本不敢以下犯上,但潜意识里家人安危让他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一声“啪”的鞭响炸在他手臂上。路十五这才反应过来,惊魂未定赶紧撤开,摆手道:“统领,我不是……”他急促对方征指道,“你,你骗我的!你休想扰乱我!”

    他脸上有双重的惴惴不安,一是方征说的他妻子要死了,他虽然觉得不可能,却仍然十分恐惧;二是他居然情不自禁动手拦了统领,会被处决吗?但他更惭愧辜负了索兰,自己还算是合格的武士吗?

    索兰表情更冷,“我果然小瞧你。一句话,就能玩弄我的精锐战士。”

    “我说的是实话。”方征道,“你妻子虽然现在没死,但她也是在慢慢死去的。知道为什么吗?”

    “胡说八道!”路十五气呼呼瞪着他。

    “锦七在蚕坊织衣。”方征一句话就让这武士面色煞白,方征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然而不等他解惑,方征继续迅速道,“阳纶城的玉坊、蚕坊、铜坊以及盐坊,可都是夏仲康的叔叔和弟弟在管——”

    索兰眉头皱得更紧,似乎想问方征是如何知道的,但又觉得既然连普通武士家人的名字方征都能知道,这么大的任免之事,方征知道也很正常。她没有第一时间制止方征,想听他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这一听可不得了。

    “——他们正在慢慢杀死她。每天机械消耗生命而无任何回报,她是你的妻子,可你们为什么无法抚育孩子?你一年能回阳纶几日?你想调回阳纶城守卫军,对不对?可就算你与她相聚几日,她也不得不承担繁复的蚕坊工作直至深夜。你们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也没有物资来养育后代。汲井轮地。永无止息。只为了有一口饭吃。这和牛羊有什么区别?不对,牛羊不必劳作,只会被吃掉肉。而她最终也会死掉,另一种意义上被吃掉。织出来的蚕衣,轻软易碎,根本不是普通人穿戴的实用性,堆在国库里发霉或被贵族挥霍。没有交换价值。她就是给他们奉献的膏脂。或许你觉得只要有一口饭吃已经很好,又或许觉得只要活着,当牛羊也不错。但——”

    路十五胸膛剧烈抖动着,越听脸色越白,在他爆发之前,索兰已经用藤鞭去勒方征的嘴,然而在那之前,方征已经如愿以偿看到了启示第四招的白雾画面:

    这次是索兰头顶冒起了一片她自己看不见的白雾,雾气中他们还在这只船筏上,而小小的木舟上散落着脏污血色,三个人看上去并没有受重伤,溅得到处都是血沫中有碎滓烂肉,像是遇到了什么东西。

    雾气中的画面很短暂,一瞬间就消失了。就像一副静态图片。方征注意到在那画中,路十五在划船。索兰则挥出了一把方征从来没见她使用,包裹在背后的长刃。一把古怪的圆刃,如冰淬玉,不沾血珠。

    这时候的“启示”不再聚焦于路十五的家庭关系等弱点,而是根据他们现在的情况,指引出接下来方征首先要解决的事?方征又想,为什么白雾不显示索兰的弱点呢?是她太强?还是“启示”认为如今还不是时候?

    无论如何,既然白雾亮的是阴九四,方征心中一紧,说不定这水中……

    方征伸手把那截这些天折腾他的藤鞭握住,索兰眉目一冷,警惕震惊于方征居然也伸手来反抗?这些天他一直不会白费力气,都逆来顺受得很。索兰正要全力动手镇压。方征已然急促咆哮道:“拔出你的刀!!水里有东西!”

    索兰下意识回看了一眼肩头的布包,狐疑方征怎么特意强调她的兵器。不过,不管水里有没有问题。她感知到方征很认真的威胁,果断拔出了那把打磨精致的圆刃,指向方征。方征这下子近距离能看清成色。半透明的亮金,掺着铜矿石与金刚砂。这是磨制玉雕工艺中最顶级的金刚石与熔到最纯质的铜汁共同铸造,除却黑曜石,或许是如今四极方国中,人类能达到的最巅峰技术和最锋利坚固材料,即便是虞夷的铜兵器也无法媲美。

    他们忽然感觉木筏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顶了一下。三人神色一凛,连忙望向四周其他木筏。索兰大声喊:“可有情况?”

    四周武士们纷道:“刚才好像船晃了一下。”

    但是在此后,又没有动静,甚至让人怀疑刚才是水流太湍急。可是方征感觉得到,那真的是某个东西在下面撞了一下的震动感。

    “加强戒备。”索兰神色愈发凝重,她的铜锅舀下去,已经没有红色的线虫了。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这里靠近上游源头,水的流速太快,线虫可能从下方潜游。又或者……

    有武士用刀锋破开水面,大叫道:“哈!鱼——这什么玩意!”他的声音从欣喜变得厌恶。刚才那武士看到一小只阴影快速游过木筏边,觉得像鱼,一刀扎中挑上来,想待会加个餐。然而挑上来才发现,刀锋穿过的却并不是一只鱼。而是一只红色的,外形类蚕,大约有巴掌宽、小臂长短的胖墩墩蠕虫。

    “好恶心。”那武士气不过,横刀劈烂那胖胖的红虫。然而在刀锋劈开的伤口中,竟然涌出了许多细小的红色线虫,就是这些天在水中肆虐,搅得周遭不宁,害死好几人的那种虫。

    “啊!”他们全都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小红虫往木筏外赶。还撒出了驱虫的药粉,如果肉眼可见比较大的,就手起刀落把它们砍成两截。不过这些红线虫都非常小,他们如果砍得用力了会弄坏木舟,也不敢太用劲。好在驱虫药粉散过去后,红线虫纷纷快速逃离,爬回了水中。

    “原来那就是红线虫的母体,真是有够恶心的。”那些武士嗤之以鼻。他大声向索兰汇报了相关情况。夏渚年轻的女统领仔细搜寻水面,却并没有再看到那种小臂长短的红线虫母体。

    “划快些,尽早过江。”她高声吩咐道,眉头皱得更紧了,转头朝方征挥动刀刃威胁:“水里到底有什么?”

    方征懒洋洋地不动弹,任由那刀尖悬在他鼻尖。第五幅画面还没有出现。如果要按照爻辞大方向行事,方征觉得自己该养精蓄锐或低调装死,最不济是后发制人。但现在的情景他俨然不可能再掩饰装傻,索兰也不会信。真打起来,掉进水里更不好办。

    那就继续文斗洗脑好了。方征理清思路,漫不经心道:“不知道。但相信我,现在我死了或是你死了,对谁都没好处。你费劲千辛万苦不就是要抓活的吗?不要用那危险的刀尖对着我。”

    索兰显得愤怒又费解:”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些——”

    “把牌都亮出来可没意思。”

    “‘牌’是什么?”索兰一愣。

    “那不重要。”方征掩饰含混过去,“现在我们最好同心协力,免得死在这条江里。”

    索兰勉强应了。依然冷傲道:“哼,反正过了这条江,就是我们夏渚的地界,我看你到时候能翻出什么花。”大江过去的昌北山下,有夏渚九郡之一的雍界城。这里的屯长叫做寿麻。屯长是夏渚行政区划中地方行政的最高长官,相当于后世一方父母官。夏渚九鼎分州,共有九位屯长。当初方征到过的丹阳是南方屯,雍界是东南方屯,这里生活着大约三万人,驻防的军队人数有五千。

    水流愈发湍急,远处水面忽然飘来几条泡得发肿的东西,从船筏边流过。有其他筏面的夏渚武士用长戟勾过来,脸色剧变:“是死人!”水流湍急,江流开阔,也看不清远处究竟有多少尸体飘过。他们大声向索兰禀告。铠役统领下命令让所有人准备好武器。

    正这时,木筏又被什么从下面撞了一下。最远处的舟楫受到巨大的冲击力,翻倒在江中。武士们的惊呼声中,他们一边奋力划水,试图攀着木舟的边缘把它们翻正。铠役的武士衣甲蒙缀许多铜铁,这也是他们军队名字的由来。在水中就像块铁坨子,若是不扶着木舟马上就会沉下去。周围的木舟也纷纷要划过去施以援手。然而还没等他们展开草绳抛过去,忽然有一个落水趴在木舟边的武士发出痛呼声“啊!”!杀猪般惨叫起来,那一小片水面变成了浑浊的红色。他松了手,脸上带着木然死色,一瞬间就被湍急江水往下游冲去了。

    木船来不及翻过来,剩下那个落水武士忙往舟楫背上爬坐好,四下张望,握着刀匕紧张往水中去划,但血水泥沙浑浊,什么都看不清。木桨已落水,在湍急的流水中,他连同木船立刻被往下冲去,连前面船只抛出来的绳索都来不及接住。

    “这水太浑了。刚才不是这样的。何况这里是上游。”方征冷峻地指着已经变得看不清的水面,“河床泥沙,被什么东西搅浑了。”

    刚才船被撞的那一下就是最好的证据。索兰面沉如水,随即对剩下几艘船的武士吩咐:“把毒药拿出来涂在刀上。增强的药也准备好。”

    分工明确的战士们改为一人划桨,另外一人负责从行囊中取毒药涂抹在各自兵刃上。方征这只船是路十五划桨。见索兰先从怀中取了个小陶瓶,用一张鹿皮垫着涂药,接下来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罐拧开,她的这罐子比其他船上制式更大。方征猜测这是她待会投进水中的,当初祖姜的流云也有类似“毒死一条江”的准备。然而活水流速如此快,贸然倒下去估计效用甚微。不知她要如何使用了。

    方征心想,越是这个年代有实力的方国,药物作为武器来使用得越得心应手。自己被药得没力气绑了这么远,只能任人宰割。索兰这罐子里的毒药,方征丝毫不怀疑其威力可怕。这个时代有多少凶猛恶兽和怪物游荡,占据着最佳地理位置生存发展人类方国,定然有相配的手段来守护它。

    正这时木筏又一阵晃动,另一艘木船被顶得惊险地差点侧翻。然而这一次因为有准备,武士稳住了木筏。另一个武士用涂好毒药的刀柄往船侧狠狠戳下去。拔出来的刀柄甩出一串黏稠的红黄色黏液,化在水中污得更浑浊。然而这时候另外的木船却也开始被顶动。黄沙挟裹的江流阴影中,方征隐约能看到水下的东西每只大约有两三米,不算特别大,但数量估计有十来只,阴影盘旋围绕着这几只船。

    这时候又有武士搭弓射箭,射中了另一只活物,但就像捅破了一个塑料袋般,那玩意就像糊状物散开了。有武士用枪戟往浑浊的阴影中挑去,发现那些被打散的东西居然是红线虫。但这些红线虫不再是肉眼难以分辨或者发丝粗细。它们大约有几万只汇在一处,每只都跟蚯蚓似的,粗的甚至像条小蛇。这长达三四米的玩意就是最开始他们扎破的红线母虫相似的东西,只是更长、更大,里面的红线虫也更粗。

    索兰下令道:“投药!”一边把玉罐里的白色粉末往虫豸密集的方向倾下。就见围绕船舷的剩余七八只红母长虫避如蛇蝎般四散。有一只长虫正好在几只船中间,四面都是毒药浸下的水。估计是躲无可躲,忽然跃出水面,在空气中现身的那一刻。方征终于看清了它的真身模样——它是一只两米左右红色的软腔虫体,头顶有两条长触须,像一截超大的鼻涕虫。它长长的身体包裹下,蠕动着万千线虫,让它的身躯晃动如水波。

    只一瞬间,它又无奈随地心引力落回水中,翻滚几下后就不再动弹。它皮肤下的蠕动也渐渐止息,成为一条包裹了无数线虫的肉身坟冢。

    武士们欢呼起来,松了一口气般继续前划。方征却不敢掉以轻心,索兰表情并未松快,反倒愈显凝重。前方已经隐约可见大江泄洪口和镇水帝台的遗迹。

    崇禹帝劈山泄流,泄洪口起初是宛如刀劈的两山夹道。后来有许多子民在河边农耕引水,每年都会有人去山边疏浚,慢慢山势就被改造平缓,变为两岸连绵田陌。只在泄洪口侧保留着一半片高达九丈的半刃山,远看就如半个月亮立在河边。附近群民亲切唤之“半边山”,直削的一面紧挨江流,光滑得连一只鸟都站不住脚,鬼斧神工的天堑似乎仍在诉说着崇禹帝治水的功勋。在半边山的最高峰有小小的石土台,刻痕已模糊不清。据说那就是“镇水帝台”的遗迹。

    如今受红线虫袭扰,两岸田庄早已不复往日人烟。即便那些边民看到异样,在这时代也缺乏传递信息的手段。所以索兰非常惊讶地“咦”了声,指着半边山高处,“天哪,那是——”

    方征也看得震惊无比,虽然他之前没见过镇水帝台,但他也看得出那座山从前该是半边月形。但现在那山头尖角处居然被砍了半截,形成一个和直削交出明显斜度的坡面。更奇观的是那坡面上破损了一个大洞,一条长如巨蟒的粗硕肉红色长绦物正从那洞口伸出来,似风干挂在悬壁上的长肉条,一头蘸在水中随摆。

    他们离半月山还约有百米,这个距离如果换算成实际大小,那玩意不止比巴甸的蟒王粗。方征眼力本来最好,但此刻他丧失力气,也不能看得清楚远处细节。不过他大概能根据轮廓推测出来。那东西蘸在水中的部位非常光滑,像被割断一般。所以这是——被砍了头吗?削平的山头、破碎的洞口、水中肆虐的线虫,方征脑中慢慢连了起来:一定是连子锋做的。除了他,还有谁能?

    方征想象着,行色匆匆的少年,来到大江边的帝台口,或许是这里镇压祟物的帝台已经年久失修,月黑风高,山壁破洞口钻出了一个渴望鲜血的邪恶丑陋的头颅,正对朝月,伸出长长的触须。它嗅到了什么,而与此同时连子锋也仰头张望那片扭翕的曲影。他倒提长锋,张弓搭箭,火红亮芒一闪,命击长虫,扶桑箭直入它的头颅。它痛苦地在悬崖上摆甩,竭力想挣出石壁的压迫。然而连子锋不给它喘息之机。跃上半月山顶,高举建木心的黑铁色的无刃枝用力劈下,山壁一角与那怪物的头颅轰然坠落,掉入滔滔江水中。

    不愧是……然而方征还来不及高兴,忽然发现那破损的洞口边缘,正蠕动着一团巨大的阴影,在飘荡的粉红条肉干顶端,伸出一只颜色更深几分的头颅,就像是从里面重生剥出来般,它冲开身上被水泡涨得几乎透明的死皮,张开腔形的大口,呕吐般倾倒大量的粉色长腔虫母体,坠入波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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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如此,那才是红线虫肆虐的罪魁祸首。方征倒吸一口冷气。这家伙肚子里该有多少小虫,那些小虫既是它身体的一部分,又能分离体外变成独立的个体。根据它们感染人后大量增殖的情况来看,它寄生后快速分裂繁殖。就像……方征并不具备太过专业的生物学知识,但他也知道,那就像是孢子、像真菌、总之就不是一般动物的特性。这条山体中巨大的红线长虫,不知被镇在半月山中多长岁月。又是靠什么为生?

    更诡异的是,被连子锋砍了一个头后,它居然又冒了一个头出来?可能子锋走得太急,竟然不知道这玩意并没有彻底死亡。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长虫看来不止一个头,蠕动的肉腔大部分被压在山底,短暂的昏厥后。又从石壁中挣出了一只头。

    船逐渐划靠近帝台,其他人也看到了那条巨大垂落的长虫条,也看到它还在持续往水中呕吐红线虫。所有人脸上混杂着恐惧敬畏与恶心。

    索兰脸色苍白,深信不疑,“崇禹帝,斩相柳于沃野、镇之江畔水台。”

    这回轮到方征两眼发圆,他极力控制表情,内心却恍然大悟般——原来这玩意就是相柳。那可是鼎鼎大名的怪物。在《山海经》中所记载的相柳,有九头蛇的外形。残暴凶恶。所到之处洪水肆虐。相柳栖息处,肥沃土壤都化为毒泽,无法耕种。相柳每天要吃一百个人。最后是大禹治水时和一众勇士镇压了它,把它拘在帝台之下,人民才开始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

    原来相柳的真身,竟然就是这粉红色的巨大肉虫母体,它被斩断头的裸露脖颈约有小象粗,身体从半月山的悬崖上一直垂到了江中。不知有多长。想必巨大的身体和其他八个头都被压在了下面。

    方征心想,《山海经》中记载尧舜禹收服约束了一些妖兽,并没有悉数赶尽杀绝。以前他还以为那象征着帝君的教化之德。但是现在看来,这粉红长虫就不像能理解智慧的模样,怎么可能听得进教化。不是帝君们不想除掉它,而估计这相柳是和穷奇、马腹以及窫窳相似的原因——没法彻底杀死,只好先困住。但是天长日久,各种禁锢年久失修,要么因为地质沉降让本来坚固的牢笼出现裂缝。那玩意又不会死,就慢慢积蓄力量冒出来,重新为祸人间。

    这相柳,既然传说中有九个头,不知道是虚指砍了头还会长出来的再生能力,还是它另外八个头之一,在一个头被砍后其他头依次递补。搞不好当初它被砍得光溜溜的,后来一个头一个头地长,跟孢子冒蘑菇似的。方征打个了恶寒。

    “看来相柳的一个头已经断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不过……很好!那我们就把剩下的头毁掉。清江虫害自然解决。”铠役统领脸色从煞白转为坚定,指挥其他武士,“所有的药都准备好!”

    得到指令的武士们,从怀中又摸出一个不同的玉药罐子,倒出些白色粉末吞服,随即他们脸色变得亢奋,方征甚至能看到路十五脸上冒的热气与汗珠。这种药物估计能短时间内加强人的体能。如果放在后世应是兴奋剂一类的物品。方征之前见识过虞夷那边禹强营的战士们,也是用药改变体质。大国都有手段,方征想到子锋说过,夏渚表面看上去并不尚武,民众对勇武过人的战士也不怀着顶礼膜拜敬若神明的心思。但他们也有这样增强体质的药物。

    虽然各个国家民情虽不同。最顶层的技术和实力,却如此相似。方征心中一黯,民众的身份也如此相似,无论是最南方驯养战奴的巴甸,还是北方自诩为“玉礼”给国民以安康的夏渚……

    最高统治者内心深处,都想把他们驯养成稳定的生产工具。方征看清了这卷社会图景,心头泛起不合时宜的叹息——父亲的“山海大国说”,基于技术推测的部分完全正确,灿烂而辉煌;然而关于人文精神的期待愿景……尧舜禹在位的虞朝究竟如何,方征没有亲眼得见,然而那之后的六十年,已经完全堕入奴隶方向的深渊。是走在正确道路方向的演进?奴隶社会无法避免——若是从前方征不会多想,或许历史进程自然如此。可是方征既然亲自来到了此地,又怎能甘心?又怎能放任?

    方征虽知道是谁砍了相柳的一个头,也不准备告诉他们。倒要看看这些人是不是真有本事毁掉剩下八个头。忽然间木船又是一阵剧烈摇晃。前方水中跃起几条更长的红线虫母体。它们外形约有三四米长,几乎有小鲨鱼的长度。它们虽然并无利齿,在软腔口器的周围却长着无数类似海葵石花般的触须。它们身体一边蠕动,就有类似“花瓣”碎片从身上剥落。“花瓣”是一节节的线虫袋。它们就像是在江水中融开、逐渐化整为零般一点点变小。然而在此之前,它们聚集起力量来顶船,似乎知道这些人要去砍杀它们的祖宗。

    这和之前那些被毒药驱逐的线虫又不一样了。索兰命令他们继续在船边洒药,也不知是这里的水流着实太急,还是这些线虫得到悍不畏死的指令。越来越多的红母线虫跃出水面往船上扑来。有个武士来不及挡,丑陋的大软虫直接扑在他的脸上。武士发出惨叫声边滚落下船,瞬间被污浊黄水淹没,冒上来大片血污。

    方征虽然手脚软弱无力,也伸手去捡刚涂好药的刀,对还拼命划船维持前进的路十五掂道:“反正你也用不了。”索兰瞪了方征一眼,踢掉他手中的刀,更加警惕应对怪物。有两条红线长虫从左右跃上,索兰那柄亮金薄玉般的利刃轻松划开它身躯,武器转起来宛如风车刀刃,水都泼不进的一个圆盾,把所有碎屑小虫都挡下船。但是她只能顾到一边,另一边此刻也跃上来只大线虫,个头罕见几乎长五米。

    方征只好捡了路十五削食材的小刃,这回索兰倒是没有踢掉,大概是默许他用这么小的兵器来自卫。方征拼尽了全力才勉强举起来挡了一下,心想要是他的黑曜石重华剑在这里就好了,现在这普通武士的刀,铜器到底差远了。不过黑曜石剑他现在也举不起来,挡了一下就累得直喘气。索兰也缓过来护住了舟楫的这一侧,线虫最恶心的在于削碎后并没有死,而是分成更细小的条,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她把它们全扫进水中,继续有条不紊地发布命令:“靠左前方上岸。”

    大江的泄洪口就快要到了,这一段已经很难划。如果最节省路程的走法应该是通过半边山的水道豁口,汇入大江中,再顺流往东,行船就变得很快。然而如今谁知道如果划到那山的豁口,靠近那相柳大虫子,又会遇到多少危险。虽然索兰也说要想办法解决剩下八个头,但也没必要非要在这里马上搭上性命。他们如果改从岸上绕过去,虽然爬山是远一点累一点,起码没有水中这些无穷无尽的线虫。

    一行人勉力划上岸边时又翻了一艘船,被红线大虫子顶下去的。最后几十人精疲力尽惊魂未定地靠岸边时,还有人淌水慢了被虫群淹没。方征没力气自己奔上前。好在索兰没忘记先把他抓牢往岸边丢,惊险地把他摔上岸。方征摔得头昏脑涨的。下一瞬间又被铠役武士提了起来。方征回头看时,水浪似张开无数粉红色的小口扑咬向岸边,不计其数的粉红虫搁浅在淤泥中,又被浑浊的泥水带下河床。

    “相柳不除,此害难消。”索兰甩下刀刃碎肉,神色愈发凝重。

    她指挥武士们往山坡高处爬去,翻越过江边连绵的高地,绕过水路。这附近最高点就是半月山,所以无论他们怎么绕路,都会看到那个大粉虫垂下来的长肉干条迎风摆动。附近人活动的痕迹还密集。在线虫爆发得如此彻底的水边,情况很惨——

    几个铠役武士停下了脚步,山边有不少人类的活动痕迹,无论是炊饮的石灶还是简陋的茅草屋,又或是山垅上稀疏的野生作物被采摘的情况来看,这里供养着一些人,是流民或是雍界城边缘的居住者,都本来可以勉强活着。如今却都已经死在了路边。每走百米都能看到几具尸体,有人皮肤隐约变红,估计是线虫正在狂欢大嚼。武士们烧掉了所有被虫子侵蚀的尸体,一缕缕黑红色混杂着腥味的烟尘腾在青苍群山间……惊起了远处的渡鸦和獾奔,更远处还有野兽夜嚎。

    一行人继续爬山,方征也不知道刚才等待爻卦时自己主动捡起刀子,算不算按照阳爻的指使行事。他正腹诽这玩意时灵时不灵,忽然间一片小雾又随着发光的九五阳爻升起。只不过这次不是从任何一人的脑袋顶冒出来,而是颤巍巍悬在靠岸边方向的几米开外。

    第五幅画面了。

    白雾中是方征没有见过的人。看装束身上有绸,该是个大人物。接下来白雾就贴心告诉了方征这人来路——寿麻。他是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略有些圆墩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很多百姓。以这个时代的物质标准来看,方征想——他很富态。

    寿麻是谁来着?好耳熟。方征身体乏得不行,大脑也因为启示的过度使用而糊成一团,然而他仍然勉力想了起来——这是索兰刚才说的,江边屯郡的长官。用现代的行政区划来说,九郡就相当于夏渚有九个省。东南屯郡就是东南边的省,这个省的名字叫做雍界,而寿麻就是一把手省.委.书.记的名字。

    他们现在,就是在朝不远处的雍界城行军,那里还驻扎着铠役军队。进城后可以整备。

    方征思索着,索兰是军团统领,和这个地方长官是什么关系呢?从方征以前了解到的体制来看,夏渚的这两只军队,铠役与飞獾,支配权都在“中央”,夏仲康把得牢牢的。地方长官不存在“拥兵自重”“封疆大臣”的可能性。屯郡中的驻军也是铠役军,地方长官无法管辖调动。也就是说,这个寿麻只相当于没有兵权的父母官。

    那白雾飘荡在空中的时间虽然短暂,到底每次就一小片,信息量不大,让方征能细细看清。他注意到寿麻背后的百姓面有菜色,神色也很愁苦,看来生活得并不富足。这长官还吃得胖墩墩的。方征心想:这里的反差难道就是爻辞想要告诉自己去突破的地方?若在后世,相由心生的说法传开,就不像个什么“好官”呢。

    方征还看到,那些百姓背后更远的地方,有一堵高墙。关于这墙的来历,雾片扩散了一点点,让方征顺势知晓了更多……

    当年夏启为了尽力坐稳大禹留下的位置。曾继承过大禹“废止九仞高墙”决策,在那个年代,高城厚土并不一定为了阻挡猛兽,那时代造的“城墙”技术不可能细腻光滑,大部分有爪子的野兽都能攀爬。就算修十丈高也拦不住。祖姜的瑶城除外,但那是在昆仑高峰上,用冰和变谷(糯米)来造有天然优势。剩余方国都建在平原上,自然不可能砌冰墙。饶沃(虞夷都城)和修陵(巴甸都城)的城墙依然是最高的。在战乱的年代,它或许能拦住部分敌人。然而更主要作用是阻拦大量无关贱民奴隶进城消耗粮食。城池是军队与贵族生活的地方,其中的奴隶也专供他们使用。

    大禹曾经拆毁那样的城墙。他的父亲鲧建起过,最终却失尽人心。大禹拆毁了所有城墙,反而受到四方敬爱,万国来朝。为了延续这份辉煌、责当与理念,夏启也不许城池修筑高墙。

    夏启逝世后,继任者是“疯狂的太康”。他不惜代价改变祖制,其中一项令人咋舌的决策,就是命令九塞屯郡在一年内重新把高墙修好。有三个屯的郡长拒绝服从,然后他们的头被悬吊在巫灵的雕像之下。

    雍界的郡长寿麻并没有拒绝,甚至非常卖力做这件事,最后竟然按照太康的指令,在一年内完成了。这也是九郡中唯一按时修好,且达到君王要求的高墙——九仞,相当于后世的二十米。这样的效率和成果,在上古时代是奇迹中的奇迹。毕竟修筑高墙,大部分出力是普通民众。军队的指挥权不在他手中,只能发动民众。

    方征漫无边际想到了秦代征召的修筑万里长城——可那是秦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帝国还有如狼似虎的兵。雍界就是一方郡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寿麻是个很有用的人吧。”方征想了想,决定去套话。

    “如果没有用,早就死了。”索兰淡淡看了他一眼,似乎方征又知晓了某些情况。华族首领的奇怪能力是未来呈现给主君的惊喜。她不介意多一些。

    “你也是个很有用的人。”方征看了看她淬玉的圆刃,“比巴甸王女有用得多。”

    “激我,是没有用的。”索兰那日展现的失态已经消隐怠尽,冷漠如冰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很有用。你想让我生气。不会了。”她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替他除掉敌人,那女人替他生孩子,总归都对他很有用。不值得难过。”

    “既然那么有用,把相柳剩下八个头顺便砍了?”方征嗤笑摇头。

    索兰回头神色复杂地凝视着远处还飘荡在悬崖上丑陋大肉虫,从怀中点燃了一支特制卷草,冒出了大量红棕色浓烈的烟雾,是那时代为数不多的传讯手段。远处山岗陆续有人影聚集,许多夏渚武士披戈带甲,来迎接他们的统领。

    更远的丘陵间,雍界城的高墙隐约可见,与镇压相柳的半边山隔着荒村野田遥相对望。被滔滔江水分隔两岸。那仿佛富有象征意味的一幅古画,一条江界,分隔了两个时代的缩影——镇水的半边山是英雄维护安宁的遗迹,已成为过去。如今凡人子孙全副武装躲在厚土高城中,田野上曝露无数饥民被虫豸啃咬过的尸骨。

    城墙真高、也真厚,方征依稀能看到那宏伟轮廓,心中一叹。崇禹帝的威望和政令早已烟消云散了,一并消亡的还有他的精神,贵族后裔们并不能传承下去。古来真英雄,总与民共朽,同路亦同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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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征凝神思索第五幅白雾画面的信息,在“坎”卦中,第五爻是九五,阳爻。形容至高无上“九五之尊”就是这一爻的地位。毫无疑问很重要,转乾坤定生死之象。方征不敢掉以轻心。白雾中的寿麻和身后百姓还有那堵高墙,就是需要大做文章的了。

    幸好,他很快就抓住了关翘。

    统共有百来武士迎接索兰一行人入城。方征照旧被三个人抬着。只听得她发号施令:“之前受过伤、战斗劳损的,进城去补给。你们这些城里出来的,点出两百人,跟我去镇水台那边除相柳!”

    “统领!不可!”带队的那位夏渚武士忙道。他铠甲上的铜标刻着一只小鬣,和其他人的鹊鸟图案不一样。

    “你说什么?仟队长为什么没有来!你一个佰队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索兰眉头皱得死紧。雍界城的铠役军有五千人,没有单一的最高指挥官,在她之下有五位仟队长,各尽其责,仟队长下面又有五十位佰队长。依次下去,最小的战斗单位是拾人队。他们的铜徽不一样。仟队长是虎,佰队长是鬣,拾队长是鹊,普通武士则没有图案。

    但无论是仟队长还是佰队长,都不能质疑她的命令。所以她诧异这个佰队长居然说“不可”。更令她奇怪的是,当初南下潜行至青龙岭,路上也经过雍界城,她当时还特意跟五位仟队长交代吩咐,等自己抓方征回来时,他们都要出来迎接,如今却一人都没来。索兰心中的怀疑一闪而逝,自己走马上任虽然才三年,但十几年来一步步从底层爬上来,竞争无数,那些仟队长有不少都是她手下败将。他们至少在表面上对自己是很尊重恭敬的,不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那夏渚武士声音有一丝颤抖,“前几日,两个仟队长带人想去半边山那边杀掉相柳,却都被……都没有回来。四百多人,死了。”

    “什么!”索兰大惊,急道,“那另外三个呢!”

    这个佰队长混杂着憎恶与悲伤的神色投向方征一瞬,低沉回答道,“更早的时候……那个连子锋,花与龙,青龙岭的怪物……他一个人,好大的一张弓……我们想拦他北上,三个仟队长就分别带武士出了城,分三路拦截他……但是……他们都被连子锋……”

    索兰脸色雪白:“其他折损呢?”

    “仟队长带的人不多,每队三百人……有死有伤……连子锋没有进城……他走得很快……”

    索兰咬牙切齿,“轻敌!说了多少遍多少遍,他们几个那种斤两不要去碰连子锋!虞夷那边多少要塞被他端了。老实点放他过去,让阳纶城逢蒙那老东西好好招待!这几个蠢蛋真是气死我了。”她一把攥过方征的脖子拧紧又甩开,不再看他,眼里喷涌着下属殒命的怒火。方征冷冷想现在你知道我得知青龙岭武士被你杀死的心情了吧。

    不过,方征心中警惕想,子锋这回闹出的动静不小,夏渚国都阳纶城那边就会准备得更充分了。索兰本来自知边郡没有力量对付子锋,为免损失干脆避其锋芒。打算让他一路畅行到阳纶,那是集中精锐军力的地方,让惯于暗杀的飞獾军统领逢蒙来个瓮中捉鳖?除了訇蚁,逢蒙还会有什么别的秘密武器对付子锋吗?那老东西名义上还是子锋的“师兄”,大了五十多岁的师兄。逢蒙是羿君少年时就收养的徒弟,只比羿君小十来岁。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城的五个仟队长都死了。三个是冒进被连子锋杀的,两个是被相柳杀的,相柳冒出第二个头也跟子锋有间接关系。索兰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可她的下属却没有坚定不移地执行,以致重大损失。难怪她快要气死了。

    这种似有大好机会的时候,白雾又不提示他了?果然唯心的东西不靠谱,还是说……方征的视线陆续扫过在场的夏渚武士。忽然感觉到当目光投在那个佰队长身上时,后脑勺又泛起了隐隐的温度流转感。方征连忙凝神仔细集中注意力去探询那股力,眼前又漂浮起来一根根跳舞小木棍,最后颤巍巍在眼前凝成了个发光的“屯”卦。

    方征心中一愣,心想上一卦的“坎”才行到第五幅白雾的指示,应该还有第六片雾的指示没做完。现在怎么又出来不同的一卦?难道说,这玩意还是分支的?他一直想找这些人的弱点,最开始白雾给他指了路十五,一路上也提醒自己将要发生的前景,终于趟过危险的河滩,来到雍界城下。出现新的“屯”卦象,或许要“启示”他另一个方向的东西?这和“坎”卦不冲突,甚至能互相协作,才会现在提醒他的吧?

    为什么是那个佰队长呢?方征又想,或许是在场人中,索兰太强,还不到看破她弱点的时候,而其他人又无足轻重,就从那稍微有点地位的中层身上入手了。

    “屯”卦和“坎”卦不同,“坎”卦是行险而功成,难的地方是第五爻。“屯”卦是刚柔相交、物初生而多艰难。在开始判断的时候是最难的。“屯”的六爻是初九、六二、六三、六.四、九五、上六。在第一爻的时候就要发力。

    第一爻贯长的金光中,佰队长头顶冒出一片稀薄的白雾,雾中出现了几个方征不认识的铠役武士,从他们的虎形铜徽来看,是前段时日牺牲的五位仟队长。刚才佰队长和索兰的对话,已让方征知晓,这五位中有三人死在连子锋手上,两人死在剿灭相柳的途中。方征由此推测,毫无疑问是子锋先路过雍界城时,在江边先斩了相柳一个头,动静惊到了河对岸的雍界城,有三位仟长集结人马出城拦截子锋,却不敌殒命。子锋继续北上。有民众发现河对岸的半月山上,被砍断的相柳又冒出了一个头,于是城中两位仟长又带了士兵去剿怪,却一去不返,死在了险恶的线虫密布的江中。

    眼前白雾呈现的景象,正是连子锋初到雍界城的前一天晚上,这五个仟队长,听斥探汇报发现连子锋的踪迹。白雾持续的时间很短,短短汇报的几秒钟,方征仔细观察画面,在场的除了五个仟队长,竟然还有那位“地方官”,白面团胖墩墩的寿麻。雾中只听得清两句对话。

    其中一位仟长说:“索兰统领交代过,不要管连子锋,只要他不进城,随他过去。”

    另一句话是寿麻说:“的确不必担心,高墙会保护各位的。”

    方征看不到来龙去脉,也无法看到这句话说完后,那几个仟长到底是什么表情。白雾就在此刻消失,“屯”卦的第一根爻也燃尽熄灭了。但是方征立刻联系到“高墙”坎卦第五爻里的信息……坎的第五爻和屯的第一爻都与寿麻有关,前者说他修好这城池的高墙,而此刻他也说高墙会保护各位仟队长……

    然而结果,有三个仟队长反而出城去阻挡连子锋了。方征知晓那么多肮脏叵测的心态,也见识过三教九流各种人,立刻意识到,不管那个寿麻是无心一说,还是故意激将,最后的结果都是铠役死了三个军官。方征可以从这里下手,这就是白雾给他启示的意义。方征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分化、瓦解、煽动、怂恿,用尽一切手段,击溃敌人。

    至于这个佰队长的作用,既然当时也在场,就是完美的人证了。

    于是方征又摇头挣动起来,这是他要说话的意思。索兰虽然正在怒气头上,但她从来不会忽视方征的诉求。方征虽然经常开嘲讽、与她吵架,乃至诋毁夏渚国君。但方征的话也包含着许多有用的情报,她扯开方征嘴上的藤绳,“又怎么了?”

    “只是觉得高兴。铠役军的队长就是这种资质,不服从不执行,就算人再多有什么用。难怪说——”方征故意斜眼,“慈不掌兵,女人在这个位置上,下属果然会不听话。”

    其实方征内心深处是没有成见的,索兰的素质是在万人中也稀罕的。至于其他女子,他没见过面的早逝养母就是部队里的。祖姜那群彪悍的女人也把各个军团管理得好。上古时代更不缺伟岸高贵的女子。他只是又在激将而已。

    索兰一听他只是在嘲讽,又一鞭抽过去。她不愿被火上浇油,虽然心态已经炸得很厉害,“违令都有惩罚!这些人从前都很听话,这次实在——”她骂到一半话音忽然顿住,后知后觉咂摸出一点不对劲的味道,她狐疑地揣测,瞥见方征一副老神在在,似笑非笑,她低沉问,“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我倒是说完了,但我觉得有人没把话说完。”

    索兰顺着他的目光,观察到那个佰队长欲言又止,立刻盯住:“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没关系,大胆汇报。”

    那个佰队长有些心惊肉跳地盯着方征,又转过头去。他没有看到站在后排的路十五表情也十分畏惧——方征一定又知道了什么隐秘吧?总觉得要出大事。

    “仟队长都传达了您的命令,不出城拦那个连子锋的。但晚间他们和寿麻屯长商量后,又决定带兵出城了。”佰队长低声道。

    这下索兰的怀疑也被证实,“商量了什么?你在场吗?”

    “我在。”那佰队长似乎有些为难,“寿麻屯长没有劝队长们出城,他只是宽慰他们不要担心,说高墙会保护大家的。寿麻屯长或许并不是……”但听在几个仟长耳朵里自然很不是滋味,但硬要说人家就是居心叵测刺激,又缺了点道理,或许就是单纯在安抚紧张情绪?是那几个仟队长自己小心眼想多了,觉得是在讽刺他们没能力,非要靠高墙来保护,才气不过出城。错的还是他们自己,不能怪屯长。

    方征冷眼旁观,要看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听其言还要观其行。漂亮话谁都会说,言语可以修饰得毫无错处。这种时候,就要看做的事了。

    寿麻是怎样的人。在一年之内能执行夏渚前国君太康残暴的政令,修葺完成九仞高墙,雍界只有三万人,加上附近村庄里顶多四五万人,这种工程量必须有很高的执行力。如果不掌兵到底是怎么做的?绝不是靠他说话好听。方征深知在这个时代,要么掌握物资,要么掌握武力,否则不可能管理民众。这里又不像方征的青龙岭,他用后世的农育知识教那些人栽种更高产量的作物,让他们依靠不同的分工以提高效率。更重要的是方征自己也掌握着强大武力,那些人才愿意听从方征的指令。就这样,青龙岭都有武士不愿意重复枯燥的训练,需要方征用另外的方式去遴选激励。

    这个寿麻一定有某种控制民众的手段。虽然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但方征觉得,以夏渚这种地方军权与治辖权分开的制度来看,除掉军队高官,对于想拢权的地方大臣来说,是个好结果。这样就可以借机把自己的人渗透到军队体系中。

    果然下一瞬间索兰勃然大怒,神色随即又变得复杂凝重,她似在思考极为犯难的事,最终却只是绷紧了表情,冷道:“先进城。交代好了再去半边山。相柳是一定要杀的。但我的人不能白死。”

    方征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屯”卦的第二片白雾,在自己挑唆之后浮现在那佰伍长头顶。它半悬在空中,指向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在雍界城中央有个集会广场,数量众多的铠役武士聚集于此迎接他们统领进城。整齐又森严的队伍前端分开一条道,索兰押着方征走在前面,尽头则是笑眯眯来迎接的白胖屯长寿麻。佰队长低声附耳对索兰背后的几个武士说了什么,看不到他的表情,包括路十五在内的几个武士心腹露出了警惕神色,四下散开,似在寻找或防卫什么。那个佰队长则代替他们站到了索兰身后。

    ----

    事情如方征启示中所见的那样,发生了。

    城门口来迎接铠役武士的是屯郡的纪录官,他叫成调,瘦瘦小小的,负责替屯长记下每日事务,算是寿麻的心腹之一。

    雍界城的高墙内,街道上看不到多少民众,或许是武士的兵戈响动让他们害怕。偶尔路边有几人匆匆而过,方征注意到神色都很愁苦,身体看上去也不好。

    恰好这时候纪录官成调正朝索兰奉着谀词:“大人,您这样年轻就掌管铠役,未来定是四境最伟大的统领了。寿麻长官说,要好好的安排迎接您到来——”

    “那么,情况如何?”索兰问。

    “我们雍界的韶舞团虽然比不上阳纶,但屯长新配出一种药,让舞者身躯变软,好看得紧——”

    方征忍不住“嗤”地笑出来。

    “我问的是相柳!”索兰一鞭子抽他嘴上,气得五脏俱焚,“它就在外面大江对面!脑袋钻出来天天吐虫子,死了多少人不知道吗!不知道我就把他拖过去塞进那玩意嘴里!”

    成调捂着火辣辣破皮的嘴角,惶恐道:“是!统领放心!没有……城中没有死人的!大家都在城墙保护之下……相柳,进不来的——”

    方征这回都不遮掩了,边笑边咳得更厉害。

    索兰几乎气昏过去,难以置信:“城中没有死人???我的属下不是人??”

    成调表情写着“是他们自己要出去的呀”,但他可不敢说出来,捂着脸不敢吱声。

    索兰气急败坏快步前走,不远处广场的一角已经排好了还留在城中的铠役士兵。这座城总共有五千铠役武士,平时有部分在城中维持治安。有些则在城外守卫。算上之前牺牲的七百余人和现在还有防务的两千余人,其他武士都来了,聚集在广场中等待他们的最高长官。

    之前走山路的时候,方征没力气走不动,那些武士都挟制着他。此刻到了城中平地上,就不必再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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