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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章啦,起码写了一半啦,开心。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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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拍即合。那人教了他巴甸蛇巫的珥蛇之术。想想吧,巴甸还剩什么,又和你们有什么样的关系?”

    是谁怀着灭国之恨千里北上与夏渚联姻,又是谁成为了夏渚发兵青龙岭的理由。

    “盐水氏……?王妃?”索兰艰难地念了那个称呼,“她要杀我?凭什么!她是想要夺主君的权吗——”索兰心神大乱,此刻占据她最深沉念头的是:那个女人在夏仲康身边,会对主君不利吗?这是她最恐惧、最绝望的事。

    方征知道索兰的关注点果然不在自己如何惹王妃生气上面。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和夏仲康已经是荣辱与共生死一体,但凡有人对她不利,并不是对她有什么个人恩怨,目的都是为了对夏仲康不利。而这恰是她最大的弱点和软肋。她一时陷在情绪激动中,全幅注意力都转移了。忽然间方征身手矫健地腾起,完全看不出中过手脚无力毒药的模样。

    两种毒药中和,已经解了他的手脚乏力。方征恢复了五成力气。他看准索兰失去注意力防备的机会,瞬间使出了千手功和金钟罩,一瞬间反弹了周围心腹武士从背后刺向他的刀刃。方征用那常人无法看清的手速,猛地掐住了索兰的脖颈,把她勒紧要害,拖在怀里,朝四周怒吼道:“都不许动!否则我杀了她!”

    方征那金钟罩的反震之力,除了荡开一圈夏渚武士的攻击外,也震落了索兰想要摸出抵御的,身上零零碎碎的刀剑匕首。方征的千手速度太快,已经把她背上那把金玉色的圆刃拔出横在她的脖间,那吹发断丝的锋利度,几乎是稍微碰到她的脖颈,就流下细微血丝。

    “你!你什么——时候——你的毒——那种毒——”索兰惊颤地咳道。

    方征并不回答,他警惕环顾四周,恢复了的五感轻易能判断,周遭几乎围了上千名铠役武士。方征不能硬碰硬。他挟持索兰作人质,强横命令道:“都退后!让道!准备马匹!按我吩咐做!”方征勒住索兰的那只手反折起她断过小指头的那只手,“我能弄断她一根指头,就能多弄断几根,反正人死不掉!都给我办事!”

    夏渚武士不敢违抗方征命令,赶紧去准备。索兰怒道:“你们不要听他的!他不会杀我!反正死不掉,几根手指有什么稀奇,你们都给我把他拿下——”

    “我算起来一共救了你两命。那匕首,那蛇。所以我收走你的命也会毫不犹豫。”方征呸一口吐掉嘴里的血唾沫,指甲里的毒片明晃晃亮出来抵在她眉心,“杀人很简单的。同归于尽也行。你是个聪明人,我们都活着,会比我们都死了要好得多。”

    有夏渚武士牵来了马匹,很多武士依然把刀剑架在方征周身几寸,却也投鼠忌器不敢真正砍下去。方征见环肆皆是武士深仇大恨般愤怒憋屈神色,忽然计上心来,冷笑道:“你们以为我是谁,我把你们统领绑了,是像她一样要把人掳回自己地界上吗?她又不会种菜,去青龙岭关起来还浪费粮食!”

    所有武士包括索兰都惊呆了,如果不是这么危机的场面,不是立场相对,他们简直忍不住想笑。

    方征继续锵然道:“我告诉你们,如果说我方征在这世上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那就是我要让人过上平安的日子。我要让人只要辛勤劳动就能吃饱穿暖、繁衍生息。我要让他们再也不怕天灾和猛兽,每天能安心生活。这就是我要做的事。谁当国君,是怎么当上国君的,我都根本不在意。但谁要拦着我实践这理想,他就是我的敌人,迟早要收拾他!”

    周围武士们表情变得精彩纷呈,他们从没听过这样的说辞,但并不是听不懂,只是太稀罕。索兰也不再挣扎,神色若有所思,他们不知道方征说这个的意图是什么,但莫名地,这话听着就很顺耳让人忍不住赞同,并且想听他多说几句。

    方征见周围群情激愤已经缓解些许,接道:“现在我告诉你们要去做什么。那就是去把相柳剩下八个头砍了。你们所有人都要去。相柳还在那里吐虫子,下游每天死的人都在增加。人死了就没有人来种粮食,没有粮食就没有生产能力,就没有生存发展的基础。那是我最在乎的事情。告诉你们,什么弱水,什么怪兽,哭是没有用的,拜巫灵也没有用。有用的是什么?你多救一个人,多繁衍一个人,十个人里面没有,一百个人,一千个人里面没有,那么等到一万个人,十万人,一百万人里面,总会出现能打败它们的人,一个人打不过,十个人百个人打不过,一万人一百万人总能打过,就算人打不过,一百万个人里面,也总有人能想出办法,造出工具,研究技术,把它们赶走!”

    许多人都被震得瞬间失语,手中刀剑都不自觉垂落,愣愣听着方征的每一个铿锵有力的字眼。

    方征趁热打铁:“懂了吗?死人解决不了问题,巫灵解决不了问题,所以太康的法子行不通;牛羊也解决不了问题,如果国民不思考也不会反抗了,就没有人会去想怎么对抗这些怪物,也没有人敢去拥有那些力量。永远都不能过得更好,所以仲康的法子也行不通。你们夏渚的两个国君都有够废物的。只有我!我不管你们信不信,你们现在就跟我走,我带你们索兰大统领去那边半月山。等后世传扬开,是你们铠役军除掉相柳,所有人都有份,一点不亏。哪怕再过两千年、五千年,那些传说也永远都不会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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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如果方征只有一个人脱险,他会连夜飞驰回华族,并不会选择去硬碰相柳。只不过现在,既然他必须靠挟持索兰脱身,与其被一大圈全副武装的武士紧追不舍,把祸水引到青龙岭。还不如一箭双雕,支使他们去做点迟早要解决的事情。再不济可以消耗点兵力。所有时代的军队都是兵器利刃,不管在什么名下,有本事使用,它的性质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如果说军队是利刃,那么士气就是给它砥砺发硎,一定要磨锋利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效用。这又像是给汽车加油,如果行军的硬件条件是物资保障,那么软条件就是振奋精神。坚定目标了,士兵的主观能动性就会被充分调动。

    所以方征的动员一来软化了他们对自己的敌意,二来也是在提士气。尽管他还是勒着索兰骑在最前方的马上,但他可以感觉到身后阵阵杀气已经比最开始减弱些许。很多武士即便怀着“绝不能被方征牵着鼻子走”的决心,也在潜意识里已经默认“趁机除掉相柳并不是坏事”。

    “方征,刚才你故意引诱我去想是盐水氏王妃要害我,乱我心智,是真的还是你编的?”索兰声线恢复了冷静澹然。她当然不指望方征事无巨细都说实话,但或许有之前劫持方征后获取情报的“默契”。现在局势倒转,她成了阶下囚,却仍觉得有机会交换分享信息。

    “唉,我们现在是要去杀相柳。你的心思就在这些事上面吗?”方征轻笑,“到底是不是真的,你自己不会想吗?再说那也是你推测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我都没见过那个联姻的巴甸王女,她是什么人我又不知道。你至少接触过吧。”

    “她现在还需要主君庇护,没有理由害我。为什么?”索兰不太相信,但寿麻死前的细节和从前会面王妃的感觉又让她生疑。她感觉得到王妃并不喜欢她,当然出于女人的立场她也不喜欢王妃,且明白彼此不喜欢的理由。但她还是觉得王妃不至于要对她下毒手,再是互相看不顺眼,她们至少在一条船上。

    其实方征并没有编造,既然在白雾中看到了白衣女子给寿麻毒药的情景,这事就假不了。巴甸王女已经和夏仲康联姻,不见得是为了害夏渚国君。但索兰潜意识里觉得既然没理由害夏仲康也就没理由害她。一时间方征不知该感慨她痴还是傻,“亏之前我还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为什么你总觉得和夏仲康就是利益共同体?”索兰第一次听这个词,但字面意思也瞬间懂了,方征继续道,“你凭什么就觉得,会没人觊觎这个位置、这支军队,甚至你在夏仲康那里的影响力?我就再提醒你一点,”方征不知这方面的细节,但很容易推测,“千里逃亡北上联姻,巴甸王女不会是孤身一人吧。”

    “有一支死士跟着,她还有个心腹,是母氏族那边有点亲眷关系的什么兄弟,在蛇巫那里学过许多本领的,一路护了过来。”索兰回忆着。

    方征想,若是在后世,相当于外戚家的什么表兄弟一类,他点头道:“这就是了。很简单。她是需要夏仲康庇佑,但她也需要兵权啊。把你除掉,再吹吹枕头风,把她那个什么兄弟推荐成军队统领。很难懂吗?”方征心想放到后世乱世里的争权夺利,这点昭然若揭的心思根本不够看。后世还加上了许多冠冕堂皇的阴阳谋遮羞布。纵横捭阖,政体也更加复杂。但是在上古时代,如此简单的问题都需要着意点出。

    索兰猛然顿悟,随即咬牙切齿:“……你说得……有道理。”随即她半是沮丧半是惋惜,“……你总是很有道理。”

    “大统领,这些事情我劝你现在没必要想。想了也没用。”方征遥指前方半月山,相柳丑陋的粉色大肉干正从悬崖上垂落,它依然在持续呕吐,一团团形似蛞蝓的粉状长条血虫蠕动着落入江中。“来和我一块想想,这玩意要怎么弄死。”

    “华族首领有什么高招吗?你那些神奇本事,有没有能一下子就杀死或者驯化怪物的?”索兰仍不知道方征到底是怎么解毒,也不知道方征除了千手功和金钟罩外还有什么匪夷所思的能力,既然有过双头龙和冰夷,难道怀揣收服怪物的绝技?可从这一路劫持来看,方征也只是个凡人。她心里有种诡异的平静,完不成任务了,这下子无法把方征带回阳纶给主君。可方征应该也不会死了。她的心情非常复杂,这或许是唯一一次“让仲康失望”的同时,她松了一口气的事。她模糊觉得,哪怕终有一日要刀剑相见甚至死在对方手中,“方征能活下来”也是一桩好事。是为了他那些让人生活得更好的理想吗?

    索兰心绪复杂,她陪伴了仲康十几年。但正如寿麻死前振聋发聩的“你真的懂仲康是怎样的人吗?”一般,她讶然发现,仲康还真是迷雾般无可琢磨,把一切心事都掩盖在他温和的笑容里。从前她以为人和人都是这样,是不可能知道真正在想什么的。尤其是像他那样站在时代巅峰之人,超越了她的理解程度很正常。

    可是方征为何如此清澈又有条理,哪怕她和他不熟,她不知道他的秘密,却知晓了他明确的目标方向,很容易沟通交流跟上思路。方征那些饱含煽动性的言语,成功地让哪怕立场敌对的武士,也不得不赞同他的意图。不但心甘情愿,甚至都有些兴奋热络地跟随他行动做事。原来这世间也会有这样的人吗?索兰永远不会口头承认,但那一刻她心中泄气地想,若是普通人,比起深沉多思的主君,一定会选择跟随方征吧,绝世领袖的魅力才华。

    武士们往半月山背后绕行,准备从山顶往下找机会袭杀相柳。它被压在那里是活生生的靶子,但最好能不直接接触。照方征的说法“先射它、然后用石土砸,放火去烧,看能伤害到什么程度”,随即方征神色凝重考虑,“我可不希望这玩意是穷奇那般刀枪不入……”

    急行军了大半天,补充好食水后才绕到半月山另一侧山麓。在山的背面看不到相柳也看不到大江,如果那条大虫部分镇在山底,有一部分也可能踩在他们脚下。他们往断崖高侧行去,沿路方征已经让武士们搬了很多大石块,也准备好了燧石。

    当然,方征主要精力还是在挟持索兰。他没有给她吃药。但点了她的腧穴。那效果和四肢无力药物效果相似。不同的是他也有本事解开,而不是像夏渚那种毒药般不可逆。“做事不要绝。我不知道夏渚弄出这么多没解药的毒药都是什么毛病。”方征冷笑道,“其实调配毒药的人,大都明白相克成分。真的配不出解药吗?我看未必,只是不想或者藏起来了。你想想这是什么原因。”

    索兰沉默地任他推着走,方征的每句话指向性都是那么清晰,更麻烦的是让人不由自主想去相信。每多听一句,她的心就越寒冷一分。

    他们终于爬到了半月山高坡顶端,翻过山头后,大江奔涌的辽阔天地映入眼帘。远处山峦叠翠。若是没有怪物肆虐,沃野炊烟将会是多安详的画面。遥见那些已经迈入农业社会雏形的农庄周围还种植了片片薯蓣、菰米等古老作物……

    然而,这些引方征遐思后世十里稻香的美好景色很快被打断。只要低下头把视线投向悬崖边,就可以得见那条长肉色的巨大粉绦虫从石壁间垂落。悬空上下高差约有百米,它从半空钻破土冒出来,能垂到江里,脖子长度也超过了五十米,还不知道被压在石壁下究竟还有多大的身体。怕不是这山就是封印它的壳子,跟祖姜那登北氏的雕像似的。

    在最高峰还有一小土堆,据说是崇禹帝镇水的遗迹,但看上去普普通通,也没有任何刻字花纹。方征没再理会,先吩咐武士准备好往下方射箭。

    箭头有两种,铜箭头淬毒,木箭头点燃,几十个武士半跪在悬崖边,对准下方长虫头颅射下去。然而方征心中一沉:铜箭头射下去了一点凹陷,那怪物倒并非铜墙铁壁的外壳,但皮肤弹性惊人,就像无数拉力最强的蛛丝粘成,反而把那铜箭粘住了。那皮层除了厚实弹性惊人外,应该还蕴着巨量水汽,火苗接触到的瞬间就被蒸出的大量白雾浇灭。

    又有武士推下大石块,然而那石头砸在怪物身上也无法伤它分毫,凹陷后要么粘住,如果重量太大,石头就会被慢慢反弹出去,掉落入江。方征也算是弄明白了这怪物的防御机制:皮下有太紧致厚实的胶质,除非极致锋利与力大的伤害度,否则也拿它没办法。它的再生能力一定非常惊人。

    相柳的第二个头是从第一个的断口里冒出来的,那断口整齐的皮下组织纹路就是被连子锋的扶桑箭与百仞枝击出的痕迹。可是此刻他们没有那种材料,也没人有连子锋那样的神力。

    方征想到遭遇猰貐和穷奇的时候,那两个怪物也是刀枪不入找不到弱点,子锋都钻进它们的肚子里面过,是从里面击破的。这相柳既然能呕吐出那么多红线虫,它的内生组织也肯定软。只是现在谁都没条件钻进去。红线虫的老家,几千万只足以淹没所有人。该怎么办呢?当年的崇禹帝,又是用什么法子把它制服的?

    方征在心中呼唤,启示白雾能在这时候给点提示吗?不知是那玩意在回应,还是方征已经练就了发动条件,竟真如所想般,一个“涣”卦清晰地浮现在方征的眼前。第一爻初九亮起,白雾中方征看到了脚下这小土堆在燃烧,火焰十分小,像罩在上面的一层薄雾,颜色却是淡青的。更奇怪的是,旁边还有一只小小的蜗牛在地上爬,拖曳出黏液。

    白雾随即就消失了,“涣”卦,方征沉吟着,是消散的意思,它这个指示是想让自己明白什么呢?

    方征仔细端详着那小土堆,敲了敲发现并不结实,方征疑窦丛生,挥动索兰那把锋利的武器把它劈开。里面除了疏松泥沙外,土中落下几小截骨头,不像人的,像什么小动物。

    “这是什么的骨头?”

    跟随前来的铠役武士有从小在雍界长大的,解释道:“以前附近民众埋的。有时候是角鸡,有时候是鹿,据说在这里埋只动物,就能保佑平安,老一辈也是那样流传的。崇禹帝这小截土柱子早就坏了,都是后来的人每次重新培土的。”

    听上去只是个当地迷信传说,方征却没有轻轻放过。在这个离神话如此接近的时代,传说不会无的放矢。方征手抓了一把混合着骨屑的泥土,却意外发现手心有些灼感,连忙放开,发现是骨磷遇氧低温自燃,大白天看不清的淡鬼火是青色的,方征手中微肿。一瞬间若有所思,脑中隐隐抓到什么线头。

    “有个想法,需要实验一下。”这些人听不懂实验,方征随即吩咐,“最近灾害大,附近死人死动物应该不少。给我弄些骨头过来。”

    “你要做什么?”索兰疑道。那些武士也不明就底,但他们也只能照方征吩咐。受灾皆是红线虫污染水源,它们还能在人身体里再生,吞食了人的尸体。所以荒野道旁到处都是新鲜的骨头。骨头上面倒是很干净,看不到一点红线虫。它们应该吃光血肉后就爬走了。他们很快搬来了几具人骨架,还有几只畱牛的骨,摞在地上一大摊。

    方征四顾寻找防火材料,他一捻索兰的披风,道,“这布应该防火吧?我用一下。”也不待她同意,就把它割了半截下来,铺在地上。索兰暗想方征怎么知道这是“浣火布”,夏渚国境内非常稀有,只有阳纶的织坊里每年会出产十匹,除了王族,就只有她和逢蒙那级别的人能使用了。

    方征只是用手感触出,这料子有些石棉成分,就径自拿来用了。石棉确实是古代的防火布匹,它其实是矿物成分,但有可纺纤维。后世记载是西域那边产出流传到中原。以这个时代的技术,细织矿纤维很不容易,原料也难以开采,是故珍稀,想必这就是神话里“昆仑山有种鼠毛制成的布匹,不但不怕火甚至越烧越干净”的原型了。

    方征先把骨头都堆在披风上。他自己点燃了燧石去烧,白天火焰颜色不明显,骨头主要成分是磷,白磷自燃的淡青色火焰铺开,充分遇到氧气燃烧后会变为红棕色的五氧化二磷,无论磷化合燃烧到哪种程度,它都是极好的脱水剂,也是强力腐蚀性酸物的重要成分。

    待骨磷充分燃烧,方征捻起浣火布的四角把它包起,往下砸那头丑陋的大肉虫。布料很快被弹开,那点磷火也被水汽浇熄。但是方征和其他人都看到,砸下去变深的地方就像烟头烫的一个疤痕,且并没有随着那玩意的重生自愈能力消失。不仅如此,那怪物似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痛楚般,身子一颤竭力想扭转身躯,最终只是抽搐般停顿了几瞬,吐出的虫子也少了点。

    “这是怎么回事?”索兰大感稀奇看着方征。

    “果然如此。”方征想到白雾里看到的蜗牛,那是白雾给他一个提示。方征想到,蜗牛也是软体动物,遇到盐水会“融化”,其实是因为盐碱液体浓度令它体内细胞脱水。方征于是想试试用干燥剂来对付这蕴含着大量水汽又无比粘稠的软体大虫。

    可从哪里快速获取有腐蚀、干燥性质的大量原料呢?方征这时候听到了土堆里埋骨头的传说。

    为什么会流传埋骨头就能获得平安的传说?方征随即想到,骨头里有磷,暴露在空气中不完全的氧化物,有天然干燥剂的作用,还是一种酸酐,具有腐蚀作用。方征于是猜测可能磷骨压在这些虫体身上自燃,也能令它们细胞脱水灼烧。他猜对了。

    方征心中暗叹,看来,当年太康命令用死人填埋城墙,也不完全是丧心病狂,或许在某一次怪物袭击时,真的被死人骨头的磷化物脱水,也阴差阳错阻住了怪物了进犯一次。就口口相传流到了后世。

    当然方征也并不是这个专业,他只是活用了点最简单的知识,也是父亲小时候检查他功课说的。父亲,方征心中发苦,时日今日,你说过的一切仍然在逆境中指引着我。

    “看来,雍界墙里那些骨头,终于有用武之地了。”方征缓缓扫视周围,“回去吧,把他们都挖出来,两万多骨架,当年那些人枉死在弱水中,今日就让这大虫来当他们的祭品。至于城墙,塌就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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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个特殊年代出生的方征,深信“人民的力量是最伟大的”。他不但指挥铠役军去掘墙搬骨,还动员城中所有的居民一起做。浩大的工程量很快被化整为零地分解。

    城中居民和军队不一样。夏渚的大部分民众都是胆小惴惴不安的,充斥着一种忧郁又顺服的气质。只要让铠役军简单告知他们“要做什么”,再加上一句“是为了除相柳”,他们不但乖乖去做,还感恩戴德兴奋热情。

    有些上了年纪的民众当年参与过砌墙,如今就像是笼罩在他们心头的可怖庞大阴影忽然晒在日光下。他们心绪复杂,继而热泪盈眶,手持简陋的工具(木质耜)兴奋地冲上城墙。他们在十年前的悲剧中丧失过亲人朋友,虽知并非国君所为,但对这人力不可想象的灾祸有种绝望情绪。然而有一天忽然有人告诉他们,竟然能靠自己的力量亲自除掉一个为祸生灵的怪物,每个渺小的人在那一刻都觉得自己是英雄,有种豪气干云的使命责任感。情绪别提多高涨了。

    “民势如水,可导不可堵。”方征感慨地观望这忙碌奔走的景象。这时有武士来询问,城墙被掘开坍塌,很多城墙上原本的防御装置都会失灵,譬如铃铛网如果拆除了,后续要怎么防御虞夷的鸾鸟。

    出乎方征的意料,他还没发表意见,索兰却主动帮腔指示,“十年来鸾鸟有来过一次吗?何况,如果它真的来了,这简陋铃铛网防得住?鸾鸟要来,也要先过都城吧。你们尽管拆。这墙有倒不如没有。”

    那武士诧异一瞬,分明他们统领还被拘束着,没有行动自由,他们才不得不听从方征吩咐。本来以为统领一定会很恼怒生气。而他们虽然不便懈怠那些除掉相柳的布置,却可以找点其他理由来梗一下方征,免得他“太讨民众的心”了。这总不是好事。

    没想到,统领竟然如此直接地替方征扫平障碍。他们心中都不由得一震,尴尬地应了,继续回去做事。方征瞥了索兰一眼,明事理知进退的人才,收入账下该多好。他看到了机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方征装作不在意,又另外叫了个武士,道,“土石和骨头要一批一批地运,分好类别。”指示得清晰到位,让他们组织得有条理,“相柳还有八个头,不能一次用光。要规划好量。”

    第一批的尸骨被择捡放置在广场中央,很快就堆起了小山般的一摞,零碎的骨头黄白夹杂。方征在广场中央,替他们做了个简单的祭祀仪式。没有什么繁复环节,只是说这些人很不幸,等除掉了怪物,后代能更好地生活,那他们的牺牲也就有了意义。最关键的是,无论是活着参与此事的人,还是死后捐出骨骼的人,都是英雄。方征说话的煽动能力本来就强,这等死生场面又最能引人感慨。大部分帮忙搬运的民众人眼眶红了,神色却变得坚定。

    为了防止燃烧的骨磷倾倒在相柳身上后,被它抖进江里,发挥不了效用的情况,方征询问雍界的织坊里材料最多,能最快做出的绳状物是什么。雍界的织坊不像阳纶能制作蚕绸、浣火等珍贵布料。她们一般用树皮纤维或野棉花来做。麻布和草绳是最常见的。方征于是吩咐她们以最快的速度,用麻和藤编织超过五十米的巨网。网眼要尽量细。

    方征打算先用网兜自下往上把相柳的头裹住,然后投入燃烧的骨磷。把相柳闷在其中,用骨磷去脱它的水。相柳身体有巨量的水分,燃烧的骨磷在接触它的时刻就会熄灭,所以火焰不会烧坏网兜。但就算磷化物不再燃烧,它也有脱水功能。每隔一段时间就放开一次网兜,让用尽的磷物脱落,再填塞新鲜的进去,直到让相柳的细胞完全脱水为止。就像用盐慢慢融化一只硕大无比的蜗牛。

    半天不到,几十位织坊劳动者同时工作,那张麻绳藤编织的巨大细网就做好了。是用雍界附近最多的毛榉树皮纤维编的,韧性普通,但用以托举磷骨已经足够。要罩住五十余米的相柳身躯,它整体长度超过了百米。要二十位武士才抬得动。同时几百位武士每人背负几十斤的磷骨,又花了半天时间,这些东西终于运到了半月山下。

    此时已经入夜,方征吩咐在山下休整至天明。光线好时再动工。铠役武士自发分成四人小人开始造饭。路十五则还是专门来服侍索兰。经过这几日他已经对方征佩服得五体投地,混合着担忧惧怕的复杂心态,加上方征那预知能力与解毒能力。他简直觉得方征就是个神。然而即便方征如此不凡,每听到咆哮的大江那边相柳呕吐溅落的声音,路十五就不由得头皮发麻。

    “我们真的能除掉它吗?”他忍不住问,这其实也是所有武士的心声。铠役得民众供养,身上装备的铜铁从都城出产,他们已经算是强者才会选入。养育一个武士几乎要消耗一户家庭的劳作。可即便是他们也不由自主心悸那怪物,更别说无数普通民众。

    “除过十害的羿君也是会生老病死的凡人,既然他能,为什么别人不能?”方征道,“万物的能量也是恒定的,只是在流转而已。再是巨大的怪物,也一定有办法除掉。”

    虽然是超过了时代的能量循环定律,但上古时代的人也并非不能接受。索兰立刻道:“没错……就像四时循环。热了会变冷,冷了会变暖……又像……”她迟疑瞥了眼方征,“龙兽和訇蚁。”

    方征并没有计较,“也不知道如果訇蚁在这里,能不能把相柳干掉?”他忽然心中一动。

    “或许能,但訇蚁无法远离建木生活。也幸好。”索兰道。

    她果然很聪明,警惕着訇蚁,不起眼的小东西实际却是洪水猛兽,方征淡淡“嗯”了声,没有多言。心想建木下是千丈弱水,弱水外有訇蚁,简直是绝佳的万古囚笼,任何怪物只要扔下去了,根本不可能再回到世间。幸好那可怕的蚂蚁离不了建木太远,否则怕是这世间万物都要被啃光。就像当年华胥人被灭族那样。

    方正一直没空思考,当年雍界城里的那突然冒出来的弱水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康究竟又发现了什么……罢了,白雾也没有提示他。方征又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受伤的小冰和小火,还在建木中疗伤。龙兽的伟力能被最小的訇蚁击破,填埋相柳的是道旁白骨……他忽然明白这种熟悉感来自何处:是养父曾经研究过的:上古生克五行观。

    方征的思绪飞到了泛着熹光的荷塘边,养父那时候是如此告诉方征的——所谓的五行和生克,最初都来源于自然。自然形成了一种质朴的循环观念。深深影响古人思想,甚至造就几千年“分合”的历史观,其最伟大之处,并不是玄学道术,更不是什么神怪之力……

    “那是什么?”小方征仰头问。

    “古来人们就相信,福祸总相依,车到山前必有路,多少帝王将相灰飞烟灭亦如是。永远的循环,永远的变换,带给我们这个民族一种超然的、永不绝望的意志。那就是生克五行观最伟大的地方。”

    方征眼中亮起了光。

    “不过,”养父话锋一转,摸着方征头顶道,“也不全是好事,近代发展日新月异,再抱着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循环论观念,一切顺其自然,不做主观努力,那就要落后,落后就要挨打了。我们曾有过惨痛教训。”

    “那该如何做?”方征又问。

    “创新,努力,解决困难。思想上可以超然,行动上不要放松。即使在最黑暗的时代也用残躯寻找着光明,相信着新的时代一定会到来。”

    ——父亲,十年后,你看到新的时代了吗?那是个怎样的时代呢?我这一生,能创造出那时代的一片影子吗?

    知易行难,方征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到高崖边,开始思考明日行动。长夜无心睡眠,他又想到了连子锋,那个他在这时代感情最深刻眷念的少年。尽管某种意义上,现在的子锋已经“不是人”了,也强悍得不可思议,方征依然不能彻底放心。就像无论孩子成长得多么强大,在家长眼中都需要操心惦念。也不知子锋如今到了何处,有朱鸾,应该很快能飞到阳纶吧?

    说起来虞夷的五色神鸟是朱鸾、赤鸾、白鸾、青鸾和最神秘莫测的金鸾。传说金鸾的巢穴还在什么首铜山里的应龙埋骨处。方征又仔细想了一下,心道这朱鸾和赤鸾难道不是指一种颜色吗?怎么还分两种鸾鸟。他自言自语把这问题念了出来,只听索兰悠悠道,“哟,原来无所不知的华族首领也有不知道的事呢。”

    “愿闻其详?”方征立即微笑道。

    “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你随意。”方征从来都不按套路出牌。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日后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索兰沉吟道。

    “你想知道什么?”

    “没想好,以后再说。”

    “那我可不保证一定能回答了。”方征说。

    “无妨,那我会换一个问。”索兰道,“虞夷的五色鸾最初并不叫五色鸾,它们有许多颜色。但慢慢只有五支传下来,才叫做五色鸾。金鸾最强大也因为它那支的力量最强。朱鸾和赤鸾非常接近,朱鸾更偏血红色,而赤鸾偏橙红色。至于青鸾和白鸾力量一直很弱。尤其是白鸾,有人说力量是和羽毛色泽有关,白鸾几乎没有。最初鸾鸟的始祖是日鸾和月鸾,它们的后代颜色缤纷,光辉闪烁。日鸾的力量通过金鸾、朱鸾和赤鸾那三支传到现在,虽在慢慢稀释,到底有了延续。月鸾的血脉剩的就是青鸾和白鸾,力量衰减得更透彻,也有说,其实月鸾那一支并没有传下真正的力量。”

    方征听完这虞夷鸾鸟的秘辛,不禁:“知道得很透彻嘛,我都没听虞夷那圣女说过呢。”

    “大部分虞夷人自己都搞不清楚。日月鸾至少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虞夷立国不到百年,伯益帝君都不一定知道。都是华胥人的玉雕版记录的,华胥人遗迹里的东西,只有我们夏渚有。”索兰淡淡道。

    方征挑眉道:“这就让我很想去你们阳纶走一趟了。正好我也有很多疑问想去找答案呢。”更重要的是,子锋在那里,方征想把他带回来。当然,能趁机搞垮逢蒙和夏仲康更好。

    “求之不得,越快越好。”索兰说得很真诚。她当然巴不得方征带她去夏渚国都阳纶城,那就是自投罗网,他们也可以关门来捕捉方征了。当然她也明白这大概要付出殉身性命的代价。方征握着她这个筹码,怎么可能轻易入榖。她闭上双眼,耳畔回响着温柔清亮的少年声音,“你会为我活、为我死,为我夺得一切吗?”秋水河边的蒲黛绒花满天飞舞,小少年解开她脖颈上的绳链。我会。我一定会。

    黑夜很快过去,天光大亮后,方征吩咐把网兜的四角都系上长度超过八十米的绳索,五十个武士分站在悬崖的四角上,把整张树皮绳大网垂悬到相柳下方,小心不让它落入湍急江水中。方征还特意吩咐在那网中心留个小孔洞,免得相柳呕吐的红线虫集满网兜,

    方征沉稳下令,慢慢往上提网,所有人同步朝上收缩,直到那网兜堪堪罩住相柳滑腻的长躯体。只有红线虫能从网格空隙中细流般淌下,相柳的本体已经被虚虚笼罩。网兜并没有收束紧,这是为了盛放骨磷。

    方征谨慎提醒道:“每个角多站二十人预备,免得待会相柳发力把网兜往下甩。”武士们听话执行。其实相柳大半身子压在山里,除非它那个头能把身子拉出来。可谁知道待会发生什么呢?有备无患。

    另一组安排好的武士抱起一摞摞骨磷有序点燃,往下投入网兜,一时间无数骨骼碰撞的咔嚓和不完全燃烧的荜拨声响起。起初骨头并不重,投下去后除了网兜动了动似乎毫无变化。武士不断往里面填白骨。很快网兜下端变得鼓了些,重了点。红线虫从漏出的那个洞口细流变得断续。网兜开始剧烈颤动。

    四周武士紧紧拉住网兜,继续往里面添加燃烧的骨磷,它的晃动越来越大,有几次甚至要甩起来。网兜深处传来了似某种气体泄漏的滋声,伴随着一股浓烈的有机物受热后散发出的味道。它身体瞬间蒸出的巨量水汽,形成了红棕色的烟雾颗粒,遮天蔽日。

    滔滔江水依然在咆哮冲刷,即便在如此喧嚣的背景音中。那网兜深处的脱水和蒸腾声音已经清晰传到每人耳中。这个时候,相柳的头已经埋在了四面八方的燃烧脱水剂中,就像一只蜗牛被摁进盐池中。咕噜噜的气泡声,升华的轻微爆裂声,还混合着红线虫断续呕吐又哽住的滑腻声。网兜也在不停颤抖,系作支撑的绳索铰了二十股,此刻外面股绳已经开始有裂痕,又过了一会儿,崩到极致断了几根。

    方征嘱咐道:“换。”武士立刻撤开网兜,更换绳索,让那些已经消耗完毕的骨磷从相柳身上掉落。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直观检验成果。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吸饱了水分的骨磷的哗啦啦全落入江中。相柳头颅和脖颈处蒸出了无数巴掌大的严重烫伤痕迹,且在不断喷出清水。它整个头都看似小了一圈。

    “效果很明显啊。”方征和所有人都精神一震。他们立刻动力高涨地更换下一张网和新鲜的骨磷。方征安排好续航事宜,让雍界城里的织工继续制作网兜。武士们也间隔轮换休息,但是相柳这边一直不能停。第一个白天过去,那颗丑陋的大头和大半个颈子已经被融掉了大半。

    所有人这半天都过得心绪激荡,哪怕方征命令他们必须轮班休息,这些武士的视线,都一刻不停地盯着相柳,看它的头一点点变小。它似乎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吐红线虫的大口。最后它那只头被融掉了。脖子上只有个大洞。

    在明夜清辉中,那个洞中果然又钻出了新的一个头,所不同的是比之前那个稍小。它脖子附近也似脱皮重生般,有疤痕的地方全都掉落了。方征一凛,这就是再生能力。很好,它的第三个头冒出来。武士们继续如法炮制,用骨磷去脱水烧它。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相柳的头还在长,只是越生越小,红线虫也越吐越少。到了第八日,它的第八个头竟然只有小狗般大了。脖颈虽然还是那么长,但已经从最初比蟒王还要粗的程度,变成了菜花蛇般粗细。

    最后一日,赤红色的磷石从网兜中落下后,已经见不到相柳一丁点痕迹。悬崖峭壁上它冒出头的那块破碎的岩壁就像被水浸泡过。方征不敢大意,吩咐剩下的骨磷全都填进那个裂缝洞口中。又过了一日,那裂缝中就像泄洪般冒出大量混杂着粉红脓水的汁液,流淌了大约一日一夜。同时他们也感觉到半月山顶开始震动不稳。方征指挥所有人小心退下山。

    在大江对面也有留守的武士,他们一直在监视相柳的情况,从他们的视角,只见那半边似切割过的山头岩石开始坍塌。就像下面被蛀空了一般。无数土石滚落江中,烟尘滚滚。大概崩碎了三分之一。烟雾散去后露出的山体内部就像个潮湿黏稠的窝被掀开,浸得深黑湿透,散落着大量被填塞进入还在吸水的红棕色骨磷。有些粉红色的细小线虫在地面蠕动。方征吩咐往那里面射燃烧的木箭,同时投入树枝干草等易燃物。这一烧又烧了三天。半月山大部分山体都垮塌了,也可以推测原本那相柳体型究竟有多骇人。可它最后被融得干干净净,连同巢穴中红线虫的徒子徒孙,都化在熊熊火光光和滚滚浓烟中。只余下灰黑的余烬。大江畔那一阙的豁口,无声地纪念这十天十夜。正如后世那句话:岁月不语唯石能言。

    ··

    那一天,雍界的武士和民众们靠着自己的力量,一点点消磨了相柳所有存在的痕迹。两万具骨磷最后填进了半月山的洞中,烧尽所有残余的软体黏液。红线虫的老家消失,再也没有新的污染源。只需要去对付已经肆虐再生上岸的那些虫类。

    这是在没有“神力”介入的情况下,四境之内,普通人朝天意呐喊后的第一次的胜利。当然也凭借了组织、技术和知识,发挥了集体的力量,是一个叫做方征的人带来的。方征不是神,也不是拥有怪力的大英雄,他甚至都没有亲自动手。但在这些人心里,方征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英雄,教会了他们——天意不仁,却以凡姿动天。在该时空后世的记载中,这是英雄时代与凡人时代的分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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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柳被除掉那日,熊熊火光映红了半江。燃烧的青烟灰烬最后化作漫天黑雪。下游水质也一度更浑浊。又过几日,泥沙渐净,恢复了本来面目。虽然岸上的红线虫还没有完全灭绝,但已经以雍界城为中心,民众自发扑杀消灭害虫。他们把骨磷燃烧当做办法,不仅能在死尸肆虐的地方尽量消灭虫害,也顺带处理了腐烂尸骨避免二度污染。

    从雍界至丹阳流域方圆近千里,民众都在口口相传上游除掉相柳的壮举。离雍界比较近的地方,民众还能讲得清楚,带头的方征是华族的领袖,但事情是铠役军和民众一起做的。消息越传越流变衍生成不同版本:有说全是夏渚军做的,有说是方征带着龙除掉的,有说华族首领是要并入夏渚,也有说华族首领要动兵杀进阳纶。国境之内谣传沸沸扬扬。民众都眉飞色舞把这当做好事。

    而对于铠役军来说,方征展现出来的组织领导力令武士心底里警惕或叹服。在相柳未除前,尽管不甘心也不得不执行;然而在相柳除掉后,新的矛盾即刻便浮出水面。

    一些武士谋划过找机会把索兰解救出来,免得方征一天到晚拉大旗做虎皮在那里驱使人。杀灭相柳勉强可以算是为了雍界和下游夏渚所有百姓。现在又算什么?

    所以当第二日清晨,方征召集了索兰那一圈心腹武士,在她复杂的视线中轻描淡写宣布“带路吧,我去阳纶散散心”的时候,所有武士那一肚子或惨烈或诡诈的营救计划统统憋回肚子里,差点咽出一口老血。

    “这么看我作甚?讯息早就传出去了的吧。夏仲康不好好安排下欢迎我?我亲自护送他的大统领回去,多贴心不是?”方征淡道,“哦对,传讯过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命收。我的连子锋也去了阳纶,也不知他们打得怎么样了。”方征的话越是轻描淡写,在场所有人的脸就越是惨白一分。信息是早就放出去了,早在半个月前索兰被劫持的那一日,铠役军中就有专门人快马弛去阳纶报信,消息最快要七日。正常情况该有情报传回来,却毫无音讯。不安也在扩大。连子锋那破坏力啊……

    方征也在担心子锋。逢蒙亲自镇守阳纶,一脉同传的师兄弟既知武技上的杀招也知弱点。连子锋有龙兽血脉,但也正是逢蒙在弱水边对龙兽造成了巨大伤害。对于方征来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但也绝不能放松,他雷厉风行,说清楚了下午就即刻带上行头准备出发。

    “随你便。不过,”索兰虽然不能活动,方征却并没有封住她的嘴,看在她一直还颇为配合的份上。但今日她陡然话锋一转,严厉地盯着所有武士,“你们谁也不许跟过来!在远处策应便罢。不必救我更不必顾忌。之前的事情做就做了,那是为了夏渚。你们主君只有一人!听懂了吗!”

    “但——”那些心腹武士自然知道索兰的意思,绝不能让方征再有机会驱使这支军队,不但丢脸更是大忌。可那样一来,谁来保证统领落在方征手中的安危?要是半路方征杀了她怎么办?

    “我这么重要的人质,他保护我都来不及,怎么会杀我!”索兰威严瞪视着他们,“走!都走!你们知道该去哪里!”

    “大统领,别那么严肃嘛。”方征眼珠一转,心底冷笑一声,眼光从那些并不愿意即刻离开,心怀担忧眼神警惕的心腹武士们脸上扫过,“的确不会杀,但你们真的放心走么?”他故作轻佻地轻轻一弹她的脸蛋,“孤男寡女的……我可是个好男人,好男人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要好好照顾女孩子的男人。懂了么?”

    “你敢!”那些武士杀意大盛,眼中喷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武器都止不住嗡鸣起来。

    “倒是不必担心这个。”索兰眼神起初愕然,眼里难得闪过一抹狡黠,“这个方征,喜欢的是男人。在军中我也不是没见过他这样的人,倒是很好辨认。所以你们更要走远些,还是说想被他看上?”这些心腹武士表情精彩纷呈,有几人唯恐避之不及般瞪着方征,还尴尬地往后退了几步。

    方征难得脸上有几分挂不住,烦躁挥手,“算了算了,都滚。少作多情了谁瞧得上你们,听你们统领的,滚远点。那个路十五留下。瞪我作甚我知道你有老婆,留你做饭!我才不伺候你们统领呢。其他的滚!”

    轻易被搬了一局让方征不甘心。不过他这些时日的思虑也渐有眉目。外部再怎么使力,展现的能力胸襟该看的都看到了,剩下那部分就得从内部打破。想要把铠役整只军队一起策反实在难度太高。只有让夏仲康尽快做出切割索兰和铠役军的决定。她成为弃子后,难度自然就会变小,铠役军换将也是大忌,动荡之余方征就有机可乘。所以他故意说那样的话。

    方征无声在心中冷笑,这要是在后世布满阴谋的戏台中,自己再心狠无情些,什么手段都能成为政治,那些话就不止故布疑阵。他会即刻娶了索兰让她生个小孩,夏仲康再是不舍也必须放弃这位爱将。当然这会触怒连子锋。那也很简单,安慰连子锋他不过要个瓦解夏渚的解决方案,也留下个血脉而已。小子锋还不是乖乖被他哄好,继续为他所用。

    可是,再怎么不会高风亮节竞争,有些事方征也绝不会真的去做。还不够狠。又或许是,他心中始终有一片柔软的地方。有所不为是底线。

    “本以为华族首领真的会让我生小孩,不喜欢女人问题也不大。想生还是生得出来的,你这样的人啊……”

    “不如夏仲康。却又比夏仲康强。是不是?”方征淡淡道。

    “他心中那个目标大于一切。这一点,你比不上。”

    方征难得感慨了几句,“生一个孩子只需要一年,生十个也就十年。那个时候第一个孩子都可以拿起小刀。夏仲康和巴甸王女联姻也是为了要一个蛇巫血脉的孩子吧。大统领,你还对他忠心耿耿,因为明白这些都是手段。你甚至不怪他。”

    “若是身份变化,条件倒转。”索兰淡淡道,“主君会让你也生孩子,我大概也会让你生孩子。所以你不这样做是真的蛮稀罕的。”感情是奢侈的东西,有时候还会坏事。有的时候光是活下来就要拼尽全力。

    方征无奈扶额,想到了当时子锋把他抓去建木,在那里用血滴在龙石上……当时差点以为男人真的能生孩子,把他吓得不轻。此刻虽是假设,仍令他鸡皮疙瘩颤栗,心想这就是他和远古时代的人最大的不同了。起码连子锋想让他生孩子纯粹是喜欢他,哪怕形式不对劲。后来方征也教好了,还用这个勒住了连子锋心中的破坏杀欲。

    “你们就是不知道真正生活得好是什么样子,才一天到晚思维都在这些事情上面打转。”方征摇头不屑,“夏仲康想要统一夏渚和虞夷,世世代代安稳牢固统治下去,为此他可以放弃感情让利益最大化。我承认他这种思想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国君巅峰了。”甚至也可以称得上封建时代帝王必备素质的顶峰。“但不行,解决不了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

    方征心想,这个时空和真正历史不一样。真正历史里没有这些神怪力量,能缓慢积攒生产力,社会制度平稳演进。然而这个时代的平安基础是建立驱逐大型怪物上面的。常年的恶劣环境,大国间被倒逼发展了惊人的药物,培养了强力的英雄,还探索出驭使猛兽的手段。在还没有完全进入农业文明的时间段内,被迫拥有的技术杀伤力就抵得上后世小型导弹,这种畸形成果一来必须掌握在强有力的手腕中才能平衡,二来这种平衡必须一直维持。使这些技术不断精进演练的土壤必须长久存在。黄金虞朝只维持了三代,但凡继任者的能力稍微欠缺,这些跨时代的成果都是□□和暗雷;比如药物带来了军队或人伦悲剧,又比如英雄老去,比如猛兽失控,比如奇肱族的精妙技术越来越无人懂得……如果照夏仲康的做法,很快人才的土壤就会完全干涸。哪怕最终统一,凡人也会无力抵抗怪物而灭族。

    “平安的时代牛羊可以幸福。但在危难的时代只有人类能想出办法。”方征已经收拾好了行头,“从寿麻死的那天,到铲除相柳这半个月。阳纶那边有什么对策?就算有,及时来解决了吗?晚了。索兰,这些时日参与民众和军人有万众,他们中很多人去各地继续消灭血线虫了,他们心中是有评判的。我去阳纶不是自投罗网,但凡夏仲康有一点脑子,他就不敢光明正大杀我,哪怕他再是想得发疯。懂了吗?”

    索兰内心一凛,若放在三代前的政体,方征就是民间已经积累了“望”和“势”的禅位人选。夏渚是继承人制度,但夏仲康还没有后代。这就和当年挚昊的尴尬情况反了过来。多少虞朝分裂后支持启君的老臣,并不是看在启君是崇禹帝的儿子,而是看在他的出类拔萃的份上。现在情况又反过来了。过去方征只是个外族小首领,杀了也就杀了。但这番他在雍界做的事,相当于救了夏渚四分之一的国土内人口,更展示了消灭怪物的力量。如果夏仲康直截了当派大军围剿方征,很多旧臣都会反对。至少态度都是招徕方征为之所用,甚至坐观方征成长。如果有一天方征能和夏仲康分庭抗礼。他们更会重新考虑真正的效忠对象。夏渚才成立不到百年,国家荣誉感本来就没多少。能让一方人活下来他们就会听话。方征让他们看到了选择的可能性。

    --

    一路上只有方征、索兰和路十五三人,但方征知道,众多铠役武士在几百米外不远不近地警惕监视。他们走的是大江北面的大道。这里已经完全是夏渚境内。不必再绕路躲藏边境那些动荡因素。最快的马匹大约四日就能到达阳纶。

    在第三日,终于传讯来了第一封消息。百米开外有两位武士策马而来,装束亦是铠役高级队长,带来了阳纶讯息。他们被下过不能靠近的命令,就大声朝着方征喊话。

    “华族首领,国君邀请你入城,我们为你引路。国君将宴请你,感谢你在雍界做的一切。”

    这么客气的说辞,方征却是浑身都僵住,冷汗顺着脊背淌,心脏猛然一痛。夏仲康没事,阳纶秩序正常,还要宴请他——所以有事的是子锋——子锋不是那种躲藏起来迟迟不行动的风格。子锋肯定动过了手,是落入了陷阱?还是重伤后逃走了?无论如何,能排除掉子锋的袭击,阳纶一定隐藏着更深更强的实力。如果去了可能就出不来,但不可能不去。为公为私,主观客观。何况现在方征不可能回去了,他本来就是兵行险着把几万铠役军引归北上,青龙岭根本挡不住。

    “知道了,带路。你们国君没有话带给铠役大统领吗?”方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子锋是不会死的,顶多被他们捉了。那些普通兵器伤不了子锋。他们可能是把子锋困在什么地方。还有很多机会。方征必须慢慢探问到自己想要的讯息。

    “没有。”那两个武士迟疑道,他们远远注视统领的目光依然是爱戴心疼的,声音却有些无奈,默不作声地在前方引路了。

    “看来你……”方征用只有索兰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低道,“真的成了弃子。在他的思维方式里,你已经怀了我的孩子吧?”

    “就算是。我也不会帮你搭救连子锋的。杀掉你就解决问题了。”索兰冷笑一声,“花与龙的血脉……高估了呢。”

    “夏仲康不会杀我。这样一来……”哪怕情绪受到巨大震动,方征依然能快速在脑海中推演,“会奖赏我、犒劳我,封我当个小地方长官。很有可能是丹阳或阳纶的某地,正好和青龙岭接壤。有句话叫上兵伐谋,不费吹灰之力把青龙岭拿进夏渚版图。唯一的弃子就是你——把你赐给我。至于铠役军,可能会被他改制,分成几个部,说不定我还能分到其中一个。另外几个部,巴甸王妃的兄弟应该也可以分到一个。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有句话叫只在此山中,寿麻说得对,你就是把他想得太好。我告诉你,哪怕看上去最懦弱无能的男人,骨子里那股暴力酷烈的劲也比最强势的女子要多。他一定会这样做,因为这是最小损失换取最大利益的做法。”

    “他会铲除你!——杀了你什么都解决了!”索兰咬牙切齿。

    “他当然想杀。我的威望积攒到一定程度,夏渚臣民就要倒戈了。但不能明着。而是慢慢玩阴的。等青龙岭进夏渚稳定之后。他就会开始动手。但那可能是好几年后。”方征冷声道:“但你的明天不会有任何不一样。你一定会被他送给我的。你好好想,想不通的话,这辈子就这样了。反正我还是有土地有兵有时间的,不吃亏的。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和十几年前预备当生育工具的那些女奴隶一样没有任何区别了。你得到了什么?牺牲成全别人只是自我感动而已。这世上也原无一个人为了另一人舍一辈子的道理。”

    方征板着脸,心脏痛得发紧,其实是有的。他想象着牵心虫在连子锋心上啃食的那三年,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情绪。攥紧手中缰绳。爱能让人心甘情愿受苦与付出,那是连子锋对他的感情,这世上只有一人会如此待他。方征愿意回应,甚至方征还会有些自己终究没法像连子锋那么爱他一样去那么深地爱对方,偶尔闪过一点点歉意。如果连子锋是红颜祸水绝世美女,每送她出去一次方征就会得到一块地,扪心自问方征再是想壮大华族,也做不出那样的事。

    索兰颤声摇头:“不,他会杀了你……”

    这个时代不缺这样珍贵得令人落泪的感情。遇到的人不一样,结局也会不一样。

    “打个赌吧。索兰。明天你看他是会杀我,还是把你送给我。如果我赢了,就说明他是那种把你用了又丢的人;说明他认为让你继续当统领的价值,不如招徕我这个更好的;说明他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搂着那个王妃,都决定给予她利益。那你就要与我合作。我救人,你自救。”

    索兰铁青着脸不说话。

    “合作。铠役军你必须抓牢。力量不能放松。祖姜灭亡了,你笑陵草氏蠢,她的确蠢,但祖姜从前的理念不蠢。要和男人争,绝不能心软。你不会不懂这道理,否则到不了这位置。但你没有学全,对夏仲康太温柔了。其实感情也是这样的。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等着他的垂怜,你可以直接凭借力量把他抢过来,不听话就打断手脚锁在床上你爱怎么上就怎么上。把一切握在自己手中不好吗?”这种思维方征不用别人教他,虽然……是被迫狠狠体验过的经历。

    索兰说不出话,艰难地消化领悟着。方征也不催她,驱散无关思绪,开始凝神使用“启示”,之前那卦并没有结束的“涣”(就是用蜗牛告诉线索的那卦),继续浮现出第二爻。现在方征已经能控制它的出现时机,而不是像过去那样随机冒出。

    内容方向……方征在心中默念:我要救子锋,我要救子锋,我要救子锋……或者至少让他看到一点子锋被抓住的原因和细节,他好思考对策。

    白雾袅袅间,浮现一片蔚蓝晴朗的天空,空中只有几朵白云。阳纶城上空,看得见高耸的四巫灵巨大雕塑。白雾浮现的时间短暂,画面也只呈现一角。饶是以方征视线分辨,天空中起初也什么都没有,忽然间狂风大作,天空彼方飞来了四只羽翼灿烂得能反射光芒的巨鸟——是虞夷的鸾鸟。不是子锋代步的朱鸾,正好是其他颜色的四种,青鸾、白鸾与赤鸾呈三角环绕,中间的金鸾最大,羽毛也最灿烂。更令方征蓦然震颤的是,那鸾鸟背上乘着一个人,却不是子锋。全身裹在黑色的绸缎中。画面到此就消失了。

    方征心中剧烈震动,子锋果然不是无端失手。虞夷的?浑身笼罩在黑色绸缎中的高大身影。从身量看应该是男人,所以不可能是虞夷圣女;也不可能是那老狐狸国君,如果他有那本事何必来蹭青龙岭的联盟;方征又快速从记忆中打捞其他人,是羿君的侍从屺兮?不对,他已经被子锋杀掉了。还有谁?是虞夷在首铜山里掌管禹强营秘密的巫君吗?可据那个老狐狸说,这些年金鸾甚至只在子锋杀掉大青龙回国封大司威的那年,才短暂地飞出来鸣叫过几声。十巫中没人有这能耐。何况金鸾应该是威胁阳纶城最恐怖的存在,怎么夏仲康还完好无损,阳纶城一点事没有,反倒是子锋出事了。难道虞夷和夏渚还结盟了,他们不是世仇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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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卦象需要在方征行动后才能给出下一个画面,方征焦急思索对策,画面不会无端出现,可是这个乘在金鸾背上的神秘黑衣男人已经被方征排除了他所知道的有关虞夷秘辛的全部可能人选。会不会是之前信息不真实,譬如屺兮没死?又譬如虞夷老国君撒谎?可那样一来任何猜测都无法成立,不符合这卦象需要他用逻辑来推演的前提了。一定是他已知过的信息,那些信息也是真的,只是暂时对应不上罢了……

    方征感觉到,卦象变难了,可是给予的信息也重要多了。这就是练功到一定程度开始“进阶”了吗?

    方征头痛思考间,身下的马匹已经乖顺地跟着前方带路的武士向远处都城走去。他镇定心神,想要救出子锋,他一定不能自乱阵脚。先搜集些别的信息,他目光不由自主被阳纶城的建筑外观吸引。阳纶土石砌成的城墙很奇怪,高度在逐渐变矮,像一圈海螺线,最矮的地方只有半仞,最高的地方有九仞。这奇特造型并不像能有效防御。城中最高的四个人兽造型的巫灵雕塑已经十分显眼,难道城墙形状也是象征意义吗?

    “这城墙怎么了?”方征问索兰。

    “过去阳纶城墙都是九仞高。那是太康造的,违背了当年崇禹帝废止高墙的决定。主君继位后要恢复祖制。但拆掉那么高的墙实在太浪费人力,主君就命令每年农闲时,慢慢挑一小部分拆除,拆了十年才拆掉一半,就这样了。”

    方征心想这夏仲康还挺有搞艺术造型的天赋,把城墙拆成海螺型原来是为美观。结合他那早死的哥哥太康设计出巫灵雕像的细节。在上古时代能用石头建造那么大的神像本来就是艺术行为。这大禹后人的艺术细胞都还挺发达,又或许是得了涂山娇那边的遗传?

    一边朝都城的正大门前进,方征一边观察矮墙可见的城中建筑,在心中快速推测这城池大致的生产情况。这时候“启示”白雾又配合他了,不是那种需要他行动的细节,而是告诉他笼统信息的雾气。

    阳纶是四境之内最大的城池之一,它不像虞夷的都城饶沃只为贵族和奴隶主开放。阳纶城中住着很多名义上的“普通居民”。当然有条件住进都城的家庭户在国民中也算是殷实的中上层了。城池中的居民主要有三大生产方式,第一是靠城边田地为生。第二种是在城中各种“制造”加工坊中,譬如玉坊、木坊、矿料坊和织造坊。第三让方征意外的,居然是渔业。他这才意识到,古来城池大都沿河而建,阳纶地处北方,天然降雨本来就较为稀少,要选址在水资源丰富的大河流域。

    而方征也从那遥远的咆哮声和隐约可见的恢弘如万马奔腾入海的浪涛,恍然大悟推测出:是黄河吧。后世传说的大禹治水就是从黄河的龙门峡开始的。随即方征立刻想到了很重要的问题,“临河而建,你们怎么对付它改道的?”

    历史上黄河泛滥次数太多,逐渐流传了“铜头铁尾豆腐腰”的说法,黄河中段如脱缰的野马,几年就要改道肆虐一次。看这气候环境,阳纶应该地处黄河中上游地带。河流冲刷出肥沃的平原,养育了三角洲附近的人民,却也时时有洪水隐患。黄河与长江都是文明的母亲河,带给人资源与苦难,让人生存,让人警醒,也催逼人奋进。

    “这几十年没怎么变。北面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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