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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章啦,起码写了一半啦,开心。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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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方征身上下来,来到了树洞边缘,冷冷俯瞰着远处。

    方征的视线比一般人好,他猜测子锋也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方征依稀见暴雨中有个庞大的东西在弱水中快速移动,逐渐接近了建木。

    “怎么可能……”子锋厌恶地喃喃道。

    “雨水。”方征低声道,脑海中的推测清晰起来,“这天上下的雨水,来自正常的水循环。它们落入弱水中,虽然比弱水重,沉到了下面。但雨水那么多,就在弱水下层,聚集了正常的水面——所以,这弱水的最下方,是有浮力,可以潜游的。”

    并封龙带来了巨量的雨水,终于也够它们在弱水的下层水域潜游。刚才的火花,是小火冒出水面换点气,带出了一团火光。

    方征见子锋三两步爬到建木枝干某个地方,等他重新回来时——方征心头一紧,他看到子锋握着那把扶桑木的红色弓矢。那上面已经被子锋绑了根褐色的弦。

    “弦不够好。”子锋冷酷道,“把龙筋抽了,正好能给它做弦。”

    “不要!”方征颤道,“当初匕首插在你心口,它们替你疗伤,盘在你的心口很久,你才能保住性命——”

    “你说错了,征哥哥。”子锋道,“那不是疗伤,是压抑相同的血脉。没有它们,我还能醒得更早。”

    方征心中一沉,的确,子锋第一次变成意识不清,力量暴涨,行事作风和野兽无二,就是那两条小金蛇离开他心口匕首之时。

    “征哥哥,我之前不想和它们见面,是因为我知道,见面就是生死。龙,有一个就够了。”

    方征拼命摇头:“不是的,没必要。你们又不是敌人。真的不需要——”

    “它是来带你走的,凭这一点,它就是我的敌人。”子锋在石头上磨了几下箭矢,但那根扶桑木箭矢是如此完美,根本不需要额外的打磨,木质光滑得就像上了油。

    方征急促道:“不是敌人。跟我一起走。我说陪着你,就不会食言。我们没必要一直呆在建木上。我们可以一起去各种地方,看各种风景……我陪你,你也陪我……这样不好吗?”

    “哼,说得好听。”子锋道:“你回去,是当华族首领的。我还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要做什么事吗?我呢?这天下,有什么人能放过我?除了这里,哪里又有我的容身之所?除非我把他们都杀了。我倒是不介意,也做得到,你肯么?”

    “不会的。”方征握住子锋摆弄弓箭的手,“我会保护你的,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当然你也不要伤害别人。只要你做个正常人就可以。”

    子锋笑了,轻蔑道:“我不需要你保护。我可以自己——”

    “把人都杀了。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方征斜眼瞥到那巨兽的阴影越来越庞大,“我说的保护,是指在‘人的规则’里,他们不敢伤害你的那种保护。如此一来,你就可以和我生活在一起。我们——”

    “征哥哥,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子锋挑眉不屑道,“在你的地盘上你能说了算。那虞夷国君呢?夏渚国君呢?不可能的,他们不会听你的。反倒是你,竟然和他们合作,布下埋伏伤我!”

    “因为那时你没有和我在一起!”方征咆哮道:“他们不听我的,那就让天下都变成我的地盘!”

    子锋惊讶地瞪着方征。

    方征伸出手紧紧握着子锋,铿锵道:“来吧,子锋,你也该复仇够了。如果你想杀人,就帮助我,去战场上杀!如果你想降下恐怖和威胁,那就听我的指挥,去摧毁抵抗的城池!我很早就立誓,不要被任何人践踏。你虽然……只要你改了,我就会保护你!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你也要成为我的。成为我的利剑,铸造像你老师那样彪炳的功业,那么千秋万载就再也没有人能把你忘记!”

    子锋剧烈地喘息,他又开始头痛,眼眸红得滴血,他死死地盯着方征,手牢牢嵌入方征肩膀,抓得他生痛。

    “不要骗我!”子锋大吼着,“我不想再——不想再被——”

    方征捧着子锋的脸,“我,会老去,这世上的东西,我做的一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以,不会骗你,绝不会!如果我骗你,你就杀了我,撕碎我,把我的心挖出来!”

    “好!”子锋脸上淌下一行泪水,他按着心脏位置,沙哑道;“……好!”

    “走!”方征亦是涌出了喜极而泣的泪水,他一只手握住子锋,往外伸出头,想去招呼两只金龙。它们巨大的阴影已经攀到了建木的树根边。

    金龙亦嗅到了方征的气息,往这个树节凑过来。像一座移动的山丘。

    然而方征听到了不对劲的声音,其中一只的身躯——方征认出那是小冰,它的躯干扭曲成了奇怪的s型,用头去撞击树干,又疯狂摩挲着石块,似乎在遭受着某种痛苦。

    “怎么了!?”方征刚探出头,那只还算正常的,小火的脑袋凑到了方征的旁边,它大大的金色瞳孔中,蕴着一层水汽,就像是委屈的哭泣泪眼。方征连忙一把抱住那庞大的头,焦急问:“怎么了?”

    龙兽发出含混的音节,它们当然不会说人话,但方征奇迹般能理解大致意思,或许跟他把这只小金龙从蛋里面孵出有关,它们的诉求,他总能第一时间理解。

    “小冰的身体里钻了东西?”方征心中一沉,在黑暗中看着另一只头疯狂地在树干边撞击。

    “蚂蚁。”子锋耳力惊人,他露出嫌恶神色,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鞘壳钻探声,那曾经是龙兽的梦魇。“数量不算多,集中在头和脖子里,还没有钻到主躯干这边,只是时间问题。”

    方征心痛若狂:“谁干的!有没有办法救它!”

    出乎意料地,小火那颗在方征掌下发抖的脑袋,竟然轻轻挪了几寸,上颚碰到子锋手中的红色扶桑木弓矢。然后它又碰了碰挂在枝干边的重华剑。它闭上了眼睛,大滴大滴的泪水抖落在方征头顶。

    方征瞪大了眼睛跌坐在地。他看见子锋抚着箭矢,若有所思道:“并封龙,很幸运,你们有两个头。”

    该价值观针对久远以前的情况,如今法制社会不适用,大家不要学,也不必拿现实去套。古时候的法之理是在法外的。拿来写小说而已。

    首发晋江文学城

    “我不认同这个办法!”

    方征呼吸急促。此刻他们正在建木枝干中央,之前远古华胥人做恐怖动物实验之所。那里有巨大环状络合器具,据子锋所言乃是在捕捉了龙兽之后剖体所用,现在大部分机关也还健在。虽然铜器等金属基本锈蚀了,但玉制工具不会生锈。

    并封龙的身体里钻了訇蚁,那种可怕的,能在生物内环境里暂时生存的小东西。拥有足以咬穿岩石的坚固钳齿。它们体内暂存着空气泡,为了避免消耗殆尽,这些小蚂蚁在华胥族民的诱导培育下,懂得往生物的肺部结构钻探,那里充满空气,能延长它们的活命时间。

    小冰痛苦地扭着身躯挣扎,訇蚁集中在它头颅下方的呼吸系统附近。正在破坏它的器官。子锋希望能把小冰的脖颈砍掉,如此能制止訇蚁爬到并封龙的主躯干上。但砍掉了一个头到底会不会巨量出血而亡,也没有先例。华胥人做剖体实验的巨型玉制环具中,有个以鲛丝穿就玉片的环络,或许可以帮助缝合断头后的巨大伤口。子锋就带他们过来了,尽管遭到了方征的激烈反对。

    “还是说,征哥哥有别的办法?”子锋挑眉问。

    方征感觉到心脏像被一把巨大的利斧狠狠劈开,并封龙是他一手养育,无数个日日夜夜相伴,他爱它们仿佛自己的孩子。如今亲眼见它们遭此横祸、或许即将目睹它们死去,怎能不心如刀绞。它们对人类毫无恶意,虽然身躯庞大,心智比之幼儿还不如。为什么要遇到这样的事?方征从来不信神佛鬼怪,可在这个时刻,他痛苦地喘息着想,如果有什么办法,求求老天爷,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方征泪水滚滚而落,“要是有什么办法引它们出来,或者隔空杀死它们……”

    “引不出来。就算割个口子,它们还是会在伤口附近聚集的。隔空打?龙皮那么厚。”子锋搭着弓弦,他已经摆好了引弦的姿态。小火悲鸣着、一动不动瘫在旁边,看着它饱受痛苦的双生同胞挣扎扭曲着,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它时不时瞅向方征和子锋,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中并无丝毫责备,只是伤心催促着。

    忽然间方征猛然一阵激灵,“隔空!!!有了!!!先别动手!!!我,我有办法了!!”

    方征心脏紧张地跳动着,《河图》《洛书》龟甲上面,他练的那套奇怪的功法,第六个招式“狮吼功”就是一种声波攻击。他曾经在实验时震碎过黄鼠狼的骨头,但它们外表的毛皮却没有受影响。如果他可以控制住力度……震死那些蚂蚁而不伤到小冰……

    方征的顾忌是,龙皮太厚、龙骨太硬,他自己练习时日尚浅,真的能穿透吗?如果力道小了,肯定没作用。如果力道太大(虽然可能性很小),又会伤到并封龙。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一试。

    方征将打算告诉子锋。子锋意外道:“原来征哥哥除了奇怪的下毒、缩骨,反弹和手脚功夫,还有这种能耐?果然征哥哥的本事一向很大。”

    方征道:“你稍微站远些。”

    “我倒是不妨碍。”子锋那体质,他自信不会被伤到。

    小火与小冰身躯相连,也无法避开。方征也相信了子锋的判断。他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回忆起龟甲和舜妃后人给他的分解示意上的细节。他从前练习过多次,每次都找的是没人的山头,成果顶多震死些野山雀、黄鼠狼。昆虫也无一幸免,但因为是无差别攻击。方征从来没找人群练习过。

    那声音并不是方征嘴里发出的,而是从腹腔里升起,仿佛肚腹中有个小火轮在燃烧。方征觉得身体也在变轻。他全神贯注集中注意力放在小冰身上。它距离他五六米,为了缓解痛苦已经扭曲成各种奇怪姿势,甚至把头绕进那环状的器具中差点打结。或许是感应到方征正要解救它,小冰没有再挣扎,忍着巨大的痛楚配合方征。小火则匍匐下来,乖顺地将身躯垫在小冰下方,预备给它缓冲。

    方征眼含泪水,他腹腔的气流开始变成一种类似山洞回音的震动,从他喉间往外逸出。声音来源于震动,方征感觉到丹田附近的气流在飞速旋绕着。方征之前都无法控制声音的流向,山头四面八方的动物都要遭殃。但这次他强烈的意志让他似乎在那些不规则的乱流中,发现隐隐绰绰的涟漪轨迹,他目光所及,心意所至——小冰脖颈下方的三寸处,像是往那方向丢了块小石头,涟漪一波又一波扩散过去。

    同时方征也渐渐听到了,更细微的簌簌嘘嘘之声的汇集声音,小冰的那部分躯体,随着声波碰撞的反射,回到方征耳中,给他勾勒出了内部结构。让他开始看清金色龙皮下脉络分明的血肉结构,看清了呼吸器官周围分布的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蚂蚁……利用声呐来察知物体形状的本领,早已被某些动物所拥有,譬如蝙蝠、海豚。

    方征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黑蚂蚁上,他不断地驱策自己的意志去控制那些声波——杀死它们、一只也不要放过、穿透过去,再穿一些过去……

    这声波的力道无法摧毁龙皮和龙骨,但小冰和小火刚长出来没多久的针羽覆盖的六条白翼,在声波的无差别攻击下,碎成片片雪花。它们的眼皮能保护眼睛,但耳朵和鼻腔柔软的瓣膜结构有损伤,流出了一些鲜血。但与此同时,小冰身体内的蚂蚁开始死亡。

    声波就像无形的刀子,收割着数以百千的虫子生命。这些布满小冰体内脏器的蚂蚁,有些趴在内脏器官表面,有些在里面。血肉的结构是软的,方征不得不如履薄冰般收放着力度,小冰身体内部某些最柔软的器官组织也被震出轻伤,但这已经是方征控制得最好的结果。随着訇蚁逐渐被声波震死,它们的尸体被小冰的呼吸器官喷出,就像呕吐似的,一滩又一滩的黑血污浊粘稠物抖落在地上。差不多喷了十余斤,粗估略超过几万只。

    待最后一滩黑蚁浆糊尸体被喷出体外。早就支撑不住的小冰从那玉环中滑落。倒在了同胞身上。它眼角、鼻腔和嘴角都流着血,羸弱不堪,体内的伤势估计也一时半会养不好。

    方征通过声波确认了小冰体内再没有残余的蚂蚁,它的脏器被轻微震伤,呼吸器官之前也被蚂蚁咬伤了,但仍然有活命的希望。方征收起功法,冲过去抱住它闭着眼睛的头颅,边哽咽道:“太好了,不会死了。好好睡,要避免呼吸道和细菌感染。”

    小冰撑起一只眼睛看着方征,仿佛听得懂他说话的意思。小冰身体开始急速变冷,它那半截躯体就像是骤然结霜的枝干开始从脖颈处往下一点一点地冻结,直到主躯干处戛然而止。但它的头还靠着方征,霜纹从脖颈攀爬得非常慢,就像是临睡之前再跟他说几句话。

    方征一愣,尽管他非常吃惊,但和龙兽相互理解如心有灵犀,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也是它们的能力。龙兽在体衰年老时,喷火的那种会焚亡,想必吐雪花的便会冻碎。这种能力不止在年老时可以使用,在生命历程的衰弱时期,都可以借此来暂时减少消耗,疗愈自身。

    方征转头对小火叮嘱道:“在养好伤之前,你可别把它解冻了。要守好它,懂么?”小火骄傲地绕了绕脖子,轻轻蹭了蹭小冰已经冻得如同冰坨树干般的身躯。仿佛在跟方征说:放心吧。

    方征也明白了,如果小冰体内有訇蚁,急速冻却自己的身体,是一种玉石俱焚的办法,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因为内环境还在缓慢地新陈代谢,只要有生命气息,訇蚁就能继续啃食。龙兽在冻结中就会被吃空,所以它刚才一直没有使用。

    子锋走了过来,他的眼角耳郭里也震出了一点鲜血,方征这才注意到,关切问:“你也受伤了?内脏有没有事?”

    “无妨,没伤到。”子锋以赞叹的眼光看着,“征哥哥,你真是了不起。华胥人的终极武器,如今被你破了。这数千年来,想必你是头一个做到的。”

    这样说的时候,子锋眼中流出的钦慕,就仿佛已经回到了人类的心智。

    “不一定。”方征摇着头,思索着龟甲的来历,“龟甲来自河图洛书,伏羲出《图》、崇禹出《书》,古来还有黄帝曾召应龙为前驱。我想,这种从訇蚁手中解救龙兽的办法,从来不曾断绝。”这或许就是当年应龙能为黄帝效力的原因。

    小冰和小火呆在建木养伤。方征还是放心的,外面的天空开始放晴,弱水中的正常循环水正在蒸发,它又会变成鹅毛浮不起来的孤岛区域,是与世隔绝的好地方。它们在这里养个一年半载,就能恢复了。它们之前蟒王吃得太多,一时半会也不需要进食。

    但即便小冰侥幸捡回一条小命,于方征来说,这件事远没有结束。

    “訇蚁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它身体里。”方征冷如锡铁,“到底怎么回事,我必须弄明白。”

    小火不会说话,但它似乎听得懂方征秋后算账的怒气,它把脖子扭过一个圈,朝着很远的方向,喷了一小朵火焰,正好落在一块圆形玉石上。火苗虽然瞬间就熄灭,但这个提示已经足够明显。

    “征哥哥,我知道是哪里干的了。”子锋抱着手臂道。

    方征捡起那块烧出一点痕迹的玉块,它是一块原石,没有任何字迹图案。方征仰起头看着小火,“我也知道了……东铜西陶、南石北玉……在这个世上,除了玉石制作工艺高超的夏渚,还有谁呢?听说他们一直在开采华胥人的遗迹。看来,他们也一并掌握了这些该死蚂蚁的特点。”

    方征转过头:“他们居然敢到这里来撒野了。这片森林普通人肯定是进不来的。”

    “绝对不是普通人。”子锋道:“征哥哥,我们去丹阳那次,你就见识过飞獾的手段。虽然另一支部队铠役军也很厉害。但论起暗杀和恐怖镇压,还是飞獾军更拿手些。我估计是逢蒙那老东西搞的鬼,他那废物儿子被我杀了。老东西指不定怎么恨呢呢。他本来想报复我的,遭遇了这两只小东西后,也一并想要赶尽杀绝。”

    子锋在说这些话之时,内心逐渐被清晰的目标动力所填充,他感觉到,自己是那么渴望去和逢蒙战斗,然后打败他,杀死他——并非为了取乐。而是为了征哥哥,为了他自己的胜心斗志,他不再是漫无目的活在这世上、错觉漫长时间不会流转的孤独者,他的心智在被“愿望”和“未来”所填充。

    ——已经拥有着力量,也能找到使用的方向,和征哥哥一起实现的未来。子锋从来没有那么好的感觉,他并不能完全看清那个未来究竟是不是桃园乐土,但只要和征哥哥在一起,就觉得无论是康庄大道还是荆棘遍地,都如此令人期待。

    人,没错……子锋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找到了,找回来了,我,是一个人。

    方征认可道:“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夏渚非常强大,不会对华族的崛起坐视不理。走吧,子锋,我们回去。我怕我离开的这几日,华族又被——”

    方征说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子锋神情,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察觉到,子锋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变得不那么难以琢磨。野性难驯的气质在子锋身上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以交流的理智感。方征这些天在子锋面前总有种面对危险的警惕小心翼翼之感,现在那种不安也自发消融了。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吗?潜移默化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方征心中怦怦直跳着。

    “回去之前先把我的孩子生了。”子锋忽然道。

    方征差点没噎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怒道:“什么!?”

    子锋忽然笑了,方征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孩子气玩笑般的表情,从前的子锋不会开玩笑,龙血觉醒后的子锋更缺少这种情感。可是此刻的子锋,活脱脱个古灵精怪的小少年,给心上人开了个戏谑的玩笑。

    “就是滴一点血在石头上面。”子锋拉过了方征的手,“征哥哥瞧你吓成什么样。”

    方征颤抖着,用心感受着子锋的变化,他惊讶地看到子锋赤血殷红的双瞳,和从前漆黑的瞳水逐渐融合,变成了缎纹般黑红交织的色彩。但并不是转瞬即逝,而是呈现出稳定如宝石般的状态。方征失神喃喃道:“你……你……”

    “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子锋认真地用那双已经不再变化的眼瞳深深看进方征的眼底,“征哥哥,会原谅我吗?我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方征剧烈咳嗽着,眼中蕴满了泪水。他脸部肌肉抽动,僵硬了半天、狠狠一巴掌抽在子锋脸上。随即他抽开手,气鼓鼓地往前走去。

    子锋眼神一黯,站在原地不发一言,像一只失魂落魄的小动物。

    方征边走边擦眼泪,依然是怒气勃发的表情,走到一半,从前面遥遥传来声音:“愣着做什么!?带路!”

    子锋神色由丧气转为惊喜,他明白了虽然方征生气一时半会消不下去,但已经不会再试图杀掉自己,也并不会丢下自己。方征没有明说要用什么来弥补,但只要他允许子锋呆在身边,天长日久总有办法。

    子锋于是脚下像是踏了风火轮似的跑过去,他又想去拉住方征的手,方征依然生气地甩开。子锋倒是有力气禁锢住他,但子锋如今,已经不会,也不想再强迫方征。

    “征哥哥,你尽管生气,气个十天半月都没关系,就是不要气坏了身体。”子锋也不恼,背着手倒着走,一双璀璨的眼睛闪闪发亮地望着方征。

    方征板着脸,心中剧烈悲喜好不容易控制住。这些天所有痛苦绝望的杀意,已经被小锋冲破血脉藩篱,重新回归人类情感的艰辛努力所抹平。没有用三珠树的果实,子锋能回来,想必在他内心深处,那作为“人”意志的部分,苦苦地努力着……这是奇迹,但要说完全原谅这臭小子,还差一大截呢。

    “别说得那么轻易就会原谅你似的。”方征脚步不停,努力控制住脸部肌肉的幅度。

    “征哥哥,随便你发火,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子锋抚摸着扶桑木弓矢,“你让我去杀谁我就去杀谁,哦对了你要不要上我,我可以——”

    “滚!”方征气得七窍生烟,怒吼道:“说杀就杀、说上就上,你以为我是你吗?真是要气死我!”

    “好好好,我不惹你生气了。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引得方征发泄出怒火是子锋的本意,但这招也不能一次用得太多,免得真的把方征气昏过去。子锋余下的路程就乖乖在前面带路,假装没有看到方征肩膀抖动着,埋着头在后方,眼中滑落的晶莹。

    子锋带着方征,走到建木深处的另一个遗迹洞穴中。那里有大大小小几百颗椭圆石头。这些石头有的是花岗岩的纹路,有的是纯净的黑色,还有的上面长着青苔,也有些呈现出铜矿石的淡淡金色。这里是华胥人当年想要孵育出龙蛋之所,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他们或许成功了几次,从此留下滴石化蛋的传说。

    “搞不好要几百年才会出来。”子锋露出惆怅的表情,“征哥哥不一定看得到。”不过这转瞬即逝的伤感立刻被子锋用轻松的语调盖过,“那也没关系,我会告诉小东西的。”

    方征咬破小指尖一点,依次在每颗石头表面滴下一滴,他收敛了发泄的怒火,郑重地正视这个子锋已经有觉悟的问题,百年之后,自己会经历凡人的生老病死,子锋将再次孤独地活在世间,“你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子锋声音低下去,忽然又来握方征没有滴血的那只手,“所以征哥哥!现在就原谅我吧!你们时间太短了!”

    方征刚才升起的惆怅感和同情心又立刻烟消云散了,他猛然抽回手,又抽了子锋一巴掌,道:“想得美!再短也不是以分秒来算的!”

    “分秒是什么?”子锋捂住脸,扁着嘴问。

    “就是一种时间长度,正常人心跳两下,就是一秒的时间。六十秒就是一分钟。”

    子锋按着心脏感受“秒”,又问:“那征哥哥要几分钟才原谅我?”

    方征跺脚道:“哪有那么快,至少十天半个月!不,半年!”

    子锋高兴起来,毫不在意被打几下,他还巴不得方征狠狠揍他一顿呢:“好呀!半年就半年!”

    “我又没说半年肯定原谅你!”方征气急败坏地。他甩手动作过大,指尖飞出一小串血珠,洒在相邻的几颗石头上。子锋连忙揩了多余的抹在其他石头上,“征哥哥,滴一小点就可以,不要流太多血。”

    “还不是你要我——”方征本想把话说完,忽然又意识到类似于“还不是你要我生孩子”这种话说出来真是太可恶了。他铁青着脸把血滴完这些石头,然后把指头放进嘴唇里抿着。他怔怔地看着这些石头,小血滴不少都渗进了表层,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也散去。这么多石块,如果其中有一两块有一天真的变成了蛋……非常奇妙,甚至期待之感。尽管一开始方征并不情愿给子锋孕育什么后代,但此刻自己的血渗进去,方征忽然意识到和这些未来的胚胎容器建立了直接联系,是自己的血,是自己的……后代。这是他从未曾考虑过的事情,本以为此生不会有的体验。

    方征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渴望,他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结果。虽然也只是渴望。

    方征看了这些石块最后一眼,和子锋往建木外走去。并封龙留在建木巨大的空间内养伤,等华族事务告一段落,他会再回来这个地方。在方征和子锋身侧,黑暗中盛开的千朵阎浮花正闪烁着辉光,驱散了笼罩在方征心头的乌云。

    前路并不容易,如今,山海大国中实力最强的夏渚,已经亮出了利齿爪牙,方征走过华胥人那些历经千年不朽的遗迹残痕。他知道为什么华胥人用玉环玉络来禁锢龙兽。玉石中最坚固的,在后世被称为钻石,钻石中最硬的,也同时是世上最坚固的物质,被称为金刚钻。上古时期的华夏北方红山文化遗址中,出产过钻石矿。虽然产量在后世看来并不多,但对于这个人烟稀少、生产力不发达的世界来说,已经极为够用。它就叫做金刚石砂,可以钻玉补瓷,也比金属更硬。在这个没有激光切割的时代,凭着物理手段是无法打磨切割金刚原石的,所以夏渚还没能把它们做成武器,但他们已经利用原始坚固的金刚粗石,去打磨次一等的金属矿、玉矿与石矿,制造出了不少在这个时代绝对领先的器物和兵甲。

    在软实力方面,开国首领是虞朝崇禹帝的儿子启君。他们还开采出很多华胥人的遗址。文化制度和生产技术方面,也走在这个时代的最前列。所以夏渚拥有着山海大国最多的人口——二十万。而方征即将与他们正面敌对。

    方征和子锋走到了弱水边,子锋一边从树上解下那艘鱼骨船,招呼方征上来。鱼骨船悬浮在弱水中,方征踩上去就像踩了片纸,也不知道它到底有多轻。周围环绕的庞大原始森林,虽然对于普通人来说是遍布杀机的活地狱。但方征被子锋一路带来都昏睡着,来到建木后才醒来,足以见得以子锋的威势穿过这片森林毫无难度。事实上,子锋所行之处,高级一些的哺乳动物都能感受到威压。百兽退惧,莫不敢前,他几乎是如履平地般走过来的。只遇到些讨厌的昆虫,昆虫并没有感知危险气压的能力,它们只有应激能力。某种意义上,蚂蚁敢钻龙兽也是这个道理。

    “还会有訇蚁吗?”方征道。

    “除非刻意引导,谁会吃蚂蚁。几只爬到身上也成不了气候。两只小家伙招了那么多进去,是被算计的。再说了,真的钻进来,征哥哥你就继续狮子吼。”子锋笑道。

    “一切小心。”方征点头道,还刻意补充了一句,“真要是沾惹了,要不要救你,我还得掂量下。”

    望着方征竭力板得生气的脸,子锋一边努力划着鱼骨船,假装讨饶道,“那我就赖着你,缠着你,你要是不想被我烦死,只能救我。而且征哥哥,”子锋泛起笑意,笃定道:“你一定会救我。”

    方征闭眼不理他。弱水太宽,要划半天,他也由着子锋使力气。等划过了浪潮线之后,船就自然顺流往森林岸线边飘去。方征感觉到子锋停了鱼骨浆,蹭过来摸进了自己的怀里,搂着方征靠紧,喃喃道:“一定,会救我。”

    方征装睡没有反应,呼吸和心跳都很平稳,他依然在心中对子锋生气,但他知道说得对——这家伙从来不给自己省心,方征依然要找机会暴打子锋,但也一定会救,无论多少次,自己都会救他。方征早就知道了。

    ——第四卷完

    首发晋江文学城

    回到华族的行程比想象的更快。他们没有遇到逢蒙所带领的夏渚屠龙小分队。逢蒙等人遭遇过并封龙后,已经先行离开弱水附近区域回去报告。

    方征当初遭子锋掳来的时候,是被他扛着走的,那时他一路都昏睡了过去,估计时间不长,要不然自己怎么也得饿醒。方征便问该如何穿越森林,靠双脚吗?虽然亲眼见到了子锋如履平地般的身手、所到之处众兽溃逃的威压。但这么短的时间能通过,方征想,少不得要用些别的手段。

    子锋招来了一只战战兢兢的大山猫当做两人的代步工具,跑了一天一.夜,累得那山猫直喘。在它跑死之前子锋总算良心发现换了坐骑。那排场跟个动物连环驿站似的。这三天用过的动物不仅有山猫、还有山豹、巨型犰狳和体格吓人的热带长毛鼠。这些行动敏捷的食肉啮齿动物在森林里速度惊人。到了矮乔木区域,天空不再有高耸浓密的树冠。子锋就招来了朱鸾,把他们载了出来。

    总共不到三天的功夫,子锋和方征就走出了原始森林。

    他们开始穿越虞夷国境。虞夷国境内虽然有十七支军团,但地广人稀,不见得每一处都能巡查到。再加上这段时间虞夷政局动荡,老国主借尸“新继位”;村庄和田塞遭到了子锋报复的无妄之灾。虞夷境内一片愁云惨淡,乱象频生。

    在经过一个破落农庄时,方征发现里面的人死了很多。这个时代死人其实是再寻常不过之事。几只猛兽的进犯、没有足够粮食的饥饿、缺衣受冻的寒凉、不知名的野外细菌,一场感冒小病、甚至使用那些粗苯原始工具时候不慎伤到皮肤,也有可能感染破伤风死去。可方征既已知道子锋报复过虞夷的一些城池村庄,肯定也杀过人。看到死人的景象,就尤为生气地给子锋添一笔。

    “这村中人是你杀的吗!?”

    子锋实话实话:“记不得了。”

    其实就算不是子锋杀的,他所犯下的血业,也超过了这个小村庄中的死亡人数。所以无论是否为他所杀,本质区别不大。

    方征差点没气昏过去,这回他干脆都不打巴掌,青筋暴突地举着剑,胸膛剧烈喘息着,咬牙切齿:“记不得了!?你如何能这样心安理得!”

    “征哥哥,你捅我几剑吧。这把重华剑捅得进来的。”子锋说着往前走了两步,让剑尖碰在自己胸膛上。

    “你就这样无所谓!?”方征觉得他是在火上浇油。

    “那我该怎样?痛哭流涕吗?”子锋道,“征哥哥,你就算把我切成小块,估计得碎成粉,才够死去人数的报仇分尸。我清醒之后觉得难过,但我没办法起死回生。”

    他还不懂得“愧疚”,对于子锋来说,能为死在手中之人“难过”,已算是一大长进。

    方征举着那剑抵在子锋心口处,忽然间倒转指向自己:“罪孽深重,身负血债,我亦是。”本来子锋毫不在意自己被剑指着,却在看见方征横剑立刻被吓到,子锋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听方征继续道,“连子锋。我血债累累,也不得好死。我也曾经杀人复仇,但最终目的只是为了华族生存和发展。你的仇恨也到此为止。从今天开始,如果你再滥杀无辜,在战场之外的地方杀人——”方征把那剑往自己胸口按了按,“我就死在你面前。我杀不了你,但我可以杀我自己。”

    “我听你的。”子锋吓得魂飞魄散,想把那剑夺下来,又拿不准会不会伤到方征,小心翼翼不敢动手,赶忙发誓道:“我不会乱杀人的。征哥哥,你让我去战场杀敌我才杀。先把剑放下来,免得哪里擦到——”

    方征冷着脸放下剑,指着那村庄道,“这些人不会白死。将来的人,会在这里过上平安的日子。这就是我一辈子要去做的事情。我要他们不再受饥饿、寒冷和寻常疾病所折磨;我要让他们辛勤劳动就能吃饱穿暖、繁衍生息;我要让他们不会每天害怕天灾、战乱和猛兽。我要做的事情,能不能实现,取决于你。如果你制造了灾祸,我就立刻寻死。就让这片大地混乱下去,谁也救不了。”

    子锋简直被方征这新奇脑回路的威胁惊呆了。其实这种“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的幼稚不负责任做法,方征是不会真正实施的。他只是在吓唬连子锋罢了。

    但子锋脑筋没那多弯弯绕,方征如此说,他就信了。无计可施。他自己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什么死亡的威胁也不怕,可是方征是凡胎肉体,在他眼里简直轻轻一碰就碎了。如果方征是这片土地未来的安宁希望。那子锋就骤然承担了更重的责任似的,本来毫无支点的生涯,忽然压得子锋喘不过气来——子锋目瞪口呆地想:自己有特殊血脉,超越普通人力量太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此刻就像被几句话勒住了脖颈。

    方征的死亡令子锋恐惧,他逐渐开始明白这句话:恐惧也是一种力量。有了恐惧,人类才开始想尽办法变强大。而因为恐惧,他将不会再违拗方征,不会去造杀业。

    不过,子锋同时也觉得这种重量很踏实,终于有了存在意义般的心安。为了这片土地的未来,他一定要保护好征哥哥的安全。

    虽然方征表面上还在跟他置气……横穿虞夷国境一路都是凄惨乱象,方征低气压这几天变本加厉,基本没怎么理睬过子锋。不过子锋也不以为意,横竖他知道方征生气的理由,方征拿这个来磋磨他,他不仅不生气甚至有些开心。子锋不知道在哪里学到的奇怪形容,语不惊人死不休说道:

    “征哥哥,我觉得你生气的样子,特别好看。”

    方征又好气又好笑,“什么好看?形容男的是帅!这个字懂么!?”

    这个时代还没有“将帅”的称谓,也没有帅的姓氏起源,子锋认得的虞朝文字里,也没有这个字。

    “帅?那是什么?”子锋有些迷茫,不过很快接受,“既然征哥哥喜欢这个字,那就帅吧。”

    方征又不跟子锋说话了。子锋自得其乐地天天说他帅,听得方征耳朵都快起茧。其实就长相来说,方征也认可子锋面容的英俊程度。而且,难保不是当初自己稀里糊涂上贼船的原因之一。但他是万万不会“礼尚往来”去夸赞,要是说了,谁知道这家伙会如何蹬鼻子上脸。

    在经过一片风光秀丽的小山丘时,方征见到山坡上一片郁葱葱的草甸,缀满了蓝色摇曳的小花苞,就像是无数蓝色的雪花落在了草间,又像是天空的小星星碎片。方征惊讶道:

    “这就是蓝雪草吗?”

    子锋道:“征哥哥认识这种花?”

    “听虞夷的圣女说的。她说很想来看这种小花开满山坡的样子。当时我答应她了。”方征沉吟道,“你在虞夷的时候,和这个圣女有过交集吗?”

    “没有见过面。”子锋道,“不过我听说,她的存在,是夏渚和虞夷交恶原因之一。”

    “此话怎讲?”方征挑眉问,他觉得那看上去瘦得随时会断气,也不懂诸多世间规则的可怜女子,怎么会有那么大能量?

    “圣女是负责跳‘鸾舞’的,鸾舞出于韶舞。韶舞传于陶唐帝,三代后由崇禹帝传给了启君。夏渚人总觉得,只有启君跳的才是正宗的九韶乐舞。虞夷的鸾舞不但窃取了九韶,还用来召动物,并以人来生殉之,实是粗鄙血腥,完全违背了韶舞的精神。自然也就憎恶虞夷的圣女。”子锋解释道。

    方征曾经在文献记载里,见过夏朝君主“跳舞”的记录。当时的“跳舞”是祈祷祭祀的仪式,动作也比较庄重,和后世娱情的“跳舞”有本质区别。方征依然十分好奇,问,“那如今夏渚的君主,也会每年在祭典上跳舞吗?”

    “当然,这是他们的武器。”子锋意味深长道。

    方征追问:“什么武器?”

    子锋这几日学会了讨价还价,“征哥哥,你原谅我的时间减少一点吧。我就告诉你。”

    方征笑骂道:“你还会得寸进尺了?没有增加你就该知足吧!”

    话虽如此,子锋耍着赖,没有立刻告诉方征。方征也不上钩,继续懒得理他。

    在虞夷国境内又行了几日,他们终于回到了青龙岭山谷东面。在这里方征接触到一股战斗小队。青龙岭如今已经变成了战略要地,毫不夸张地说,在青龙岭山谷的周围,遍布着各方势力的埋伏探守。

    几支冷箭射朝方征和子锋,意料之中的没射中。方征和子锋迅速避开那些箭矢。箭头是亮金色的铜,箭尾有锻印。

    “是虞夷的!”子锋迅速告诉方征,道,“这是饶沃铜炉的印。他们是从国都来的战士。”

    “原来如此。”方征迅速思考,心中一沉——虞夷士兵还能埋伏在这里,说明国君那老狐狸回来了。在自己离开华族的这段日子,那只老狐狸有从容的时机在这里捣鬼。谁知道是怎么下命令的,给自己的见面礼就是刀光剑影,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念及华族内的安危,方征虽然心急,但并未莽撞。他对子锋做了个“撤退”的眼神,很快跑出了那些士兵的视线。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子锋跟方征逃出来后,问道。

    “不要打草惊蛇。”方征道。

    “可他们已经看到了我们。反正都会去通风报信。果然还是该灭口?”

    “不一样,杀了人就完全没有转圜余地了。”方征叹道,“人的命是不会重来的。子锋,这些虞夷士兵驻扎在我华族领地周围,奉行主君的命令,杀人并非他们自己的意志。我们抓住虞夷国君后,还要对他们进行招抚。再说,我们尚不知道有多少兵众埋伏在周围,一时半会灭口不完的。先去探探山谷里的情况。”

    方征一边带着子锋走入青龙岭山谷的小路中。青龙岭三面围山,一面临湖。他们此刻沿着东边的山脉行走,山壁高耸、又湿又滑、倾斜度高,找不到可以攀登上去的路。

    “不远山顶有个哨岗。从前那里驻扎着华族的战士和驳兽。我们不要走得太近。”方征神情凝重,“如果被……”

    未尽之言意思很清楚,如果此地被虞夷国君占领,肯定会派士兵在那里驻扎。他们会居高临下地发现两人。

    忽然方征看到前方几排脚印还很新鲜,他耳力清明,很容易听到了转弯后的岩壁响动。他和子锋赶忙贴着山阴影走过去,看到了有个人攀在上方不远处悬石外,他转过头也正好看到了方征和子锋。

    那是华族的战士小遥哥,他最早来自丹阳郡,和桑姐海七娘她们一起,都是在丹阳郡动乱中逃出来的。他背后有个小篓,在采摘山岩上大大小小的菌类。

    四目相对,方征本来搭在剑上的手松了下来。小遥哥惊喜地喊:“首领,您回来了!?”他目光扫到连子锋,霎时被吓住,“怎么这家伙也在——!”

    这家伙上次太可怕了,掳走了首领。小遥哥几乎立刻就要跳下来攻击子锋,但看到方征行动自如,不像是受威胁的样子,又十分迷惑。

    “子锋送我回来的。他的事情回头再说。”方征本以为华族遭遇了威胁,见小遥哥居然在这里采摘菌类,忍不住奇道:“你怎么来这边?附近埋伏着虞夷士兵,我还以为——”

    小遥哥见方征真的没事,从山壁上跳下来,道:“山谷外围是有虞夷的士兵。但他们在那里是帮我们守卫的。”

    方征眉头紧皱,厉声喝问:“你说什么!?帮我们?谁说的?谁下的命令?”

    小遥哥道:“首领,在你被劫走后,金龙也跟着去了,大家都很害怕,本来又准备躲进冰夷肚子避难的。这时候虞夷国君回来了,他让我们不要害怕,他愿意调人来守卫青龙谷外围,让我们等你回来。”

    方征不相信:“怎么可能?那只老狐狸会如此好心?”

    小遥哥道:“本来我们一开始也是不信的。大家都戒备起来,把老人和小孩转移进冰夷肚子里住了好几天。其他年轻战力就枕着刀睡觉。但发现那些虞夷士兵真的就在山谷外待着,还帮我们驱走了一支想来占便宜的北方小部落。孟十三大哥和几位铜牙哥哥知道那支北方小部落依附于夏渚。他们担心对方报复,就开始商量,要不要接纳这支虞夷士兵。”

    “我猜测,后来某一天,虞夷国君单独来找你们谈话了?”方征挑眉。

    “您说的对,后来有一天,虞夷国君找过来,他是跟玄思冥夜大长老,几位铜牙,孟十三,还有‘行政部门’那些人谈的。虞夷国君说虞夷境内破坏得很严重,这些士兵回不了家,无法生存下去。总之谈下来的结果是,这支士兵不能进华族居住区域,但可以待在青龙岭门口和四周哨岗,他们补充华族警戒的兵力,华族为他们提供食物。”

    方征冷笑一声:“有意思。不过,做样子也太不走心了。我回来的时候的欢迎仪式很隆重——”他说了在青龙岭门户遭遇袭击之事。

    小遥哥怀疑道:“是不是那些虞夷士兵不认得首领您?加上连子锋在旁边,误会了……”

    说到这里,他又心有余悸地瞅了连子锋一眼,这家伙在虞夷国君口中,是个到处滥杀无辜的恶魔,造成了那么多人流离失所。如今居然跟着首领前来。

    方征笃定道:“不可能,这么多人,总会有搜集情报的。如果是一场误会,他们现在肯定急着到处找我解释。”

    正说着,高处的哨岗中,数名士兵朝着这个方向边走过来边高声喊:“是华族首领吗?刚才您是不是到了山谷入口?我们有几个小不懂事的家伙没认出来,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方征看着他们逐渐走近,这是一支战斗小队,看打扮,除了穿戴着兽皮毛的虞夷士兵,还有之前的华族战士,牵着一只驳兽。单从人数上来说,的确兵力有所增强。原先一个哨岗只能配备三个华族战士和一只驳兽,现在加上虞夷的士兵,总共有八位了。

    虽然看似解除了误会,但方征凝重的表情并未消失,他挑眉问小遥哥:“哨岗巡逻,他们都跟我们的人在一起?”

    “是,不过他们在山谷外的那支队伍是单独的,我们的人没有出去。他们换岗巡逻,也不准走到华族居住区域的。”小遥哥答道。

    “糊涂。”方征声音非常低,连小遥哥都没听清,只有子锋听到了,“把你们保护得太好了,卖了还给人数钱。虞夷国君,不愧是只老狐狸啊。”

    方征面对着逐渐接近的哨岗混合小队士兵,收敛了脸上的凝重,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上前两步,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挡在子锋前,看似轻松地收下了这支混合小队的热忱“欢迎”。

    “我回来了。你们辛苦。带路吧,我该去好好‘感谢’你们的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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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方征所料,他受到的“欢迎”并没有那么真诚,甚至在表面上就暴露出了紧张和敌意。虽然他也能理解。

    那几个“入乡随俗”穿上了华族鹿皮衣的虞夷士兵后退一步,其中一人出头道:“华族首领,您身后那家伙!?”

    虞夷士兵所有人的视线都越过方征,盯在了连子锋身上,纷纷亮出了亮金色的长刀和斧头。

    数量较少的华族士兵虽然没有那么明显的敌意,脸上的困惑却盖过了他们素日对方征的敬畏,那个牵着驳兽的是孟十三素日的心腹之一,从前自然也唯方征马首是瞻,但此刻他表情也十分复杂。

    方征心中一紧,子锋当时突围时,杀了不少禹强营的战士,以前还杀过一两个华族的守卫。这些人憎恨他理所应当。

    “他的事会有个交代。但他如今已经是我们的同伴。”方征话音未落,所有人都惊呆了。然而区别还是很明显——华族战士们最多不知所措,虞夷士兵却哗然激荡咬牙切齿道:

    “怎么可以!这家伙杀了多少人!要他偿命!”

    “听我说”方征严厉道,“杀来杀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们——”

    然而方征的话第一次被无礼地打断,“凭什么!?”那些彪悍又记仇的虞夷士兵并不承认方征的权威,他们的集体情绪非常容易被调动,一起大声嚷嚷开。吵嚷中都是“偿命”“杀了他”的武器举握姿势。

    方征跨前一步,蓦然大声道:“牺牲不会白费,我们换一种方式!”

    然而与此同时,那些虞夷士兵毫不理睬方征的话,已经大吼着冲过来,子锋从方征身后闪出去,拦在方征身前。他那身纯黑的华胥人的鲛绡长衣鼓荡起,被长兵器尖端戳穿。

    子锋一动不动,静静站在原地。任由那数量众多的刀剑招呼在他身上,它们划烂了织物,然而没有一件兵器,能真正伤害到子锋的身体,它们格在他身上动不得,宛如砍不烂岩石。

    士兵们大惊失色,只听方征威严道:“都退开!”

    看不到子锋用力,那些人却觉得刀剑上传来一股力,震得他们手臂酸麻,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子锋毫发无损。面容冷峻无波澜,冰冷沉默着。

    虞夷士兵们不敢再贸然上前,可是他们警惕又愤怒的表情,却比刚才更甚。他们不是普通百姓,不会因为害怕退缩。他们尽管颤栗,也仗着力量,势要和子锋一战,哪怕死去。

    方征不能放任这道危险的裂痕蔓延,如今子锋和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短时间内无法化解。方征情急之下,抛出一个后世被广泛使用的理由,仿佛一道惊雷在空中劈过——

    “不要拿你们浅薄的仇恨去定义他。他不是人,是神的使者!他杀人不是针对你们!”

    这话把所有人都惊呆了。子锋原地不动,若有所思地回头瞥了一眼方征,心中略惊讶,然而他立刻明白该如何配合方征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方征的“故事洗脑”从来都那么煞有介事。子锋八方不动,在外人看来表情高深莫测。

    “神……?”不仅虞夷的士兵瞪大眼睛,华族的战士与旁边采菌的小遥哥,都抖索着牙齿打颤。

    什么是神?这个时代的“神”不是玉皇大帝、太上老君、释迦摩尼。在这个蒙昧的远古时代,如果说“三皇”勉强可以有神格,“五帝”的时代都没过去多久。这个时代的人们对“神”的概念是模糊又恐惧的。在他们看来,部落的图腾和远祖、恐怖的自然灾害、巨大的猛兽、能起死回生的巫医,都染了所谓“神”的影子,可是到底什么是神,他们也说不上来。

    方征的那双头金龙也勉强有神格,可那玩意真真切切看得到,是远古失落的巨兽,并没有那么虚无缥缈。此刻方征忽然说刀枪不入的子锋是“神的使者”,他们就不知所措了。到底是什么神?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神为什么要派使者来这个世间?又为什么是连子锋这个杀胚?还杀了那么多人?

    方征脑海中急速转着,忠诚或者契约之类的精神力量并不能约束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他早就明白了。这个时代建立权威的方式只有两种:武力和物资。而如今,他在试着开启第三种方式。

    神意、精神洗脑,在后世逐渐演变成——宗教。

    方征叹息,他终究无法越过这个阶段,离文明实在太远,科技不够发达的情况下,他若是直接跳过无神论,根本无法有效聚拢力量、信服人心,亦不能达成他的目标。

    “你们杀不动他,你们都知道他是花与龙的血脉。这不是怪物血脉,是神为了解决世人的痛苦,遗留下来的种子。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拯救。”方征控制着表情,眼睛一眨不眨,装作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子锋也控制着嘴角的抽搐——他杀人还是为了救世?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那些士兵困惑着,呆呆地问:“拯救?”

    方征快速转动脑水,运用后世社会学的知识,道:“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就会遇到野兽、为什么会染上病、找不到食物、天下大旱或发大水——神造出了你们,又为什么要你们经历那么多苦难?”

    这个时代没有普及进化论,“从哪里来的”这个常识,大部分人还是信奉女娲造人那一系列神话。华胥人的文明被封存得太久,挖掘出来的玉雕版也没有广为流传,除了上层的一些政权领袖,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轩辕丘人首蛇身的真相。

    “为什么呢?”那些人顺着方征的话提出疑问,这是个直击心灵的问题,很多人悄悄在心中问自己。

    方征在脑中快速推演着,如果他要借用神意的名义,那这个“神”必须站在人的一边,才能获得人的拥戴。那么人的“痛苦”就得找另一方替罪羊。

    “因为神有两方!”方征大声道:“有善意的神,赐予人生命,祈盼创造一个和平的、守序的、平安的、繁荣的世界;但也有恶意的神,夺取人的生命,诱.惑人产生仇恨和杀意,给人播撒疾病的种子、驱使猛兽去捣毁人类的家园,肆意操纵天灾的力量,以人类的痛楚为乐。善意的神为了救世,就必须根除恶意的神播撒在世间的邪恶。”

    方征的话十分有煽动性和说服力。那些人面面相觑。他们开始一步步被诱导着回忆往事,逐渐为生活的悲惨找到了可以归罪的根由。

    “可是,”有人疑惑发问,“如果神使真的是帮助我们,为什么是要杀人,而不是去除掉害人的猛兽,或是改变干旱的气候?”

    听到这话,另一些逐渐有点被说服的人,也露出若有所思的怀疑。方征可不能让怀疑继续扩大,不能功亏一篑。他灵机一动继续道:

    “因为那些被摧毁的城、要塞、农庄……都是被洒下了恶神种子的。那些种子已经不在外界,而进入了那些人的心里。疫病在蔓延、口角纷争不休,无论怎么拼命劳作也不够吃喝,常年挨饿受冻,你们自己回忆一下,他们是不是好勇斗狠、情绪极端,经常散播分裂和仇恨的言论?所以必须被斩除!只有杀掉他们。才能杜绝恶种蔓延!”

    方征心中在抽痛,他来自文明的时代,却必须借用这套在他眼里“封建”“愚昧”“不科学”的理论,给这些人洗脑对这个世界错误的看法——可是,他不得不如此。否则,在这种生产力落后的环境中,他要如何保住子锋?又如何再次建立权威?

    方征在心中暗叹息:父亲,我终究,变成了这样的人。一个借助“神授天权”力量的,或许勉强可以称为有封建特征的统治首领。这样的思想洗礼一旦完成,或许要持续很多年,人们才会重新去质疑自然界现象,慢慢启发科学的种子……可是我,不得不如此做,才能解除这场危机。

    即便有些自我厌弃,方征“洗脑”的角度也十分巧妙,那些死去的禹强营战士们,有不少都快要到年限,所以脾气并不好。他们训练强度大,任务压力重,不少人的心智都很暴戾。他们常年在战场上拼杀,如果放在后世,就叫做或多或少都染上些心理疾病。方征猜得八.九不离十。选择这个作为切入点,很多人逐渐信了。

    有人“噗通”跪在地上道,“我曾经也有很坏的念头!我是不是带上恶神的种子了?”

    “没关系的。”方征立刻趁热打铁,“如果神使不杀,就说明能拯救。很多人都被恶神播撒过种子。只是有些人让种子长成了大树,有的人的种子没长大。接受善神的拯救,就能根除。”

    “怎样接受拯救?”那些人又十分怀疑地看着方征。

    方征心头苦笑,如果是某些宗教,基本上无外乎交钱盘剥的那一套,什么洒圣水卖符咒。但方征他套用了宗教洗脑的模板,并不是为了牟取个人的利益,他只想要这些人无障碍地拥戴和平的生活方式。

    “只有一个办法能祛除恶的种子。那就是好好创造价值。”方征看着一张张迷惑的脸,“价值很多种来源。首先是生产劳动,不要干活偷懒,荒废田地。其次要好好地照顾家人,你们现在已经是单偶制的族群,丈夫和妻子不能背叛,要同心协力抚养孩子,抵御风雨。再者要在部族中尽到责任,互相友爱、照顾族人。人类非常脆弱,离开了社群无法生存,我们必须拧在一起,才能避免恶种侵入心中。为此要传承好的文化,不忘记祖先为了保护生存空间付出的牺牲努力,不忘记生存至今的奋斗历程。让好的变得更好。让坏的被消灭遗忘。唯有如此,只有如此,我们才能过上和平繁荣的生活。”

    有些人边听边点头,可是方征这番话虽然动听,对于战士们来说,还是有不切实际之处,他们又质疑问道:

    “可是哪有这么容易。别人要来打杀我们。我们肯定要打杀回去。谁不想过和平的生活?可是没有办法啊。”

    方征点头道:“这就是神使力量的真正作用。力量必须存在,虽然我们渴望和平。但总也有人不愿意维持和平,他们放任心中的贪婪,要来侵占不属于他们的资源和土地——什么资源不够的借口,那都是贪婪。这世间的人,其实并不算特别多。只是缺乏力量,无法捕猎太多猛兽,占据不了地盘,才会资源不足。有了神使的力量,能保护族群。消灭猛兽,扩张更肥沃的土地,就无需去贪婪地侵占别人。这世间太大了,如果天涯海角的土地人类都能踏上,能养活多少人,你们知道么?”

    所有人都以新奇的目光看着方征,他们从来没想过,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方征待继续说,忽然从旁边的山头传来几声清脆的鼓掌声。方征抬头,是虞夷的“老国君”,当然,他的身形外貌属于“大王子”,他意味深长地遥瞰方征,皮笑肉不笑:

    “不愧是华族首领,恭候良久,欢迎回来。一回来,就带来了‘神使’这么强大的助力。再加上那只巨龙,还有什么人能与你作对呢?咦?龙还在外面巡逻吗?”

    方征不想告诉别人,并封龙在建木养伤,反正目前来说,子锋的战力已经足够威慑。当然,方征在表面上,也要配合虞夷国君,演一出“友好配合”的戏码。

    “辛苦国君这段时间帮助我们华族。龙到时候自会回来。”

    子锋眼神闪过一丝狰狞的光,又强制压了下去,他憎恨虞夷国君。可是他不能破坏方征的计划。

    这丝厌恶的表情却没有被老奸巨猾的虞夷国君放过,他玩味笑道:“果然‘神使’不针对我们这些人。以前我不懂,得罪了神使。神使却并不找我的麻烦,看来我心中倒是没有什么坏种子,对么?”

    方征暗地里磨牙想,这老东西背地里谁知道沾了多少血,却立刻就学会方征这套说辞扯做自己的“保护伞”来定性,果真是老奸巨猾,方征又怎能轻易放过他,他也装作笑道:“目前看来没有。希望国君好好保持。不要被恶神所诱。”

    换言之,以后究竟如何,还未可知。如果到时候真和这老东西撕破脸了,也有理由。

    子锋把眼睛埋在发梢之下,浑身低气压不发一言。既然征哥哥要他装成高深莫测的神使,他就配合到底。

    方征回到了华族领地,他发现虞夷的人表面上“不进入华族居住领地”,但事实上,已经开始和华族交换很多物品。在外围的集市、湖边标志的广场,还有宣布告的“行政部门”等地,不止虞夷的士兵,还来了很多流离失所的虞夷人,不受限制地走来走去。他们平时住在青龙岭山谷外面半开放空地的边缘,用劣质山毛榉搭着歪歪斜斜的破烂木屋。方征想召集“行政部门”和重要的人员开会,却发现一半多都没在。

    “孟十三呢?”方征听马上飘的汇报,疑惑皱眉,“出去交换置货?”

    虽然孟十三的确肩负着到处去交换物资的任务,但他手下有驳兽和马上飘的其他人,他自己只出面很重要的交换,在这个外来人口与不确定因素增多的时刻,他居然走了那么久。方征升起不安。

    汇报工作的“经济部门”的人员告诉方征:“其实是那些虞夷人来交换生活必需品。我们的储备一下子就不够用了。皮毛等物资倒是可以就近捕猎,但是岩上析出的石盐、酒曲、陶范里掺杂的红铜、枫木枝、野棉、角鸡蛋和鹿脯都需要从外面补充……”

    方征凝重地听取,忽然道:“慢着,其他就算了。怎么鹿脯也不够?这不是最常见的猎物吗?”

    “不是的,鹿肉是够吃的。可是大家都喜欢吃腌制过的,鹿身上最好的那块肉脯,虞夷人也非常爱,就交换了很多过去……而且现在人越来越多,附近的鹿数量不如从前了。”

    方征立刻明白,日常用度和饮食结构已经作为华族迫在眉睫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召集剩下部门的人,如果一把手不在就找职位最高的代理人,开会。统筹这段时间的情况,商量之后的安排。”方征沉吟着吩咐。在这些部门之外,专门有两个人负责“通知联系”,传达方征的决议,那就是后世组织部的雏形了。

    虽然方征拉大旗扯了一种“神意”来给子锋的行为打掩护,但在日常生活中,华族的开会都是处理业务,他早就说过大家信奉自由。换言之,他并不是要推广这种宗教,他只编造出合理性,然后放置。在这个会议上,他也没有过多强调子锋的情况。他需要商量的是和每个人息息相关的事。

    “……虞夷人表面上没有进入我们的居住领地,但已经通过近距离的物品交易和联合巡逻,深刻地进入了我们的生活。华族之前的分工合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和位置。如果虞夷人只是交换物品,就会增加我们的日常产出的负担。我们必须把他们纳入华族,然后改造分工他们。”方征说出了他的想法,“可问题是,虞夷人同时又要接受他们国君的领导,如果产生分歧、不服从我们的统一安排,会造成混乱。”

    仆牛的发音能力已大大提高,他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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