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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章啦,起码写了一半啦,开心。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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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事情,他做起来最顺了,权当先练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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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虞夷之前,方征想了很多方案,来安全又效率地运送子锋。最后他选择了奇肱人制作的“飞车”。当然,这次他彻底检查过,不会像上次有炸.药藏在里面了。

    三图被方征留下来,继续设计农用机械推广方案。派了个奇肱族机灵的小伙子给方征“驾驶”。

    在出行前一天,方征要考虑最大的问题就是在他离开这段时间,谁来“代理”他进行最终决策。这并不是太难的事情。他优化过的制度方案,让很多问题的优先等级都有循例。一切围绕民生为核心。做出选择很简单。但这个时代没有人工智能和机械,所以方征需要个活人来执行步骤。当然,是在九尾的监督下,

    就算是这样简单的事情,祖姜那群被关押的失败者也俨然不够格,方征本来想在流云的女儿们中间找一个,但她们的条件想要释放母亲。方征去看过,流云已经时日无多,就答应了这个请求。但继续考察下去,又觉得不太合适,这个想法就搁置了。

    此外,方征还提拔了一个人,当时留在奇肱族里养病的巴甸战奴焦,他的伤势已经痊愈了。方征看他脑筋灵活,试着让焦打打杂,做起来还颇有效率。

    没多久,方征听说流云病逝了,他下令以隆重规格安葬。但也抱着几分怀疑,果然没多久,方征就推测出来,居然是焦送去了掺毒的食物,提前结束了流云苟延残喘的生命。还好她的女儿们都不知道,以为母亲是病情恶化。

    这个小奴隶供认不讳,但他的理由让方征脊背发寒:“您想提拔流云的女儿们,可如果她们的母亲还在世,她们一定会把母亲推上那个位置。流云对祖姜非常忠诚,很可能会报复您。”

    “谁给你的权力这样做。”方征已经学会了用平淡的语气释放不可行的信号,越是平静,就越是愤怒与危险。

    “我只是想替您分忧。如果提前告诉您,您那么仁慈,肯定不会答应。但流云不死必成大患。”焦说。

    眼界、行动力还有心志,这个焦,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方征眼神如针地盯着他,慢慢道:“你曾经,为了讨好子锋,试图加害我。”

    焦道:“可您不计前嫌救了我。那时候我就知道,该替谁做事了。”

    方征道:“想要替我做事,你要先明白一点,权力是关在笼子里的。流云的事必须要惩罚。你自己选吧,一是离开这里,我可能会在路上追杀你。二是砍了自己一只手,永远记住这个教训。”

    焦拔.出刀,望着方征,“砍掉一只手,挺值。”

    如果用后世的案例来类比,这个焦是以杀掉流云作为“毛遂自荐”的机会。虽然代价是一只手,但换得了从此方征的任用,不再只是打打杂跑跑腿。

    方征来回渡步,最后他觉得,这是个检测制度和人治结合效果的机会。方征不认同焦手段的酷烈。但不得不说作为执行人选,对方眼光狠辣,行动力十足。再没有更合适的。

    至于人品……方征不会把关键押在“信任”两个字上面。

    方征留下的那套制度方案,在华族小部落里运转得不错。但祖姜那么庞大,必须有一个中枢。是否能真正把代理人的权力“关在笼子里”,又能有条不紊地保证生产,成为方征离开这十来天,要考察的重要问题。而焦就是他最好的试验人选。

    启程的前一天晚上,方征来到子锋休养的房间里。

    子锋依然闭着眼睛,他心口匕首的那两条小蜥蜴也盘着在熟睡。自从给子锋分泌唾沫涎液以来,它们两只昏睡的时间就很多。

    方征叫人端进来几个巨大的盛水陶罐和巨大木盆,给子锋梳洗整理。

    他先给子锋洗头。子锋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肩下,乱糟糟的。方征还记得第一次被子锋抱着睡觉时,自己憎恨想咬死他,结果只咬了一嘴的毛发。

    方征的手梳理过他的头发,让清水和祖姜这边名叫“皂花”磨成的汁水一起浸透他的头发,然后搓揉清洗。这些事情方征从不假手于人。

    然后,方征又替子锋修剪了手脚指甲,他做得非常细致。子锋这心口插刀的可怜模样每每看得方征难受。他一边替子锋擦脸,一边伸手解开他的衣襟,准备给他盥身。

    子锋身上的衣物已经换洗过几次,方征从祖姜国库里给他找了一套轻软贴身的丝绸穿着。柔滑的衣料从身躯上滑落,露出子锋那精实的身躯流线和饱满的成块腹肌。他的左胸膛上插着的刀匕首,周围都已经结痂。

    刀口和身体接缝的地方浸着小蜥蜴的黄涎,凝固似膏。刀柄和皮肤相连的地方也没有流血,堵得严严实实,就像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一块铁。

    方征把头小心翼翼贴到子锋右边没有受伤的胸膛上,能听到另一边很微弱的心脏依然在起搏的声音。方征想到每震动一下都有匕首绞在里面,那该有多痛啊,小风,我宁愿你先别醒来。

    方征不知不觉流出两行眼泪滴到子锋身体上,他连忙用布绵拭去,一边把子锋小心抱起来抬到木盆里。这是祖姜一种叫“嘉木”的树所做的。树干可以长到几人合抱粗,砍下来的树桩掏成浴桶形状。

    热水只淹到子锋腰部。不会接触伤口。据说浸泡热水能有助于血液循环,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子锋好过一些。

    方征仔细地替子锋擦拭着身上没有受伤的皮肤。不知不觉靠近子锋被水温暖变软的身躯,把头搁在他的肩上,靠着子锋没有受伤的那一侧。

    这段时间方征也累坏了,他竟然睡着了一小会儿。热水氤氲中方征醒来时发现自己搂着子锋。这也是方征不愿意让别人来服侍子锋的私心。

    但忽然间,方征惊讶地发现,子锋没有知觉的身体,居然……

    “小风!?”方征颤抖问,他心里忐忑,既希望子锋醒来,又害怕这时醒来太疼。

    子锋起反应的地方,是……

    方征小心翼翼,面红耳赤地等了一会儿。子锋并没有睁开眼睛,但他身躯起伏幅度稍微大了些,手指微微屈伸着,额头浸出汗珠。

    那两只小金蜥蜴也醒了过来,它们平时从来不吃东西,方征也不知道要靠什么养,它们似乎喝喝风就行了,居然还长大一点点。

    方征看着扭来扭曲的两条并封小蜥蜴,脸红着诘问道:“你们这两只小蛇,是不是涎液里又有那种东西了?你们就不能分泌点正常的好东西吗?”

    小冰和小火滋滋地吐着舌头,似乎在抗议方征把它们叫做“蛇”,真奇怪,方征明明是听不懂动物语言的,却觉得它们好似在看热闹不嫌事大般说:

    “才不是我们的问题,明明是你……”

    方征猛地摇头,小金蜥蜴怎么可能说这种事,是自己又堕落了。

    方征想安抚子锋让他平静,至少不要现在醒来。他颤抖地伸出手去抚摸子锋。想到子锋遭受的痛苦,心如刀绞般抱住子锋的身体。

    到底该如何,才能治愈子锋身上这道伤口。方征自以为有颗坚固的心。可是一想到这个模样的子锋,他就像是婴儿,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这令他软弱、自我厌弃、浑身都是软弱的无力感。他贪恋地抱着子锋的身躯,感受着那滚烫的温度,似乎这才能让他软弱的部分有个支点。

    方征茫然又刺痛地想,我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你了?

    又或许,这种感情,比喜欢还要稍微深刻一点。那是方征内心从来没有被开发过的部分,就像一片长满蓢花(蒲公英)的柔软草地,风一吹就漫天白絮。

    他把耳朵贴在子锋没有受伤的心口,听到咚咚的跳动声,那是子锋还好好活着的有力证明,他确认了这一点,心中涌动着疲惫后的满足与平静。

    在巨大的浪涌退潮间,方征什么都不愿意想,什么都不想管。只希望子锋能好起来,带着自己到一个平静没有战乱的地方。这是方征第一次产生和他少年爱人远遁天涯海角的念头。可那就像是海市蜃楼的梦境。这个时代天地皆为熔炉,哪里会有安宁美好的田园生活条件呢?

    方征终于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从此之后,他心中某处将永远敞开、永远孱弱与永远柔软,白天黑夜,睁眼闭眼,都不会有停息。

    方征所不知道的是,子锋身躯微微颤抖着,他虽然不能醒来应答,也不能回应方征的搂抱,可是他感受得到这一切。

    他感受得到,征哥哥小心翼翼照顾他,替他清理头发、指甲和擦身。

    他感受得到,征哥哥极尽温柔地照顾他,对待自己孩子般细致。

    子锋并非一无所知,心脏上插着把刀又如何呢,这是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他想要从今往后都有方征如此的对待。征哥哥一定也很爱他吧,否则怎么会为他做这些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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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征抱着子锋坐上奇肱人的飞车启程,十几头五彩鸟扑扇着翅膀升空。这架飞车下面有火筒作为动力,据说三天就能飞到虞夷境内。

    地面上另外三支打听金鸾、斟寻和前巫长下落的小分队也同时出动。她们人很少,骑着祖姜的大狐狸,轻盈地跃下高山和峡谷。

    方征给华族部落传讯息,现在应该差不多到了,二铜牙会带着小獬廌出发,和他们在虞夷边界汇合,去东边寻找它那只失落多年的獬廌长辈。

    白雪皑皑的昆仑山间,飞车行驶在云层里,把瑶城渐渐甩在身后。前方是翻涌的云海,飞车不断避让过一些高大的山体,无论是云海下方还是两侧经过的山巅,都看不清全貌,就像是未知的前路和远方。

    没关系,我会看见的,方征凝望着东边,飞出云层,飞过山岗,再行驶几日,就可以进入虞夷国境,看到那棵高大的建木树。建木树在虞夷的最东岸,据说毗邻东边的大海。

    传说,昆仑的龙巢空穴的成因,是因为上古时代的花隐与龙游。而曾经的巨龙顺着自西向东的滚滚大江,游入了苍茫的大海。

    ——第三卷完

    锁改,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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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肱族的飞车在离开昆仑主峰片区后,选择了绕行更北的方向。远离夏渚的空域。虞夷并不和祖姜接壤。虞夷在最东边,祖姜在最西边,它们中间是强大的夏渚。夏渚在驯兽方面虽不如祖姜和虞夷有某种典型的制空动物,但飞獾和铠役两大军团一向低调又强悍,并没有人知道他们实力底线到底在哪里。方征不愿多生事端,让飞车尽量选在云层高处、远离人烟的区域行驶。

    祖姜东边的门户和夏渚接壤,那里被祖姜人称为“秾关”,就是险峻山谷的意思。祖姜一向严加把守。因背靠天险、易守难攻,看守人马也不算多。即便这次祖姜震动得几乎瘫痪,但守卫关隘的人也延迟了好久才收到消息——伴随着方征接管的控制,并没有费多少力气。对于这些长年累月驻守在不见人烟的地界上的士兵来说,谁坐在那位置上都一辈子见不到,只要给他们吃饱饭、按时送来装备、更换武器不受影响就行了。

    方征这次以男人身份取代了她们的大国主,还宣布废除了奴隶等第。最偏远的地方的人的精神也受到了冲击。不过,在方征第一时间雷厉风行的控制下,这冲击最多也只是化为几句嘴上功夫,她们还很高兴“南边的路被打通了,有机会去那边轮值,挨饿的时候变少了”。

    至于破坏了所谓的文化、传统、法规……在这朝不保夕原始时代,大部分人是不会为捍卫这种东西付出性命的。方征暗自庆幸,要是自己是穿越到封建文化发达的时代,推翻一个政权后要迎接的,势必有一大批复国之志不熄灭的乱党。

    秾关既然没有出任何乱子,夏渚就没有趁机占到一丝一毫便宜。

    方征这次去虞夷的路上,还带上那位虞夷副使,解开了方征之前推测的很多谜团、也给方征描绘了虞夷许多风土人情,为他们潜入做准备。

    当初方征在三苗墓里听说虞夷王子唐亥和罪人仆牛的故事后,就一直在琢磨着虞夷的历史沿革。虞夷的开国君主是大禹的臣子伯益,也是他预备要禅让的人选,有极佳的操控猛兽的技能。曾经担任过舜和禹麾下负责管理山泽猛兽的职官(这个职官在古书上叫做“虞”)。

    《尚书》里记载的“益干启位、启杀之”,说的就是是大禹本来要禅让给益,但大臣们纷纷“朝启”(拥戴夏启),于是益不甘心,干涉了启的继位,被启杀死的往事。

    然而在这个山海时空里,益并没有死,反而分裂成立了和启分庭抗礼的国家,延续了几十年。不过方征一想,上古时代到夏朝,时间线下限四百年,上限一千年。有限文字记载寥寥,《山海经》里以神话的面貌出现、《尚书》只言片语,经历过不知涂抹几何,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过那样一个国家呢?

    毕竟在这山海时代,有十万人都算是个“大国”了。但在后世,十万人还不够一个县的人数。各地的文字记录又完全不一样,历史上还有那么多次典籍被焚烧毁坏的流变,一个部族覆灭,留不下一个字在史书上,实在是太正常的事情了。

    数十万人在方征看来人真的很少,祖姜就差不多这个数目,虞夷稍多,有大约十五万人。但离后世灿烂的庞大朝代实在差得远。夏渚人口和虞夷差不多。如果按照正常的历史线,“夏朝”会拥有超过一百万的人口。但方征既然穿越了过来,他不知道历史时间线会发生什么变化,“夏渚”到底能不能顺利发展成庞大的“夏朝”也成为了谜题。

    而所谓的制度、文明,方征思考着,如果按社会学上数据来统计,人口要达到一百万以上,才具有最基本的文明土壤。在这个数字之前,意味着人的主要精力还是和自然、疾病、饥饿、贫寒做斗争,过着挣扎在温饱线的生活。社会聚落的属性只是为了抵抗天灾困难。

    想到这里,方征又不由得唾弃祖姜那群贪婪短视的贵族,照她们那种折腾下去,祖姜这数十万人,很快就要化整为零,分裂成一盘散沙,一只脚跨在奴隶制度门槛上,又会倒退回更原始古老的社会,搞不好就跟地下退化的玉民人似的。

    至于虞夷的人口增长情况,听那个使者介绍说,虞夷的奴隶主,至少有三四个女奴专门负责生孩子。大的奴隶主最多的可以拥有十几个女奴生育。

    “那他会有很多孩子啊。”方征感慨道。

    但虞夷使者说,其实很难说。因为婴儿成活率太低了。方征一听就明白过来,这个时代没有疫苗和药物。即便到了后世接近十八世纪,婴儿成活率也不容乐观。更不要说上古时代资源那么有限、对疾病所知又那么少。

    “我们虞夷现在的国君有八十九位女奴,生过几百个孩子,活到二十岁以上的王子只有四位。”

    二十岁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算是生命一大半了,方征被这种折损数字骇得说不出话。虞夷国君也没有立什么“王后”,再是精心照顾和崇高地位,生下来的孩子都可能夭折,提高生育机器的地位对于虞夷国君来说毫无用处。

    方征也明白了,为什么上古三代的贤君那么喜欢禅让,因为继承人实在太难培养出来。

    方征又一想,怎么祖姜的女人们倒是养得出来?或许是昆仑山上海拔高,不适宜很多细菌蔓延?她们的体质适应了比较艰苦的地理条件,生下来的孩子免疫力要强一些?

    “禺强营的孩子,挺过了小时候那一波病,已经很难得了。”虞夷使者给方征讲述道,“健康的孩子都很宝贵,但禺强营还要再进行残酷的训练选拔,三千人中最后只剩下一百来人。子锋大人又是其中拔尖的,您可以体会一下到底有多宝贵。”

    方征忽然道:“你们虞夷,也是继承制?”

    虞夷使者苦笑道:“是。当年开国的伯益帝君,大概是受了启君的刺激,加上种种顾虑,最后也放弃了禅让制度,选择了继承人制度。但事实上,帝君的后代们很难保证无病无灾活到最后。就算活得够长,也……”

    方征忽然明白了,“也不如禺强营经历残酷训练选拔.出来的顶尖战士强悍。”

    虞夷使者没有说话,方征又问:“子锋穿着白袍子,为什么他既能习武又能学文?”

    虞夷使者道:“因为子锋大人是羿君的关门弟子,您知道羿君这辈分吧……他是姚虞帝、崇禹帝的臣子,伯益帝君和启君都要敬他三分,现在虞夷的国君,是伯益帝君的孙辈。当初,十巫中有一位巫长就主动去教授子锋大人药石知识、另一位巫长则教子锋大人决讼的知识,他就披上了白袍子。巫长还说子锋大人小时候在首铜山得到了鸾鸟的祝福,若不是子锋大人训练繁忙,所有巫长恐怕都想教一教他呢。”

    方征摇头道:“怪不得你们国君……”

    一个威名赫赫、立下累累战功的少年英雄,一.夜之间被迫害下狱,差点横死,原来是国君早有忌惮之心。

    “巫长们对你们国君没有施加任何影响吗?他们就眼睁睁看着子锋……”方征忍不住问。

    “他们以前一直护着子锋大人。”那虞夷使者道,“所以国君也没动手。但自从夏渚使者密报了那个……”虞夷使者压低声音,咽了口唾沫,“花与龙。我们的十巫也不敢护着子锋大人了。”

    方征眼中一寒,那国君搞不好还窃喜这个名正言顺搞掉子锋的机会。不过这也让他看到了虞夷的政治体系的制衡点——继承人制度实施起来并不稳固,十巫所代表的神权和国君世俗权力互为犄角。这是潜入虞夷后行事的重要情报之一。

    方征漫无边际想:如果虞夷继承了上古贤君的禅让制度,那么既有世俗战斗力量,也代表着神权光芒的子锋,想必会成为禅让的人选吧。但虞夷选择走了另一条道路。方征摇头心想,人口数目还不到二十万的国力培养血亲继承人,就跟个大型家族企业似的,几代之后就容易衰弱。后世的封建朝代能维系几百年,那是因为人口规模超过了一定数量,又有成套的文明规范体系的缘故。现在虞夷还做不到。

    飞车行驶了三天,绕过了夏渚,靠近了虞夷国境,他们从这里开始走地面。因为虞夷四境有鸾鸟守护,天空反倒更危险。那个奇肱族人按方征的吩咐,把飞车藏在边境某个山洞里等候。

    方征按照之前的计划,在虞夷西方边境线上等待二铜牙带獬廌前来汇合。虞夷使者凭借司空赋予的权限,带着方征和子锋潜入了一个小村中,装作是执行“秘密任务”,获得了一个空仓库当做落脚点。

    村落是后世才出现的概念,这个地方其实只是边境军团的补给所,看守仓库,种地种菜,堆放采集上缴的铜矿石。

    那个使者介绍,虞夷除了国都饶沃之外,还划分了六个“塞”,相当于后世的城池。这里是西边叫做“大汾”塞的边缘。地形复杂,西边和夏渚接壤,以丘陵湖泊为主。村落种植粟和麻,也捕食鱼类。这里气候潮湿,毒虫遍生。

    这里的人不认识子锋的脸,只认识虞夷使者携带的铜劵。他们不清楚官职地位,反正对他们来说都是一辈子够不到的大人物。每日还会主动送来三餐,只希望“执行任务”与“养伤的大人”不会嫌弃。

    方征不能用现代眼光来评价这些吃食,他们的确尽力了,鱼放在铜锅里煮烂,甚至加了这里特有的“蓼”,吃起来有点像辣椒的味道。但没有油、没有盐的食物,吃起来真不能好到哪里去。不过在这个时代,有热乎乎的肉吃,已经是很幸福的生活了吧。

    方征一边细心地剔出那鱼肉里的刺,有点像后世的鲫鱼,虽然鲜美,但刺实在多。好不容易才剔完指甲盖的一小块。方征轻轻扳开子锋的嘴,给他喂进去,再给他喂一口汤咽下去。这剔鱼刺的功夫足够他自己吃几顿饭。

    那个虞夷使者已经躲得很远了。这些天在奇肱人的飞车上,方征照顾子锋进食喝水那事无巨细的模样,令他受到了各种打开新世界的冲击。

    子锋虽然吃得不多,但他既然还吊着口气,就有新陈代谢的需求,所以食水必维持。但进食又须小心,毕竟那伤势牵连了心脏器官。有的时候太坚硬的食材,方征都给子锋弄碎捣成糊状喂,跟照顾个巨大的婴儿差不多了。

    有的时候,那两只小金蜥蜴也吃几口子锋的食物,不过似乎只为了尝尝味道,然后又绕在子锋心口上睡着了。方征轻轻托起子锋的头,抱在怀里,自言自语地跟他说话。

    “我们到虞夷了。不知道你来过大汾塞没有,鲫鱼食材不错,以后用油来炸再撒盐,味道一定不错,到时候做给你吃。”

    “这种调味的‘蓼’是不是辣椒的祖宗啊,我要带一些种子回去琢磨。要是有了辣椒,就能做更多好吃的了。你一定要尝。”

    “我那几块地也不知道怎样了,这里的粟,跟我那几丛狗尾巴草长得一模一样,希望今年多收一点……”

    “小风,我发现,人的想法真奇怪。之前我总想着来虞夷看建木,但现在我真的走到这里,又很想回去青龙岭山谷里,守着我那一亩地了……”方征轻轻抚了抚子锋安详又英俊的面孔,叹了口气,喃喃说出他以为无人听到的心声,“但后来我又想,如果,不跟你在一起,我就哪里都不想去了。”

    子锋的手指微微动弹,但幅度太小,方征没有注意到。

    方征想到了失明那段时间的感受。在刚失明的那些日夜,他只能依赖子锋。有时候要被他背着走,有时候要就着他的手吃东西,更别提晚上总是被他搂抱着埋在怀里入睡。

    方征曾一度讨厌必须依赖别人的自己,但内心对连风彻底敞开的信任,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所以现在反过来照顾子锋,方征亦是全心全意地妥帖。他的心中盛满着从未对第二个人释放过的柔情。他小心翼翼躺下,靠进子锋没有受伤的那半侧身躯,搂住他闭上眼睛。

    方征内心也在一点一点改变,那些愤世嫉俗的尖刺正在消融,但那并没有削弱他。学会了喜欢一个人,就有了一处归巢。新增的后盾像流水蜿蜒环绕着方征,心变得柔软,同时变得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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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征耳目可以听到很远响动,所以即便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个小谷仓里,每次虞夷使者来找他汇报时,总会被方征惊吓到。

    “这附近有多少矿山?为什么他们每天都在入矿?半夜都不停?”方征问那个虞夷使者。。

    虞夷使者心中嘀咕,这里离入矿的储地那么远,方征一整天都不离开小仓,他怎么会知道?他压下疑惑老实回答道:

    “有三座。共有一百人负责入矿,他们分成三轮,所以半夜也有声音。”

    这种矿石只是最粗的原料,需要经过许多次提炼才能获得纯度比较好的矿石。小地方会进行第一道提炼,但只是毫无技巧地用火来煅烧,把大石头烧裂开。然后再择捡一批原石送到大汾塞中,那里会有巨大的石窑,把原石加工成精度稍高的铜块。然后才送到饶沃去,汇入国都巨大铜风炉的心脏。

    方征通过声音估算,每天粗加工一吨的原石,也不知道成品率能不能有百分之一。

    虞夷的铜兵器锻造,就是靠这些不计其数的废石山堆积出来的。

    方征问:“那监督呢?谁负责把这里的原石运到要塞里去?”

    “是这个补给屯供给的军队总长,一个月送一次。”

    虞夷的计时已经有了“月历”。他们的天文地理相对发达,贯穿国境的河分为“五水”,国境的湖泊分为“七薮”(薮就是湖泽的意思)。此外,包括首铜山在内“四岳”成为他们典型地标——西之太岐、南之王稽、中之首铜、东之孟泰。北边没有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冰湖沼地,虞夷人管它叫玄泽。

    根据地域,虞夷划分了十七个军团辖区。方征他们是从西边潜入的,在太岐山附近。这里的军团就叫做太岐军。

    如果方征想要去首铜山,无论走哪条路,都必须通过太岐军的封锁线。那只是第一道防线,之后要通过云梦薮、阳纡薮、淮水的三个军团的防区,在那之后,才进入首铜山区域,那里军团防守得最严,更不要说虞夷尖兵禺强营的训练大本营就在那里。

    这天,一只“鹦鹮”飞来找方征。这其实就是后世鹦鹉的祖宗。它身形小巧,青羽赤喙,有像人的小舌头。当然现在它们还没进化出说人话的能力,但自从第一只鹦鹮被华族山谷里的铃铛网粘住后,方征就开始叫人训练这种小鸟来传讯息。

    这只小鸟脚上绑着个贝壳,里面有几道刻痕和数字,这是最简单的传讯方法。数字是方征教给华族人的。贝壳上的刻痕代表数量,这是二铜牙传来的消息,三道刻痕代表他带着两只小獬廌共三个活口,后面的数字9代表他们启程已经九天。结合着小鸟飞信的时间,他们应该离得不远了。

    方征每天派虞夷使者出去打探消息,这天叫他找个方便观察的高岗,好接应二铜牙他们。

    那虞夷使者道:“矿山背面开采完的废弃石窟,不会有人去那里,也足够高。”

    方征点头,似自言自语般道:“那我明天早些把子锋运上去。”

    虞夷使者适时建议道:“要不我帮您守着子锋大人?我是说,那上面的路挺不好走的……”

    方征眉头一拧,那虞夷使者大气不敢喘,方征沉默了片刻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好啊,那就拜托你了,要好好照顾他。”

    “那自然。子锋大人是我们敬仰的少年英雄嘛。”那虞夷使者松了一口般道。

    第二天早晨,虞夷使者早早来和方征交接。方征叮嘱了几句要如何给子锋喂食,就离开了谷仓。

    听着方征脚步声逐渐消失在矿山方向。那虞夷使者迅速“撮叶吹”,招来了一只灰白色的小狸猫,在它腿脚上绑了片叶子,驱使它离开了谷仓。

    又过了大约半天时间,一队人马踏破了这小补给屯的宁静。他们骑在训练有素的高大马匹背上,为首的人骑着战熊和驰狼。

    那虞夷使者听着外面蹄声、低嚎声和训练有素的整备声,面上露出喜色。他走到子锋床边,正准备抬起子锋的身躯,忽然背后被一柄冰寒的剑限住,方征的声音冷冷在他耳边响起,冻住了他即将伸向子锋的手:

    “这就是你打的算盘呵?”方征用重华剑迫使他转过身子面对着谷仓外人马的方向,低声问:“把子锋送给这队人?他们是谁?”方征的声音冰冷又危险,“你不回答就死在这里,我亲自去问。”那剑锋利的部分往他腰上更深地按了按。

    虞夷使者吓得魂不守舍,哆嗦:“你你你你没走?为什么?为什么我没听到——”

    他分明听到了方征离得颇远的脚步声,却不知道,方征刻意发出离开的脚步声后,又用了龟甲上第五招“千手功”快速地倒立着无声无息地回来了。这招式本来是训练手的速度、又轻又快,方征灵机一动用这个方法实现了完全消除走动的声音,悄无声息回到了谷仓顶,监视这个虞夷使者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还把那只灰白色的狸猫拦截住了。它没有送出信息。

    不过仍然是来了一队人马,方征心想,这应该是早和虞夷使者约好前来的队伍。这个虞夷使者有另外的打算。若是这点方征都看不出来,他早就活不到今天了。不过那虞夷使者一开始还算掩藏得很好,是直到他提议让方征把子锋单独留在这里时,才彻底暴露了出来。

    至于接应二铜牙那边,方征想,他跟这批闻讯而来者势必有冲突,肯定会闹大动静,二铜牙会带着獬廌发现的。

    虞夷使者被迫小声给方征吐露讯息。

    “我都说,大人不要杀我——这是太岐军团统领的队伍。”

    方征凝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哼声:“军团统领,带来不到一百人?”

    而且稍微令方征在意的是,外面除了马匹之外,还有一头巨大的战熊和一匹驰狼。

    虞夷使者苦着脸道:“太岐统领带的是精锐,人不多。”

    方征耳力分辨着外面不远处,一个年轻男子的询问声:“连子锋真的在这种地方?”

    “他失去了行动力,也只能躲在这种小地方了。”

    方征眉头一皱,把刀刃又陷深一点进虞夷使者的衣襟中,低沉问:“除了太岐军团的统领,还有谁?为什么声音那么年轻?”

    之前据方征收集的情报,这些军团长,起码年龄都在二三十岁以上,声音都比较粗犷。但刚才发问之人地位想必更高,声音却十分年轻,不太像军团统领。

    那虞夷使者颤抖道:“是,是我们虞夷的四王子……”

    方征倒吸一口冷气,之前才听说虞夷国君的几百个儿子里面,最后只有四个活到成年。继承人都要去斟寻锻炼,想不到这里就来了一个?

    方征咬牙切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所以这位四王子才是你那司空选择的人,你们只是想把子锋当棋子?”方征的刀更深地按进去,近乎要戳破他的皮肤,声音愈发冷,“看来,我也入不了你们的眼,是个假王?”

    那虞夷使者面色惨白,他哆嗦着说不出话,方征低声地在他耳边吩咐着。

    不一会儿脚步声逐渐靠近这谷仓门,有人在外面喊道:“把连子锋带出来。”

    虞夷使者的声音从谷仓里传来,“王子殿下!连子锋醒了,他,他要见您……”

    太岐山统领眉头一皱:“怎么醒了?不是说成了个活死人?”

    在他身边,骑在一匹黑色驰狼背上的虞夷四王子,他今年二十二岁,穿戴着十六种动物缝制的修身兽皮袄,脖子上挂着一串吊几百根小兽牙骨链。他继承了虞夷国君威严的面貌和他那女奴母亲的精致五官。

    他叫做委羽,这在虞夷语言里有“北方比寒冷还要恐怖的阴冥”的意思,虞夷国君喜欢用最恐怖的动物或自然现象给儿子们起名字,期盼他们个个都比虎熊还凶、比狼狐还狡诈。可惜的是,这位四王子委羽,还远没有达到父亲的要求。事实上,他三个成年的兄长,也没有谁真正能让老国君满意。

    委羽在狼背上沉声道:“既然醒了,就让连子锋出来见我。”

    里面的虞夷使者沉默了半响,道:“他,连子锋,虽然醒了,还走不动。请,请殿下屈尊——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殿下谈,在外面容易被人听了去。是关于‘那个’。”

    委羽神色一动,翻身下狼,指了背后两个高大的士兵进去查看情况——他们是王子的贴身卫戍,对于王子来说他们是从小养到大的奴隶,但在外人面前他们已经身处虞夷万人之上的高位了。

    两个卫戍前后钻入谷仓中,又没了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卫戍的声音传来:“殿下,连子锋确实有‘那件事’禀告,请您移步。”

    委羽王子叫太岐军团统领带人在外面等待,自己掀开谷仓狭小的门进入。里面有他的两个卫戍,他一点都不担心。在门被关上的刹那,他眼前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虞夷使者被捆倒在地上,他的两个卫戍,一个的嘴死死被捆住,另一个脖子上架着一把锋寒的利剑——他自己的嘴忽然也被一团毛茸茸东西塞住了。

    在这三人身前,是一个眼神冷酷的年轻人,并不是连子锋,连子锋还躺在床头闭着眼睛呢。

    方征下一瞬间卡住了委羽王子的脖子,让他无法发出呼救声。对方看不清方征的动作如何之快,只忽然觉得身上嗖嗖的凉,浑身都像在瞬间被搜了一通,兽皮袄里的各种小刺刀或是漂亮的铜饰掉到地面——却没有发出声音,地面都铺着稻草。七零八落散落的还有之前卫戍身上各种型号的刀具或毒.药。

    委羽王子难以置信地想:这人刚才一瞬间控制了他的两个卫戍,然后不知用什么手法威胁他们给自己递话吗?这两个卫戍从小跟随自己长大,发誓为了救自己愿意去死,此刻一个却原形毕露,懦弱地当了骗自己进来的帮凶……

    委羽王子震惊地瞪着方征,这人是谁来着?对了,使者传信,和连子锋在一起的,是之前捣乱祖姜、把国主赶下台的“王夫”,出身据说是西南边陲某个小得根本不曾在意过的部落首领。能做到这一步,果然有两把刷子。

    方征一手掐着委羽王子的脖子把他拖到谷仓中央,用极小的气流声在他耳边说话。

    “王子殿下,您不觉得一个醒后的连子锋,比活死人模样的连子锋,用处大得多了么?”

    委羽王子艰难地点头,方征稍微松开一点点,让那委羽王子勉强能用最小的声音说出话:

    “我当然想让他醒来,所以才来到这里。”

    方征轻笑了一声:“好,那至少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可以达成一致了。”

    “哪有这样谈合作……”委羽四王子想要发怒,可是被掐着脖子并不适合生气,会让他的脸色更加紫红。

    “我有说跟你合作吗?”方征一字一顿,收紧手劲,以近乎无耻的冷漠腔调道:“我只是在胁迫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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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擒贼先擒王”的战术运用,方征也不是心血来潮,实是这种手段在历史上成功先例众多,方征信手拈来罢了。

    祖姜的那堆毒虫派上了用场,方征一点也没有纠结“手段”不够光明正大之类的心路历程,他立刻就给那四王子灌了一种叫做“蚙”的毒,有点像缩小版的节肢蚰蜒。平时方征把几种毒.药装在一串“小瓠”(小葫芦)里,有些是立刻致死,而有些是可以控制发作。“蚙”就属于后一类。

    委羽王子不是平民,他是虞夷的贵族上层,思维和价值观已经完全定型。方征不指望能教化这样的人。如果方征要对这个山海时空的人划分斗争阶级,委羽王子所代表的必然是敌人,无法联合、无法改造,只能利用完之后像抹布一样丢掉。

    从前的连子锋,也属于这样判若天渊的阶层,但子锋被坑得粉身碎骨,九死一生、最终才能蜕变重生,这属于非常罕见的情况,是完全没有普遍性的。这样的人不能从外部改造,如果不被他自己所信仰的抛弃,是不会真正顿悟的。

    被迫吞下毒虫的委羽四王子眼神赤红地瞪着方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几度攥紧又松开,方征注意到他几度瞥着地面坚固的石头凸起,或许是想负气血性寻死,好让方征被外面的大部队干掉,也算是同归于尽。

    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玉碎的想法,咬着牙道:“你想要什么?”

    “确定不寻死了?”方征点头道:“有忍耐力,很好。我要带连子锋进首铜山。就劳驾你护航了。”

    委羽王子恨声嚷道:“你究竟——”

    他声音有些大,仓库外的太岐山统领高声道:“王子?您没事吧?”

    方征挑眉瞥他,委羽王子咬牙切齿对外面大声道:“我没——我没事。”

    方征低声道:“从现在开始你要学会控制、控制你自己的声音、控制你自己的表情、控制你自己的情绪。至于这两个卫戍奴隶——”

    那被方征制住的两人,一人瞪圆了眼睛,想要拼命吐出勒住嘴的麻布,想找机会朝外面高声示警。方征指着他缓缓道,“这人对你非常忠心,宁愿牺牲自己,我会给他一个体面的痛快——”

    方征用重华剑瞬间刺穿了那个卫戍的心脏,他没有留手。这不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山海时代杀人,但扎破那水袋似的身体时,依然有瞬间迷茫的眩晕感。

    方征沉默了一会儿,背对着神色更加狰狞却咬紧牙关不动弹的委羽王子,缓缓叹了口气:如果是在和平的时空中,所有的人想必都有不受伤害的选择。如今却必须你死我活。

    方征硬下心肠,指着另一个卫戍。刚才被胁迫朝外面传递了假消息,骗了委羽王子进小仓库。方征倒出腰上葫芦串中间一颗毒.药塞进了他的嘴里,冷冷道,“至于这一个,还顾惜性命,那就有利用的价值。”

    “你就是这样拿下祖姜的吗?”委羽王子神色复杂道。

    他今天终于见识了所谓的“雷厉风行”“心硬如铁”的决策力,从他带着绝对优势的人马包围此处,到单独被骗人仓库控制,不过几分钟局势逆转。他忽然理解了虞夷国君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和担忧的忠告。但老国君口中种种你死我活、先下手为强的提醒警告,他一直没有真正学会,因为实在缺乏实践机会。今日方征就像好好给他上了一课。

    方征道:“我没有拿下祖姜。她是自己崩溃的。任何崩坏都是从自己内部开始,祖姜的体制有问题。”

    委羽王子情不自禁道:“我们虞夷就不会。你今天胁迫了我,就是套上了你自己脖子的铰绳。我配合你没关系,但别人看出来就不关我的事了。我们虞夷厉害的人多着呢,你迟早会被——”

    “婴儿。”方征冷冷对他吐出这两个字,委羽王子愣了,颤道:“你说什么?”

    “你就是个婴儿。这话一听就是别人对你说过的。什么巫长教导过,对不对?”方征道,“你没有和我同归于尽的决意。话里话外寄希望于其他‘厉害的人’杀了我。我死了你的毒怎么解?以为你们虞夷舞医万能?我在死之前会没空拉着你陪葬?你们虞夷厉害的人是多,可是他们真那么好心救你?你还有三个哥哥,你猜猜他们是希望你意外死亡、缺胳膊少腿、还是毫发无损地强壮回归呢?”

    方征瞥着委羽王子愈发惨白的神色,“刚刚才开始思索这些问题?平时少不得别人给你耳提面命该做什么,如何讨国君欢心,或是去笼络谁吧?我看你战斗能力也很弱。既没有靠自己的脑子去谋划,也没有靠自己的手脚去战斗,不是婴儿是什么?

    方征继续毫不留情地用语言瓦解委羽王子的心理防线,“我再猜猜,虞夷老国君的儿子们,能全手全脚长到这么大,不容易啊。小时候生过一些大病好不容易熬过来了,可不就得宝贝似的仔细呵护着?但你也知道这一点——你们虞夷的厉害之人很多呢。别的不说,老国君为什么那么忌惮禹强营和连子锋,听说他起死回生一直不停地派人暗杀?哪怕他已经远遁到祖姜去了?”

    委羽王子的表情似乎碎了,他浑身都颤抖起来,似乎此刻才看清之前一直沉溺的假象。

    方征自顾自收拾好地上乱七八糟的兵器,似喃喃自语道:“跟在我身边,便宜你了。”

    这才是方征心理攻势的关键处,他之前雷厉风行的手段,又紧接着用语言刺激委羽王子,就像是给他不停下猛药。让委羽王子意识到方征不但是个有手段之人,且对局势把控颇有心得。这样一个从小被各种巫长教导治国理政(哪怕是最粗浅的)的继承人来说,很难抵抗“近水楼台偷师”和“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念头。

    而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就不会那么容易同归于尽、在外人面前露出太多破绽了。

    “你要带连子锋去首铜山做什么?”说来奇怪,委羽王子生平第一次被贬低成那个样子,却感觉醒醐灌顶,不但奇迹般压下了情绪化的暴躁,更对方征产生了深深的好奇:这人是谁,来自何方,为何几句话有那样的力量,令人恨得想掐死他,又觉得他十分有价值。

    委羽王子伸长脖子想看躺在床上不动弹的子锋,他也看到了那两条金色小蜥蜴盘绕在匕首顶端,隐约觉得那金蜥蜴似在哪里见过,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方征眼珠一转,他半真半假道:“去首铜山,当然是为了让他醒来,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吧。”

    委羽王子拼命思索,吃惊道:“难道是找黄帝埋在应龙峰的玉石膏么?”

    方征心脏猛然跳动起来,在过往的情报中,黄帝食玉的传说虽然发生在首铜山,但具体什么位置、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却一直云山雾罩,也并不知道那玩意能治愈人。眼下这委羽王子无意间说出了很重要的情报——这个东西很可能救活子锋,他接下来就要让情报网去针对该物详细探查。

    但方征必须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继续轻描淡写地演戏,“那个倒是勉强可以。但要更好的。”

    委羽王子困惑道:“更好的?难不成你还要去找金鸾的蛋壳?它很凶的。”

    方征心脏又是猛地一跳,看来这金鸾窝还非找不可了。之前这两只金色小蜥蜴出壳时候的蛋壳碎屑他还留着,但一直不知道那东西有什么用途,不敢随便用。眼下看来金鸾蛋壳也能治愈人,他一定要弄来救子锋。

    方征继续轻描淡写道:“所以就要你开道了。”

    “我没去找过啊。”委羽王子着急道,“而且万仞峰几十年没有人能进去过了,那外围都是兽王领地……”

    又是个重要的情报,看来这地方就是金鸾出没地?方征觉得这委羽王子跟个情报袋子似的,他随便提起来抖一抖,就掉落了一串有用信息。他一定要多多利用,有机会就让他继续抖出更多情报。

    方征板着脸沉道:“总之,走吧。”他故意嫌弃地不耐烦道,“真是巨婴,非得我一项项告诉你要做什么?现在出去准备好马匹,你们虞夷有‘马车’吗?没看见连子锋走不了路吗?知道怎么对太岐军团说吗?要不要先练一遍?”

    他话中嫌弃嘲讽的意味让委羽王子屈辱,更深地刻下活着复仇的清晰念头,他瞪视着躺着的连子锋,问方征:“你为什么非要救他?像你这样的人,收服更多和他一样强悍的战士为己用,要达到目的岂不是更省力?”

    方征打断道:“没有战士和他一样。”

    委羽王子怀疑道:“连子锋的确强悍,杀了大青龙。去祖姜那边好像也做了些事。但说实话,单打独斗很少人胜得了他。但三个?五个?十个?一百个?他再厉害也是一滩肉泥。”他继续道:“还是说,你相信那个无稽之谈,什么血脉会变成——”他忽然意识到似乎失言了。

    “你的父亲可不觉得是无稽之谈呢。”方征不屑道,“不过我也不在乎,我说的没有战士和他一样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

    独一无二的意思。

    委羽王子并不是很懂,但方征亲手去把子锋抬起来的动作,令他觉得方征哪里好像不一样了。他看向连子锋的眼神蕴含着温柔。

    委羽王子困惑地想,难道这人是连子锋失散多年的兄弟?可这个时代虽然有了“兄弟”的概念,但血脉亲人却没有必须亲密的伦理。亲兄弟意味着要竞争父辈的资源,很多亲兄弟之间还手足相残。委羽王子和他的三个哥哥,是从小都并不缺吃少穿,兄弟间才产生了几分面子上的“互相友好”,但也不会露出那么温柔的眼神。

    说到底,在虞夷,对人的维护多半是维护自己的“私有财产”,比如奴隶的性命,但那是因为他们还有用途。其他的“亲友伦理”都还没形成。所以方征似乎在“保护”连子锋的小心翼翼动作,就看得委羽王子十分困惑,不知该如何定义,只好理解成方征大概很看重连子锋的能力,怕他损伤重了。

    虞夷这全民要么是奴隶要么是奴隶主的国度,没有“爱”萌发的土壤,就算有,他们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所谓的“舒而脱脱兮”只是感官肉.体的愉悦而已。

    方征叹了口气,把服过毒虫的委羽王子和那几个下属赶出仓库后,他给子锋又换了套干净的皮袄,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往外走。他尽量走得平稳,怕那匕首在心脏里会移动。在离开之前,他情不自禁又吻了吻子锋的脸颊,有了感情之后,他总是会忍不住偶尔想亲吻搂抱他。

    方征想,幸好子锋没有知觉,要是子锋醒着,自己搞不好还脸皮薄,顾忌着这那。

    并不知道子锋其实感觉得到。

    方征听到外面的惊呼声和獬廌的叫声,想必是二铜牙等人到了。獬廌曾经是虞夷决狱的神兽,那些人本以为最后一只已经死去,忽然对面山头还出现了三只,这对他们的冲击甚至冲淡了委羽王子遮遮掩掩编出的什么“连子锋已经答应帮他,但又昏过去了,所以要去首铜山。祖姜新上位的领袖要和他结盟云云”胡乱说辞,那堆人表面上也只能选择相信,至于私底下如何怀疑这堆鬼扯,就是方征稍后要考虑解决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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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只小獬廌嗅到方征的气息,跳跃下山岗朝方征奔来。它们坚固的独角泛着利刃般的光线,纯黑色的流线皮毛在光线照耀下闪烁着隐隐的紫光,这三只小家伙收获着四周此起彼伏的惊呼,彼此问着“那是狱讼神兽吗”“会分辨人说话真伪的吗”“水火泉里生长出来的吗”云云。

    方征抱着子锋,忽然眉头一拧,朝着那三只神兽高声道:“左边!”

    太歧军团长的战熊坐骑,毛发耸动、牙齿磨得咯咯作响、发出乌噜的威胁之声,恐怖地瞪着那几只獬廌,扬起了利爪。

    方征敏锐地发现,这只战熊忽然发难,是那太歧军团长在后面悄悄薅了它一把。

    军团长脸上皱纹纵横,他三十来岁,在这山海时空算是年长者了。他老奸巨猾,不信四王子被胁迫后编出来的说辞。在方征走出谷仓后,他一双富有洞察力的眼睛就止不住地狐疑打量方征和被抱着的沉睡不醒的子锋。

    这老东西,可比四王子委羽难缠多了。

    太歧军分布在太歧山附近,人数约有八千。驻守太歧山附近八个方向,有步战、空战、骑战分兵种的雏形。不过他们之中只有极少数人能操控猛兽,其他人则配合兽战行军。他们的士兵按战力分为两个等第,上等第可以使用铜兵器,下等第只能使用石器或者木制兵器,且要给上等士卒充当奴隶,公用或私用。现在来的这一波都是上等士兵中的精锐。

    虞夷的十七个军团基本都是如此的制度建设,这个太歧军团长官也是奴隶出身的,从小见惯形形色色的人,远比那委羽王子要敏锐得多。

    獬廌是食草动物,并无尖利的牙齿和爪子。但这三只小獬廌从未被食肉动物猎食过,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竟然撅蹄朝那只熊冲过去,胆大包天地用角顶它。

    方征适时跨前一步,朝那太岐军团长怒斥道:“你想对神兽做什么!?”

    太岐军团长正目瞪口呆看着獬廌居然来顶熊,心想该是他来控诉这獬廌要对熊做什么吧??

    那熊也被这食草小家伙说顶就顶的彪悍画风镇住了,没收到攻击指令前只好懵逼地后退一步。

    但太岐军团长老奸巨猾,立刻反应过来,大呼道:“神兽?最后一只神兽早就逝世了,这玩意是你从哪里找来的山羊冒充的??”他立刻吩咐那只忍得很辛苦的战熊,“拿下它们!”

    太岐军团长准备先下手为强。他怀疑得很准确——四王子已经被控制了、连子锋也在对方手上,方征是个绝对的危险分子,不能任由方征再用神兽当借口树立更多可信度。普通士兵对獬廌是很崇敬的。

    当然三只小獬廌也不会傻站着被熊咬,它们迅速闪开,又愤怒地重新顶过来。和那只熊战成一团。它们虽然没有利爪和牙齿,可不但有锋利的角,还有坚固沉重的铁蹄,一时间那杀伤力巨大的熊也占不到便宜。

    军团长言之凿凿地把獬廌打成山羊、指鹿为马般的说辞,立刻在士兵间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很多人从刚才盲目的狂热变成怀疑,窃窃私语着:“子锋大人受伤怎么回事”“王子为什么那么说”“是被挟持了吗?”

    方征抱着子锋,他无法亲自出手。过大的腾挪幅度会伤到子锋。方征深深吸了一口气,面对突然的发难和质疑,他并没有惊慌失措,在此之前他就想过这种情况下的应对方案——虽然,是最坏的一种。

    方征一只手抱着子锋,另一只手伸到子锋心脏上的那匕首处,摸了摸沉睡的小金蛇,把它们唤醒。然后方征眼神如针般死死盯住那太岐军团长,冷酷地喊了声:“绞!”

    随着他话音落下,子锋心上匕首柄端那两只并封小金龙,仿佛两点铮然出鞘的金光,唰地往前一闪,像一条有生命的绞索,瞬间弹到了那个军团统领的脖子上。两条“小蜥蜴”分别向他脖颈后一缠,伸展开相连的尾部,紧紧勒住形成闭环——死亡的金色绞索让他的脖颈立刻陷下去半截,瞬息就咽了气。

    那两条小金“蜥蜴”并没有停,方征目光投向还在和三只獬廌酣战的凶猛棕熊,喊了声:“穿!”

    两只小金“蜥蜴”,又立刻弹到了半空中,但这次它们不再是齐头并进,而是其中一只像是舵手般控制方向,另一只伸直脖颈,露出细如尖针的獠牙,双头拉直、成为一支箭,猛地窜到那只熊的心脏部位。虽然它们的身躯暂时还比较柔软,但是亮出的针尖细牙,却是瞬间咬穿了熊皮外层。

    随即那只小金蜥蜴如滑溜溜的蛇般顺着撕裂的缝隙钻了进去,它是小火,咬穿心脏外层皮肤钻头进去之后,又吹了一口烟。哪怕现在它能吹出的火焰还很小,烫伤心脏这种部位,已经足够那只庞大可怖的战熊,浑身抽搐着倒下了。

    方征训练过这两只小金蜥蜴,它们听得懂方征的吩咐,这一铰、一穿,是目前方征琢磨出的最实在用途。

    当着所有人的面,瞬间杀掉太岐军团统领和他战熊的手段,让在场士兵悚然大惊,他们几乎是立刻就哗变了。所有人一起群情激奋围住方征,不假思索就要涌上来把他碾成肉泥。

    但靠近方征的那一圈人,反而畏葸着没有冲在第一,他们既觉得这百来人随便就可以把方征剁碎,又不愿当被牺牲的打头阵者,毕竟刚才方征单兵杀人实在太猝不及防了。

    委羽王子脸色惨白,他刚才绞尽脑汁编完“这家伙是结盟的”,方征下一秒就把军团长给杀干净了。他简直傻眼了,若不是他自己身中方征的毒,无法随心所欲行事,他简直要和那些士兵一样茫然地暴动起来。

    “敢质疑神兽者,必有反心!”方征大吼着,把委羽王子拉到前面来当挡箭牌,“太岐军团统领有不臣之心良久,你们不必随他受罚!这是四王子的决定!你们只要改邪归正、就既往不咎!”

    委羽王子瞪着眼,他要是不想活命,只消摇摇头,这些愤怒的士兵就会把方征撕成碎片,也算是替他和那军团长报仇了。

    然而冷汗趟过脊背,委羽王子那一瞬间意识到,不管怎样,他还是想苟且活下去。所以方征不能死,他只好默然点了头。

    即便如此,军团里也有接近一半的人,并不吃这一套。他们已经被统领那残酷的死法冲昏了头脑,愤怒得神情狰狞,举着武器想冲上来一举杀掉方征和四王子。刚才暴.乱一触即发的军团,瞬间就分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

    一个阵营是听信方征说辞,惊异统领居然有不臣之心,准备忏悔改邪归正的。另一个阵营则是一条路走到黑,准备替统领报仇的。这批人毕竟是太岐军团精锐,平时深受统领倚重,想替他报仇(甚至自暴自弃准备继承他遗志造反)的人还是占了大多数。拥护委羽王子决定的只占少部分。

    方征筛出了这批人,知道这是一场硬仗,只要拿下敌方,太岐军团就再也不会构成威胁。然而他们人数众多。即便那头战熊死去,三只獬廌其实并不善于杀人,它们天然对人有亲近感,容易留情。

    最重要的是,如果方征一人想闯出去不难,可是他必须护好子锋,动作幅度也不能过大,很多武技也不能释放。子锋的伤在心口上,方征也不能把他背着,这就使得方征行动力大为局限。他几乎得依靠小金“蜥蜴”反过来保护。

    “拼出去!”方征指挥那少数人,道:“太岐军是你们的!你们今后会有更多财富!要活命的!都收紧包围圈,彼此照应!”

    委羽王子当然也被迫加入战团,他自己稍微有一点护身的能力,他那只驰狼也在尽心尽力帮主人突围。但这些忽然被打开“造反新世界”大门的人,反倒觉得委羽王子是很好的猎物,给他施加了更多压力。

    虞夷的战士都强悍得像野兽,方征现在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他本来准备杀一儆百、干掉主帅夺去控制权,可是这些战士和祖姜的女人不一样,他们没了主心骨之后不是立刻崩溃,而是要先对外毁灭一波,释放他们的混乱和暴怒,杀伤性非常大。

    方征好几次惊险擦过飞矢流箭,主要是为了替子锋挡。他背部肩头受了点伤,但一次都还没舍得用金钟罩,因为那招短时间只能用一次,他生怕待会有致命刀剑伤到子锋,准备把金钟罩当最后救命的本钱。可是在这围攻中,方征逐渐力有不从。即便小金蛇能解一个方向的围,可是眼下是四个方向都涌来杀红了眼的敌人。光要护好子锋维持姿势简直都让方征左支右绌。

    但方征没有选择,他如果在这里丢下子锋,就根本没有必要带他前来了。

    四面的箭矢一起往方征射来,獬廌们替方征荡开了一个方向的流矢、小金龙们穿刺绞在那些士兵间,让他们倒下的身躯充当了另一个方向的挡箭牌。方征自己则护住子锋要害处,拦住第三个方向。但最后一个方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方征咬牙释放出金钟罩,可是那波攻势时间太长,金钟罩没有撑到最后,还是有几只利刃扎进了方征的背部。

    那一刻方征心想,还好,这个方向,没有伤到子锋。

    方征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他拼命往外突围,半个身子都被血染红。他边挪边吐血。忽然感觉到怀里子锋动弹了。方征还以为不小心磕碰到子锋,着急地把他扳过来,想看看那匕首位置有没有移动,却忽然发现子锋浑身都在变烫。

    子锋一瞬间挣出了方征的怀抱,从方征的方向只看得到他的背影,他肩部和头顶还滴落着方征吐出的鲜血。方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子锋的皮肤下面的血管似乎变了颜色,正常的静动脉血管绷在皮肤上会是淡淡的青色,可是子锋绷出的血管变成了紫色,他身体上也若隐若现浮现着仿佛灰色斑纹似的纹路。

    子锋冲到前面,一手掐住一个正举刀刺过来的士兵。那些兵器比他的手长,有枪和矛尖刺进了子锋的身体里,但又被他夹紧的、岩石般肌肉一点一点挤了出来。然后,亮金色铜兵刃竟然像刺到坚固的墙般崩碎了。

    子锋掐着那两个人的脖子,一捏就听到了骨骼的脆响,他立刻甩开两具尸体,然后又毫不费力地举起另外两个挣扎的士兵,他们乱扳动。子锋抡着转过半边来,方征终于看清了他的正面——

    那把刀还插在子锋心口处,没有流血。子锋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是血红色的。裸露在外的脖子、手臂和脚上,都浮现着紫红色的血管筋脉和灰白斑纹的皮肤。他力大无比,刀枪不入,那些士兵最锋利的兵刃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他就像捏小鸡一样可以轻松捏死他们。

    方征那一瞬间滋味复杂难言,除却子锋睁开眼睛、如此有生命力的喜悦之外,喜悦又被莫名的恐惧冲淡——他觉得子锋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那赤红的视线里是没有焦点的。方征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见自己。

    方征肩头流血不止,他向往前走却又眼前一黑,噗通跪倒在地上。他模糊听到周围的惊呼声、嘶吼声、兵刃穿过胸膛的声音。方征抬起眼皮,隐约看到前方子锋两手握住夺来的巨大斧头,一斧一个收割着敌人,子锋的背影冲入人群中,不断飞起来断肢手足。方征也看见不计其数的刀剑往子锋身上砍去,可是好像都被硌坏了。四周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子锋似乎在不分敌我地屠杀着,他偶尔转过头,那眼睛依然是血红色的,里面没有方征的倒影。

    ——小风,你怎么了,我在这里,你不要杀得那么远,到我身边来……

    方征眼前糊着鲜血,感觉到四肢愈发虚弱,他呼唤着子锋的名字,可是他没有听到熟悉的回应声。快点应答我,小风,你还好么?

    方征的手茫然往前伸,那两只小金蜥蜴缠在他的腕上,替他驱赶零星剩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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