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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章啦,起码写了一半啦,开心。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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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华胥已经凋零了,龙也早已消失了。但是花与龙的血脉,不能降临这片大地……”

    方征疑道:“就算如此,也没什么关系吧。华胥生了伏羲女娲,这是我们的祖先啊……”

    祖姜大国主忽然尖声道:“不是!他们是我们的神!是神啊!女娲有蛇尾巴!他们造了我们,但他们不是我们啊!!”

    方征困惑地瞪着眼睛,大概是从小听着女娲补天造人的神话太亲切,他实在无法理解祖姜大国主对神的恐惧。他试图努力跟上思路,“就算是神,不也帮了我们很多忙吗。”

    方征还想到西方基督相似的耶稣,不也是神的血脉来到人间拯救世人,该感激才对吧。

    “他们和我们不是一类,就像我们也不觉得和动物是一类……”祖姜大国主也急眼地看着方征,不明白方征为何对这种心情无法感同身受,这明明是这片大地上所有人都懂的天然道理。

    代入人类和动物的关系,思考食物链的位置关系。

    如果人类之上还存在着什么终极天敌……

    方征想了一会儿明白了,继而皱眉道:“可是子锋是人啊。他很正常,不像什么禁.忌血脉的后裔吧?”

    那小子哪里有半点“神性”,方征在心里吐槽想,非要说的话,兽性差不多。

    祖姜大国主闭眼道:“我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夏渚的使者给虞夷国君那样密报。夏渚的玉雕像龙。有些玉不是他们金刚砂铸的,是他们挖出来的,他们在哪里挖那么多玉?挖出来的时候,很多玉都是雕好的……只有消亡的华胥氏有造那么多玉的能力,他们雕了很多龙形。夏渚人掌握着一些华胥氏深藏的秘密。他们不会无缘无故造谣。”

    方征看着她:“可是你还是救了子锋。”

    祖姜大国主道:“他有用。”

    方征忽然明白了,祖姜大国主不取连子锋血种的理由——她以手段操控,把子锋当作非我族类的东西。就像驯养一头珍贵的动物。再是俊美帅气的动物,人也不会与之交.媾。估计祖姜上层的女人都知道“花与龙”的传闻,哪怕子锋一直待在瑶城,那些女人也不会找他要血种。

    方征全都懂了,他心绪纷乱。离开祖姜大国主的寝宫后,他并不掩盖受到的冲击,在休息时辗转反侧。

    是无稽之谈……是古人的迷信……

    方征在梦中迷迷糊糊,忽然看到有个影子站在自己床前。他摸索着站起,跟着那看不清脸的影子往前走去。真奇怪,他跟着影子经过那些守卫身边时,她们毫无反应,就像看不到自己。

    方征回头一看,怎么自己的身体还躺在床上?自己这是灵魂出窍了吗?

    然而他还是跟着那个影子继续往前走,那个影子带着他飞到了瑶城的空中,瑶城被两座雪山夹在中间,下面是一条填平的大裂谷。从高处俯瞰去,就像把一条鳄鱼形状的东西用两根筷子夹住。

    方征飘在很高的地方,就能看到那裂谷一直延伸到昆仑山无尽远处。影子飘到裂谷上游,方征于是跟着影子,一直溯游而上,往雪山越来越高的区域飘去。不知飘了多久,他已经看不到那条转为地下暗沟的裂谷了,他来到了不知几千米的雪山高空,下方全是琉璃世界。冷得没有任何生物,雪花和地质运动却构造了非常壮阔雄奇的高原美景。绵延山隘和嶙峋怪石无边无际,直刺云天。

    方征看到了那头超过两百五十岁的九尾白狐狸,它在月光下的雪山上美得像狐仙。恐怕是可以到达这片区域的唯一生物,然而就算它也不敢越过雪线。它仿佛一尊雕像般站在山脚下,像叩拜般低着头,把后脖颈卑微虔诚地献给那片迷雾中的高山。

    那影子带着方征往一座最高的山腹中钻去,他们可以轻易穿过坚实的山壁,来到了幽暗深邃的雪山腹中。方征怀疑那山腹里连通了大半个高原,因为实在太宽大了,就像是地下大海。传闻古代的青藏高原曾经是汪洋大海,山腹里到处都是海水沉积的蛇绿岩套。

    在那大海里不知飘了多久,终于好似来到了尽头,山腹在变窄,但最窄的地方依然超过百丈宽。海水最后拍击着一片光滑的山腹壁,每次都掀起百丈高的波浪,证明这里依然有潮汐力的影响。

    而在那黑曜石般光滑坚固的山腹壁上,有个仿佛被什么凿过的半凸平台。那绝非任何人力能至的地方。可是平台上却有干枯的水草,还有一些奇形怪状深海鱼骨头,或许是水压太大,那些鱼骨头大部分都很扁。

    在被海浪拍击了几万年都没有崩裂的岩石上方,印着几片象背那么大的鳞片压痕,每一片压痕里面都可以并排站三四个人。

    方征四处找那个影子,它却不见了,似乎它的使命就是把方征引到这里来。方征的灵魂轻飘飘落到那散落着枯草的平台上,看到那堆破草堆深处,有一枚比巴掌稍小,椭圆的金色的蛋,上面还有个类似眼睛的花纹。倒有些像是祖姜人信奉的“太一”图案。但方征凭直觉知道,这恐怕比祖姜人的信仰更早。

    方征小心翼翼把那枚金色眼蛋捡起来,真奇怪,这个时候,他的手又能触摸到了实体。他忽然浑身一阵激灵,好像在梦里一下子穿越了千山,猛地睁开眼睛,竟然又回到了床上。

    可是他的手中,真的握着一枚金色的圆眼蛋,那玩意比鸡蛋还小一点,他可以把它悉数包在掌心。

    这是什么,方征不知道。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仿佛才从雪线上、山腹中、大海峭壁边回来。没有人能给他解释,可是他在睁眼的那一刻,就清楚地明白梦中究竟曾经去了什么地方。

    ——那是一个龙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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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征把那玩意拿在手心里反复把玩。它触手感觉像一枚玉石,光滑冰凉。蛋壳是金黄色的,迎着光线,能看到纤细如毛发丝般暗红色的脉络。那枚黑白色的“眼睛”,栩栩如生,偶尔错觉正在盯着人看。

    方征在寂静中运起察知的耳力,仔细聆听了半天,终于听到了深处偶尔漏出一丝细微的脉动声。

    这颗蛋已经受精,如今里面有生命在孕育。方征心想这该不会是一枚龙蛋吧?可是它那么小,不知要生长几万年才能出壳,又不知要几万年才能长大?

    而且自己刚才只是灵魂出走做了个梦,怎么这颗蛋就自动来到了他手心?

    监视者依然守在他休憩的寝宫外面,方征不动声色,把蛋贴身藏在自己怀里,找绳索固定在口袋内侧。方征试着翻身,自己的体重也压不坏这颗奇怪的蛋。

    方征胆大地用重华剑试着擦了擦蛋壳,发现重华剑居然连些微粉末都割不出来。方征逐渐加大力气,震惊地发现,这个蛋的硬度居然超过了帝剑,这是方征得到帝剑后首次见识到的比剑更硬的存在。最后方征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剑对准那蛋狠狠劈下,除了一声差点把所有卫兵都引来的“哐当”清脆嘭响(“我在练功夫,你要不要打扰。”方征快速把蛋藏进了怀里,如此打发那些卫兵,她们也没有察觉到异常),蛋壳依然光滑得像玉一样。

    倒是那柄帝剑上出现了一丁点崩坏的缺口,可没把方征骇得目瞪口呆。

    方征一计不成又试了个法子。他吩咐卫兵给他准备吃食。祖姜贵族使用精美的陶器来烹饪,能耐几千度的高温。但还没有发明出灶台和火炉,她们把罐子架在木架和石块搭成的火堆上。方征告诉卫兵,想自己动手烤肉,并把她们支使背对打下手。方征趁机把那颗蛋埋进了火堆里。方征仔细聆听着火焰中那微弱的脉动声,发现不管火势如何变化,它都没有丝毫影响。

    方征偷偷背着人试了很多办法,烤过、砸过、放进冰雪里(现在是冬天,外面非常冷),但那脉动都没有丝毫变化,如果不是方征在梦中的景象太逼真,他简直要怀疑这玩意里面埋着一个很小的永动机械,还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那种。

    有一天晚上,卫兵守在外面。方征躺在床上,又把这枚蛋拿出来研究。忽然那脉动稍微强了一点,方征还没来得及惊喜,这颗蛋就像生气的小鸡崽般“梆”地狠狠撞了方征一脸。

    它连番撞着方征的头和脸,方征抱头想这还不得成精了,连忙道:“祖宗我错了,我不该砍你砸你烧你冻你,我一定好好揣着你,成么?”

    那颗蛋这才安静下来。方征心有余悸把它在怀里放好,也不敢再瞎折腾它了。不管这玩意在他的有生之年能不能孵出来,方征都发誓一定要贴身踹好,不能遗落更不能丢弃。他从来不是什么迷信之人,但事关神话中的“龙”,又是以那么玄乎的方式获得,也由不得方征不相信什么福报之类说不清的事情了。

    这颗蛋便也老老实实。方征很想让子锋也看一看,但是他和子锋见面的场合,卫兵的视线一刻都不会离开,他一直找不到机会把这枚蛋拿出来。

    在方征不断寻找突破的期间内,祖姜迎来了最冷的冬天。昆仑山海拔高。祖姜有大半的国土常年都在雪线附近,一年四季都在下雪。但也有季节之分。最冷的时候,很多屯庄的百姓和动物都会冻死。那冰雪覆盖的死亡世界中,所有人都像地洞里的仓鼠般缩在屋内,靠着储存的粮食过活。

    参加完瑶宴的其他部落首领也留下来了,比起跋涉死亡雪原的寒冬,他们更愿意开春化冻再上路。大国主似乎为了显示她变革又乐善好施的英明形象,给这些首领们统统安排妥当,让他们乐不思蜀。

    方征新收的那些个犬封族的小弟们也留下了。他们起初纠结在“厉害的哥哥当了祖姜的王夫,我们是不是不能找祖姜寻仇”的矛盾中,但经过方征不嫌事大的开解,表示他们可以尽情憎恨祖姜女人,不关他的事,当然,在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乱说话。那些人于是心安理得继续找当初杀狗仇人的麻烦。

    冬天的瑶城,就是祖姜境内最后的乐土了。它四门封闭,城里的人靠着仓库里的食物和三白宴的动物肉度过。国库每年都有富裕,所以瑶城的贵族们根本不缺吃喝。

    当初方征第一次来到大国主遍布奇花异草的庭院中时,还感觉到庭院里温度湿热。那其实是周围八根巨大的铜管,里面烧着熊熊的火焰,即便是在最冷的冬天,也保证每天足量的木炭燃烧,让大国主的寝宫能栽种那么多奇异花草,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甚至衣料也只用穿着丝绸制成的轻便美观装束。

    方征照例在国库外寻找下手的机会,有一日,忽然发现聚集了很多不同氏族的女人,她们正在跟新调任来看守仓库的士兵们交涉。

    从前国库是那些不通人性的猞猁大畜生看守,如今它们被调去南边挖路了,换成了军团抽调的人手来看管。方征心想,看来想要打国库主意的人都门儿清,现在是防守薄弱的时候,从前不敢想的人或事,都开始蠢蠢欲动。

    方征走到附近,正听到她们在吵嚷:“只分那么一点柴和火石,根本就不够。今年冬天比去年冷得多了,应该多给我们分一些。”

    国库分配是大国主的权力,但这些人不敢直接去找大国主,只敢来闹这些士兵。希望她们能够当“传声筒”,但那些士兵俨然不为所动。

    有些氏族成员还和看守士兵相识,搬出熟人情面或家族利益,“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不帮帮我呢”“我和你姨母都要冻死了,你就不能去跟大国主说说?”

    方征又转到另一边,发现其他想要请觐大国主的人中,有他的旧相识辛果。

    “你也来找大国主请求多分柴火?”方征问她。

    即便方征已经当了史无前例的“王夫”,辛果还是那副不卑不亢,保持自我的模样,这令方征感到很舒心。

    “不是,”辛果说,“我想出城去挖你之前教给我们那种草乌,既然动物喝了可以驱寒,人应该也能。但是城门都关闭了,我就来问问她们能不能通融放我出去一会儿。”

    方征当初教的方法,让她能把动物救回来。她对方征深信不疑,再加上方征推测出的“寒魔侵袭”,和六十年前,十日暴晒大地的“旱魔”周期轮转,是吻合的。六十年前是旱魔,六十年后是寒魔。辛果觉得方征的确配得起所谓的“王夫”,她认为方征是个渊博贤者,这个角度对于方征来说倒是新鲜。

    方征挑眉问:“你的氏族也分不够柴火吗?”

    辛果出身辛氏,那也属于十女祖之一的高贵氏族了。

    辛果笑了笑,“王夫大人,我们氏族里的人是很多的。或许平均下来是够的。但是,”她平静的语气背后是淡淡的悲凉,“为什么要平均分给我们呢?”

    方征蓦然想到大国主为了她那些花草虫鸟,多烧了的八大根铜柱,如果分给苦寒屯地,不知道能救回多少人。可是她并不愿意削减自己享受的用度。上行下效,一层层刮下去、氏族的非核心、弱小成员,即便是在瑶城这种看似资源充沛的地方,也难以自保。

    “可惜我不能直接放你。我连自己都不能出城。”方征自嘲般笑了笑,忽然眼珠一转,悄声道,“不过,你为什么不说服更多一点人和你一起请愿呢?”

    “请愿?”她艰难地消化这个新鲜的词。

    “你们不要一个个分散去找,那会被轮流打发走的。你们要团结,选出一个代表,然后把你们的诉求清楚地告知大国主,并且告知她还有多少人有相同的心愿和困难。语气恳切一点,加上一点夸她仁慈英明的话,我想十有八.九能答应。”方征把要点一一向她点拨。

    按照方征传授的办法,辛果最后请愿成功了。她带着一批人出城挖草乌,有不少方征叫不出名字的人,在经过他身边时,都对他低声说了句:谢谢。

    祖姜女人觉得大国主提高男性地位的变革,伤害了她们自己的利益。她们之前排斥方征。但他真的帮助了她们之后,这部分人改变了看法。

    但并不是所有人的诉求都能成功,辛果她们能允许出城挖草乌,是因为不会消耗瑶城里的资源。那些请求多分发柴火之人,统统吃了闭门羹。方征留心绳结的数量,发现今年天气寒冷,用度又大,的确没有剩余多少柴火、煤炭、粪堆等可燃物了。消耗速度非常快,瑶城居然有这么多人么?

    方征旁观着大国主把陶坊里柴火的用度减了大部分。最好的陶制方法在祖姜,能烧出耐几千度高温,非常薄的陶器。一直用来和外面交换的非常珍贵的东西,每年都能换到大量兵器——从虞夷换。虞夷似乎并没有因为连子锋的芥蒂和祖姜断交,所谓的远交近攻。夏渚隔在两个国家之间,分别有仇,而不接壤的祖姜和虞夷,倒还一直保持着友好贸易。

    为了削减柴火用度,顺利度过冬天。大国主停掉了陶坊的柴火。这就意味着她们不能按时完成这一年即将交送的品货,来年春天就无法收到约定好的武器。对此,来参加瑶宴的虞夷使者非常慷慨地表示:没关系,先赊着,明年春天武器照样会运来的,到时候再把陶器补过去就行了。

    “我们虞夷不缺几块铜,”使者骄傲道,“我们有天下出产最好兵器的首铜山,那里也是百兽原乡。没人敢赖的。我们支持大国主您的改革,来年再说吧。”

    祖姜大国主自然感动了一番虞夷使者的宽宏大量。方征却觉得不对劲。虞夷虽然铜资源不少,但当初为了抢夺巴甸的木材燃料,决定去炸平一整条大山脉。平时行事狠辣,探子更是派了一批又一批,方征才不相信他们愿对祖姜做什么慈善呢。不过,要说虞夷对祖姜有什么占领企图,也不太切合实际,他们中间毕竟还隔着一个强大的夏渚,

    没过多久,方征的种种疑惑就有了解答。

    三个月后,冬天依然没有过去。国库里的柴火继续捉襟见肘。大国主最后甚至停掉了那八根铜柱,还削减了白塔的用度。很多贵族都用不起柴火了。每天路上街边都有冻死的人和动物尸体。

    方征还听说囚犯们也都是没有火的。他去看过一次流云,她没有武技傍身,在这个冬天又生了病,连一根木头都分不到,眼看着是不行了。见到方征的时候,她依然像上次最后那样,一句话都不说,她那双眼睛里已经平淡得像死水一样,或许她的心已经死了很久。方征听说她的十几个女儿都不被允许进入瑶城来看望她。她们失去了家族庇佑和容身之地,也不能进入军团。她们就流浪在昆仑山上,成为一支野生游击般的小队,只偶尔被打猎之人看到。

    草乌驱寒的办法被推广到全城,曾经漫山遍野烂得没有人要的东西,这个冬天全都被挖掘一空。她们不得不找更远的草乌,深入危险的昆仑山,死亡人数进一步增加。

    而在这时,又爆发出一件动荡之事,守卫国库的卫兵发现,装柴火的仓库被偷了一些。原来是分不到柴火的女祖们串通军团里她们家族之人,偷偷在仓库上打了个洞,运了很多柴火回自己家,现在已经全都被用掉了。

    如果国库还是那些不通人情的畜生大猞猁看守,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但当初决定去南边掘路的决定是大国主自己贪婪拍板的,怨不得方征。方征只是给她留了一颗种子。

    大国主勃然大怒,她又开始了暴力镇压。她现在还留着寝宫的那只大猞猁,她让猞猁咬死了那个女祖,还惩罚了她家族地位高的二十余人。这样恐怖的血腥惩罚的确让剩下之人表面噤若寒蝉。但是私下里,铤而走险偷柴火的人越来越多了。

    “反正都要死的!”当大国主处死第三位女祖前,她歇斯底里道,“不是被冻死,就是被咬死。拿了柴火还能多让一点人活。”

    大国主抓着头发神色狰狞,往年的冬天虽然没有那么长,但她明明记得仓库里的柴火有很多富余,每年也会让军团士兵新添进去。为什么今年消耗得那么快?哪里都好像在和她作对。

    而方征,也在偷偷监视的地三十个晚上,找到了出问题——

    国库太大了,占地超过几千亩,步行要好几个时辰才能转完一圈。所以各方位间相隔甚远,虽然调了几千士兵来看守,但她们守卫站的距离依然很宽。

    宽得无法看见,某个守卫背后,有一根上好的铜管,在黑夜中连入仓库中。

    仓库的墙是用厚达十寸的好楠木制成,可是这么坚固的木材,也抵挡不住一柄锋利的小刀,对准木板上某个疙瘩节处挖出巴掌大小的洞。

    铜管灌油导热,在黑暗无人的仓库里,木柴被一仓一仓地烧掉。楠木太厚了,虽然能阻隔水火,也阻隔了燃烧的火光。从更换大猞猁开始,已经过去了一百天,每天仓库都在被烧。大量的木柴就这样消失。

    再加上祖姜各大氏族也在偷,所以这些仓库看守们,即便哪天打开仓库发现空了,也认为是自己人偷的。

    方征在黑暗中尾随那个假扮卫兵的探子。方征毫不怀疑他来自哪里,这种手段,虞夷人轻车熟路。他肯定是虞夷使者的手下。

    大国的争斗,从来都不缺最卑鄙阴险的手段。

    只是方征没想到,那人七拐八绕地转到一个狭窄小巷里。那探子除了向虞夷使者汇报外,那巷子深处还站着个浑身漆黑的人影。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快速在地上写着什么。

    方征的眼力看得清那人熟悉的身形,一时愣住了,加上那探子汇报的内容,更是深觉滋味难言:

    “子锋大人,这是第四百五十二号仓库。明天的仓库,换岗的人还没有……”

    子锋快速在地上写着,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安排了一番具体的如何攻破下一个仓库的步骤。他们又商量了很久。方征听那个探子问:

    “子锋大人,您什么时候回虞夷呢?”

    子锋没有声音,在地上写着什么。那些人连声附和称道。

    “对对对,国君那样对您,是太过分了。我们一定听从您任何吩咐,继续——”

    方征的角度看不到那些写在地上的字,但他能看得到子锋那双从斗笠面纱下,充满仇恨与不甘的视线。方征的心一时间又揪着疼了起来,想到那二十八根铜链,想到子锋为了莫须有的理由从高位差点叠得粉身碎骨。

    子锋,如今你要报仇吗?方征能够理解,但心底还是丝丝缕缕难受:他心痛子锋的苦,却也怜惜柴火匮乏无辜受死的贫民。一时该如何是好,方征陷入了悲哀的迷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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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征晚上偷溜出去的时候,对监视自己的卫兵做了个“实验”。他早就发现监视自己的卫兵一直在轮流滚动更换。估计是大国主怕她们被方征笼络,每个人都不会超过十天。

    经过粗略了解,方征知道她们大概率都是大国主麾下六大军团之人,她们能力参差不齐。方征晚上在国库附近巡查的动作,虽然她们知道,但有的时候方征能成功甩掉她们一会儿。

    比如那天晚上方征发现虞夷探子烧仓库,并且跟踪子锋,就属于方征暂时摆脱监视者眼线的放空时段。这一点从大国主对子锋毫无反应就可看出。

    大国主倒是知道方征经常晚上出去转悠。但一来方征要去国库教那些书记员数字,二来方征作为“王夫”,他多惦记着也可以理解。

    方征又如此“实验”了一段时间,终于比较有把握地,又在夜里甩掉那些监视者一次。他赶紧趁机去找了子锋。.

    子锋身上既然有牵心虫,平时他周围就没有监视。祖姜大国主以为万无一失,殊不知如果她也像监视方征一样派眼线观察,早就能发现子锋吃里扒外、暗通款曲,和虞夷使者联手干的好事了。她觉得有了牵心虫,子锋不会拿命冒险,绝不敢背叛她。

    事实上,这也是方征担心的。

    “小风。”方征此刻坐在子锋房间里,确定周围没有耳朵眼睛,忧心忡忡道:“我知道你在做的事情。停手吧,太危险了。迟早有一天祖姜大国主会发现,然后让牵心虫咬死你。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解决它的办法……”

    子锋不说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眼里透出一股脆弱又倔强的恨色。他在方征面前才会表露出这种看似矛盾的状态。其实这是他的心声。他希望方征能理解,并且给予他温柔的关切。子锋就像亟待摸头的小猫似的看着方征。

    方征叹了口气,他本来不想那么快去教育子锋。但如果时过境迁,子锋就不会意识到错误的严重性。

    “子锋,除了牵心虫之外。我不希望你这样做,还有一个原因。你耗损她们国库里的柴火,是在害死成千上万的人。她们跟祖姜大国主那些人不一样,她们是无辜的,不该应此而死。”方征眼中流露出悲哀,“这是很坏、很坏的事情。”

    子锋愣着打量方征,蹙紧眉头,努力消耗方征话里的意思。然而就像方征担心的那样,子锋的逻辑,没法理解过来——

    那些用不起柴火的人是祖姜的平民。祖姜的平民供养着军队。削弱平民也是在消耗祖姜的国力,从战略目标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而且,祖姜是敌人,她们的国民自然也是敌人,为什么要对敌人仁慈好心,为什么要在乎她们死不死呢?非要说,难道敌人不是死得越多越好吗?

    子锋大脑困惑处理这些问题,他跟方征生活过一段时间,知道方征的思维模式和看待世界的方式都和他从小受到的教导有所不同。子锋艰难地试图理解方征,然而脸上的迷茫藏也藏不住。

    方征发愁极了,普世的道德价值观在这样的时代想要被理解,简直无异于天方夜谭。可是方征不愿意轻易放弃,子锋跟着他生活了一段时间,耳濡目染的,如果连他都无法教导,那又谈何推广王道?

    “小风,人命跟动物不一样。人命是不能轻易践踏的。”方征刚说完这一句,发现子锋表情更糊涂了。

    子锋一直觉得动物比人珍贵多了,尤其是一些训练成熟的大兽,其战力可以以一当十。人命有什么宝贝的?人那么柔弱,还会抢夺粮食和资源。

    方征凝视着子锋,道:“这样说你理解吗?每个人,都能遇到他自己的征哥哥。你觉得我重要吗?如果我重要,那么所有人命都一样重要。”

    子锋瞪大眼睛,用表情反驳着“每个人都有征哥哥”这样的比喻。在他看来,征哥哥当然是独一无二的,是世界上的唯一,别人怎么配拥有,又怎么可能和征哥哥一样重要。

    方征发现说不通。远古蒙昧时代,人类彼此争斗,流传英雄主义崇拜。个人存在意义被消抹。就算被强烈赞美的英雄们,也只是崇敬他们作为符号的那一面。方征想着那些医药、化工、冶炼等技术的成功,本该是凸显人类技术重要性的丰碑,却反过来加强了奴隶和等级。人类存在意义更进一步被践踏,要推行什么良善道德简直难于登天。

    “小风。”方征说服失败,心烦意乱,难得强硬道:“总之你——你先把这条记下来。将来我再给你多讲一些,或许你就能明白。你先照我说的办,不能再这样做,从现在开始不能再破坏祖姜国库里的柴火和其他取暖资源了,明白吗?”

    先记下来,总有一天能懂,方征这样安慰自己。

    子锋从来都对方征言听计从,这次却没有答应。他不解地摇着头,眼里笼罩着明显的失望。他本来满心欢喜地迎接方征单独来找他。可是方征不但没有和他亲近,没有安抚他,没有夸赞他,而是给他讲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道理,还对他生气,干涉他执行得好好的计划。

    方征生气了,提高声音责备道:“小风,你不听我的话了。”

    子锋扬起头,那模样像极了没有被说服的叛逆青少年。他继续摇头,并且把方征往床头按去,不想听方征浪费时间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好不容易周围没有眼线,子锋才不放过这个机会呢。

    方征气得推开子锋,他糟心地发现自己简直真的像在养个不懂道德观的小孩。虽然子锋已经十九岁了,但他离方征认可的道德标准,大概还不到三岁。更糟心的是这茬事没解决,对方又被生理欲.望控制了行动。

    子锋不明白为什么方征当初在铜钟下面态度那么好,任他搂抱亲吻,还温柔地说随他弄。结果没几天就变了卦。子锋生气于承诺得好好的事情被“放鸽子”,伴随着担心方征会不会从此不愿意亲近他的恐惧,子锋又开始现出受到刺激般的阴沉模样。他猛地攥住方征的腰,急切地抚摸,凑上去亲吻方征的脸颊脖颈,似乎想要迫切证明以求得安心。

    方征心烦意乱,不能让子锋得寸进尺。他清楚不该主观认定子锋做错,对方毕竟也没在文明世界熏陶过。对方以前不知道滥杀是错事,没关系。他来引导就好。结果发现子锋根本没当作一回事,他正想和子锋吵架呢。

    “我不要你这个!”方征闪身又从子锋禁锢里溜了出来,扯着衣领喘气道,然而又被子锋快速贴住,摁在了墙上。身体散发出无可忽视的强烈热意,忽然间方征怀里某个东西动了一下。

    子锋吓了一大跳,瞬间以非常可疑的眼神瞥了一眼方征的肚子,神情相当复杂。

    方征大致猜得到他在想什么,恼怒地脸颊一红,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才没有——那什么!”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了那颗金色的蛋,“是这个,是我意外得到的,你认识吗?”

    子锋疑惑地伸手接过,在握住蛋壳的瞬间,子锋表情凝固了,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从指间传到心脏上。他说不清楚是什么,只觉得汩汩传递天然的亲切和熟悉,那枚蛋虽然光滑得像玉石一样,却有微微的暖意。

    方征看他神色:“你也不认识?”

    子锋的表情告诉方征:虽然他不认识,但他十分喜欢这颗蛋,爱不释手。这甚至暂时替代了他没有纾解的欲.望。他兴致盎然地把玩着,眼睛亮亮的,这个时候又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了。

    等子锋把玩够了,方征重新把它揣回怀里,道:“这东西是我偶尔得的。我不确定,但它很有可能和‘龙’有关。”这是方征第一次在知道“花与龙”的真相后,在子锋面前提起“龙”,子锋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

    方征不想触及子锋曾经遭受过伤害的话题,他于是轻轻揭过,“我其实是不太信这天下有什么‘龙’的。最厉害的兽,应该是虞夷的首铜山的吧?你那头‘狰’也是从那里来的?”

    子锋点了点头,表情中有无可置疑的自豪感。方征心想,虽然遭到了虞夷国君背叛。但是子锋对战士的骄傲、对国家的归属,对身份的认同,果然都还在虞夷那边。子锋想必也会想要回去吧。方征于是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说服切入点。

    “子锋……”方征顿了顿,他刻意称呼子锋而不是小风,这代表他想要和对方谈论严肃的问题。“我想,你也有针对虞夷国君的报复计划吧。你只需要点头或——”

    子锋轻轻点头。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计划是什么,但它应该不会涉及大量虞夷的平民死亡。是不是?”

    子锋迟疑着,又点了点头。

    “你看,你虽然憎恨虞夷国君,却不希望那个国家消失,不希望普通百姓全都死亡。换做祖姜这边也一样。现在你应该懂了。”

    子锋表情陷入了另一种困惑——可是我不是祖姜人。

    方征继续抓紧机会劝道:“在三代以前,虞夷和祖姜甚至都没有成规模,是虞朝分裂后形成的。那么在三代之前,很多氏族都是一家。夏渚和虞夷也一样。这也就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你的老师就生活在裂土前的时代。而那些百姓,从前也无谓国别,只是因为在不同的地缘上,就被迫归属于不同的国家,其实本质上,他们没有任何区别。所以,如果你对虞夷的子民有同情心,也不应该伤害祖姜的百姓。”

    子锋似懂非懂,最后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那表情虽然没有完全理解透彻,好歹终于明白,对付统治阶层和百姓是两回事。

    方征松了口气,摸了摸子锋的头,道:“小风,你很棒。别着急,慢慢来。我会把我知道的都教给你。”

    这样说的时候,方征又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养孩子”的心态,这使得他面对子锋又蠢蠢欲动的亲近,升腾起一股略微罪恶的逃避之感。

    “别……今天,我,我有些累。”方征制止了子锋,子锋于是乖巧地攀在他的怀里,听着那颗蛋规律细小的脉动,并没有看到方征纠结的表情。

    撒谎了。方征唾弃这样的自己,分明许下了那样的承诺,分明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分明沉迷肉.体接触时也的确很快乐……

    可是,他还是把子锋当做一个需要教导的孩子,感动于子锋付出的牺牲,因为“酒后乱x”的承诺要负责,迄今为止也只是给予子锋长辈式的关怀与怜惜。方征觉得对不起连子锋,这就是喜欢一个人吗?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而方征亦始终封闭着心扉深处,那从未被任何人涉入的软弱领域。

    方征茫然地想,到底如何才叫做喜欢一个人呢?在这个问题上,子锋或许懂得比他更多。方征心想,易地而处,他无法做到像连子锋一样,把对方安危优先置于个人生命之前。

    ——或许我不够像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

    方征心中罪恶感愈发浓烈,他轻轻低头下搂着子锋,感受着对方身上野性沛然的旺盛生命力。他心想:父亲,我曾经逃避女人和亲近关系,心肠又被碾得那么硬。事到如今,我还拥有去爱上什么人,去不求回报地付出爱意的能力吗?

    这里的普世不是西方普世价值观。而是中国传统文化里的普世价值,很早就有,比较碎,没有专门的名词,说一下,免得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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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姜的冬天没有转暖的迹象。国库里的柴火依然捉襟见肘。方征暗中观察了几次,发现子锋自己虽然不出手,但虞夷的使者并没有停止蛀孔耗损燃料的举动。

    方征生气子锋竟然对他阳奉阴违。以子锋的能力和心智,不可能不知道方征说那一番话的意图;子锋也不可能控制不了虞夷使者,毕竟方征监视时发现他们对子锋毕恭毕敬。

    子锋没有真正接受方征的观点。又或许是因为,就算子锋稍微了解了需要把统治阶级和人民分开看待的思想,但并不足以改变他的战略行动。

    虽然生气,但从子锋的行为逻辑去分析,方征很快明白了,这并非多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子锋对自己孺慕渴求,不代表他会无条件听从方征一切指令。尤其是这和他一直以来成长的环境、行事的准则相违背。

    虽然知晓道理,不代表方征感情上不纠结。他不止一次地扪心自问,或者试图在心里问子锋——你肯为了我舍却性命,却不肯再听话一点点吗?

    每次涌现这样的念头,方征就更觉得自己无耻了。理智告诉自己,子锋这两年忍受着恶心虫豸,苦心筹谋,对自己的种种保护,都是建立在莫大牺牲之上。自己不但没有对等地报偿这种情谊,甚至还索求更多的无条件顺服。不能用“这是正确的价值观”来心安理得地要求对方,因为自己并没能成功说服,那与强迫无异。

    可是感情是个不讲道理的怪物,它不断地在方征大脑里叫嚣,为什么不呢?想想当初对方是如何强迫你一遍遍做那种事的?只许他强迫你,不许你让他听话?

    可是被那样对待的时候……方征面红耳赤地自我辩解道,他亦有享受到,所以也不能完全怪罪成子锋强迫。事实上,他对“子锋”尚且在敌人立场时,就不自觉产生的肉.体魅力迷恋,比他自己想明白早得多得多。

    所以……不能一概而论,以此为报复途径去逼迫子锋听话。

    当然,方征也没有丧失警惕心理。虞夷使者除了烧仓库之外,肯定有下一步动作。子锋到底是主谋还是协助者,都无从知晓。

    凛冽寒冬久不结束,祖姜大国主决定采取禁.忌的古法,以特别的方式祭祀祖姜至高的“太一”神明。

    “太一”传到后世,方征在不同体系中都听过这个名字,譬如道家的太一、楚辞中的东皇太一,楚墓竹简里的太一生水等等。它的解释颇多。但都有共通点:代表至高、浑然天生的力量,也多半和光明、太阳等有关联。祖姜的“太一”应该比后世那些衍化到不同流派里的“太一”更早。它在祖姜是“太阳”“洞察力”的象征。所以在太阳的图案上,会有一只眼睛。

    祖姜的“太一祭”和“星祭”每年都有常规祭祀手段。但古法祭祀从来没有实行过。白塔里的远古记载叙述了这种方法能让至高的太一神明回应人世突然的呼唤,并且解除人类的痛苦。

    但相应的,也要付出代价。

    这个古老的“太一”祭祀,方法是抓捕一百只“冉遗”,把它们杀掉,剥下它们的外壳,包裹住一百人,再投到瑶城下方裂谷深处的深渊江流中。

    方征在《山海经》中听说过“冉遗”,这是一种古老的鱼类,又被祖姜人称为“小鱼龙”,它有着鱼的身子,类似蛇的尾巴。两只眼睛扁扁的。会跳上水面发出石头撞击似的叫声。最神奇的是,它背部有坚固的甲壳器官,运气好的话,扳开来里面会像贝壳一样有珠子。那珠子和贝壳珍珠稍有不同,是近乎透明的,像玉石一般。

    这种“小鱼龙”常年生活在昆仑山各种江水湖泊中,习性凶猛,一下子抓那么多只,并不容易。更令方征决心要阻止的,是把人裹了壳投下去的血腥仪式方法。都不用想,这些牺牲者,定然是小氏族或社会地位卑下之人。就跟“祭岁星”要杀掉男的星祭者似的。

    不过,这回方征可不会像给子锋讲道理一样劝大国主。那是自不量力,且无济于事,而且还有暴露的风险。

    方征先去星祭长那里打听“冉遗祭太一”的细节,推说是替大国主尽心,问得仔细一点。他这拉大旗做虎皮果然骗到了星祭长。

    “这古法,是两百年前的祖姜的族长记录的。”星祭长道,“当时也是寒魔侵袭,雪下了两百天。所有草木走兽都被压倒雪下面。当时的族长自己也在那一百人中,以身殉之。然后,太阳终于出来了。”

    信息虽然很玄乎,但对于方征来说,就已经足够用了。

    方征回禀大国主的时候,用模棱两可的语气劝到:“国主,两百年前那次成功,是因为当时的族长选好了继承人,自己也在那批祭祀者中。或许这种程度的牺牲,太一神明才会垂怜。可是……”他忧心忡忡道,“您不能,松儿还很小,祖姜离不开您的。”

    祖姜大国主明显犹豫着,不确定是否这个方法真的要族长跟着殉葬才能起效。方征又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就算冬天结束了,要是您不在这里。祖姜的百姓会生活得更悲惨啊。”

    “可是我不去,古法不起效怎么办?”她的确信奉白塔上的记载,本来决定很认真地履行。当然,她还没有完全做好牺牲准备。听方征这样一说,更加动摇。

    “换个办法吧。”方征庆幸,大国主搁浅了这个方案。

    可是,隔了两天,方征却又发现祖姜大国主迫于压力,开始重新启动这项古祭。

    那天方征正在房间里研究那枚蛋,忽然听到外面不寻常的吵扰。看守他的那些卫兵在和外面之人争论什么,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方征的耳力,听到她们的脚步声变得一致,轻轻地朝自己房间里走来。

    方征的重华剑只能偶尔拿回来,大部分放在要搭建的那座庙中。方征于是捡了个大喝酒的陶爵握在手上,躲在门边。

    只听“砰”地一声,门被长枪捅开。方征闪过随即刺来的长矛,发现看守他的那些卫兵已经和其他军团里的人合流。她们之前忠于大国主,但现在已经被说服。

    方征挥动爵器荡开她们的长矛,呵道:“你们这是反了?”

    之前的偷窃事件,十大氏族已经被砍了三个女主。仇恨和不安经过发酵,剩下的七个联合着六大军团,做出了逼迫大国主殉祭的决定:

    冬天的漫长、木炭的耗尽、不得人心的改革,卑劣男人的上位,以及——她那群大猞猁全都离开了瑶城,只剩下一只。

    虽然方征早就知道祖姜统治阶层迟早有一天会崩溃,但亲眼见到这一天来临之际,心中依然充满了措手不及的震撼。

    方征格住那些卫兵,她们背后款步走来几人,是昆仑军团的高层。其中有涂山月、高辛星等军团长。她们冷漠地瞪着方征,眼里皆是不屑和憎恶。

    方征放眼更远的地方,祖姜大国主的寝宫里到处都是披甲持戈的士兵。她们不少脸上都有冻伤的痕迹,衣衫就像把所有的绵和麻都套在身上,神色麻木中透着狂妄。她们四处毁坏祖姜大国主那些奇花异草。

    不是所有人都要造反,有些士兵在抵挡。两拨人马在造型精美的屋宇中交锋。虽然这个时代的建筑不像后世的亭台宫阙,但以木石结构精巧搭建,已经属于最精美的档次,此刻却被冲撞成残垣断壁。

    数不清的陶器被砸烂,桌椅被劈烂,梁柱轰然倒塌,血流满地,尸体逐渐增加。

    方征快速地从她们的包围中缩了出去,没有跑几步,就看见骑在最后一只大猞猁背上的祖姜大国主。

    铜柱的火焰都已经熄灭,她穿着厚厚的毛毡,她手中握着一把长刀,刀背上有血迹。

    而她的面前,星祭长手中握着一柄长长的权杖,周围都是曾经忠于大国主的那些军团长。

    “是你传的!”祖姜大国主咬牙切齿道,“从两百年前的记载,挑出国主殉祭的部分,故意夸大作用——我应该早一点、早一点把你——”

    星祭长冷漠道:“拜你那王夫给的启发。”

    天地良心,方征本来是想反其道行之,让大国主不要殉祭。想不到星祭长能利用这个来联合愤怒的其他女祖和士兵,逼宫造反,也算是有手段的阴谋家了。

    方征此刻躲在旁边的隐蔽木丛中,周围被连根拔起的草木太多,把他遮盖住,他能从空隙能看到前方的情景。

    “你们这群贪得无厌、目光短浅之辈!”大国主吼道,“是不是非要同归于尽!?”

    方征注意到大国主准备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瞬间怀疑,难道她给所有高层都下了药或者用某种手段控制?

    星祭长声音更冷漠了,“当年,烛光先帝为了你能顺利继位,给白塔、氏族女祖和她们的继承人种下毒虫。由你掌握着。已经十年了。你可以试试,那毒虫还有没有用。”

    大国主咬牙,快速在怀里掏出个小陶罐打开,里面传来嘘嘘索索的虫声,却没有一只飞出来。

    大国主脸色一变,星祭长淡淡道:“为什么这只虫不往我们心脏上面钻,找它的子蛊?因为它们已经不在了。想知道我是如何替她们治疗的?陆吾的骨骼,熬成粉末喝下去,能克万毒。当初你在连子锋身上浪费了一套。剩下的唯一一套,决不能让你浪费在什么别的野男人身上了。”

    大国主四下张望,然而大猞猁周围,已经围满了虎视眈眈的士兵。

    “下来吧。”星祭长高声道,“你主动点,还能给你留下最后的体面,以国主殉葬的方式死去。否则,就剥了你的衣服,把你塞进冉遗肚子里,当成最贱的人牲丢下去。”

    大国主绝望地喊道:“救我——子锋!救我!方征!方征你在哪里!”

    平心而论,方征不希望大国主那么快死掉。因为子锋的牵心虫还没有解,万一除了大国主,没人能控制那虫子该如何?方征准备出面把她救下。

    可是还没等他起身,就听到星祭长哈哈大笑道:“指望男人?你恐怕从来不知道,连子锋到底在干什么好事!虞夷使者跟他——”她迟疑片刻,大声道,“偷了不少情报啊。”

    方征呼吸一窒,从那星祭长的反应,大概率是知道子锋和虞夷使者破坏国库的事情,可她不敢在这当口说出来,那就意味着她要承担既然早知阴谋为何不阻止的声讨,这里有那么多用不上炭火的普通士兵。

    星祭长早知道却不阻止,俨然是把祖姜的人命放在第二,不破坏她隐忍夺权的大计。

    权力厮杀,弄下去一个,上来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方征厌恶地想。

    祖姜大国主怒道:“他不会敢的!牵心虫——”

    “连子锋是什么人,他就是个不要命的煞星。不着急,等收拾完了你,我们再去解决那些讨厌的男人!”

    星祭长刚说完忽然变了脸色,因为就在此刻,整个瑶城就仿佛地震般“轰”地摇了一下。很远的地方,有恐怖的雪崩之声,而地下轰隆隆的震感也越来越明显。

    天空的金刚雕齐齐掉头,朝四面奔散。不一会儿有个士兵喘着气跑来,上气不接下气:

    “不好了,不好了,连子锋带着虞夷使者去了瑶城下面的灵堂,他们动了登北先帝的墓——”

    星祭长脸都变青了,曾经梦到火光中的恐怖梦境,她尖叫道:“什么!?”

    方征记得星祭长曾经说过,当年登北先帝建造了瑶城,临死前要求葬在下方。而继任的霄明和烛光,却留下一句语焉不详的“不想和它在一起”而选择了远遁昆仑山。

    大国主此刻紧紧抓住大猞猁的毛,它全身毛发直耸,爪子在地上颤抖地抓着。她和在场之人都冷汗直冒:

    瑶城下面,真的封印得有东西?

    连子锋和虞夷使者,不止是烧烧国库那么简单。他们是不是要放出这个东西,掀翻整座瑶城,一举歼灭祖姜的心脏?

    方征背后寒气直冒,忽然感到怀里那颗金蛋开始变暖,仿佛想热身般颤动起来,在方征怀里震动着,散出无色无味的暖烟。

    地面又一次剧烈的晃动起来,这注定是个地面地下同样惊涛骇浪的历史时刻。天空开始降下鹅毛大雪,叆叇层云积压得像乌黑暴风雨的前奏。在这史无前例的混乱中,方征快速溜进营造一半的庙中取到了重华帝剑。

    随即,他向着震感越来越强烈的瑶城下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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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征边跑边不住想,子锋怎么就敢在这个时候动手?他体内的牵心虫没有解决,大国主动动手指头,他就没命了。

    还是说,子锋已经解决了那颗虫子?

    方征记得子锋曾经为了救自己,燃烧过一块白色的玉膏。可是如果那东西能祛除牵心虫,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星祭长说用陆吾的骨头磨成粉末能解毒,子锋是不是将计就计,从星祭长那里偷了块类似陆吾骨骼的东西?

    可是,方征回想着星祭长的说辞,她说的是解毒。蛊和虫不同,大国主控制她们用的是毒。陆吾骨骼能够解除的想必也是毒。而子锋的体质,从猰貐肚子里劈出来后,本身就免疫很多毒性。牵心虫并不是毒,它寄生在子锋身上,想必不能用陆吾骨骼磨粉来解吧?

    那子锋究竟有何后路?

    要是从前,方征还相信子锋是个为了完成任务不惜性命的人;可是如今的子锋,怎么舍得死呢?

    方征心中忽然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也不一定不舍得死。说不定子锋宁愿用性命去报复这些统治者们,并不会因为这世上有“征哥哥”就足以打动他留下来。光是想一想,方征都几乎要窒息了。

    我都没有说过喜欢你,你怎么能找死呢?

    他发足力气狂奔,说是在瑶城底下,但却要先从城边绕到一个类似悬栈的天梯附近,爬上一座独峰,再从那山峰头爬下去,才能一直爬到下方的裂谷中。方征赶到那悬栈附近时,只见一路军团士兵、狮子狗、地獭的尸体,她们都几乎是被一击致命。

    方征稍微查看了下尸体伤口,果然是子锋喜欢用的风格,他杀起这些战士和她们的战兽来毫不手软。血迹还算新鲜,那堆尸体旁边的泥土里,陆续冒出了一些长得像陆地小螺蛳般的生物,一串串吸附在那些尸体上,就像在嚼大餐,没过一会儿尸体就快速溶解成血水。

    方征想不到现在这么寒冷的冬季,雪堆的土层下面居然还有这么多吃腐肉的小东西。他骤然紧张地想,看来这瑶城下方土中生物层次,比他想象得更复杂。封印的又会是什么怪物呢?

    方征爬上悬栈山峰头,另一面有一条直通道裂谷深处的绳梯。上面有新鲜的泥雪鞋印。方征凝望着那浓雾弥漫看不见底的山谷,丢了一块石头下去,过了很久才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细小的回声。他不由得咂舌想,这估计超过了一千米深。

    方征顺着那截软绳梯往下爬。冬天的风雪凛冽地拍打着他的皮肤,刮得像刀割。山谷中翻腾着浓烈的雾岚,稍微往下爬了一百米左右,就已经完全看不清上下。目光所及的只有被浓雾包裹的单调上下绳索。

    过了一会儿,方征的洞察力听到山峰上,传来了很多闻讯赶来的士兵的声音。她们似乎在激烈地争执,到底该由哪只人马先下去,又该不该乘着金刚雕或者蛮蛮鸟下去。

    蛮蛮鸟是昆秀营的专属坐骑。在子锋反水后,这支流云精心打造起来的特种部队也不知命运如何。方征机械地往下爬动,在没有参考系的漫天白雾,他甚至都估计不出到底爬了多久,总觉得爬了十万八千米,他手都开始发酸,怎么还没到。

    与此同时,方征灵敏的耳朵忽然听到很远的上方插入一个突兀发号施令的声音:

    “砍断绳索!他们一个都上不来!”

    方征手一抖,这什么弱智建议?如果真的放出来个什么穷凶恶极的东西,砍断绳索就能阻止了?裂谷四面都是爬上去的斜坡,只不过祖姜人没在那些地方装悬栈而已。而且裂谷连通瑶城外部,这个怪物如果离开了瑶城的封印,去攻击没有任何防御力的屯村怎么办?

    上面的人还在吵嚷不休,方征的目力终于在浓雾中隐隐看清了,裂谷下方的景象:

    他离裂谷底还有约两百米。裂谷下方有条雪化河,现在是寒冬,河面全都冰冻了。河岸一侧是被积雪覆盖的陡峭斜坡。另一侧有座沿着河岸石壁建造的,仿佛壁龛般镶嵌其中的巨大人工建筑。

    当年登北氏在这裂谷的河岸岩壁上,凿了许多大小洞窟,在洞窟里堆放很多神祇的雕像,也有她自己的雕像。后来将此改建成历任族长的安息之地。在登北氏之前的族长们的坟冢大都没有成规模,迁移到石窟里也只是衣冠冢。

    在中间最大的一个有庙顶的石壁龛洞窟中,是登北氏一尊巨大的石像。超过二十米高。远古石像雕刻的技术并不如后世栩栩如生。但方征还是能看出一些特征:穿戴着祖姜传统毛裘盛装的女王眉目慈和,头顶带着一个太一形状的头冠,两手握着两只蛇,脚下也踩着两只蛇——《山海经》中最常见的神人形象。

    但是她自腰腹以下的装束方征就看不清楚了,因为已经悉数被掘开、砸毁。

    她的雕像下方就是她的棺材,和石像雕刻融为一体。棺体外部应该雕刻着华丽的花纹,哪怕现在已经碎成好几块。

    如果方征的视觉比例没有估错,那个二十多米高的雕像底座的棺体,长宽均超过五十米,简直不是个棺材,几乎可以建一栋房子。里面也不止一层,方征起码看到了三层深褐色陶土“墙壁”,里面有层次的肉眼分辨,超过了二十层不同外棺材质。即便如此,最里面的那层依然跟篮球场似的大。

    那么大,不可能只放着一具尸体。现在既然已经被掘开,方征从高处看得清清楚楚:那里面堆放着各种陶馆、玉石、骨器和珠串。既有武器和生产的东西,也不乏首饰和象征物品。

    但在最中间,不是登北氏的骸骨,只看到了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大黑孔洞,旁边只有两位虞夷使者,没有看见子锋和其他人。方征猜测,他们可能是下到那个大黑孔里去了。

    方征在碎落的雕像旁边,看到了大量的类似奇肱人制作炸.药前身的那种圆筒。方征不由得想,看来子锋秘密联络奇肱族,给他们打造这些“炸.药”。又卷入纷争的奇肱人,究竟是否愿意呢?

    忽然软绳一阵晃动后失重,方征手中骤松,气得他大骂那些蠢蛋——上面的人果然掩耳盗铃般,真的把软梯给砍断了。

    好在这时方征已经离地面不远,他跳了下去。还没站稳,就听到大地又“轰隆”震动。结冰的河面已经开裂了很多,山体也有隐隐崩塌的迹象。

    方征不得不半趴在地上维持身体平衡,忽然看到那河面裂开的冰骷髅里,伸出一只毛茸茸湿淋淋的爪子,一个爪子就超过三十尺。

    方征倒吸一口冷气,那爪子很快就缩回了冰窟窿中,紧接着又从岸边那堆乱石雕像中冒了另一只爪子出来。

    与此同时登北帝的雕像上方也开裂了,方征定睛才发现,子锋并没有下到那地洞里面去,而是在登北氏雕像的头部,手中有几根长线,似乎在切割那个雕像。

    他的工作已经到了尾声,子锋攀到石窟顶部,登北氏头顶的最后几块也碎裂开。随即方征惊讶地发现,竟然是从那石像的内腔挣脱出一个黑黝黝的身形,它的脑袋被雕像锢住,就像把它浇铸在其中一般。

    这个巨大的超过二十米的女王雕像,就像是它的外棺。

    方征浑身冒出寒气——没有食物和空气、被大石块压了那么多年,还能活着?

    登北氏用自己墓穴雕像禁锢住那个怪物,在今日却被子锋他们这些虞夷人炸开。

    那玩意不是方征担心的兽首人身,却有着更古怪的兽形:它大致看上去像只牛,浑身却长着刺猬般的毛。嘶嚎出了方征有史以来听到了最大的狗吠声。它的身躯有一部分像老虎,方征还没能看到它的全貌,因为它现在只挣出了一个头和一只爪子,大部分背部还埋在地下,被沉重雕像压住。

    方征认得这种怪物,如果按照《山海经》中记载,这是“穷奇”,是一种不折不扣的恶兽,后世人附会,说这种恶兽专门吃好人,奉承坏人。又传说这种怪兽遇风而生,不老不死。

    不远处的高山头,出现了一只巨大的九尾白狐狸,它远远遥望被毁坏的巨大雕像,发出了愤怒尖利的嚎叫。它焦急地在远处山头踱步,似乎想要呼唤什么人,但那人已经不在了。

    那就是祖姜人信任的“兽祖”了,方征发现,雪白的大九尾狐狸很想冲过河岸这边来,但又像被什么挡住般。方征猜测,是不是曾经登北女帝给这头九尾白狐狸订过有条件的兽盟,如今成为某种束缚它的东西。虽然猜测很玄乎,但方征仍然觉得值得一试。

    方征快速奔到那头九尾大狐狸所在的山头,拔出帝剑,并不是威胁姿势,而是做出要和它同去的姿态。

    它想跨过那条盟约的禁忌之线,重新回到瑶城的阴影之下,像六十年前一样为她尊贵的主人而战。

    可惜,那些愚蠢的锯断绳索的内乱者,一个也没有下来。她的禁令解不开。

    月光织成的雪白皮毛在风雪中飘展开,那九尾大狐狸高傲地瞥着方征,半响狐疑地低下头嗅着,似乎闻到了方征怀里的什么气息。她不可思议般耳朵剧烈地颤动着。方征想起这枚金蛋的梦境中,这头雪白的九尾大狐狸,曾经在雪线下朝着龙巢所在的圣山方向,虔诚的跪拜。

    方征试探着取出那枚金蛋,问:“你是在问它吗?”

    那枚金蛋在方征手中愈发温热,微微抖动着。那雪白的九尾大狐狸完全看愣了,半响,她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两个前爪俯跪在地,把布满雪白软毛的后脖颈展露在方征面前。那脖颈上还系着六十年前一块细小的陶片。然后,她又用湿润的鼻尖,轻轻拱了拱方征的手,他的手中有兵器。

    方征看懂了这九尾大狐狸的意思。他重新把金蛋揣回怀里,握着那只狐狸的脖颈上的毛,攀到了她的背上。把她脖子上的陶片摸索着解开。

    “我猜你没和这玩意打过。”方征梳着九尾白狐狸的毛,仿佛在给她打气般,“但不要怕,你瞧你,九条尾巴,都成精了。”

    六十年前,这只狐狸就已经裂了九尾。但当登北先帝建造雕像、并以身殉的方式去封印穷奇的时候,它被禁止靠近这片石窟,并且被主人勒令保护两个年幼的女儿:烛光和霄明。此后的无数日日夜夜,她多么希望,带有主人血脉的后嗣们,能解开它的兽盟,让她能靠近裂谷石窟,躺在主人的石雕下方。

    但想必是登北氏临行前留下过遗诏,担心九尾白狐狸浓烈的杀意会把穷奇惊醒,所以她的继任者们,也从来没有这样做。再加上她们也已经驾驭不住这只兽祖,石雕下的怪物也渐渐变成一个压得人喘不过气,不愿意再提及的阴影。到了第三代,已经几乎没人知道这件事了。

    方征梳理着九尾白狐狸的长毛,她尖利嚎叫着,冲下了厚厚的雪坡,朝着正费劲把最后一只爪子从地里扒出来的穷奇撕咬而去。而方征攀在她背上,既是在指挥,也是在协助她薄弱之处,前后都有照应。

    天空的鹅毛大雪愈发剧烈,阴沉的乌云中居然划过了一道闪电。在那“唰”地瞬间亮光中,照见了子锋站在断裂石雕顶端的身影,遥遥望着方征骑着九尾白狐狸冲过来。子锋眼眶变得血红。

    惊雷电闪中,穷奇和九尾厮杀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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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穷奇完全挣出来后,体格比九尾狐大得太多。

    它几乎有三十米高,比那尊被毁掉的巨大石雕像还高。它的大部分.身躯都埋在地下。那浑身类似刺猬的毛发上面长着一串串土里吃腐肉的地螺,简直像棵开花的树似的。

    九尾白狐狸虽然体格也十分巨大,但在它的面前就像个小孩面对着成年人。

    穷奇转过脸来,它的脸部是牛头,却有尖利的牙齿,和一条长满倒刺的血红长舌。它从土里拔.出了泥糊糊的四肢,恼怒地咬着试图要跳上来咬它脖颈的九尾白狐。

    估计是被压了太久,穷奇的行动还有些迟缓。它的四肢动作也僵硬。暂时和九尾狐打了个难分上下。九尾狐咬到了它的前爪一次,但方征听到“咔”一声,那东西的身体超乎寻常地坚固。

    方征想到了刀枪不入的窫窳,身体硬得像块石头。这只穷奇恐怕身体也是如此,否则无法解释在地下埋了那么多年依然不死,只能是它身体某些部分已经不需要新陈代谢了。

    方征攀着九尾狐的脖子,用剑去刺穷奇,重华剑虽然能刺入它坚固的躯体中,但剑对于那怪物来说跟牙签似的,就算刺进去了也不怎么流血。

    九尾和穷奇酣战,一时间地动山摇,碎毛和腐螺落了满地,两只身形有差距的巨兽彼此撕咬,巨大的影子投在冰封的河流上,给人错觉仿佛世界在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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