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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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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色光源,就愈有种心中宁静、神思安详之感,方征听到了一些絮絮低语,但又像是他的幻听,他还依稀听到一点缥缈的歌声,却并没有感到害怕,反倒觉得内心满盈着天然的恬淡安详。他不由得放轻脚步,似乎担心惊扰其中之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冥冥中这里有不能被打扰的敬畏气氛。

    方征终于靠近了那团光源,是一块磨盘大小的玉白石头,那块玉石似天然形成,上面没有打磨的痕迹,形状并不规则,似乎从前更大更厚,曾经被打碎过,边缘有整齐的裂痕。即便如此也无损它的光滑、无暇、莹润。方征轻轻把手放到上面,手底下有一点光滑冰凉的细腻感,仿佛在触摸一匹易碎的丝缎。

    玉石都是从石中择选开采出来的,方征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天然、不含一点杂质的玉,他不相信人工能打磨制成这样的玉。人工的玉总会留有一些磨制的痕迹,这块玉上却无丝毫。最令方征惊奇的是,它会散发淡淡的白光。所有的光源都需要能量,无论是荧光也好,火光也罢,看上去光彩夺目的钻石也只是反射光线。可它是一块石头,方征所知的能发光的石头是一些具有放射性的电气石,等其中元素衰变完成它们也不会再发光了,那一般是会反射很多可见光,五彩晶莹的碧玺石,断无这种纯白晶莹、剔透如雪的品质。

    方征又看到,在这雪白会发光的玉石后面,有一个小小的封土,封土上只有一根长长的木柱,柱旁有两具倚靠的白骨。

    再后方,则是一大片方征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植株,它们的花在空气中送爽风香,随风摇曳。围成了近乎完美的圆形,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方征转过去看了看,发现那根木柱后面靠着一把剑,剑身是漆黑的,宛如黑曜石铸,没有一丝锈蚀的痕迹。它的剑柄似乎曾经包覆着木头,已经腐烂了外围,只留下里面的基柱和下端不朽的剑刃。

    方征看到小紫狪站在那剑旁边,尾巴轻轻拂过剑身,对方征摇摆着。方征猜测它的意思是让自己去拿,于是小心翼翼地握住曾经是剑柄的上部,在剑柄入手,拔出剑刃的刹那,方征忽然感觉眼前一花,他似攥住一段沉重又沧桑的灵魂,缥缈的歌声、低沉的絮语,又增添了一种类似黄钟大吕般的嗡鸣。

    方征眼前恍惚出现了一头太古巨龙的残影,它遥遥伫立在云雾渺茫的空气中,发出远古的龙吟长啸,那声音并不尖利,宛如满溢的滚烫浇注进方征的血液,令他浑身沸腾颤栗。

    那温度似乎要把方征烧化,他模模糊糊地,下意识靠在目力所及中唯一的清凉,那块玉白的石头上,就像是靠进了一个母亲托举着又清爽舒适的胸膛。方征回过头,身后也仿佛有一个高大的残影:那是一个庄严又慈祥的母亲,虽然有蛇尾但毫无疑问是母亲,她托举着所有的人,和太古巨龙遥相凝视,发出慈祥低喃的絮语。

    方征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他自己昏倒在那块玉白的石头上,手中还握着黑色的剑柄。他恢复清醒,轻轻试了试锋利程度,随便割了块地上的鹅卵石,仿佛切蛋糕似的。方征忍不住想试试这剑和这块玉到底谁更锋利,就找了玉石最边缘一个小小的角,把剑刃压上去使力,却留不下丝毫痕迹。

    看来还是这块玉石硬度更大。方征并不准备带走它,一来太大了带不动,二来,他在刚才的晕眩中,模糊的信息就像他刚穿越过来时般进入了他的脑海中,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就是舜的安葬之处,他一生简朴清廉,没有任何丧葬奢侈的工程,因岛为陵,一根长柱,一柄随身之剑,还有一块散落的补天之石。

    那两具尸骨,是当初来寻找他的妃子娥皇女英,她们乘着那只小蛇皮船,边唱歌边消失在湘江中,顺着某个支流终于找到了苍梧之渊,最终得以和夫君的葬地团圆。

    满地的花香树影,经她们重新打理布置,但种类繁茂的花朵在此之前就生长了出来。有德之地为生,这里灵气所钟,奇花异草盛开,宛如世外仙境,就是苍梧之渊里的生眼。

    巨大的玉白石,是当年女娲补天遗落的补天玉石残骸之一,它能滋养一方水土生灵。对比从前,它已经很小。但仍然足够使这里成为一个汲取日月精华的生眼之地。

    这是舜的布置,他用自己的龙气和补天石所蕴之灵,将自己的骨骸和坟冢做成生眼。让生死之间的气脉流转对比更强烈,那只怪物无法涉水靠近生眼,那会使它痛苦难禁,于是它将永远被囚禁在死眼附近。

    心为天下尽其血,神为四海散其形,就连死后的骨尘都封印着妖邪,在这暗无天日的苍梧之渊中直到天荒地老,这就是舜君的帝德。

    而这把剑,就是昔年舜仿轩辕氏采首山铜所铸之帝剑,剑随主人,名曰重华。

    方征痛苦麻木的心境,在这个宁静秀美的圣人长眠之地,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掌一点点抚平。有个苍老却通达的声音在安慰着他的灵魂:人之多苦者,遇事莫执泥;经历世故者,勿逐事圆融而无定见……

    方征模糊的双眼,看到不远处摇曳着仿如风信、白铃兰般不知名的花朵,他边握紧了手中的重华剑,深呼吸重新站起,内心像是找回了遗失很久的力量,他走回小岛边,重新坐上那条蛇皮小船,往前继续滑。小紫狪站在他的肩头,替他指引路线。

    方征耳边又响起了缥缈的歌声,和许多年前湘江上回荡的并无区别……方征回头之间,那些莹白的花瓣,在薄雾间纷纷飘下。

    ——天涯如鉴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攻不会下线,下章就回来了,就是如此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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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征一边划着船,他神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发现这整个生死眼的布置,虽然几乎全都解释通了,却仍然有几处疑点。

    一是娥皇女英的蛇皮船,为什么没有拴在小岛旁边,而是拴在他从悬崖跳下来的那片水域。那里离岛屿并不近,这两位妃子总不可能放着船不坐,游过去吧。

    她们的骨头留在岛上,船也不会自己飘走,再把铁链系在湖边立柱上的,应该是什么人在她们死后,从岛上开走了小船,系到了湖边,然后就消失了?还是爬上悬崖了?悬崖内侧就是埋葬窫窳的铜棺群。那究竟是什么人呢?

    是羿君吗?不对,方征回想着时间线,羿君是来替舜布置陵墓的,那时候或许已经把窫窳关了进去,但是舜还没有死,娥皇女英自然无从找来,更不可能有人能开走她们的蛇皮船。

    还有一个疑点。

    方征记得九黎部落的大铜牙对自己说历史沿革时,曾经提到过,最后和舜一起来的一个叫卜的巫长说:让他们不要想着离开那里,否则诅咒就会降临。

    可是明明舜自己写下“十载必枯”,如果以为十年后那只怪物就会消亡,那根本没有准备把九黎面具军一直困在这里的打算。

    那个叫“卜”的巫长是什么人?他似乎能提前预知,紫狪和窫窳在地底纠缠良久的宿命,也能看到九黎人渐渐中毒变深,饮鸩止渴般用作物来维持生命的图景。

    这究竟是预知,还是……人为干涉所造成的结果呢?

    方征决定出去之后弄清楚,虽然他依然十分难过,但拜刚才被安抚所致,已经平静了下来,没有坠入麻木的深渊,仍然保持着探索未知、努力存活的心态。

    连风……我会永远记得你。方征抚摸着小紫狪光滑柔软的皮毛,在心里默默哀悼:我会永远记得你为我的付出,记得你孩子般的天真脸庞,记得你埋在我怀里的温度……

    整片水域埋在地底,愈离开那座岛屿,光源愈黯淡。方征不知道划了多久,只看到小岛方向微茫如星般的一点点白线头。方征没有时刻点亮船上的鱼骨灯,他并不知道要划多远,需保存燃料。

    方征准备捞一些鱼做储备粮,他刚要将手伸下水中,那只小紫狪却咬住了他的手臂。方征连忙缩回手。咬得不算重,只是个警告,方征于是问它:“刚才都可以捉鱼的?现在不行?那拿什么喂你。”

    紫狪轻盈地攀在船沿上,尾巴拍击着方征手边的重华剑,方征于是把剑握在手中,他盯着小狪的动作,小狪紫灰色的小爪子挨到水面,滋啦一声,水面上冒出耀目的电火花,炸得水面涟漪成碎成片片。在那一闪而过的强光中,方征悚然看清了水下的情景。

    水下仿佛是许多大片干枯的枝干,灰褐色皱巴巴的树干在水中交织成疏松的罗网,随着水波摇曳着。

    可就在小紫狪电击水面的那一瞬间,本来悠悠晃晃的树枝悉数受惊般僵直,然后猛然缩回了所有枝干,像一张毫无生气的皮摊在水底。在那翻搅的水浪中,许多白肚皮的鱼翻着咕噜从下面冒了上来。

    小紫狪尾巴点着那些鱼,方征连忙用不握剑的那只手往上捞,单手捞鱼有些费劲,方征刚准备放下剑双手捉,又被小紫狪咬了。方征无奈地单手捞着鱼,好在毫无生气的肚皮鱼数量不少,方征不一会儿就抓了几条上来。

    忽然间下一瞬,紫狪吱吱叫起来,从船边冒出一支手臂粗的枝干,速度非常快,形状像是螺旋线缠绕的鞭,那是刚才方征看到的在水下晃悠的枝干,只是现在它的皮绷紧变硬了,变成了鞭状,鞭头朝方征船头打来,方征不用教也知道怎么做——快速挥出长剑,仿佛切豆腐似的,一剑把它砍断了。它的下端又猛然缩回了水中,很远的地方似乎震动了一下。

    方征心有余悸地紧握着剑,一手划船,不一会儿又冒出几条鞭头,被方征一一斩断。小狪拱着他的背给他指点方向,方征一边划桨,一边心里想着:这些鞭头为什么不攻击他的蛇皮船下部呢?一边心中又叹:苍梧之渊这片大泽水下,不知又是什么东西了。那只小紫狪不住用尾巴拍他,似乎要他划得再快些。

    方征不知道划了多久,好在这里面的水是淡水,鱼也很干净,暂时不至于饿肚子。方征练武的体能和意志力可以维持最多两天不睡,但此刻也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他仍然一手握剑一手划船,上下眼皮打架。他感觉得到小狪在咬他的手,吱吱叫着,似乎在劝他保持清醒,方征眼皮就像有针顶着,痛得厉害,他嘟囔着:让我睡……让我睡……

    “咚”地,他听到船头撞击的声音,这才发现船快要搁浅了,他划到了另一处岸边。岸上也是陡峭的石壁,石壁上有个洞口。他回头看着划过来的航迹。发现身后水岸线逐渐变宽。自己似从宽广的水域逐渐划进另一个纺锥形的出口,现在已经到了纺锥形的尖端。方征强撑着仅剩的精神力从船上爬下来,他随时能睡过去,他拿着剑和鱼骨灯靠在岸边,想要躺下去睡一觉,那只小狪又开始咬他,顶他的腰,似乎要把他赶到洞壁入口里。

    方征心里想说不知道那洞穴前方又有什么呢,现在就让他在这看似平静的水岸线边上睡几分钟吧……然而下一瞬间他就立刻意识到了,为什么不行。

    大量的水急速在往下褪.去,水中缓缓冒出一个东西,那东西太大,以至于水岸线都肉眼可见在降低,像是被一个极强力的抽水泵吸下去似的。水中的东西方征看不清有多大,也看不清有多长,它堵在水岸线纺锥形入口处似一团巨大的榕树,榕树上有无数根须,然而那比房子还大的榕树似乎只是它的一条触手罢了,在那团榕树的后面,宽广的大泽上降临着一个无边无际的庞大阴影。

    方征身体几乎撑到极限,但仍然是被驱走睡意,拼尽全身的力气往洞壁入口跑去,他仿佛知道下一瞬间会发生什么——水岸线的榕树冠猛然甩出一条手臂粗的鞭子,速度之快仿佛在发射子弹,瞬间就抛出了四五十米,闪电般往方征身上打来。

    但方征躲过了,并且在下一瞬间猫腰钻进了那个狭窄只容得下一人的洞口。他进入的时候一根长鞭子似的藤也在它身后窜了进来,它“啪”地打在方征背上,方征只觉得火.辣辣的疼,却借机借那受击之力又往前扑了十几米。那条长藤紧追不舍,在最末端弯成勾状预备勒住方征,把他拖出去。

    它在缠上方征腰的那一瞬间,方征双手握剑用足力气,深呼吸一口砍下,震得他虎口发疼,那截螺旋长鞭似的触手末端断裂,流淌出粘稠的灰黑汁液。方征没有松懈,往洞壁内继续奔跑,他听到小紫狪在他背后又“滋啦”地放出电火花,替他照亮了长藤末端的动向。长藤虽然断了一小截,仍然没有放弃,继续朝他身上卷来,方征又砍了两次,终于奔到了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外,他看着长藤在空中绷紧,想要再努力往前延伸一寸,却无力地垂下。与此同时,洞壁入口传来哗啦啦蹦碎的声音。

    方征一凛,谁知道那玩意会不会把水岸洞壁打碎爬上来,他赶紧飞快地往里面钻得更深。他发现这是和来路神道相似的一条小溪,溪水中有人工修建的玉石柱,上面刻着舜的训示。来路和出口的构造完成一致,就像对称的两端。

    方征继续往前跑了不知有多久,他已经精疲力尽,两眼睁得赤红,他觉得自己再不睡觉,灵魂就要直接从身体里离开了,他扑倒在地上。后背被藤鞭抽打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痛。他知道自己应该先找点药,可是他受不了,他的眼眶已经快要睁裂,脑袋已经发出了尖叫,浑身都仿佛散架的人偶,他要睡觉……

    小狪还在方征身上跳来跳去地踩他,轻轻咬他,不住地尖叫着吵他,放出电火花滋啦滋啦响,不允许方征在这里睡着。可是不行了,方征心想:死就死吧,死了就能睡觉了……别说小狪在尖叫了,就算现在旁边在打雷,估计方征也照睡不误。

    一片漆黑的阴影从前方徐徐簌簌地蔓延过来,方征只听得到小狪在旁边叫声愈发尖利,释放出一阵阵紫电火花,空中就有东西掉落下来。

    方征感觉有东西在往自己身上扑,身上冰寒的痛感总算让他意识恢复了一些,方征眼睛都睁不开,只是凭感觉驱赶着身上咬他的东西……他被咬了好几下。方征挥手拍着,那似乎是小个头的鸟,又似乎是蝙蝠,不知道又多少,一大群往方征身上凑来吸血。

    方征摇着头,在地上翻滚,他意识清醒后求生欲立刻起作用,令他维持着动作,他聚集仅剩的力气往小溪中滚下去,在冰凉溪水浸透全身的瞬间,他感觉到了那群讨厌的黏在身上烂泥似的东西离开了他的身体,同时全身星星点点的疼痛让他头脑愈发滚烫。

    那些东西好像有毒,它们侵蚀了方征的神经网络,他眼前越来越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他在水中找到了一根白玉柱,用尽仅剩的力气抱紧,让自己不要漂浮到水面,因为水面已经遍布了那群黑色的东西,密密麻麻的像是一张巨厚的毯子。方征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只觉得很快自己就要窒息了。可是他不能上去。他上去了,会被吸血咬死和毒死的,但是不上去,他马上就要被憋死了。

    好黑啊,他什么都看不到,是他太困睡着了吗?不,是这里暗无天日,一点可以反射的光源都没有,水中连那种漂浮水母都没有。太黑了,他简直要被这黑暗吞没。最黑的地方,最黑的地方……

    方征忽然意识到什么,想要从怀里取出那个蚌器,可是他的手不听使唤,他浑身已经僵了,他肺里的氧气已经用尽,根本动弹不得。

    在方征失去意识的刹那,他感觉到某个东西哗啦一声跳进水中,身体被一双有力手臂圈住,他感觉到有人从他的鱼皮衣里往外掏什么,冰凉有纹路的蚌器壳划过他的躯干,随即水下一阵咕嘟嘟的声音响起,那是蚌器在水中被摇晃的声音,像是玉石彼此吟扣。

    水面上那层密密麻麻的东西变轻了一点,又或许是他的错觉,他的感知已经很微弱了。

    方征双手无意识地放开白玉柱,但是有人却勒住了他的双臂,不让他立刻上浮,方征耳边依然是蚌器“叮叮当当”的声音,随即一朵温软的唇舌凑在他的的嘴上,开始给他渡送世上最美妙的氧气。

    那些气体没有泄露出一丝,都悉数被封在四片相接的唇.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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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脑本来天晕地悬,来之不易的氧气让方征浑身都活了过来。随即他意识到,有人在给他渡气。四片唇齿贴在一起。

    是谁?方征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勒在怀里,他反手去摸,摸到的躯体生长着坚固结实的肌肉。

    方征心中一沉,他刚才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还以为是连风奇迹般地死而复生了……可是这身躯怎么可能是连风呢?

    但是方征也看不见,密密麻麻的虫群把小溪表面遮得严严实实,一点光都透不下来。水下又无法开口说话,事实上,渡气并不算很轻松的事情,尤其是方征缺氧缺得厉害,他几乎像是攥住最后救命稻草般贪婪攥取着唇齿间的气息,又哪里能分心去开口说话?

    方征好不容易清醒了些,分出最后的余力斜瞥上方,水面依然一片漆黑,大概那些虫群还贴在水面上。方征出不了声,手又被勒住,只好用脚往上踢了踢。

    那个给他渡气的人,力气非常大。没理会方征的示意,边摇着蚌器叮叮作响,依然在唇舌间给方征渡气。方征心中震惊地想,对方哪里来的这么多氧气?身上有氧气罐吗?

    氧气罐是没有的,子锋之前受伤太重,又一直穿着壳子,他的一些身体机能被迫变化。虽然壳子能透气,但和真正的皮肤仍然不能相比,外面还有人.皮.面.具。原本需要通过皮肤蒸发和交换的呼吸量,在子锋强悍的意志力调控之下,增强了他的肺部功能来替代。他的肺活量非常大,能储存非常多氧气。不过这种训练过程也非常痛苦,毕竟那不是自发,而是在一次次“是不是要闷死”的濒死错觉中被迫开发的。

    方征神志又恢复了些,随即他匪夷所思地发现,那个给他渡气的人,并不老实,就像一个小孩子发现了玩具,时不时舌头伸进来搅一下吸一下。方征每每刚获得氧气缓过来一点,又被他舌头堵住,另一种意义上的折腾人。

    方征困惑又莫名其妙地想:这个人在给他渡气的时候干什么呢?怎么像在……在故意亲他?

    方征不知道被摁在玉柱上渡了多久的气,中间一直没有缺氧,但也一直没让方征完全喘过气来,他的背隔着鱼皮衣都被玉柱上刻的字磨红了。忽然间感到浑身一轻,对方放开了他的双手,方征眼冒金星浮到水面上,他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但已经听不到簌簌作响的声音。那些不知道是蝙蝠还是吸血鸟的群体全部离开了。

    方征浑身哆嗦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岸边游,手脚发软地触到坚实的地面,他打滑了几下,随即有双手把他拉了上去。

    方征听到黑暗里另一个人有力的呼吸声,方征忍不住问:“你是谁?”因为在水里泡久了,方征说话声都是沙哑的。

    对方并没有回答,站在方征面前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方征一边说话,在地上摸索到一堆枯叶。方征从怀里掏出被泡湿的燧石,随即想起来他现在已经有了个可以帮点火的小家伙。

    “小狪?小狪?”方征在黑暗中呼喊着,感到一团柔软的毛团缠在了自己的小臂上。方征道,“点一下火……我看不见。”

    方征听到“滋滋”的电火花声,随即“嘭”的一声,枯枝败叶被点燃了。可是方征眼前依然是黑的。

    “火……火……”方征不相信,他往前摸,猛然手被一烫,赶紧缩回来,他清楚地听到耳边哔啵哔啵的燃烧声,可是他眼前依然是黑的,一点光都没有。随即方征想起来,刚才陷入黑暗之前,似乎是瞥到水里浮游的水母和发荧光的植物。

    光源其实一直没有消失,他却什么都看不见了。方征把双手举到眼前,扑面而来的热气却无法驱散他的逐渐发寒的心。

    “我……我的眼睛……”方征使劲睁大眼睛,面前依然是黑的,他难以置信,觉得正在坠入深渊,“我……看不见了?”

    是因为他神经网络中毒了吗?是刚才那些咬他的小东西里的毒?

    “征哥哥!”直到这个时候,站在方征面前的人才开口,以他熟悉的声音哽咽地呼唤着。

    “连风?”方征看不见,在巨大的悲痛中无比震惊道,“真的是你?可是你?刚才你?”方征似乎要确认什么,想要上前去触碰连风,却不小心踩到了火里,烫得他赶紧跳开,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一把抱在了怀里。

    “是我,征哥哥别怕,我是……是……连风。”那双手臂的主人哽咽着。

    “你身体怎么回事?”方征伸手去抚摸连风的胳膊、手臂,又碰到了他的脸。连风的脸好像变了些形状,身上也再也没有那些硬邦邦的骨头,取而代之的是有韧性的纤长肌肉,简直像是换了个身体?

    “说来话长,”连风含混道,“祖姜人给我弄的骨骼坏掉了。这是我自己本来的身体。”

    “你身体原来这么结实?”方征惊讶他自己现在居然还有心情想到这个,连风还活着,出现在他身边这种天方夜谭般的事,让方征在大悲大喜中,情绪完全调动起来,他甚至产生了荒谬的想法——虽然自己看不见了,但如果,这是换回连风活下来的代价,心中的痛苦竟然奇迹般的减轻些许。

    “征哥哥。”连风抱紧了他,方征看不到他的脸——那不再是连风的人.皮.面.具,那是子锋,削尖的下巴,杏核般的大眼睛,蜜色的漂亮条状肌理,蕴含着蓄势待发的力量,宛如猎豹的流线型……

    “你怎么活下来的?”方征记得他看到的最后画面,是连风被那怪物送到了嘴边,还听到被咔嚓咬住的脆响,他还以为连风那时就碎成了两截。

    但其实,窫窳咬碎的只是子锋的壳子,还硌到了它的牙齿。而在它牙齿发疼咬合不上的那一瞬间,子锋被他吞咽进了肚子里。

    “那东西没有咬死我,他把我吞下去了。”子锋平静道,“它从外面刀枪不入,但是从里面……找到了弱点,它肚子上有个没愈合的伤口,当年老……咳,羿君射的,那弓箭也撑在伤口处。我从肚子把它切开,取下弓箭爬出来了。”

    方征只觉得连风这轻描淡写的说辞后面,带着非常惊心动魄的味道。他又想到了孙悟空,故事里钻到敌人肚子里捣乱。方征不由得伸出手,子锋不知道他要拿什么,仍是一把握紧他的手包在掌心中。

    “你拿到弓了?怎么过来的,受伤了吗?”方征问。

    子锋心中一酸,颤抖道,“我没事,我找了截木头,攀在上面飘过来的。”

    方征大为震惊,“所以那个窫窳,被你大卸八块死透了?”

    子锋摇头:“我钻出他肚子后,就只顾着跑了。”子锋打了个寒噤,“倒是还听到他在后面乱叫……没敢回头看。”

    “嘶。”方征背上有个被长藤鞭抽到的大伤口,身上还有被小毒物们咬到的伤口。在水里泡久后麻木了,现在靠近火边慢慢烤着,疼痛感逐渐回归身体,他沙哑道,“刚才那一群是什么东西?”

    “那是鹯鸟,生活在洞穴里,有毒的。”子锋伸出五个指头在方征眼前晃动,方征毫无反应,他听得到手掌挥动的风声,但没有意义。

    方征竭力平复着心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它们的毒,是可以的解吧?”要是解毒了,自己神经网络是不是会恢复,能重见光明?他心中燃起微弱的希望火光。

    “应该能的。我回去帮征哥哥找药。”子锋眼中闪过一丝方征看不到的无措。他心头充满了怜惜的疼痛和为此暗自欣喜的罪恶感。他既难过方征受这么大罪,又为方征暂时认不出自己,让他得以连风的身份继续待在方征身边而窃喜。

    刚才从水里爬上来的时候,子锋本来已经做好了方征发难和发怒的准备,他心中很乱,不知道怎么以本来面貌应对方征,可是又无法见到方征落难时置之不理……直到看见方征摸索着去触碰火焰,才和对方一样震惊地意识到:他看不见了。

    那么自己暂时……不会暴露身份了。子锋茫然地想,亦悲亦喜。

    方征身上的鱼皮衣已经被黑虫子咬得破破烂烂了。子锋帮他一起动手把那层衣服混合着毒液和血迹的衣服剥下来,露出方征赤.裸的流线型的胴.体,上面斑斑点点的细小伤口有些颜色还是新鲜的黑色。方征攀住连风的手臂,五指用力地握紧来转移疼痛。他额头滴下汗珠,随即他感到两片温软的东西凑在了肩头的小伤口上。

    “还有些残留的毒,要处理一下,我帮征哥哥吸出来。”子锋贴着他的耳边说。

    和刚才一样带着热度的大片相贴躯体,子锋从窫窳肚子里爬出来,壳子全都碎了,自然也无从寻找衣物,后来他杀了几只巨狐猴和地懒,剥了些皮毛草草围在身上,但仍能感觉到大部分躯干直接相触的暖意。方征感到连风在他肩头伤口处吮吸了几下,皱眉试图制止道:“你这样也容易中毒,没有盐水消毒,不卫生……”

    “没关系的。”子锋对方征坦白了一个秘密,“很多毒我都不怕了,那窫窳的肚子里,有许多奇怪的东西,我太饿吃了一些……”

    譬如说似玉似虫的块肉,又譬如长在体内的怪瘤奇虫,子锋并不愿意主动去吃那些看上去非常诡异的东西。但他在窫窳身体里困了不短的时间,自然会肚饿。他分不清究竟自己来到了胃部腹部还是其他的器官中,总之自己既没有被搅碎也没有被胃酸溶液消化,那窫窳肚子里大部分器官已经失去了功能,整个身体像一个巨大的石化迷宫,也不知靠什么来运作,跟正常的新陈代谢很不一样。里面的东西也千奇百怪。纵然知道随便吃下去恐怕不妥,子锋也顾不得那些了。没想到居然安然无恙。

    但是迫不得已吃掉窫窳肚子里的一些东西后,子锋发现身体竟然有了些说不出的改变。刚才冲过来的时候也被那群鹯鸟围攻咬了,可是他的眼睛却没有瞎,身体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方征稍微放心了一些,深吸一口气道:“那你就……嘶……”新鲜的伤口接触到唾液所产生的刺激让方征倒吸冷气,但连风是在帮他,他也说不出让他轻点之类的示弱的话,只是徒劳自苦地咬牙忍耐着。

    子锋尽心尽力地替他吮出伤口的毒液,他偶尔抬头注意到方征脸色才发现方征蹙眉紧皱,似痛苦难挪,子锋有些着慌,连忙搂紧他哄道,“对不起,征哥哥,我弄疼你了吗,你不要憋着。”

    “不用管。”方征强硬吩咐道,他一直在连风面前以保护者自居,如今双眼既失明,又被对方看到如此丢脸又无力的模样,心脏像被一把锉刀磨着,自暴自弃想惩罚自己,就故意做出无所谓的姿态,“你赶紧弄。”

    子锋眼神暗了暗,继续低头替方征吮着小伤口附近的毒液,方征身上的伤口分布并不均匀,子锋想要继续,方征手快地拦住了他,颇有些狼狈道:“差不多……不用了……”

    “不行,还有毒液没吸出来,”子锋把方征的手拨开,方征想重新掩上却被子锋摁住,随即子锋吮住方征不方便自己处理的细小伤口。其实是被叮咬后最不舒服的区域。

    “你别——”方征开口被自己吓了一跳。

    子锋意味深长道:“征哥哥,你好像不止伤口肿得厉害呢。”

    方征想要把自己在石壁上撞昏过去,他只顾哀叹自己身体意志的薄弱,紧张又天马行空地想着一些血气方刚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觉得这是自己单方面的过错。根本看不见子锋的眼神,那是审视着某种绝美物件的殷红视线。子锋从头到脚地逡巡着。然而只是看着而已,现在还远不是时候。他不想伤害方征、也不想让方征难过。

    方征虽然看不见,但他冥冥中似乎感应到什么,回想起水中的事,眉头旋得愈发紧,他深呼吸竭力让自己恢复正常,装作漫不经心问,“刚才你,你给我渡气,是不是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

    黑暗中宛如要失去一切的时候,有人给他渡气,带给他生的希望。他把那当作救命稻草,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能活下去的欣慰中,感激又庆幸。当时并未多想,要过了很久之后,才琢磨过来哪里似乎不太寻常。

    渡气和亲吻,如果有心遮掩,也可以不必分得那么清楚。但当时连风那劲头,就好像下一瞬间要世界末日了,拼尽某种决心般亲吻着他,方征又不是傻子。他摇头想着连风这小东西,根本分不清感情,雏鸟情节?依赖心理?连风只是个孩子罢了。

    “我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子锋舔舔嘴唇,心想这都是我要做,也一定会做的,非常有必要,一点都不多余。总有一天,该做的我都会做。征哥哥,你就等着吧。

    何况那时候,他不知道方征眼睛看不见,把那个吻当作最后亲近的机会,自然更放肆了些。

    方征却以为连风在装傻,他头疼地想,到底该怎么疏导连风这种不成熟的感情?自己没经验不知道该怎么管,但又不能不管,眼睛看不见的悲恸像一道撕裂心脏的巨大深渊,方征只觉浑身疲惫、前路莫测,一时间无路可走,亦无法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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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征以为连风弄完了想找回衣服穿上,子锋却又摁住他,轻轻用手滑到方征大.腿内侧,那里也被虫群盯了一下,“征哥哥,你这里的毒液也要吸出来……”

    方征脸上一红,偏偏连风的口吻又极为正直严肃,仿佛是在认真办事的音调,但方征一想到连风如果要凑下头去吮吸那处,就实在不知道怎么开脱身体可能会产生的反应,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像刚才在水中一样,做点什么出格的事,而反应都会被尽收眼底,他光一想就想撞墙。

    “连风,”方征徒劳地握住连风的小臂试图拦住他,“你别……别刺激我。”

    子锋那一瞬间很想提一点条件,他向来是有机会必牢牢抓住的人,方征看不见他另一只手攀在石壁上握出了青筋,才克制住对怀中失明、流露脆弱表情的方征做点什么事的冲动,柔声道:“我不会的。只是征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连风。”

    方征茫然道:“叫你什么?”

    子锋眼珠一转,亲昵道,“你能不能,叫得更亲切一点,叫我小风,或者风儿。”

    那就和他本来的名字发音一样了,子锋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对方的称呼。

    方征估摸着连风的小心思,有些起鸡皮疙瘩,但两人历尽艰辛重逢,除却生死都是小事,不忍心驳斥对方要求,点头道:“那好吧……风儿。”

    方征心想肯定要找个时间仔细和连风说清楚,让他断绝那些暧.昧的感情萌芽,但现在不行,时机地点氛围都不行,连风只是个孩子,就只好尽可能地先答应些无足轻重的小要求,权当安抚了。

    子锋心中激荡,他忽然凑下头去替方征吮出大.腿内侧伤口的毒液,唇舌碰到那处柔嫩又敏.感的肌肤时,方征表皮划过明显的颤栗,他脸上蔓延出不受控制的红晕,猛地咬住下唇偏过头去,哀叹自个儿又不是圣人,这么接二连三的,谁受得了。

    子锋眼珠一转,吐出毒液后,轻轻叼咬住那块皮肤往上游移,过了一会儿方征才如梦方醒般一把推开他,含怒吼道,“你不要得寸进——”

    子锋其实有力气摁住方征,但还是佯装被推开,他不敢直接说“征哥哥你的腰都软了”的事实,估计会把对方刺激得更暴躁,他装作一个做坏事被发现、手足无措的孩子,“征哥哥,你别生气。我……”子锋喉咙一阵发紧,内心患得患失有些慌。

    子锋不知道想要说什么,捕猎般的掠夺和占有欲当然是不是诉诸于口的,但除此之外对方征的感情好像又不止这些,可他无法形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一种温暖却又很脆弱的东西,令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你?”方征警惕地竖起耳朵,心里祈祷着连风不要现在把心知肚明的烫手山芋甩出来。他脑袋很乱心也很乱,还准备花时间好好捋一捋。

    子锋隐忍着,拳眼捏出鲜血,深深吸气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好玩……”

    方征一瞬间被气笑了,骂也没力气骂,只觉无穷无尽的疲惫感涌上,“风儿……你别折腾我了。我好累。”

    子锋慌忙搂着方征道,“征哥哥,你睡吧,我在这守着你,你别怕。”

    方征摇头,撑着石壁摸索着鱼皮衣服重新穿上,道:“不能睡,我们要尽快逃离这里。谁知道还有什么。那种像榕树似的东西到底是——”

    说不清是动物还是植物,跟这苍梧之渊里很多生物特性相似,介于两者之间混合的东西。

    子锋虽然听不懂榕树,但他也从那片湖面上过来,知道方征指的是什么,“听闻姚虞帝座下曾收服过六妖四鬼,其中槐鬼离仑长五百丈,树身人面,大概就是它了。”

    方征倒是在《山海经》里听过这怪物的名字,但只有“北望诸卤,槐鬼离仑居之”,如今才见这怪物的真面目,还没来得及震撼,子锋又道:

    “这东西虽然凶,到底曾被驯化,知道了弱点后,其实不难脱身。它喜欢藏金银纳琅轩,只要找些小圆石头朝着它的触角洒过去,它就不会缠人了。”

    方征笑了笑:“所以难道你过来的时候,就是一颗颗小石头往下扔?真有你的。”

    这是方征第一次在失明后还露出笑容,子锋都看愣了,他不知道方征究竟是哪里来的精神力,明明刚才还说那么疲惫、身心遭逢大难,可是方征就像一株生命力旺盛的植物,整个人在子锋眼里都是发光的。

    子锋心脏跳动得愈发厉害,那种说不清的柔软感觉又增强——征哥哥真好,渴望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子锋拉住方征的手道:“我来背你。”

    “你牵着我就行了,我可以走。”方征偏在这种小事上有一丝固执情绪。

    子锋执意背道:“没关系,我本来身体的力气很大的,这样要快一些。征哥哥,你相信我吧。”

    方征听他如此说,也不犯犟了,他顺着子锋的牵引趴上对方的背部,惊讶地发现“连风”似乎还比他稍微高几公分,背部也是厚实坚硬的肌肉,方征愈发直观感受到——这家伙从前果然是个战士啊。

    “连风”在方征心中的形象变得有些奇怪,方征别扭地想,明明从前他一直以为连风是个苍白、脆弱、明丽、学生气般柔弱的孩子,和他心里少年时幻想过的影子重叠,可是此刻连风的好像变得完全相反了,方征又克制不住想到了子锋,如果子锋还活着,连风也在虞夷担任战士……方征心中忽然一僵,他不知道这股心慌从何而来,只觉得脑海中两个影子愈发重叠……

    方征趴在子锋背上漫无边际想,直到听到耳边的风声和身体快速的移动,感觉到“连风”似乎背着他在往洞窟深处跑。背着一个大活人居然还能跑?方征匪夷所思地想:祖姜给他的骨骼真的是安在身体里的吗?碎了之后难道他身体不会虚弱吗?还是说——方征不知道那股诡异的心慌为何又涌现了,如果那层骨骼并不在里面……

    方征隐隐觉得自己又触碰到什么可怕的线头,他来不及细想,忽然听到远处的啸声和叫声。

    那长啸声非常凄凉,一阵接着一阵,是猿猴不住高啼之声。或许不是猿猴,而是那种“玉民人”,方征想起那些描写猿啼凄凉的诗句,内心也受到触动,想象在这荒凉沉寂的苍梧之渊深处,最接近人的物种年复一年困守在黑暗的地底,它们不会说话表达,于是天然的伤逝悲苦都化作了长啸短啼,回荡在长夜的峡谷中。

    方征知道他们行在“峡谷”中,是因为风声的缘故。娥皇女英是从湘江飘进苍梧之渊里来的,苍梧之渊肯定不止九黎面具军守卫的一个入口,但势必也很难找。一路上小紫狪还在释放着电火花,引得两岸峡谷山石下落,狭长的河道也有所改变。

    如果方征眼睛看得见,就会咂摸出这些石头位置,还有峡谷江流里一些隔断,看似杂乱无章,其实都有人工巧妙布置过,利用五行八卦风水等形成迷宫式的困境,如果没有指引,定然一辈子出不去也进不来。当年娥皇女英能划进来,想必也费了不少功夫。如今方征虽然看不见,但幸好有小狪引路,帮了他们大忙。

    子锋跟着小狪的指示、轻盈地跳跃在溪流中的巨石间,他背着方征丝毫不吃力,还不时给方征讲述两岸的景色;

    “前面有光线了,很细很窄,从天顶缝隙漏出来的。”

    “天上逐渐分出了一线,合拢的穹顶裂出了一线天。”

    “一线天扩大了,前面就是山谷内能看到的天幕大小了。”

    “天是蓝的,我们快要出去了。”

    方征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中途连风放他下来吃过两次东西。休息了几个小时,快要走出峡谷时连风放慢了脚步,他在仔细查看着谷口附近的痕迹,并不着急出去。

    “我找一下有没有祖姜探子的踪迹,她们简直无处不在。以前国主和娥皇女英的恩怨搞不好让她们在湘江附近至今都有据点……”

    方征心中一动,“那天听大铜牙说,几十年前,娥皇女英来到这附近时找墓时,舜的第三个妃子登北氏多次来找她们麻烦?登北氏是祖姜的吗?”

    事实上,第三个妃子的名字在《山海经》《竹书》里也出现过,记载她给舜生了两个女儿,山海经中还将她神话为掌管烛火的女神,而《竹书》里录她两个女儿的名字就是烛光和宵明。

    连风于是给方征说了一下祖姜与之相关的情况,方征将之与当时从探子钩儿和叉儿口中打听出的对比,逐渐勾勒出一幅祖姜历史变迁的图景:

    祖姜部落存在时间非常久远,但百来年前也还不是“大国”,而只是一支古老的部落。三辈之前她们出了一个美女登北氏,在部落发展和外部联盟的过程中,实行了古老的“走婚制”,这种制度就是通俗的部落里的女人“嫁出去”而部落外的男人“嫁进来”。当时祖姜“嫁出去”的登北氏,成为了姚虞帝的第三位后妃。但当时,姚虞帝已经五十多岁了,作为那个时代的人,已经算是高龄,也有了娥皇女英两位贤淑的后妃,而登北氏不到二十岁,正是青春鲜亮时。

    “祖姜的女人吧,有一套她们自己的规矩,”子锋颇有些无奈,“她们不太瞧得起男人,对专一和某个男人也没有归属感。而且信奉强壮的男人越多,她们肚子里的孩子就能同时拥有更多强壮的本领。所以她们会找很多男人怀孕,并把这种事情看得很光荣。登北氏当时也这样做了……”

    方征挑了挑眉,子锋继续道:“姚虞帝手下的英雄很多啊。比如老……咳咳,羿君,又比如夔、益、伯禹、皋陶……总之,登北氏都非常大胆地去勾.引。当然,大部分人应该都拒绝了她,但这种事情总归很让人头疼。姚虞帝心情估计也很复杂,但他是个仁君,并没有追究。登北氏顺利生下两个女儿,在虞朝国都一直过得很好。”

    方征心想,这如果在其他奴隶制期,或是封建朝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帝王也绝对无法容忍,上古时代奇特的风俗和上古贤君的度量才能成全这种事。

    子锋继续道:“那两个女儿叫宵明和烛光,在姚虞帝死后,登北氏带她们回到了祖姜,两个女儿都当上了国主。她们一心增强军备、组建暗探、到处去搜罗兵器、征召士兵之类的。去刺杀娥皇女英应该也是这段时期,大概是以前就看她们不顺眼了。当然,她们也继承了母亲到处找优秀男人借种的习俗,当初拒绝过登北氏的那批英雄们又把她们拒绝了一遍。这事情真没法细想。”

    方征心里吐槽,要是姚虞帝有些臣子心志不坚定,当初就没有真正拒绝登北氏,过了十几年她的女儿们又找过来那啥……那可真是不敢细想,原始社会实在……

    子锋顿了顿换了话题:“当时继位的是崇禹帝,他到处去治水,祖姜两位国主给他送了部落的‘圣女’,出身最古老的部族之一的涂山氏,听说她拥有高强的驱使动物的本领,特别是狐狸。她靠这个本领帮了崇禹帝很多忙,在治水过程中崇禹帝打动了许多部落,是以万邦林立来朝。至于刻鼎铸九州之类的事情,涂山氏也贡献了很多力气。于是崇禹帝答应了祖姜那边发展的很多需求,比如交换粮食、兵器、技术等等。”

    方征回想着当时叉儿和钩儿吐露的情报——祖姜在那几十年间快速发展扩张,很快变成了西边最大的部落。还学崇禹帝召集‘小万邦’,不过据她们说是恢复什么祖制,每隔十年就举办‘瑶宴’,请各方部落首领前来参加,这其实也是她们的“借种大会”,她们与最强壮、最优秀的男人们欢合,生下同样优秀的后代,如果是男人就“嫁”到外面的部落,交换新的男人进来,以此保证奴隶的数量,也避免血亲相配。她们传脉的女性都非常强悍、聪颖且能力过人。方征心想,这就是后世生物学上优良基因选择育种的方法,保持强壮的一个手段就是优良的原种与多样性,竟然在原始的母系社会部落被运用得如此娴熟。

    “现在祖姜的大国主和二国主,就是当年宵明和烛光的女儿。”子锋告诉方征道,“这一辈开始,她们的想法渐渐有些改变。那位大国主要我找羿君的弓箭。要找姚虞帝的坟墓,虽然没有明说,但我感觉得到……她是想确认到底父亲或外公,究竟是谁。”

    方征心中一凛,所谓的‘母系社会逐渐开始寻找父系谱系’的征兆吗?人类社会在某个阶段,总会开始“归属感”的加强,于是有了宗族、有了血亲的双方,除了母亲之外也开始关注父亲,那就是慢慢进入父系社会的前奏了。而那一大堆森严又繁密的天理国法人情,孕育着文明礼法,以及与之光影相生的传统封建,也就此产生了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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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祖姜探子的踪迹吗?”方征问。

    子锋谨慎道:“以现在的标准来看不像有,继续小心为上……”

    方征问:“现在的标准?”

    子锋道:“一些动物不寻常的痕迹,祖姜的女人喜欢用狐狸、蜜蜂和鸟。但并不排除其他种类。”

    要非常高明的经验,才能看出一二踪迹。子锋是其中佼佼者。

    提到鸟,方征心中一凛,既然东西已经找到,须得尽快回到青龙岭的山谷中,想办法杜绝来自天空的威胁窥探。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从九黎部落取走铜炉。

    子锋带着方征又走了几天,地下大峡谷天顶上的缝隙终于越来越宽,上方透出蔚蓝的天色。子锋告诉看不见的方征:在峡谷两侧高处有老旧的火把台凿进石壁里,方征猜测是大洪水曾经淹到那个高度,先民们曾在划着小船淌过这条峡谷,只是太高的水位也会淹没洞口,除非下潜很深,这几十年间一直没人发现。

    方征眼睛虽失明,但其他五感愈发灵敏,走出大峡谷后,鸟语花香,还听“连风”说翠竹连顷遮天,想必是湘江畔的湘妃竹林了。他们两天一.夜才穿出竹林,一路上掘了不少竹笋吃。进入九黎部落势力警戒范围后,他们接头上了照例在附近巡逻的骨牙。

    那个叫骨牙的战士曾经被方征打昏,虽然一天后就醒来,但仍是自觉丢脸。虽然香尤巫和几位大铜牙已经告诉了与方征互相合作之事,也坦白了大司长身故的事实。他难以置信,但从前许多怀疑的事都得到了合理解释。如今骨牙暗自担心方征写在白树皮上解决诅咒的方法不灵光,但还是被派遣出来寻找多样化的蔬果食材。

    在重新见到方征后,骨牙疑惑地问:“你旁边是谁?西方那个星祭小子呢?”

    在骨牙眼中,两人装束都很奇怪,方征身上围着某种巨型啮齿动物的毛皮,九黎部落缝制衣物已经有了制式,方征披着的毛皮像囫囵剥下来,没经过任何硝软和切割。而他身旁的人也差不多,手臂上还挂着几条小狐狸的毛皮。方征拄着一把长剑,另一人身上挂着一张暗红色的弓。不过鉴于他们大概刚从地穴里历经艰难爬上来,衣服破损了,杀了新的动物皮毛围在身上,也可以解释的通。只要人没变都认得出来。

    可是明明方征去苍梧之渊的时候,是那个西方的星祭小子跟着他,怎么出来时完全变了一个人?骨牙战士的本能嗅到对方身上强悍的力量,对方面貌完全不同、眼神锐利明亮,从皮毛间伸出的四肢修长结实,走路步伐矫健轻盈,这都是非常拔尖的战士特征。这到底是谁?

    方征眉头一皱,“就是他呀?”

    骨牙脱口而出,震惊道:“你还会变脸?”

    方征心中泛起疑惑嘀咕,他的确是摸到连风的脸庞瘦了一些,但方征以为是连风辛苦地从窫窳肚子里出来,消耗太大的缘故,还没等他捋清思绪,子锋立刻打断道:“什么变脸,我还是这张脸,只不过瘦了点罢了。”

    骨牙翻了个白眼,这睁眼说瞎话得太明显了,只要人不是瞎子任谁都看得出来是两张脸,跟胖瘦没一点关系吧,他刚要出口吐槽,忽然腹部一凉,子锋已经迅捷地闪到他面前,拔.出了他挂在腰间的铜匕,抵在骨牙的腹部,并没有刺进去,只是用刃口贴着。子锋面目表情非常明显——威胁。那一瞬间骨牙感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浓重血腥杀气,就像一头势在必得的猛兽。

    方征耳朵灵敏,听到铜匕出鞘的声音,问:“小风?你在做什么?”

    子锋知道这个声音瞒不过方征,他威胁地朝骨牙无声龇了龇森百的牙,迅速以天真音调道:“是这位骨牙大哥哥准备割竹笋呢,你们的铜匕首很精致啊,大哥哥你小心割到自己哦。”

    骨牙震惊地望向方征手中拄着黑色长剑,在地上四下点着——瞎子的动作,他打了个寒噤,子锋手腕只要再抖动一下,那铜匕就会捅进他肚子里,变成“不小心自己割到自己”。九黎部落的战斗力是按“牙”来排的,铜牙是最高级的战士,以下则是骨牙、木牙和冰牙,他好歹算是中高级的战士了,可是他此刻直观感受到,和对方实力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想反制或逃脱根本不可能。

    骨牙滴着汗道:“我会很小心的。”

    子锋用那铜匕随便挥动了几下,又插回鞘中,他的手指微微用力,铜匕和鞘管就从骨牙的腰带上脱落,子锋掂量在手里,道:“骨牙大哥哥这么快就割完笋了,这把匕首送给我吧?”

    方征侧耳,皱眉制止道:“小风,不要拿别人东西。铜匕首以后我给你打。”

    骨牙淌汗地看着子锋已经把那匕首牢牢攥在手里,立刻从善如流道:“送你送你,我们匕首特别多。”

    方征不知真相,教道:“小风,说谢谢。”

    “谢谢。”子锋拖长了音调,那目光中未褪的威胁之意让骨牙直打哆嗦,消受不起,在心里暗自惊骇——方征眼睛居然瞎了。

    “走吧,”方征对骨牙道,“带路,我们该上去谈谈铜炉的事情了。”

    骨牙一心离那个可怕的猛兽小子远一点,忙不迭走在前面,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子锋贴在方征身边,亲昵地说道:“征哥哥,我来背你吧,否则就要请骨牙大哥哥慢慢走了呢。”

    方征攥剑的手使劲握紧,他极力压抑住眉宇间翻腾的某种痛苦,深吸一口气,道:“好。”

    “征哥哥,理一下,这皮毛不牢。”没有针线也没有刮皮带的硝子,他们杀了巨懒后制作的毛皮衣都是用草茎固定,容易松散开。方征看不到那些小的草茎连接处在哪里。子锋帮他一一重新换好,他的手顺着方征毛皮衣的缝隙游走抚摸,乐此不疲。方征皱了皱眉:“小风,我说过什么?”

    事实上,这一路上,方征只觉得平时很多简单的事情都变得需要人协助,由此产生的某些情况变得令人尴尬起来。

    这套简陋的毛皮衣,当时子锋给他系的时候就做了多余的事情。

    方征说了第一次,叫“连风”不要这样做。“连风”颇有些委屈道:“征哥哥,刚才那两只巨懒好凶,我好辛苦的。可不可以靠一下你。”说着就把头埋在方征怀里。

    寒冷的夜晚,他似已习惯如此取暖,方征亦贪恋那温暖,最终也没有推开。他模模糊糊想,或许在远古时代,人们互相拥抱,是一种本能。

    方征受人恩惠气短了一半,这一次就默许了。但第二次的时候是休息,他们不能睡在路边,“连风”就找了石壁上一个避风的浅洞,凹形刚好够他们躺在里面。“连风”把方征抱了上去,自己也钻进来时,搂着方征入睡。方征推了他两下,没推开,子锋知道如何勾起他的同情心,说“征哥哥,我冷”。方征叹了口气,只好任由他抱着。

    晚上子锋看着怀中的方征,以为他睡熟了,血气方刚的身体禁不住大片相贴触碰的暖意,就偷偷去吻方征的脸颊。

    方征在迷迷糊糊睡梦间伸出手,低喃着:“不要走。”子锋欣喜如狂地回应那个主动的拥抱,并试图去吻他呢喃字眼的唇舌,结果方征在此刻醒来,在黑暗视线中感受到子锋放肆的动作,想揍他一拳,却又被子锋包在了掌心里。方征想抽回,子锋却和他僵持着不放开。

    黑暗中方征良久沉默着,他摇着头,道:“你不该再和我玩这些了。我真的搞不懂为什么。”

    子锋心想你当然不懂,你没有近乎一千个日夜都刻骨念着一个名字,你一开始恨他,如今却想亲近他,对方真的在你身边,你就知道你必须像一只猛兽一样霸占住他,争取和他建立更亲密的关系,每个机会都牢牢把握,硬的软的手段都用尽。直到让他成为属于你的猎物。

    深谙动物法则的子锋从来没有轻易得到过什么,他也不着急。

    子锋说:“我懂就行了。”

    方征脸色一沉,虚弱道,“随你吧,我如今也没资格管你。我连我自己都照顾不了。”

    子锋心中忽然像被一把巨大的尖刀搅中,他震惊地看到方征眼角浸出泪珠,在月色反光中晶莹又易碎。

    “不,不是的。”子锋捧着方征的脸,又烫手般松开,狼狈地爬开,央求道:“征哥哥,你不要哭,是我不好。”子锋跳出浅凹的洞穴,跳到洞壁下,他深深喘着平息身体燥热反应,和心中的野兽做斗争——他决不能伤害方征。哪怕看到方征因在失明的脆弱感中流出的那滴泪,勾得他心火旺盛,只想释放心中的兽性狠狠地把他贯穿,让他不停地尖叫哭泣。不行,那只兽爪不能粗暴毁掉那朵小花。

    子锋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爱”,那个社会图景之下这样的情感萌芽非常小,所以子锋对心中的柔软和坚持非常陌生,他不知道这些概念,只是凭借着“爱”的本能贯穿着最基本的要求——不能伤害对方。于是子锋也很消沉:他让征哥哥很难过……

    方征擦干眼泪,也平息了心态,等子锋回来之后,他已经克服了心中软弱的迁怒,他察觉到“连风”的情绪不对劲,主动摸索着,握住“连风”的手,用尽他这辈子仅剩的好脾气说:“小风,对不起,你对我很好。但我现在眼睛看不到,一点心思都没有。我真的也不太懂。你不要难过,我们先有距离地好好相处。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的。等以后,以后我能看见了,我们再来考虑其他的事情……”

    子锋本来想说,不管你眼睛能不能恢复,我只要能一直待在你身边就好。他一开始更自私地希望方征眼睛看不到,就可以继续保持伪装。但这件事对方征打击如此巨大,方征心绪也影响着子锋,他茫然地想,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些事?不是只要把对方占有了变成自己的东西就可以了么?可是他明显感觉得到自己要的不止这些东西,他想要方征很好很温柔地对他,所以必须想办法给他找药恢复视线,让方征开心起来。

    “好,征哥哥,我都听你的。”子锋果然从此之后就尽量克制住少动手动脚,但有的时候实在是无意识情况下自发的亲昵缱绻,比如此刻给方征理衣物。方征提醒后子锋才如梦方醒。

    “记住的,马上就好。”子锋恋恋不舍地撤回手,把方征背好往前走来。

    骨牙看着那画面只觉得哪里不对劲。九黎是组建男女家庭的部落,他已经有了妻子,妻子常年劳作辛苦,他在外巡逻结束回去,有时会看见妻子在田地间睡着了,就会怜爱地把她背回家,那些时刻少不得一些耳鬓厮磨,反正是自己的妻子,顺便上下其手也不足为怪。但他怎么觉得那个野兽般可怕的小子,对待方征的表情动作也非常相似。

    九黎男人心中打了个问号,“华族”难道是两个男人当夫妻吗?

    他分析总结不出来,但这个时代直观的现实依然让迷惑——祖姜那边两个女子共居一室,但不是配偶,只是避免独居出意外。她们依然要在“瑶宴”上找男人借种生子。虞夷那边男人地位高,但也没有两个男子亲昵的风俗,而是豢养一堆奴隶。两个男子狎好,无论是对于男女家庭制、单性别等级制,或是奴隶制来说,都是很不合常理的,既不能繁衍,也无法形成雄性竞争等级的有益机制,对部落来说有什么好处呢?真是奇怪的风俗习惯。

    更令骨牙忧心忡忡的是,既然听香尤巫说,方征是什么“华族”的继承人,他眼睛既然失明了,这野兽般可怕的小子又如此亲近他,在他眼皮下也能搞这些动作,时间一久,还不得被身旁这小子全部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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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九黎部落的其他人在见到方征后,是否和骨牙产生了相同的疑问,至少在表面上,方征交涉铜炉的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

    九黎部落年纪最长的“香尤巫”对方征他们竟然能从帝坟里顺利出来且拿到东西大为惊讶,语气饱含敬意。

    方征问:“你们听到有奇怪的响动吗?”

    挣脱束缚的窫窳此刻在哪里呢?这个部落平台所在半山腰,运气好那个怪物不往上刨,从侧面离开。但那种东西无论到何处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不过香尤巫表示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而且从前不时“轰隆”的地下巨响也消失了。方征知道这是因为小紫狪离开,不再用电去刺激磁矿堆的缘故。

    “你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方征道,“坟墓里被封印的怪物被放出来,不是人可以去匹敌的力量,说不定很快就要袭击此处了。”

    如今也再也没有大羿那样神力的英雄,去英勇除害了。

    子锋眉头一沉,攥紧手中大弓,不发一言。

    几个香尤巫点头道:“我们会考虑你的建议,等准备好就离开。”

    方征见状转了话题,问:“铜风炉有多重?”

    大铜牙道:“我们平时要二十个人才能抬得动,我们派人帮你抬,但你要保证这一路上他们不会发病。”

    “那是自然。”方征觉得太过于顺利,本来他以为自己既然失明,会遭到部分质疑,可是那些香尤巫和铜牙一来非常奇怪地没有对他眼睛失明作出什么别的评价,二来奇怪的就是没有对“连风”的变化有什么反应,和在山下遇到骨牙完全不一样。骨牙说“连风”会“变脸”?方征内心一直在泛嘀咕,本来想听听其他人怎么看待,结果他们居然完全无感,这反差也太大了?

    方征刚进来的时候,“连风”就朝方征提议说,先去洗个澡清理一下,再去和香尤巫等人谈风炉。方征一想也是,总不能穿着一身地懒皮去外交。方征于是就找骨牙借两套衣服,和“连风”一起去活动流水处清洁身躯。中途“连风”说他自己肚痛,离开了半刻。

    方征所不知道的是,“连风”趁着那个时候,叩开九黎大司长居所的门,目的是为了提前确认有没有人认得出虞夷从前的大司威子锋。那些人都没见过子锋,但并不妨碍他们惊讶质疑一个“陌生人”是如何进来的,待骨牙说了他和西方的星祭者“连风”是同一个人之后,他们都一脸“见鬼吧”的神情。

    然而子锋冷笑着,并不给他们质疑的自由,他忽然发难,朝着房中战力水平最高的大铜牙发动了袭击,对方反应过来抓起面具挡住他。然而还是被子锋掀翻在地,以小铜匕限在喉咙间,另一只手亦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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