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顾氏招标会现场一早就挤满了人。穿着各式西服礼服的嘉宾还在陆续入场。
乔隐穿着香槟色礼服裙, 挽着丁籁声,两个人双双入场的时候, 递上邀请函之后, 和带着团队的辛铭狭路相逢。
辛铭很快发现乔隐在看他, 他侧目对着她很绅士地笑了一下, 乔隐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
招标会现场都是按照邀请函事先安排好座位的。乔隐他们顺着引导找到自己的座位落座。
从落座开始, 乔隐就一直在兴奋地在摆弄着自己手机的镜头, 她还戳了好长一杆自拍杆, 一直大胆的调试着,还很像模像样地在房间里环绕一圈镜头环绕了整个大厅一圈,甚至大大方方地找角度自拍,丁籁声也不介意,一直任由她自己摆弄着这些,还被拉着在镜头里露了面。
喧嚣的大厅很快安静下来。
辛铭和助理最后确认了一遍方案, 抬头就看到台上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的顾引川。
他眯了眯眼, 嘴角意味不明地拉高, 眼底的兴致格外浓厚。
顾引川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白色衬衣和纯色领带一丝不苟, 低调又张扬。
他径直走上台,在最中央的位置坐定, 视线没有分给下面一分。
负责人短暂的介绍过后, 招标会很快开始。
“诸位,很感激莅临顾氏,让顾氏蓬荜生辉。我谨代表本次景区项目的负责人之一, 向大家表示诚挚的欢迎和衷心的感谢。”
前一刻还在吵扰的会场,顷刻因为台上徐鹤的话止息下来。
众多正热火朝天讨论着的竞标者们把目光齐刷刷投向。
旁边的顾引川终于抬起了头,视线凉凉散散地扫过台下众人。
经过辛铭的时候,辛铭不知是挑衅还是怎么,笑得格外张扬,甚至好像两个人是多年不见的旧友一样,两指在额头轻点然后指向他示意。
他眼底某种情绪这十年间似乎都没有改变,对一切都志在必得,傲慢张狂到目中无人。
徐鹤的话音像是在热烈掌声中讲完故事的说书先生一样,戛然而止。
一切倏忽落幕。
招标会正式开始。
顾氏本次竞标主要针对的是景区成品房内的建材和涂料,因为需求极大,又背靠顾氏这个大靠山,对于许多小公司来说几乎是一飞冲天的事。
所以很多接到招标邀请的小公司,这次几乎把顾氏的竞标会当做近几年来最大的目标,投入极大的人力物力。
只是台上展示的这数分钟,其心血也已经可见一斑。
顾氏的招标会现场称得上严苛,有一个小公司的代表因为陈述时过于紧张频频失误,看得乔隐在一旁紧张到抓疼了季初羽的手指。
乔隐的手机已经收了起来,因为礼仪小姐很委婉地提醒她招标会的内容不可外泄。
四五个中小公司过后,很快轮到了辛铭。
在场很多人对辛铭这个名字是陌生的,但当他在台上用沉稳且自信的声音介绍自己是来自Hans公司的“Dylan”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一片哗然。
Dylan这个名字连同他所属的公司,在业内是极其响亮的,在很多小公司看来,Hans已经是这次的的内定冠军,而他们只是来增长见识和人脉陪跑的心理的。
乔隐完全是个外行,但是即便只是听着,也能听出辛铭对于国内整个市场的了解和把握,还有他对于自己公司材料的了解和自信。
徐鹤单手撑着桌沿,眯了眯眼,忍不住开口:“这次的单价,他倒真是豁出去了。”
顾引川只是低头确认了一眼,沉声问:“你和负责的小组那边对接好了吗?”
徐鹤点头:“和之前商量好的一样,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公司毕竟是Hans创立的,他对自己的心血了如指掌的。”
顾引川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紧随其后的团队是一个从没听说过的小公司,叫新锐。从负责人拿着提案一路走上台开始,辛铭脸色的笑渐渐收敛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眼底审视的意味很重。
新锐代表是个很年轻的欧美人长相的男人,但是他说着一口流利标准的中文,很自然地介绍着自己公司的优势和发展计划,辛铭原本带了点不屑和张狂的脸色开始崩掉,而这只是个开头,在对方报出自己可以给到的最低价格的时候,辛铭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了。
旁边的助理已经冷汗涔涔,在辛铭高压的眼神下飞速地翻动着手中的文件夹,支支吾吾地解释着什么,辛铭直接接过文件夹,狠狠摔在一旁的小桌上。
这个小公司的负责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是很沉稳,并没有和谁比较的意思,只是很淡然地阐述完了自己公司的招标。
但是巧的是,新锐的材料比辛铭公司的更轻,承重更多,而且在价格上,刚刚好比辛铭公司少了五个百分点。
辛铭刚刚在阐述过程已经明说了,他们是市面上最老牌且质量最优的建材公司,这次为了表达和顾氏的合作诚意,以及卖无虞市政府一个面子,直接降价到利润空间只有百分之五。
先不说口碑,这个价格就直接把一众利润空间低、以价优在夹缝中挤占一点生存空间的小公司的生存间挤空了。
他这次是真的抱了必胜的决心来的。
如果没有这个半路杀出的新锐的话,他确实也应该是胜券在握的。
助理在那边查完全部结果,冷汗涔涔地过来,抖着声音报告:“总监,我们查了,这个新锐公司上星期才注册成立,关于他们的信息少得可怜,我们是一点都查不到。”
……这就好像是一个专门针对Hans公司出的新公司,把Hans拥有的优势全都碾压了下去。
展示台上的青年说完,很淡然地对着台上台下鞠躬致意。在场的都是懂行情的,看着顾氏内部小范围讨论起来的趋势,也开始暗暗打听起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的消息。
辛铭倏地起身,径直走出了大厅。
台上的徐鹤和顾引川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
一直等到所有公司都做完展示,顾氏专门负责审核的小组进入现场讨论的环节。
顾引川的手机亮了起来,他只看了一眼就站起了身,徐鹤紧跟着也站起来,二人向大厅外走去。
走廊尽头围了不少人,有些吵扰。
徐鹤和顾引川靠近了,才发现人群处围了不少记者,都各自举着沉重得犹如炮筒一般的相机,在顾引川靠近的时候,如潮般的把他围住了。
辛铭静静地倚着转角的墙壁看着这一切。
隔着人群,他和顾引川对视着,丝毫不遮掩脸上的张狂。很快,他直起身子,越过外围的记者,靠过来的时候,辛铭扯了扯嘴角,压低了声音开口:“你阴我?”
顾引川只很浅淡的看着他,没有说话,眼底没有多余的情绪。
辛铭偏头嗤笑一声,再回头时,眼底带上了怒意:“我要拿到这次的招标。”
他说的是“我要”,没有祈求争取的意思,而是很直接的要求。
辛铭的眼神如鹰一般盯着顾引川:“你很在意那个季小姐吧?拿她的安全换一个合作,不过分吧?”
顾引川眼神眯了眯,视线望向他:“你想对她做什么?”
辛铭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也许,像十年前的你一样?就是不知道季小姐比起你来,承受能力怎么样。”
似乎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话题,他说完,兀自笑了一下。
“是吗?”顾引川眯了眯眼,看向辛铭,清冷的声音像是石子在深潭沉了底,“你觉得,如果她还在你手里,我还会心平气和地和你站在这里讲话吗?”
辛铭嘴角的笑意一顿,眯了眯眼,似乎在审视顾引川话里的意思。
很快,记者团里,开始有人发问。
咄咄逼人的语气和尖锐的话语顷刻在走廊响起:“顾先生,请问此次招标会,你会因为十年前的旧事,故意针对辛铭先生所代表的Hans公司吗?”
是刘冉。
顾引川的视线看向她化了很浓的妆容的脸,他冷着脸,背脊挺得很直,视线没有躲闪,也没有动。
但是细看之下,能看到他握着拳的手止不住的颤意。
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不少是来参加的公司的代表。
刘冉左手闲闲的撑在右手的臂弯处,右手的话筒举到顾引川面前,像是询问一个稀疏平常的话题一样。
其他的记者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徐鹤很快抬手拦了下快要把相机怼到顾引川脸上的记者,声音严正疏离:“首先十年前的案子,警局的调查和法院的判决一清二楚,这位记者不必在这里颠倒黑白。其次,顾氏作为无虞市的支柱产业,招标绝对公开公正,结果还在商讨中,大概二十分钟后就会出结果,诸位如果真这么关心顾氏招标会的结果的话,大可以稍作等待,正好这么多媒体,我们可以当面宣布。”
人群里发出窃窃私语的讨论声。
吵嚷间,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都十年过去了,刘记者的问题还是那么的有针对性啊。”
众人回头,季初羽穿着一身很浅淡的休闲服,缓慢地用轮椅推着Hans太太靠近了。Hans先生腿受了伤,单手拄着一根拐杖,很缓慢地跟在她们身后。
从靠过来到停下,Hans夫妇的目光始终没有直视过辛铭,两个人神情都很沉痛,眼底像是沉寂了数不尽的情绪。
Hans太太坐在轮椅上,嘴角下垂着,手上缠了很厚的绷带,Hans先生需要借着拐杖的力才能站稳。
辛铭眼底的困惑转为错愕,眯了眯眼,神情有些捉摸不透。
另一头,乔隐举着正在直播的手机,也挤到了人群内侧。她偏头对着季初羽挤了挤眼睛。
季初羽一直把Hans太太推到人群中央,停下来,和刘冉对视。
刘冉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虽然有了岁月的痕迹和疲态,但是仍旧像是从前那样的自负和冷面,仿佛她站在那里,就代表了正义本身,可以为真相一锤定音。
哪怕此刻看着季初羽,脸上也只有高傲和不屑。
季初羽眼底的情绪像是穿过岁月,缓缓荡涤开来。
十年过去了,季初羽和顾引川都是刘冉手下的受害人,却至今没有得来一句道歉,反而变本加厉的被她颠倒黑白利用,二次伤害。
这世上,还有公正可言吗?
一瞬间,季初羽脑海里呼啸而过许多画面:顾引川年少年时一个人面对着千万人的质问和指责的画面,他发病时于黑暗中瑟瑟发抖的模样,还有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空洞且了无生气的模样。
那双眼睛看着她……犹如带着清晨的薄雾,小心翼翼而又轻缓靠近的模样。
分开的这段时间,她总反复想起顾引川的眼底的光,像是独自在天边高悬的月光,又冷又落寞。
季初羽的成长环境特殊,她有不少可以成为一个合格且优秀的心理咨询师的特质,比如冷静理智客观,共情算是一个;但是想象不在其中,先入为主的偏袒也不在其中。
但是遇到顾引川,那些理智和克制仿佛都不复存在了一样,反而激发了她作为一个女人对爱人的全部想象和向往。
徐鹤的视线缓缓移动到刘冉脸上:“刘冉是吧?十年前那件事带头采访的人就是你,记者不是要求严谨吗?为什么你在警察局还没出调查结果的时候,就不负责任地发表了新闻稿,直接把大众舆论拉到了事实的反方向?”
刘冉脸上没什么变化,她化了浓妆的唇角抵挡不住岁月的吞噬,向下垂着,语气里一贯没有什么感情:“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所报道的每条新闻,都只是客观地陈述了我所看到的和采访到的而已。”
“是吗……涉及到刑事案件,你单方面采访了颜右和辛铭一方,却只字不问引川这边和警局那边,然后擅自发表了新闻稿,你扪心自问,是真的客观吗?”
刘冉眼神凛冽了下来,没有回答。
徐鹤自手中的文件夹里抽出一页纸,举至耳边平齐的位置,脸上的神情带着一种谈判时的凛冽和运筹帷幄:“还有,我手里有份确切的资料上显示,你和辛铭的亲子鉴定有99.9%的相似度,刘女士,这、也算公正吗?”
这话一出,人群一片哗然,已经有敏锐的记者把摄像头一下子对准了无虞市金牌记者,还有那个据说是Hans夫妇带回来的养子的男人。
辛铭眯了眯视线,眉头皱起来,眸底的神色沉得犹如清池里打翻了墨汁,一下子浓重得晕开来。
刘冉原本游刃有余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惊愕和失控,很快恢复到如常的控制和强势:“这位先生,你的意思是,我因为我的私人关系,影响了我报道的公正性吗?”
徐鹤脸上临危不乱,他镇定地举着那张鉴定证书,唇角和眉梢很浅地扬了一下:“你自认没有吗?”
“当然没有。我有作为一个工作二十五年的资深记者的职业素养,知道公私分明,不像贵公司,”刘冉提高了音量,恢复自己一贯的作风,单手抱着另一边的手臂,摆出了一种严防死守的姿态,“是通过非正当渠道才能获得这份调查报告的吧?”
“刘记者果然是聪明人,至少你没有当众否认你们之间的关系。”徐鹤缓缓把那张纸夹回到文件夹里,视线很浅淡地抬了起来,“刘记者二十六年前非婚低调生子,然后把他放在别人那里养着,一直对外界隐瞒了你们母子的关系。”
徐鹤的视线回落在手里的文件某处:“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把自己的儿子推向无虞市富人的圈子里,让他成为他们的干儿子或者养子,从而让他名正言顺可以有更好的生活,进入更高的阶层。你曾经靠人脉把他推给过曾经无虞市的食品大亨,只是,没几年,那家公司就因为安全问题没落了,辛铭再次跌落回平凡人的生活。”
“你寻觅了很久其他机会,却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顾氏董事长唯一的儿子儿媳意外出了车祸,只留下了一个和辛铭同龄的孩子,外界又盛传,被顾总独宠的这个孩子因为这个打击精神状态不佳。这件事让你从另一个视角开始重新做了计划。比之前更有野心,更阴暗的计划。把目标转向了之前不敢想也不能想的顾氏身上。”
“十年前,在辛铭设套陷害引川之后,你又帮着他逃到了美国,之后辗转到了瑞士,然后如法炮制的,用国内你制造的单方面的新闻和舆论,让Hans夫妇以为辛铭才是受害者。Hans为了庇护他,从而将他收为自己的养子。这些,我也没说错吧?”
刘冉修剪得精致润滑的指甲边缘,顺着纤薄的衬衣深深嵌进了胳膊肘处的皮肤。
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沉静,修建利落的头发和厚重的粉底也开始遮不住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
“这些全部都只是你的猜想吧?你编的这个故事如果是发表在某不知名小报上,销路一定不错。这位先生,你不断把话题往我私事上引,是想混淆视听,从而为顾总开脱吗?”
“无罪之人,何来开脱之说。”徐鹤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一样,很坦然地反驳,语气里没有任何的回避和退缩。
“刘记者现在敢这么坦然又嚣张,无非是认定了当年的事情做得□□无缝,现在死无对证了,对吧?”
刘冉的神情在听到徐鹤这句话的时候有些顾虑起来。
徐鹤眼底的神色沉了沉,压迫感陡然加重:“但是刘记者应该也听过一句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什么意思?”刘冉有些烦躁地拨开旁边近乎怼在自己脸上的摄像头,不悦地拧起了眉,“是,你们顾氏庞大,在无虞市的话语权重,想要捏造所谓的证据,为未来的继承人开脱不难,但是你们总不能一手遮天了吧?”
徐鹤的唇角微不可察的牵了下,配合着眼底的寒意,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转瞬即逝。
“刘记者如果不是记者的话,也许会在辩论界另有一番作为。毕竟这个时代,虚假的故事比真相更吸引人注意,诡辩有时也能辩过真理。”
乔隐一手稳稳举着平手机,已经小幅度挪到季初羽身边,她空出一只胳膊肘戳了戳季初羽,凑近她耳边问:“什么情况啊现在是?我们还上不上了?”
季初羽的视线落在没有开口的顾引川身上,又看向手握证据一脸运筹帷幄的徐鹤,缓缓摇了摇头。
徐鹤向前迈了一步,逼近刘冉。
刘冉似乎感觉被压迫,本能地向后撤了一步。这对于她总是追到别人的安全距离去采访的习惯而言,是很罕见的行为。
“当时受邀替引川诊治的心理医生,是你花重金买通的吧?这么多年都没出岔子,你是不是就以为高枕无忧了。如果你们就此都不再出现的话,我们或许还无从查起,但是——”
徐鹤缓缓掏出手机,按开一段录音,直接扯过旁边记者的话筒,就把手机喇叭对了上去。
里面持续了好一会儿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徐鹤微微挑眉:“你知道很多案例里的犯罪分子,其实前期都算是完美作案,只是他们太过于自信,总是忍不住折返犯罪现场,所以才暴露了行踪。”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徐鹤扯了扯嘴角,“上帝欲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猖狂。”
手机里的恰好传来声音,透过话筒被放大数倍清晰无比。
音频里的男人夹杂着一点有些重的南方口音:“冉姐,不是我不肯帮你,那可是顾家!弄不好我这饭碗就不保了!”
对面沉默了几秒,传来了一个有些冷硬的女人的声音:“阿威,你考虑好,小铭他是你侄子!”
“这不是侄不侄子的问题……”男人明显有些急,又辩不过,接着道,“虽然顾家跟辛家算是有点旧情,但是我是个心理医生,你让我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做这种事,这万一失败,可是一损俱损了。”
“而且,冉姐,小铭这孩子我也见过几次,他的心理状态你可得注意了,墨家倒了,他回到辛家,那种生活和身份上的落差让他心里失衡的厉害,如果没人开导的话,这孩子很容易钻牛角尖了。”
“但是万一成功,就是一荣俱荣。”女人的声音格外冷静,“相信我,我们不会出意外的。小铭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再说了,你想一辈子在这种小医院当个心理辅导吗?”
季初羽几乎是瞬间就听出了女人的声音,是刘冉。
男人沉默了下来,似乎抓住了他的弱点。女人的高跟鞋远远地在地上轻点几下,声音也压低了些:“你爸欠的那两百多万,你在这种小医院得工作多少年才能赚回来?而且,你自己不想娶妻生子过完整的人生了吗?”
刘冉在那边继续加码:“阿威,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在交谈的过程中提那么一嘴而已,这是你的专长,我相信你。那些钱和追债的人,我可以帮你摆平。而且,等小铭成为了重要角色,你作为表舅,也可以一下子成为人上人,你就一点都不想吗?好好考虑下我的建议,这周给我答复。”
尔后又是高跟鞋敲击在地上渐行渐远的声音,之后门被拍上,语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徐鹤缓缓收起手机,视线对上刘冉,她已经一反往常的镇静,化了浓妆的脸上出了很明显的一层汗意,眼神也有些躲闪。
记者团里早已经炸开了锅。
陈年旧事,哪有这种劲爆新闻的价值大,尤其是涉及到阴谋和利益的。豪门之间的纷争,是最让人欲罢不能的。
胆子大些的话筒已经对准了刘冉和辛铭。
“刘记者,作为本市知名度最高的记者,您是否承认上述行为呢?”
“辛铭真的是你的儿子吗?孩子的父亲方便透露是谁吗?”
“十年前,真的是你一手策划了这一切,把自己的儿子送到顾家的吗?”
……
局势急转直下。
原本围攻顾引川的记者顷刻间都转向了辛铭和刘冉。
而一直自矜的刘冉也终于在记者们的攻势下有些失态起来。
她先是狠狠瞪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记者,尔后抬手推了一把贴上来的摄像机,差点把相机推翻在地,惹得人群里一阵惊呼。
刘冉的音量拔高了不少,由于激动,声带发紧,声音有些尖利:“别碰我!这是我的个人私事,不需要向你们解释什么!”
季初羽冷冷的开口质问:“那你对着顾引川咄咄逼人的时候,有想过那是他的隐私吗?”
乔隐手里稳稳握着手机,头微微偏移开,看着刘冉的目光微冷,接着追问:“你有想过十年前,他只是一个,和你儿子一样大的孩子而已吗?”
人群里有片刻寂静。
“抱歉,没忍住。”乔隐无所谓地耸耸肩,视线再度放回到手机屏幕上,上面的评论一条条刷过,而摄像头对准了刘冉的方向,“你继续。”
刘冉脸色紧绷,死死攥着拳,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是一名记者,当时只是出于向公众披露最真实的新闻的目的,不能因为他是未成年就纵容——”
“最真实的新闻,”季初羽却忽然开了口,喃喃的,像是自语,视线却倏地抬起,和刘冉对视,“不能因为是未成年就纵容,是吗?”
季初羽的声音不算大,但是刚好离一个举着话筒的记者特别近,被放大了些,很多人被她幽冷沉静的语气吸引了注意力。
一直处于人群中心却始终沉默的顾引川眉头蹙起,终于克制不住,看向了她。
有些记者将摄像头缓缓往她的方向移了移,因为认出了她就是顾引川的绯闻女友。
季初羽有些无力地牵扯了一下嘴角,笑得惨淡:“你每一次都是这么骗人的吗?还是说,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
记者们敏锐地嗅到了更大的八卦气息。
情况已经超出刘冉预料得太多,她有些戒备地看向季初羽:“你什么意思?”
季初羽视线浅淡的看着她,点了点头:“哦,我又忘了,你根本不会记得你手下那些受害者。”
“你也许不认识我,但是二十年前,印厂的案子,还有我父亲季海,你应该还有点印象的吧?”
刘冉眉头下意识地轻皱了一下,很快眼底有光倏忽闪过,眉头跟着松开来,几乎是下一秒,她就收敛起所有情绪,摆出一副冷傲的神情来。
没等她说话,季初羽就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你记起来了。”
刘冉脸上的神情有些错愕。
“你所谓的公正和真实,是你在所有人都真相还没被查清的时候,就擅自撰写发表了非法印刷的新闻,把所有的火都引到我死去的父亲身上吗?”
“还是,你肆无忌惮地把镜头和话筒对准了死者才五岁的女儿?”
“或者,是在警方公布了真正的凶手之后,还为了所谓的新闻后续价值,不肯放过那对母女,以致那个女人终于受不了舆论的压力,投湖自尽。就在同一片湖里。”
“那之后你有了解过吗?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被你害死了,一个女孩被你变成了孤儿。”
“到现在,你仍然觉得自己是保有一个记者的公正和敬业吗?”
四周的窃窃私语声犹如蚂蚁啃噬着人的骨髓,渐渐浓烈,由瘙痒忽然转为刺骨的疼。
十八年前那个震惊无虞市的案子,忽然被再度提起,还是由当事人失踪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亲口提起的,像是给平静地湖面掷了一粒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无数的闪光灯犹如消毒探灯一样在季初羽面前闪过,包围着她,几乎要把她吞没。
季初羽下意识偏了偏头,想躲过那些让人无处遁形的目光和灯光,但却似乎是徒劳。
乔隐往她身前挡了挡,但是一手举着相机,怎么也不方便。
人群一阵骚动,季初羽被推搡了一下,差点失去平衡之际,耳边听到徐鹤低声叫了一声:“引川!”
季初羽转过头来,面前随即投下来一片阴影。
顾引川神情有些凝重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确认季初羽没有受伤之后,便转过身来,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季初羽闻着顾引川身上熟悉的茶香混合着薄荷的香气,不知道是自己一时鼻酸梗塞出的苦味,还是顾引川身上确实有遮掩不住的药味,酸意没由来地顺着鼻腔一路攀升到眼眶,尔后是后脑勺最纤细敏感的皮肤。
十年前,他遭受这些的时候,如果有人可以为他遮挡一下,哪怕仅仅护着他一下,就好了。
顾引川的这一举动,吸引走了大多数的闪光灯。他英挺的俊脸阴沉着,任由他们拍摄,手微微向后延伸,将季初羽护住。
刘冉有些忌惮和畏惧地看着顾引川,脚步不自觉地往后微微撤了一下,开口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如实追踪报道了新闻,这是我的工作,被这世界不公对待的人那么多,总不能都怪到记者身上吧?”
“刘记者巧舌如簧,只当一个记者真的是可惜了。”徐鹤站在离顾引川不远的地方,视线放到刘冉身上,“你因为印厂的新闻一跃成为无虞市乃至整个业界都知名度很高的记者,甚至以此为噱头出了书。获利这么大,还能说得这么大公无私,刘记者还真是谎话说久了,连自己都骗过了。”
人群里,顾氏负责招标会的员工挤了进来。他手里抓着合起来的硬质卡片,扫了一圈,找到徐鹤和顾引川,把卡片递到他们手里:“顾总,徐特助,招标会的结果出来了。”
徐鹤跟着松了一口气。
这场闹剧之下,这份结果出的可太及时了。
徐鹤看顾引川没有动,只站在季初羽身前护着他,从负责人手里接过结果,打开看了一眼,他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承蒙各位媒体记者,以及相关公司对顾氏本次招标会的关心与支持。本次招标会的结果已经在我手里了,既然大家这么关心,本着顾氏招标公开透明的原则,我现在就将这份结果公之于众,也好让大家尽快安排自己的行程。”
徐鹤直接将卡纸翻了过来,露出上面笔锋凌厉但是很显眼的公司名字——新锐。
徐鹤也没有要吊着的意思,直接开口念了出来:“是张扬代表的新锐公司。恭喜。”
记者群里一片哗然。
早在招标会开始前,外界就传闻这次必定花落Hans公司,就连业内大神也在评估过后很肯定的说,如果没有一匹横空出世的黑马出来的话,这次能拿到顾氏和政府合作项目的必定是Hans了。
但是偏偏就出了这样一匹黑马,像是针对Hans量身打造的黑马一样。
而此刻,Hans公司的代表,还有创始人Hans夫妇都在现场。
视线里,突然陷入被动局面的辛铭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忽然有了行动,他有些危险地眯了眯眼,迈步朝这边走过来。
辛铭和顾引川差不多的身高,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大有一副水火不容剑拔弩张的架势。
辛铭看着顾引川清冷沉静的眼底,偏头点了点头,扯着嘴角自嘲地笑了一下:“这公司成立一个星期,就能打败业界龙头Hans,你早都安排好了?”
徐鹤有些忌惮地看着辛铭,似乎是怕他突然对顾引川动手,迈步稍稍靠近了一些:“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这次招标会完全公开透明公正,如果有质疑,你大可去检举我们。而且,新锐计划,Hans先生也是知情的。”
Hans先生被记者问到对此次招标会Hans落选是什么感受。
Hans先生终于把目光望向辛铭,眼底夹杂着愤怒和深重的失望,他用口音很重的中文开了口:“新锐,是我和顾氏合作成立的,我自愿为其提供所有技术支持。因为结合了Hans的传统技术和新锐研发人最新的环保涂层,这也弥补了Hans涂层不能成本居高不下的缺点。”
这话一出,辛铭脸上的神色一顿,眉头深深地蹙起来。
人群也开始不停地讨论起来。毕竟,Hans此举无异自毁长城。
“昨天,我和太太下榻的酒店起火了,我被人打伤了,和太太被关在房间里。如果不是顾先生派的人及时赶到,我可能已经死在那里。”
Hans太太似乎想到了昨晚的场景,还很后怕,她脸上瞬间有了泪痕,本能地捂了把脸,用德语带着哽咽说道:“我万万没有想到,Dylan会做出这种事。此前,顾先生曾经提醒过我们,我们那时候完全不敢相信。”
Hans先生在众人的商讨和质疑声中神色悲痛,视线盯着辛铭:“我们从没想过,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是这样可怕的一个人。Hans交在这种人手里,实在是太可怕了,我认为你应该得到法律的制裁,上帝不会原谅你的!”
记者群瞬间轰动了:“Hans先生,你们的意思是辛铭想要杀你们?”
“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了,真相不会被掩盖。等回瑞士,我会立即解除与Dylan的亲子关系,Hans公司即刻起也解除对他的一切聘用关系。还有,我也很同情顾先生十年前的遭遇,希望中国警方能还他一个正义。”
辛铭脸上带着狷狂的笑,眼眸幽深,发了狠地看向顾引川,语气里是笃定:“用你自己成立的公司,挖走Hans,我还真没想到,你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顾引川清隽的脸上的神色没什么变-化,视线同辛铭的对上,清冷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商场如战场,只有结局重要。这话是你说的。”
辛铭眼底透露出一丝危险的狠劲。
季初羽站在顾引川身侧,看着辛铭,语气冷淡地开口:“还有你昨晚绑架我和朵朵的事,警察都会一一查清的。如果不是得救了,恐怕,现在你已经又得逞了吧,在你这位毫无职业道德、作为资本和利益的喉舌的母亲的帮助下。”
她清冷的视线缓缓扫过周围的人,乔隐的镜头追着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听到季初羽语气严肃:“这里应该有半数的记者都是辛铭邀请来的吧?为的就是有针对性的报道关于顾氏和顾引川的新闻,从而利用舆论击垮他。诸位不如扪心自问,你们还敢说自己是在为了新闻和真相而工作吗?当媒体新闻都不能相信的时候,民众又该通过何种方式了解真相;到民众对于新闻媒体的信任彻底透支的那天,你们报道的不论真假,都被人质疑的时候,自己的工作和存在,还有意义吗?”
走廊一时静悄悄的,季初羽看一眼顾引川,视线再度看向前方的记者,丝毫不惧他们会说什么,又会把这件事曲解成什么样子,只是第一次在自己此生最畏惧也最痛恨的媒体面前说出沉积了十八年的话:“希望诸位能明白,当我们作为弱势群体和受害者的时候,没有媒体为我们为正义发声,那么等到民众质疑你们所报道的真相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替你们发声了。新闻是有时效性的,如果不能及时给予事情以真相,等时间过去,真相到来的时候,每一个袖手旁观甚至曲解真相的记者,都会是曾经助纣为虐的凶手之一。”
“呵,”辛铭笑声里浸着寒意,眼底的恨意和嘲讽浓烈,“十年过去了,我倒是小瞧了你。这算什么,将计就计?这么多年,该不会你的抑郁症也是装的吧?”
“所有人都说我心机深沉自私利己,他们是没料到你的心机有多深吧?能把自己都算进去的人,比我可怕多了。”辛铭拿舌尖有些痞气地抵了一下腮帮,脸上带着深重的嘲意,“十年前假装拿我当朋友,也是为了拿我当挡箭牌吧?你出国十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最后还是回来继承了顾氏。你什么都没失去,还摆出这副受害者的姿态做什么?”
今天的新闻随意一条都可以抽出来当头条了。
在场的记者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季初羽的一番话,还有这两个活生生的例子,像是一盆兜头而降的冷水,泼在了每一个从业者的心头。
他们虽然没再咄咄逼人的追问,但是都在暗暗比较这各家的记者级别和报道势头。
而且,旁边还有人把这里的一切现场直播了出去。
面对辛铭近乎猛兽一般的攻势,顾引川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他脸上的神色浅淡,连反驳的意思都没有。
“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乔隐嗤笑了一声,音量不低,视线看着手机上刷屏而过的弹幕,对着屏幕解释,“大家不要误会,我说这句话没有人身攻击的意思。从心理学角度说的话,孩子没有得到父母的正确价值观的教育和引导,很容易像辛铭先生这样,把一切都归咎于别人和外因,学不会自我消化嫉妒和憎恨,很容易走极端。”
这是她和季初羽商量好了的,为避免被有些新闻的歪曲报道,有需要的时候,就进行现场直播,把会发生的事都现场直播出去。
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远远超出她们两个人所预估的了。
因为顾氏和顾引川本身就有的极高知名度,直播进行到现在,已经有超两百万的人在看,乔隐这个账号和直播直接被顶到了热搜。
众人的视线都绕着乔隐看过来,她一幅不足为奇的模样,甚至有些嘲弄地看着记者:“抱歉,职业病,你们继续。”
辛铭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顾引川:“颜右是你带走的吧?你又凭什么在这边打着正义的旗号声讨我,我们做的事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为了自己罢了。”
顾引川神情浅淡的看着他,语调清冷:“我不需要带走任何人。我只是带回了自己的女朋友。”
季初羽脸上有片刻错愕,很快有些无所适从地看了他一眼。
顾引川一脸正色,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平地一声雷般惊人的话。
乔隐清了清嗓,稳住手中的相机,意有所指地看向季初羽,然后挑了挑眉。
辛铭脸上的笑容止住,凝视着顾引川,似乎不信,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但是没有,顾引川似乎真的对颜右的下落一无所知。
“颜右不见了。”辛铭沉声道,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他自嘲地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看向顾引川,“即便这次你赢了,这十年发生的种种,你就能全部都忘了吗?你的人生还能回到正轨吗?”
他的视线往下,嘲讽的看着顾引川被腕表遮蔽的手腕:“活着对你而言都是问题吧?”
顾引川笔挺地西装遮住的胸膛很绵长地起伏了两下,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清冷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隐忍的暗哑:“如果可以,我想全部忘了。”
这话一出,激得众记者犹如浪潮一样对着几个人的表情又是一通猛拍。
季初羽没有想到顾引川会回答辛铭这个问题,有些诧异地仰头看他,男人依旧本能般地把她护在身后,语气里却像是下定决心清算这十年的种种,决绝且无畏。
“之前的十年,我甚至每天都会在想,我为什么会遇到你们,如果我没有出生在顾家就好了。再或者,如果我根本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多好。这十年,活着的每一刻,与我而言都是清醒的折磨。”
“如你所愿,很多次,我差点就死了。”顾引川微哑的嗓音配合着他独特的语调,像是在季初羽最纤细敏感的神经上跳舞,每一步,都又痛又让人心动,“但那都是在遇到初羽之前。”
季初羽手指微动,满脸错愕地看向顾引川。
闪光灯在周围亮起,像是时间在此刻的剪影。
顾引川的话无关他人,只袒露自己内心的话,让众人的视线一瞬间全都集中在了季初羽身上。
“命运在我生命最荒芜的时刻让我遇到她,也许是不想让我死的。这几个月,一想到第二天可以见到她,我就发了疯的渴望活着。”顾引川回看季初羽,眼底像是有着刹那万千星辰。
季初羽的耳边已经听不到其他嘈杂的人声,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本能地握住了顾引川的手指。
他没有挣脱。
在经历最初的颤抖之后,无比坚定地回握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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