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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痒】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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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人都拘死了,其实从年二十九开始,各宫里的门禁就已经松了下来,每日也许人出来走动办差,但事先要验看了双臂的皮肤和体温是否有异状。

    皇帝年夜当日分别去了一趟寿康宫和慈宁宫。皇后那里只赐了吃食。

    姝菡知道再不能赖在养心殿,在年三十入夜前搬回了永寿宫。

    皇帝没有多说什么,是夜却亲往永寿宫住了一夜。

    姝菡知道这太过逾矩,却没舍得把人撵走。

    等这次痘疾的风波过去,两个人又要做回原本的位置,做回规规矩矩的皇帝和嫔妃,索性最后放纵一次。

    003

    一场灾祸过去,迎来的便是生机。无论对于身份贵重的高位者而言,还是如蝼蚁般求生的宫人而言,即使是没有隆重热闹的仪式,新年总是意味着新的希望。

    毓庆宫的太医在大年初一那日被皇帝传到了养心殿问话,被告知大阿哥已经彻底痊愈,然而因痘毒在脸上留下了印痕,恐怕有碍观瞻。

    皇帝挥挥手:“咱们满家的儿郎,历来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何时在意过容貌,只要大阿哥无恙,这些都是些微小事,无须计较。”御医得了这句,把心放回肚里,又回去为大阿哥做最后的疗养。

    又两日后,毓庆宫禁闭多日的宫门终于大开。

    皇帝亲自站在大门前去迎接他大病初愈的长子,也没因他满脸落下的麻子而多说一句。

    福元被瘦得脱了形的崔公公领着朝外走。他听说皇后不能亲自过来接他,先头还有些垂头丧气,待看清门口的皇阿玛,瞬间像只出笼的雏鸟一样,雀跃着朝他奔去。

    皇帝一边稳住大阿哥过于激动的身形,一边故意板着脸教训:“跑得这样急,像什么样子?万一再着凉了还得继续喝那苦药汁。”典型的好话不会好好说。

    大阿哥好不容易见到了亲人,顾不得许多,眼眶里立刻就湿润起来。“皇阿玛,皇额娘怎么没来?”

    “你皇额娘还在翊坤宫,眼下应该正在正殿等着你呢。”实情是皇后这几日被查出胎像不稳,须卧床静养。

    福元拉住皇帝衣角央求:“那皇阿玛陪儿臣一块去翊坤宫吧,咱们一家人好久没有在一起用过膳了。”

    皇帝这个时候,无论是出于安抚,还是本心,都愿意在久病初愈的儿子面前做一个慈父,遂欣然应允。

    等到了地方,也不需人通传,皇帝拉着大阿哥的手径直朝皇后所在的正殿而去,因她这几日怀像差,已经良久不下地,只在卧房里将养。

    皇帝先是嘱咐大阿哥等会儿不要冲撞了他皇额娘,然后才领着人进屋。

    屋子里光线很暗,且熏着安神香,皇帝本能地皱起眉。

    “伺候的御医何在?”

    院子里隔壁便有人站出来“微臣在。”

    “怎么白日里熏这么重的香?”

    “禀皇上,皇后娘娘已经多日不曾安枕,又用不得药,微臣只能出此下策。”

    皇帝朝御医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帐子里的人似乎听到动静醒来,又或是根本并没有入睡,只向着他们的方向出声:“谁在外头聒噪?”

    大阿哥听见声音,挣脱开皇帝的手,大步跑到了皇后的帐前。

    “皇额娘,儿臣想您了。”一边哭,一边抹泪。终究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皇后听见声音,似乎不敢置信,赶忙挣扎坐起身。

    她一边把人拥进自己胸怀,一边也泣不成声:“我的福元回来了,我的福元回来了,我是不是在做梦。”在一旁站着的倩儿忍不住侧过身把泪意往下压。

    皇帝看不得这个样子,只背着手回到院子里,也想多给他们母子一点相处的时间。

    可是不大会儿,里面却突地穿出一声尖叫:“你的脸怎么了?你不是我的福元,你不是!”

    皇帝闻声赶忙再次推门回屋,却只见福元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显然是被人推倒的。

    而床榻上,那木都鲁氏捂着自己的肚子,大口喘着粗气,额头是细密的汗。

    “快传稳婆和御医,快去。”皇帝一边朝着被惊住的倩儿吩咐,一边拉起在地上的大阿哥。

    等到众人都在屋子里围拢着早产的皇后娘娘,皇帝将福元拉到个无人的地方。

    “方才发生了什么?是你冲撞了你皇额娘吗?”

    福元低低垂下了头:“皇额娘命人掌灯后,说儿臣满脸的麻子,肯定不是从前的福元了。”

    皇帝痛惜地把福元搂紧在怀:“你皇额娘只是一时没认出来,走吧,跟皇阿玛回宫。”

    ☆、【产女】

    001

    皇后这一胎, 从去岁六月诊出喜脉之后,就一直怀相不好, 中间又经历了叛党围城、新皇登基、封后, 还有近在眼前的天花疫情肆虐宫廷,可谓命途多舛。

    御医先头给出的产期其实在二月中旬,而皇后这番突然发作, 距离正日子尚有近一个半月。所以任谁都觉得事发突然且令人担心。

    因常嬷嬷先时在毓庆宫伺候染痘殒身, 翊坤宫中少了年长的老人儿主持大局,加上大部分宫人在坤宁宫留守,此处本就人手不足。

    从皇后开始阵痛起, 殿内就呈现出一片纷乱之相。

    幸而太后在皇后禁足那段时间,就已经将产婆和医婆事先准备起来, 此时正侯在永巷里由那处的管事姑姑先教着礼仪和规矩。到了这个当口,自然要赶紧派过来。

    皇帝按着规矩, 并没在翊坤宫多做停留。

    便是寻常人家产子, 家中男丁也不会近了产房,以免沾染血光,流年不利。

    大阿哥福元懵懵懂懂, 隐约知道皇额娘将要生产,心情复杂。

    方才他皇额娘见到他的脸把他推搡到地上,还声称不认自己。大阿哥难免疑心皇额娘对自己不再似从前喜爱,一路上跟在皇帝身侧,均是苦了一张脸。

    皇帝先头本打算让大阿哥先跟在皇后身边几天,至少要把毓庆宫彻底清理一番, 再请了萨满法师来祛除邪祟再让他回去。

    皇后这一早产,皇帝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要把儿子放到哪里。白佳氏他信不过,姝菡又大着肚子。皇帝自己都自顾不暇,实在无法,只能先把人送到慈宁宫太后那里暂住。

    去之前,特意悄悄嘱咐,勿让人再提起大阿哥的伤心处,但凡有人嘲笑他脸上的麻点,立刻撤职撵去辛者库,待出了正月从严发落。

    大阿哥依依不舍被邓公公送走后,皇帝独自回了养心殿,随手拿起了朱批过的奏章,却一时间有些茫然。

    新朝伊始,本应万象更新。

    他兢兢业业勤政为民,却没能迎来平顺祥和的喜兆,从登基以来先后面临着从天而降的灾难、四起的兵祸,还有亏空的国库,便是朝臣私底下都猜测他继位不正。

    有人说他冷血,将先皇留下的废太子一脉赶尽杀绝,也有人说他残暴,上位数月,已经将十余位昔日旧臣抄家灭族,挫骨扬灰。

    可是没有人在意他呕心沥血为的是力挽狂澜,拯救明里风光实际内里早就枯败的山河。

    纵观以往历朝历代的天子,就算不是人人都浸淫酒色贪图享乐,担也绝找不出一人,如他这般克己修身事必躬亲。

    他才不过二十七岁,就已经生了花发。

    眼下,亲生儿子好不容易脱险,发妻却因儿子毁了容貌而气的早产,说出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身心实在乏累,再无心批阅奏章,皇帝只走到殿外,看向威严大殿之上阴云压顶,遮住了明澈天空。

    想来想去,这偌大紫禁城,唯独有一处能让他暂时忘忧。

    可是这个时候,去不得。

    皇后正挣扎在生死一线,他哪怕就是做做样子,也不能往旁人宫里去,至少不能留下令人诟病的污点。

    就算他不在意,可还有姝菡同样会背上骂名。

    不多时,小邓子从慈宁宫回来,带来了太后的口信:“大阿哥的事无须皇帝担心,皇后那处哀家也会照应。”

    说是如此说,但生孩子犹如闯鬼门关,皇帝就算和皇后感情失和,也不会真的置之不理。

    “小邓子,去翊坤宫看看情况如何了?”

    “奴才领旨。”

    “且慢。”“传我的口谕,若真到了危机关头,以皇后安危为重。去吧。”

    “嗻。”

    皇帝不是无道的昏君,也不是薄情寡义的丈夫。

    他甚至早知道,皇后这一胎是个格格,却怕皇后胡思乱想而让御医向她隐瞒了真相,只谎称脉象不稳推算不出。

    退一步讲,就算皇后此胎是位阿哥,皇帝也仍会把皇后性命看得更重。

    皇后纵然再自私无知贪婪,那也是曾陪他走过了七载年华的发妻,且于社稷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他即使在最愤怒恼恨之时,也没想过废后另立。

    甚至因此,他一度觉得委屈了和他同患难的姝菡,才格外对她纵容偏爱,可两个人都不是忘乎所以之人,到底拿捏着身份,丈量着余地。

    可在深宫里,这样已经足够惹眼。再多一分,皇帝给不得,姝菡也受不起。

    到了午时,回到殿内的皇帝没等来坤宁宫的消息,倒是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承乾宫的仪嫔白妤婷多日不见,还是那副我见犹怜的姿态,尤其生下二阿哥福安之后,原本娇弱的身体稍微圆润了些,在血狐毛领的包裹下更显得妩媚可人。

    皇帝见她不请自来,加上她在封宫时几次提出带着二阿哥出宫避祸,这会儿对她实在难有好感官,只看在二阿哥的份上,留着几分颜面。

    “仪妃因何事过来?”

    “臣妾听闻皇后娘娘早产,皇上也正担心,所以特地来看看,也想替您分忧。”

    皇帝抬眼看向语笑嫣嫣的俊俏容颜,心里微微反感,面上却不显。“朕无事,你先回吧,这个时候,要照顾好二阿哥,千万勿再添乱了。”

    白妤婷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来,怎么肯轻易放弃,只上前两步继续陈情:“臣妾是真的担心皇后娘娘的身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臣妾虽不才,也愿在此万难时刻替您分忧。旁的臣妾做不了,但去翊坤宫照顾产中的皇后娘娘,还是足以胜任的。”

    皇帝摆手,“此事自有皇额娘操办。”

    “可是太后娘娘毕竟上了年纪,除了操劳后宫琐事,还要照顾大病初愈的大阿哥,臣妾作为后宫里唯一的妃位,每日只在宫里独自安享太平,心里实在是不安。臣妾就想着,如臣妾这般愚笨,大事肯定处理不来,不过要是能在太后娘娘那里鞍前马后打个下手,也是足以胜任的。”

    皇帝先头就觉得,白氏无事献殷勤,定是有不可告人的心思,没想到她所图者真的不小。

    单说大阿哥去慈宁宫的事,她能这么快得到消息,说明她不是今时今日才生的野心。

    且这个时候来,是瞅准了时机,意欲先下手为强。

    后宫的权柄如今都在慈宁宫太后一人之手,皇后这次小产即使母女平安也定然伤了元气,短时间内不会再去夺权。白氏这个时候来,名义上是为了太后和皇后分忧,实际上,是要趁着后宫没被更多身世显赫的贵女们填满,提前把治理后宫的大权抢先握在手中。

    太后交权是迟早的事,皇后少则半年,多则几载都没那份心力管束后宫。唯一有竞争机会的永寿宫还有几个月才临盆,此刻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白氏这算盘打得着实在响亮。

    如果不是因为白景瑞在前朝的声势过高,皇帝说不定真会认真考虑她的请求。

    不过眼下,皇帝唯觉得这女人吃相太过难看,就如同朝堂上屡次请封的白家人,是喂不饱的狼崽子,早晚要为祸一方。

    “二阿哥还小,正是需要你这做额娘的多用心的时候。你有心出力是好事,却不必急在这一时。若无旁的事,就先回承乾宫去吧。”直接下了逐客令。

    白氏看一计不成,又另起了一事。“皇上,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讲。”

    “臣妾在承乾宫思过这几个月,一直都觉得心下难安,夜里常常睡不安枕,也不知是不是冲到了什么神明。臣妾斗胆,想请圣上开恩,允臣妾出宫去往普渡寺祈福。”

    皇帝猜测她出宫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也没有心力去和她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干脆从源头掐灭她弄鬼的可能:“祈福之事本无不可,但眼下天气严寒,不宜出行,且京城中痘疫刚灭,是否会复发尚未可知,此事待立春后再议。你既睡不安枕,回头朕派了御医去给你瞧瞧。”

    白氏见皇帝还是没允,心里知道定是前阵子她闹着出宫让他心里存了芥蒂,只好央求:“臣妾也知先时无状,在您为难之时只顾着二阿哥的安危。既暂时不宜出宫,臣妾想在承乾宫里设了佛堂,也好日日为您,为皇后娘娘祈福,还望您恩准。”这话说的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皇帝已经连续拒绝了白氏的两个请求,不好做得太绝,且在宫室內设佛堂,也不是什么禁忌,连姝菡的永寿宫都供奉着太皇太后老祖宗于她大婚时赏下的观音大士。

    “好,晚些我让小邓子去安排。”

    “那臣妾谢皇上隆恩。臣妾告退。”

    皇帝摆手让她下去,心里更加烦乱,不知翊坤宫那边如何了,小邓子已去了有些时候。

    望向外间的空旷院落,不知何时又飘了雪。

    002

    翊坤宫外的雪已经能盖过脚面,站在门外候着的小邓子心焦得顾不上北风刺骨。

    他先头还听见殿门里歇斯底里的喊叫,过来这许久,反倒没了声音,也不见人报喜。

    一门之隔的血室里,那木都鲁氏睁着欲裂的双眼,死死抓着身下的床褥,感觉自己的身体正被一点点撕裂、扯碎。

    然而,稳婆十分清楚的告诉她:“娘娘,你先蓄些力气,眼下还不到时候。”

    这妇人她见过,是她生大阿哥时候在一旁伺候的副手,心里多少还信得过。可这疼痛比头胎时候实在痛苦得多。

    当初福元临盆的时候,拢共不过一个时辰,就落了地,哪像这次,从发作到现在,已经近两个时辰,却连骨缝都没开全。

    那木都鲁氏在阵痛间歇,不免疑心是这稳婆不妥帖,可是便是信不过又能怎样,难不成要把人撵了,再换旁的来?旁的就能保证没安了什么坏心不成?

    这宫里头,只怕除了方才被他推搡的亲儿子福元,没有哪个真心实意盼着她生。

    她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真真正正意识到,这辈子活得有多么糊涂。

    在家做女儿的时候,她盲目听从父母和兄嫂摆布,倒是养成个仪态万千的贵女做派出来,可到底做了为家族铺路的棋子,在嫂子娘家的安排下,嫁给了彼时潜龙在渊的四皇子。

    初嫁时她是不甘的,但还是将四福晋的角色扮演的很好。至少皇子正妃的身份足够体面,而丈夫也愿意给她做脸,不会闹出什么宠妾灭妻的笑话。

    后来知道丈夫不甘称臣志在大统的野望,她其实是十分畏缩的。她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是要守着条条框框做个本分人,而不是打破规矩与人争强。而且,对于丈夫夺位的雄心,她其实从一开始就从未看好。

    等到丈夫被发配到热河修行宫,她深感跟错了人,只想凭着儿子自保,哪里想到丈夫还有荣登大宝的一天。

    眼看着自己空有个皇后的名份,却再难捂热皇帝那颗凉透的心,她只好继续把希望寄托在福元的身上。

    可是就在方才,当她在灯下看见儿子那张因天花烙印在脸上密布的麻点,她内心的希望崩塌了。

    纵观历朝历代,还没有哪位皇帝带着一脸麻子继位。

    毕竟那个位置,代表了一个国家的尊严体面,是不容亵渎诟病的神祗。

    如今带着这张脸,福元岂不是已经先一步失去了争夺储位的资格?这让她简直如遭雷击,情急下才牵动了胎动。

    她是真的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有持之以恒站在丈夫的身后,在他在困顿难捱之际给他支撑。

    后悔没在白氏和海佳氏势弱之时把她们铲除。

    更后悔当初鬼迷心窍,为了让福元住进毓庆宫,提出冬月让他迁宫,这才遇上了新挑来的骑射师傅。

    可是后悔有用吗?

    她顶着整个天下女人中最尊崇的身份,在即将难产的情况下,连一点支撑的希望都找不到。

    正想到这里,更猛烈的阵痛骤至,她侧过头咬住一旁的巾子,以防咬断了舌头。

    对,她还有这一胎可以指望。只要这一胎是个皇子,那就仍是正宫所出的嫡子,用不得几年,又是一个福元

    ……

    入了夜,那木都鲁氏再一次被阵痛从昏迷中疼醒。

    这一胎格外能折腾人。

    不过那木都鲁氏想,只要是个阿哥,便值了。

    “娘娘,您都快一天没进食了,这是参片,您张嘴含了吧。”

    那木都鲁氏撑着一丝力气张开了嘴。

    在一旁的稳婆和医婆趁着间歇由着伺候的宫人擦汗。“娘娘,您万万撑住了,胎位如今已经正了过来。再有一会儿,奴婢说用力,您便一鼓作气,千万莫向方才那样中途卸力了。”

    皇后凭着那点微茫希望,再次咬紧了牙。

    她还不能放弃,她还等着这个孩子为她争一个太后之位回来。

    或许是为母则强,在定更的钟鼓由禁城以北传来,而外边的大雪也刚刚收势,翊坤宫的一间偏殿里,传来了婴儿呱呱坠地的声音。

    彼时,刚刚从鬼门关闯回来的皇后强撑着残躯,转向一旁,带着无比热切:“是男是女?”

    稳婆利索地清理孩子身体,为她包裹上事先准备好的包裹。

    “恭喜娘娘,是位格格。”

    皇后觉得胸口似乎被什么重重捶打击中,连着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而另一名还在伺候的医婆惊呼:“不好,又见红了。”

    一墙之隔的邓公公还在仔细询问屋子里皇后娘娘和大格格的情况,却听见屋子里一片惊呼。

    片刻后,有人慌忙跑出来大叫:“皇后娘娘有血崩之兆,快去寻顾嬷嬷来。”

    门上的人自然狂奔着而去。

    小邓子再等不得,也转身往养心殿奔去。

    彼时,皇帝正坐在养心殿的龙椅上。他案头,是一张雪白的宣纸,上头写着好几个女孩用的名字,似乎很难取舍。

    这会是他第一个女儿,也是他登基以后的第一个降世的孩子。他不打算让她远嫁,到时候在京里给她招个安分老实的驸马……

    来不及想得过远,小邓子慌忙从殿外奔进来。

    “万岁爷,皇后娘娘戌时为您诞下了一名格格,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你倒是说啊?”

    “皇后娘娘似乎有血崩的迹象,奴才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去寻顾嬷嬷。”

    皇帝攥紧了拳头,到底念着往日的夫妻情分。

    “摆驾翊坤宫,朕去看望皇后。”

    ☆、【阴影】

    001

    “万岁爷您慢着些, 留神脚下路滑。”

    地面上的积雪被厚底龙靴踩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小邓子赶忙从身后的龙辇上取了只灯笼, 紧赶慢赶去追前面阔步而行的皇帝。

    一转眼, 人已经立在翊坤宫的门口。

    去前头打前站的小良子这会儿刚把门叫开。

    随着朱漆大门轰然中开,守门的太监们见到身披氅衣的皇帝,也顾不得地上凉, 扑棱棱在门斗内跪了一排。

    皇帝大步流星进去, 直奔二进。

    产房的门大开着,有三两个内侍进进出出地在搬东西,显然里面不会有产妇。

    方才不是说血崩?怎么门会是大开着的?

    皇帝的心蓦地一紧, 他随手抓住一个低头往外走的小太监,那人因夜色正浓且专注脚下一时没留神, 他手里端着的、被沾血的纱布晕成血红的水盆便不小心撞翻在地。

    被撞到小太监刚想抬头骂人,抬头见是穿了紫貂氅衣的皇帝, 瞬间舌头有些打结。

    “万, 万岁爷,吉祥。”

    皇帝哪有心情听他道吉祥?他现在感觉很不吉祥,况且身上沾了腥气, 是为不吉。不过也没时间计较。

    “皇后娘娘在何处?”

    “在,在,在东边寝殿。”

    “人醒着吗?”其实想问的是,是不是已经救过来了,还是已经不不测?

    “奴才不,不清楚。听伺候的嬷嬷吩咐, 让人熬了补血止崩的药来……”

    皇帝得到想要的答案,这才松了手,跟上来的小邓子赶紧伸手替万岁爷去解氅衣。那上面沾了产妇的血,阴气重。

    皇帝也没停步,自己一把扯开了绳结,把衣服随手丢在雪地上,眼见把无人踏足的积雪染红。

    进到堂屋的时候,几位御医正在写方子,顾嬷嬷也在一旁嘱咐着什么。

    皇帝不让惊动人,也没用响鞭开道,一时间真没人留意他进门。

    最先发现皇帝驾临的是一名叫巧儿的宫女,一错身险些撞到皇帝身上。

    “给万岁爷请安。”

    屋子里的人闻声这才发现皇帝来了,纷纷行礼。

    皇帝看众人的神色如常,心放下了大半。

    是他愚笨,怎么会怀疑皇后过身。如果她真有个万一,肯定早有人去养心殿报丧。

    “皇后如何了?”

    专擅妇科的顾嬷嬷一马当先:“回万岁爷,皇后娘娘在产下大格格后,有血崩之兆,幸而及时服用了归经的丸药,眼下血已经止住了。”

    皇帝又问:“可还有大碍?”

    “皇后娘娘这一胎怀得辛苦,且劳心劳力过甚,虽然最凶险的时候过去了,但至少也还得卧床将养几个月。至于往后如何,还要看这段时间恢复的好不好。”

    “那便是说,已经没有性命之虞了?朕可否进去看看皇后?”

    “圣上容禀,这妇人产子,历来都是在渡生死关,娘娘她洪福齐天,能在方才抢回一命已经是万幸,老奴不敢妄言娘娘的天命。您若是想探视娘娘,也切勿让娘娘再劳神劳力,不然老奴方才给娘娘服的药,就白用了。”

    皇帝知道顾嬷嬷不敢说的太明白,但几乎已经在说,皇后的身子已经破败,归天只是迟早的事。

    他于是起身,吩咐屋子里的人:“你们都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能让皇后有什么闪失。”

    002

    那木都鲁氏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死过了一遭。

    在弥留之际,她似乎被个孩子的哭声给吵醒了,可是既睁不开眼,也使不出力。隐约感觉有人捏住她的鼻子给她灌水,还有人将她从一个地方抬到另一个地方。

    等到真正醒转,她已经躺回之前住了一个多月的翊坤宫寝殿,身边伺候的倩儿正红着眼替她掖被脚。

    “娘娘,您醒了。”倩儿惊喜之余,赶忙回身喊人:“快将顾嬷嬷请来,就说皇后娘娘醒了。”

    那木都鲁氏仍感觉不太真实,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她印象里最后的场景,还停留在产婆喜气洋洋地告诉她,生下来的,是个格格。

    想到这里,她终于记起来,她还有个孩子的,虽然被告知是个格格,但万许那时是在梦里。

    “倩儿,倩儿,我的孩子呢?”

    “娘娘别急,奶娘把大格格抱去喂奶了。”

    “大格格,呵呵,大格格……”果然不是梦啊。

    倩儿看皇后一边自言自语还一边流泪,赶忙在一旁劝:“娘娘万万保重了身体,您这一胎生的不易,大格格胎里也带着弱,您这个时候,一定要先照顾好自己,等养好的身体,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

    皇后闭上眼,把指节紧紧攥向掌心。

    “再来?呵,再来不了了。大阿哥的脸毁了,继不了大位的,肚子里的这一个,也是个不争气的。我凭什么再来呢?”

    “娘娘您别灰心,大阿哥还小,说不定过几年再大一些,脸上的印痕就会消了,大格格知道您为她受了苦,将来也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您的福气才刚刚开始,一定要撑着这口气振作起来啊。”

    皇后似乎并没听进去,只把脸别向墙里面,不说话也不动。

    “娘娘,奴婢去把大格格抱来给您瞧瞧吧,大格格她生得像您,长得玉雪可爱,您见了准保喜欢,等您大好了,到时候就可以给她装扮起来,一定跟年画里走出来的金童玉女一样讨喜。奴婢想着……”

    “够了,别再聒噪了,我谁也不想见。”

    倩儿被打断,还来不及继续安抚,身后骤然想起另一个浑厚的声音。

    “皇后连朕都不见吗?”

    皇后先是不可置信,而后转为满脸欣喜,将挂着眼泪的脸转向门口,果然看见了只穿了身常服的皇帝站在门口。

    她以为,皇帝一定已经厌弃了她,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皇上,臣妾是不是在梦里?”

    皇帝记着顾嬷嬷的叮嘱,尽量和颜悦色,连方才听见她对大格格不喜,都暂时没去计较。

    “听说皇后这一胎生的辛苦,朕来看看。”

    “臣妾无用,让您挂心了。臣妾方才不是有意推开大阿哥的,臣妾只是一时激动,福元他现在还好吧?”

    “你放心,福元在母后宫里,身边也安排了崔公公照顾。”

    “那就好,那就好。”皇后其实很想和皇帝多说几句,可是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两个人从去年起就聚少离多,这分别久了,就仿佛回到了刚大婚那会儿,谁也不知道彼此的脾气秉性,都要慢慢摸索试探。

    可终究如今的皇帝,她已经看不透,也跟不上他的脚步了。

    皇帝也觉得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尴尬,只好临时挑了个话题。“我还没见到大格格,她生的好吗?”

    皇后脸上一顿,不知道皇帝有没有听见先头她和倩儿的对话,只扯出个笑:“奶娘带下去喂奶了,臣妾这就叫人把她带过来。”

    皇帝却言:“夜里风大,雪也刚停,今晚就不折腾她了,来日方长。”

    皇后听他说来日方长,原本暗淡的目光又亮了起来。“皇上,臣妾先时糊涂,伤了您的心。您能看在臣妾将死的份上,原谅了臣妾吗?”

    “休要胡言,顾嬷嬷说了,只要你好好卧床将养,不日定会大安。”

    “臣妾是历过生死的人,自己的身体再明白不过。您肯过来这一趟,也是可怜臣妾吧。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说着,转过脸,抽泣起来。

    皇帝见不得妇人这个样子,也不会哄人,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反复说着不要多想,保重身体要紧。

    皇后突然想起了还有件大事放心不下,只强忍着泪央求:“皇上,臣妾别无所求,只求您往后勿要恼了大阿哥。臣妾听说,他脸上的痘痕待日久年深,是可以消退的……”

    “你都这般憔悴了,还惦记那些无用之事,大阿哥是朕的长子,朕怎么会苛待于他,你好好休息,勿要忧思,我改日再来看你。”

    “皇上……”皇后还有万千言语困在心里,却赶上顾嬷嬷带着人进屋。

    “听说皇后娘娘醒了,老奴来给娘娘请脉,还请万岁爷移步。”

    皇帝从便从榻边站起身来:“朕也该走了,你们尽心伺候着,有任何事,即刻去养心殿禀了。”

    皇后只得望眼欲穿地见那人跨出了门槛,消失得再无踪影。

    003

    过了正月初六,军机处又再次热闹起来,才歇了没几日的阁老和中堂们歇息了十数日终于挂印上差。

    虽然各处府衙仍然封着印,且朝廷也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后才恢复大朝,但在养心殿的皇帝其实没有一天闲的下来。

    除了日常的政务,他还要分神过问后宫的琐事,只因太后这几日身体欠安,精神不济,偏偏她顾及着未出正月,不肯用药。

    皇帝有心在后宫里挑个能主事的人替太后分忧,却发现除了白妤婷,竟然真的没有其他人选,顿时放弃了这个打算,只得让小邓子多留意后宫里的动静,且日日也抽出时间去慈宁宫看望强撑着的太后,也顺便安抚暂时不用去上书房的大阿哥。

    两天下来,太后身前渐渐好转,后宫也无大事发生,皇帝唯独发现在慈宁宫暂居的大阿哥,每次去的时候均是一个人在窗下发呆,脸上也带着愁苦。

    大阿哥从前的性子再活泼不过,别说让他安分坐在哪里一动不动,便是在上书房都会站着背书,皇帝自然察觉出他的变化,也将此作为一件大事,难免压在心头。

    巳时刚过,皇帝命小良子把在福元身边伺候的崔公公叫来问话,果然问出些情况来。

    “大阿哥想来是惦记着皇后娘娘和大格格,这几日的胃口一直不好,且人也郁郁寡欢的。只有在太后老人家的那只雪奴面前,才稍有些笑脸。且他夜里也睡得不安稳,有时候干脆会在漆黑的寝房里坐着发呆,也不吩咐掌灯。奴才们问了,他也只说无事,倒不像是被魇着了。”

    皇帝惊讶:“竟有这等事?还有什么旁的细情吗?”

    崔公公仔细回想:“还有就是,大阿哥吩咐,以后他卧房内不许放镜子,也不许给他端芝麻饼子做点心。”

    皇帝从这些微线索里,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回去仔细盘查在大阿哥身边近身伺候的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或是有没有人私底下非议他脸上的痘痕。若有触犯者杖毙,但不要惊动了大阿哥。”

    “奴才领旨。”

    皇帝也知道,如此重刑只能堵住旁人的嘴,却去除不了福元的心魔。

    这么看来,问题还是出在大格格出生那日,皇后当时对大阿哥的态度,他生身额娘的嫌弃,已经不知不觉深深刺痛了他。

    由是,皇帝十分忧心,想来想去,传旨把腊月里才回京的九弟佑亲王召了来。

    004

    徵骐接到宣他入宫的口谕之时,正忙着替他的嫡妻诗婳选头面。

    因初十那日两人要进宫到寿康宫和慈宁宫问安,而诗婳自来是个懵懂娇养的,无人参详之下,只得退而求其次向丈夫征求意见。

    徵骐虽于女人衣饰上没大研究,但到底对宫中情形和太后的好恶十分熟悉,遂一边看她插戴发饰,一边给她念叨入宫的禁忌和避讳。

    诗婳在家做女儿时有父亲惯着,有长姐宠着,向来不耐烦被拘束,此番只敷衍地听了,心思还是在衣饰的搭配上。

    徵骐说完再来问她:“我方才说的,都记住了吗?”

    诗婳顺手拿起一只金镶玉的簪子,看着徵骐一脸官司:“王爷说的那么快,臣妾如何记得住?”“您说这支怎么样?会不会趁得我脸太圆润?”

    徵骐白费了番口舌,也不恼,还从桌子上的妆奁里拣出一只银质的珍珠发钗,替她插进浓密黑亮发丝中。

    “我瞧着这支好,显得文静。不过换那支显得圆润些也不错,人也精神讨喜。”

    诗婳撅起嘴:“好话都让您一个人说了,倒将难题又抛给了臣妾。我总不能两样都戴吧,那还不让人笑话我是只花孔雀?”

    想了想又道:“那我戴这珍珠的好了,也好配耳珰。”

    “嗯,这支显得肤色也好。”说着顺手把配套的耳挂也替她拿出来。

    小良子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传的旨。

    诗婳见丈夫要出门,赶忙亲自取来了氅衣给他披上。“王爷当心天冷路滑。”虽被照顾惯了,也还知道关心体贴人。

    徵骐由着她系上绳结,悄声在她耳边低语:“晚上等我回来。”

    诗婳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脸腾地红透,气得转身回了卧房。

    两个人成婚不足一载,又分别了数月,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小良子看在眼里,也跟着欢喜,却不敢耽搁正事。

    “王爷,请吧。”

    徵骐抿着笑,拿起小太监递过来的顶戴,自己戴在头上。

    ……

    紫禁城里昨日的积雪已经被彻底清理干净,只余枝头残挂的雪霰,偶有风过,飘洒散落。

    徵骐认得路,只走在小良子前头,很快就看见了养心殿,却听见隔壁的一处园子里有动静,且那声音隐约觉得耳熟的紧。

    待想起来那处是永寿宫的后园,才意识到,说话的人不正是当朝的成嫔娘娘,也是夕日让他上心的女子。

    心里虽然不再复往日酸涩,但终归考虑要避嫌,于是紧走几步。

    皇帝已经等了他多时,见人来了,头也不抬地招呼:“你先坐,我把这本折子先批完。”

    徵骐早就见识过他四哥的勤勉,只在窗下的遒龙茶桌旁落座,便有当值的宫女敬了茶过来。

    少顷,皇帝才把头抬起来。“用过膳了没有?”

    “臣弟在府中已用过了,您这个时辰了,竟还饿着?”

    “有什么办法,每天十二个时辰,我恨不得一个时辰都不睡,还感觉事情总是做不完。”

    “有什么我能办的,四哥千万别跟我客气。”

    “你才刚回来没几天,我要是再把你派出去,只怕你府里的福晋会到皇额娘那里告我的黑状。”

    佑亲王和王妃感情和睦,在这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徵骐憨憨一笑:“那您下次准许我把王妃带着出门就成了。”

    皇帝无语,只得和他说起正事:“我眼下,还真有事要托付给你。”

    徵骐看他四哥语气郑重,也赶忙正色:“四哥但说无妨。”

    “福元年纪渐长,也该把骑射功夫好好练起来,我有心让你先代了他的骑射师傅,你可愿意帮四哥这个忙?”

    徵骐当然知道,福元此前是有一位专教骑射的师傅的,但在上个月那场疫病中已经离世。

    “您只要信得过,臣弟一定不负你所托,定然把福元教出些样子来。”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旁的倒在其次,除了让他强健强健筋骨,重要的是,也要练练他的脾性,不要被拘成了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的娇气包。”却没明说福元受挫的事,只希望他在他九叔疏朗豁达的性子影响下渐渐好转。

    “臣弟省得了,从什么时候开始?”

    “那就从正月十六开始吧,回头我让人把毓庆宫重新收拾一番再说。”

    “好,臣弟随时等您召唤。”

    此事议定,皇帝也不多留,徵骐轻车熟路,并不让人引着,独自往出宫的方向而去。

    刚出了养心殿的大门转过一个弯,一张熟悉的脸冷不防撞入眼帘。

    两个人均是一愣。

    由阿蘅扶着的姝菡颔首问候:“佑亲王别来无恙?”

    徵骐压下心中恍惚,有礼答到:“托成嫔娘娘的福。”

    “王爷这是打养心殿里出来?”

    “不错,皇兄召我来议事,不过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出宫去了。”

    “如此,我就不耽搁王爷了。”

    “好。”“天冷路滑,娘娘做保重身体。”

    “多谢王爷。”

    两个人错身走开,各奔东西,本自清白。

    偏偏有个在不远处从梅树上采集雪水的小宫女自以为窥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她顾不得把瓮口封好,匆匆忙忙奔回了承乾宫,把这惊天的消息悉数告知给她那位屡次在圣上跟前碰壁的仪妃主子知道。

    “佩瑄,你做的很好。看来海佳氏身后的故事还真不少,或许我们可以用他们的关系做做文章……我就不信,我赢不了她。”

    ☆、【挑拨】

    001

    正月里天短, 人也容易贪睡,无论是年节里休沐的官员还是市井的百姓都可以趁着此间好好将息, 可唯有雕栏玉砌富贵滔天的紫禁城中, 偏偏众人最早起来。

    皇帝忙着政务全年无休自不必说,太后和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天不亮就自然醒神,宫妃们因初六那日起恢复了请安, 也要渐天的早起, 更不用说要更早起身伺候主子们的宫女和内侍们。

    姝菡虽被豁免不须到寿康宫和慈宁宫问安,但也没能日日一觉到天亮。

    她挺着七个月大圆滚滚的肚子,夜里已经不能平躺。而且随着月份渐大, 她睡到一半起来解手的次数也明显增多,到了次日一早, 几乎都会顶着黑黑的眼圈,便是晌午在院子里散步后回来补眠, 也总是一副睡不醒的疲累感觉。

    不觉到了正月初十这一日。

    在隔间上夜的玉琉眼看主子夜里翻了好几次身, 不禁和来换值的铃儿抱怨:“唉,主子还要近三个月才能临盆,也太熬人, 看这能折腾的样子,准是个小阿哥无疑了。”

    姝菡自己并没问过这一胎是男是女,但不影响他人凭着心意胡乱猜测。

    铃儿听了玉琉的话不以为然:“两个多月转眼就会过去,且主子这样已经算是十分安省的了。你是没见过有那怀相差的,能从头月孕吐到末月,且会瘦弱得差不多皮包骨头、偏还吃不下睡不好, 最后连临盆时都使不出力气,那才叫做遭罪。”

    铃儿本是随口吐槽,却被玉琉及时阻止。

    “快呸呸呸,你这口没遮拦的,这些话也是随便乱说的?”

    “呸呸呸,信女失言了,坏的不灵好的灵。”

    姝菡侧躺在新换的石青色帘帐里头,其实早就醒了,听着两个人在外头悄声议论,越发没有规矩,只得出声:“今日是初十了吧?前几天慈宁宫来宣了太后娘娘口谕,似是说在这一天我也要去问安?”

    铃儿听见动静,赶忙走到帐子边:“主子您醒了?奴婢这就伺候您穿衣。因今日是正月里唯一一次太后给小辈们纳福派福袋的好日子,所以素兰姐姐过来特意嘱咐让您也务必去一趟,想来用不了多少工夫。奴婢已经吩咐外头备好了肩辇,准保颠不着您和小阿哥。”

    姝菡失笑,她们一口一个小阿哥,说的有鼻子有眼。万一她生下来的是个小格格,到时候只怕是给她们主子打脸,不过看在她们一番好意,也没有出口纠正。

    玉琉看阿蘅没有进屋,就不急着回去休息,也留下和铃儿一同伺候姝菡梳洗。她从鸡翅木的衣架上取来一身内务府前几日新送过来的花青色吉服,看看袍子腰腹间的余富,再看看主子的身形,估摸着顶多能再穿一个月又得重新量身再做。

    等她伺候着姝菡把衣裳穿戴整齐,铃儿把妆奁也打开任姝菡挑选。

    “主子要戴了哪套头面出门?是这套碧玺的?还是珍珠的?”玉琉手巧,一边帮她把头发梳平抹上头油,一边问她意思。

    “珍珠的吧。”

    珍珠低调。毕竟先皇大行不足整年,按着汉人的礼法,离除服远着呢。

    碧玺那套镶了金,有些不敬,但后宫里出了百日就彻底解了禁,也就天家反而受制的少些。

    玉琉得了令正拿着发冠往姝菡头上比量,外间小六子却不经传唤就掀开了帘子。

    “主子,万岁爷来接您同往慈宁宫。”

    姝菡听见这话,虽然惊讶,还是赶忙扶着肚子转身站起来,而皇帝却已经跟在小六身后进了房门。

    姝菡当着宫人的面历来不拿乔,规矩道了声皇上万福,却遭到皇帝的不满。

    “不是早就说过,在屋子里用不着多礼?也不知你这规矩要守给哪个没眼色的看?”

    皇帝嘴上如是责备着,到底还是把一只宽厚温暖手掌朝着迎面走来的姝菡递过去,随即攥紧了她的柔荑。他不急着说正事,而是先从头到脚仔细把人打量了一番,然后带着些许心疼口气:“瘦了。”“是这几日吃的不好?”

    倒没怀疑有哪个奴才敢不尽心伺候,如今只怕没人敢在背地里阳奉阴违。就连内务府大库房里的耗子们都必定知道,这位成嫔娘娘简直就是当今万岁爷的心头肉,宁可怠慢了在月子里将养的皇后娘娘也不能开罪了那位。

    姝菡口中却多有不满:“臣妾胖了这么多,您竟还说瘦?您瞅瞅,这刚做好的衣裳都要装不下臣妾了。”

    皇帝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极其自然地隔着衣料轻轻抚上她被撑起的腹部:“他这几日有没有闹你?我看你脸色似乎不大好。”

    “她乖着呢,平时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偶尔伸个小手小脚抻抻懒腰,也只在午后和臣妾入睡前才肯大动。臣妾猜着,她这么乖巧,一准儿是个小格格,臣妾已经提前命人准备了好多小棉布兜兜,臣妾还想着,要再准备个摇篮和玩器来,到时候臣妾就一边摇着摇篮一边逗她解闷儿,您说好不好?”

    皇帝私底下其实早就问过一直为姝菡诊脉的两位御医,也曾向顾嬷嬷求证,得到了众口一词的答案,都称成嫔此胎怀的十有八九是个小阿哥。

    但既然姝菡认准了是个格格,他也只当是她谨慎谦逊,且忌讳着言灵,强忍着不说破。

    “好,等从皇额娘那里回来,我就让内务府再多备上些穿的用的玩的。”当然,都是给小阿哥的。

    等姝菡收拾妥当,还不到辰时。

    因皇后尚在月子里休养,不会前往慈宁宫,且众人也不必先去坤宁宫中应卯,所以时间还充裕的很。

    皇帝今日因要去给太后问安,也推了一应事务,所以两个人难得一起用了早膳。

    姝菡其实平日里胃口不错,但今日难免又被皇帝敦促着多用了一只水晶包和半碗小米粥,直嚷着再吃就得去换衣裳了,皇帝才肯罢手。

    等到用完了早膳,两个人才分别上了龙辇和肩辇,而不是同车而行。

    姝菡是顾忌着不能逾矩,皇帝是怕她被车马颠着。

    002

    四个青壮太监将四组缠了垫肩的杠子担在膀子上,每一步迈出去既平且稳。

    他们均是皇帝此前特意嘱咐小邓子挑选的得用人,不仅有着把力气,身世和来历也有着担保。

    不只是人,就连着肩辇都是内务府赶工新造出来的,就怕哪次把姝菡给摔了碰了。

    肩辇的靠背已经铺好了厚实软垫,为了防止人坐上去打滑儿,已经用针线细密地和木制结构缝合成一体。

    侧坐在上头的姝菡紧了紧白狐狸毛的围领儿,又换了个舒服姿势。

    她身上除了自己的氅衣,还在肚腹上盖了件暗纹织花的羊毛毡毯,手里也捧着阿蘅刚刚填好炭的银球熏笼手炉。

    姝菡本没想到皇帝也会同去坤宁宫,因有龙辇在,才不得不用起全套仪驾,就算是尾随在皇帝后头,也觉得十分扎眼。

    刚行到慈宁宫门前,就遇到了同样早来的两拨儿人。

    东边用了全副宫妃仪驾出行的是承乾宫的仪妃白妤婷,她怀里还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隐约可见露出个白净小脸,正是五个月大的二阿哥福安。

    西边则简单的多,拢共一个随侍的小内监和一对牵手而立的夫妇。男的是如今深得皇帝器重的当朝佑亲王徵骐,旁边小鸟依人满脸天真却故做老成的是佑亲王正妃嘉詹·诗婳。

    三路人马汇合在一处,按制先问安行礼,然后则要以皇帝为尊,其余人分列两旁。

    这个场合,皇帝也没去和哪一边嘘寒问暖。

    待慈宁宫的大门敞开,包括姝菡的队列在内,都须留在门外,姝菡也在阿蘅的搀扶下从肩辇上下来,到了长者宫里,除了皇帝,旁人都要换做徒步。

    皇帝的卤簿缓缓在前头逶迤,姝菡便和西边的人站在了一处。

    诗婳其实早就认出了姝菡,不只因她和自己是同旗同批的秀女,还有着她姐姐诗雯和姝菡同在寿康宫做抄经侍女的渊源。

    “雅珠姐姐。您可还记得我,我是嘉詹·诗雯的妹妹诗婳,今日陪着我家王爷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姝菡了然,佑亲王作为太后的半子,自然有其他先帝子嗣不同的恩荣。

    佑亲王方才也见到了姝菡站过来,但只略点头就把脸转向宫门,假装看向皇帝的方向,没想到自己的福晋会主动和姝菡搭话。

    他故意板着脸教训诗婳:“不得无礼,该叫成嫔娘娘才是。”虽然两边的品阶相同,但姝菡毕竟是皇帝的嫔。

    诗婳有些委屈地扁着嘴改口:“王爷就知道凶臣妾,成嫔娘娘都没介意。”

    看在姝菡眼里,却有着一番打情骂俏的意味在里头,她忙笑着圆场:“我也确实有些日子没见到诗雯姐姐了,还怪想她的,只是老祖宗心疼我身子沉,轻易不许我出门,不然等会还真想同你一起去寿康宫。”

    诗婳看着姝菡过于显眼的腰身,当然知道她月份不小了,心里其实多少有些羡慕。

    自她去岁五月里大婚,至今也没有喜信传出。虽上头没有正经婆婆催促,到底已经被娘家人耳提面命过多次。

    诗婳想到姝菡只比自己早一个月成婚,有心问问她得子的秘方,当着丈夫的面又不好开口。

    正纠结忸怩,对面刚刚下了车驾的仪嫔抱着二阿哥信步走了来。

    “没扰了几位说话吧?”

    姝菡之所以会站到东边,就有着避开白妤婷的意思,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来搭讪,就不知道是冲着谁而来。

    佑亲王看她过来了,主动避嫌,先打了招呼,随后只对着妻子叮嘱:“我去那边等你。”

    诗婳还是头一次见白妤婷,但看她排场不小,也略猜到她的身份。

    她看向相对熟识的姝菡:“不知这位娘娘是?”就是想让姝菡帮着引荐。

    姝菡这点礼数还是要尽到的:“这位是仪妃娘娘,娘家姓白。”也不用细说,这朝堂上,白不算大姓,且有女嫁入天家的,还真是独一份儿。

    诗婳也不是全然不通庶务,听完赶忙行礼:“呀,原来是仪妃娘娘。我叫嘉詹·诗婳,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说起来,我小姨父还是您兄长的下属,如今在西南军中。”

    白妤婷未语先笑,“那还真是巧了。不过诗婳妹妹不认识我,我却一早就知道你。”

    “诶?娘娘如何识得我的?”

    “这宫里头谁不知道,当朝肱骨佑亲王待娇妻如珠似宝,简直羡煞众人。”白妤婷说完,还有意无意拿眼睛去瞧立在一旁无甚表情的姝菡。

    诗婳冷不防被人打趣,并没留意对方的眼色,只红着脸糯糯:“娘娘莫再消遣我了,您这话羞死人。”说完反而往一直没搭话的姝菡身后躲去。

    白妤婷看诗婳没有领悟,怎能甘心白白放过如此大好机会,又重新挑起了话头:“诗婳妹妹怎地如此厚此薄彼?只顾着和成嫔妹妹亲近,难道是因为知道,她与你家王爷有旧,且颇有渊源,所以才特别亲厚?”

    这话细品品,有些诛心。

    一个宫妃,一个当朝王爷,把话稍微想歪,便足可令人身败名裂,何况,还当着姝菡和徵骐发妻的面、红口白牙的说出来。

    诗婳果然略皱起眉头,没有直接问向说话的仪妃,而是拉住姝菡的衣袖:“成嫔娘娘,我怎么听不懂仪妃娘娘的话?”

    白妤婷果然没安好心。

    姝菡虽然心中坦荡,也没有和徵骐有任何暧昧和首尾,但徵骐彼时到底对她有过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可他眼下娶了妻且一看就知道夫妻和睦,应是把过往早都揭过,这件捕风捉影的旧事,没想到还有人会翻出来再嚼。

    想到这里,姝菡只微微一笑:“诗婳莫要听仪妃娘娘玩笑,我哪里敢同你家王爷攀亲,说是旧识,只不过因为我额娘从前曾在悦嫔娘娘身边服侍过一段时间。经仪妃娘娘之口这么一说,反倒像是,我仗着母亲恩主的那点情分,胡乱仗势逞威风。”

    诗婳果然又露出笑容:“我说的嘛,王爷从未提起和成嫔娘娘是旧识,原来是仪妃娘娘故意夸大其词罢了。不过从前的事不重要,往后我倒真要和两位娘娘多亲近才是。”

    白妤婷还欲再挑拨几句,门上的人来请:“请几位主子移步,可以进殿面见太后娘娘了。”

    几个人赶忙肃容整装。

    姝菡跟在妤婷的身后,仿佛看见了一只浑身透着冰冷寒芒的毒蛇正张牙吐信。

    她自忖从没有去招惹过这人,却反而被她反咬一口,果然对敌人的轻忽就是对自己的不仁。

    003

    太皇太后深居简出惯了,自从身前有了新晋的太后做掩护,连寻常的问安都是能免则免,像这种抛头露面的节庆也全权让太后代行。

    皇帝问了安,接了太后娘娘单独准备的福包,自然不用留下来等到最后。

    他替皇后接下了她和大格格的那两份,看样子随后大概要再往坤宁宫去一趟。

    在坐的众人里,因佑亲王并非太后亲生,等接了福过后也没盘桓太久,先告罪去往寿康宫。

    太后当然不会挑理,毕竟不是亲生儿子和媳妇,而且,也知道是小九她媳妇儿借机要去看她亲姐姐去。

    姝菡因有孕在身,本也想找个由头先回永寿宫,但偏偏姓白的打定主意和她过不去。

    “我瞧着成嫔妹妹的气色似是不好,可别是动了胎气吧?”

    太后刚将福包揣进由素兰抱过来的二阿哥的襁褓里,又叫来大阿哥来看看他的弟弟,就听到白氏的话,难免分神看过来。

    时至今日,在座的人其实皆知,当初姝菡之所以会入了安亲王府,是太后和太皇太后一手促成的。

    众人自然也知道,这位历来不肯吃亏的太后娘娘其实并不是心甘情愿接过这个烫手山芋的。再加上,彼时还是安亲王的皇帝,为了救这位成嫔,还曾忤逆过先帝,落得个连夜被赶出京的下场,至今还是史官们文饰过去的污迹。

    任是哪个做母亲的,都不会喜欢这么一个惹是生非且还让自己儿子偏疼的女人。

    碍于姝菡如今怀着身孕,以龙嗣为重,太后这一向并没主动找过姝菡的麻烦。

    听到白氏的关心,太后为了皇帝着想,也要问上几句。

    于是话题被引到了养胎育儿上头,姝菡成了屋子里的焦点,便不好起身告退。

    等从如何安胎讲到生产时的避忌,又从生产论及育儿经,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姝菡感到自己的腰快要折了一般,还要勉力带着得体笑容支撑。

    这时候,门外突然有人来报:“禀太后娘娘,万岁爷让奴才捎个口信过来,说是坤宁宫里的大格格,有些不好。”

    ☆、【大格格】

    001

    坤宁宫自大阿哥和皇后冬月里先后搬离, 到正月初五才算正式解了封。

    前段时间被圈在里头的宫女太监们提心吊胆地过了一个月,因皇后此前状况不断, 一直也没人过问。他们虽最终幸免于难, 但糟心又遭罪地跨过了年节和改元,个个都憔悴的不似人形。

    等重见天日,从前的荣宠或是位置又要重新掂量, 无不惶惶。

    皇帝本欲让皇后过完二月二再搬回坤宁宫, 可遣了小太监去问,烧得迷迷糊糊的皇后却咬紧牙关坚持:“臣妾就是死,也要死在坤宁宫的正殿里头。”

    皇帝知道有些人一旦魔怔了就再说不通, 索性放手由她折腾,所以这些天也没再过去。

    如此, 到了正月初八那一日,皇后凭着人参鹿茸燕窝黑枸杞一应补益气血之灵药, 稍微养回些精气神儿。她能坐起身头一件事, 就是吩咐迁宫。

    正午阳气最旺,皇后从头到脚被裹得严严实实,又用了一顶穹顶华纹小轿被送回了象征着后宫尊贵至极身份的坤宁宫。

    等候多时的后宫旧人翘首以盼, 把后半生的指望都寄在归位的主子身上,可她们幽闭了一个多月,并不知道,如今的主子比从前更难伺候。

    皇后从正月初三那日产下大格格后,性情就变得十分乖戾。

    先是,有两个在她屋里伺候的小宫女因无意间说起, 为小阿哥准备的物件不知道怎么处置,被皇后下令杖责三十,直接被打得皮开肉绽撵去了辛者库;后来,旁边配殿里住着的奶娘因没能哄好大哭不止的大格格,也被掌嘴十次。连平时最受皇后信任的倩儿,最近都没少被皇后责备。

    于是,在此间伺候的宫人时时刻刻被笼罩在一股肃杀压抑的气氛中。

    到了正月初九晚上,才下生没几天的大格格,在夜里发了热,奶娘柳氏因脸上还挂着彩难免懈怠,而另一名奶娘刚好风寒暂时挪出去住,一时间竟没人顾忌到小孩子为什么彻夜没了动静,还当她是睡实了。

    到了初十这一早,大格格一张小脸已经由红转白,由白转青,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奶娘发现的时候,那小小的人儿大口张嘴倒着气息,已经是挣命的驾式。

    柳奶娘瞬间就慌了神。

    虽然她一早就看出来,这位可怜的大格格生来就不受她亲娘的待见,但那毕竟也是龙子凤孙,是不能怠慢的主子。

    孩子甭管是因为什么病的,她作为奶娘都难辞其咎。于是,趁着皇后进完早膳,倩儿出来端药的工夫,赶忙把事情报上去,却不敢说的太严重,只道:“大格格夜里踢被子着了凉,这会儿有些发热,老奴在皇后娘娘那里不得体面,实在没法惊动,倩儿姑娘您赶紧拿个主意吧。”

    倩儿从腊月起到现在就没拾过闲儿,人也累的骨瘦嶙峋。她听了奶娘的话,也同样不敢报给里头的皇后知道,只悄悄命人拿了坤宁宫的腰牌去请御医,打算确定了病症也好找主子说话。

    倩儿也的确难做的很,她何尝不知,皇后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一胎再产下个嫡子,这瓜熟蒂落,从阿哥变成格格,皇后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再加上,如今大阿哥福元脸上留下的痘痕,平心而论确实有碍观瞻。她就算没读过律令,也知道为官做宰的都讲究个品貌端正,更别说是代表了一国风范的储君。

    皇后眼下心里不舒坦,底下的人自然都没有好日子过。

    倩儿是主子身边的旧人儿,此时不尽心,又能指望了谁?

    没想到,御医还没到,多日没驾临的皇帝先来了。

    彼时,倩儿正在寝殿门口.交待一日的琐事,抬眼就看见皇帝穿着身吉服过来。

    来不及进去通传,人就到了近前。

    “给万岁爷请安,您吉祥。”

    “起吧,皇后可醒着?”

    “娘娘刚用了药,奴婢出来的时候正在养神。”

    “嗯,我进去看看她。”

    倩儿便走在头里,替身后的皇帝推开门。

    等进了穿堂,倩儿便不再往里走,而是替皇帝掀好了帘子。

    许是皇后此刻因药起了效又睡过去,里面一点动静也无,而皇帝很快出来。

    “大格格在何处?”

    倩儿有些畏缩,怕皇帝知道大格格病了,迁怒给这些原本就不容易的宫人们,也包括她自己。

    “大格格由奶娘带着在配殿里,要奴婢将她抱过来给您瞧瞧吗?”

    “朕亲自过去吧。”

    正这时,章太医拎着药箱匆匆打外头进来,见了皇帝赶忙行礼。

    皇帝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来给皇后请脉的,等多问了两句,才知道他是来给大格格瞧病的。

    “大格格病了?什么时候的事,可有大碍?”这话问到倩儿头上,却得不到具体答案。

    他想了想又道:“罢了,朕亲自去看吧。”

    等到了大格格的配殿里,一股子灰土气扑面而来,而摇篮里旁边坐着的柳奶娘不知正拿了水碗给大格格往下喂着什么?

    等走进一看,那碗底带着香灰,这还不算,大格格脸色白中透青,印堂发黑,哪里是个正常孩童该有的样子。

    皇帝顾不得质问,一把揪住柳奶娘的后衣领子,把人拎起来甩到一旁,把黄花梨八仙桌上的一对双耳翡翠瓶子直接撞翻到身上,又碎落在松木地坪。

    这么大的动静,大格格似没听见一样,仔细一看,已经进气不多,出气更少。

    皇帝顾不得身份,赶紧让开身,朝着门口候命的御医大喊:“大格格情形不好,你快来看看。”

    002

    皇帝坐在坤宁宫正殿的紫檀木罗汉榻上,心里比脸色更沉郁。

    方才听御医来报:“大格格应是风寒入体,加上胎里带弱,才发了热症。因疏于照顾,没有及时用药,眼下已经脱了水。微臣已经将药混在羊乳里给大格格喂进去了些,但后面如何,还要看天命。”

    皇帝面对御医的话,简直有如骨鲠在喉。

    那是他嫡亲的大格格啊,也是新皇登基后第一位降生的嫡出公主,就在她亲生皇额娘的身边,居然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都没人发现。

    哦,不对,她的奶娘柳氏倒是发现了,不过她为了避免被别人发现大格格病重殃及自己,竟然用了混账的乡野昏招儿直接给不足月的大格格往下灌符水!这简直就不是人能做下的事。

    还有大格格她嫡嫡亲的皇额娘,听说这么多天来,别说让人抱了孩子过去看看,连提都没提起过一次。

    这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震怒之余,皇帝已经做了决定。

    大格格不能再养在坤宁宫了,不管皇后是出于有意还是无心。再继续放任下去,大格格就算躲过了这一劫,后面还要面对同样的坎坷。他还不想尝试失去骨肉的痛苦。

    “小邓子,派人去慈宁宫请太后过来。”“你再去趟承乾宫,去和仪妃说,让她把二阿哥身边的奶娘临时抽出一个过来。”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柳氏不得用,放眼宫里,也就二阿哥身边有两个奶娘伺候着。

    皇帝倒是没指望让白妤婷亲自替皇后养育大格格。

    此前白氏纵容奴才掌掴皇后的亲嫂子图佳郡主的余波还没过去,这个时候把大格格送过去,就算孩子不会受到虐待,白氏也未必有多尽心。

    而且,白氏可能压根儿就不会接这烫手山芋,毕竟大格格身子骨弱,万一出了意外,谁都要吃挂落儿。

    不只是白氏,后宫里的女人,大概没谁愿意替皇后养孩子,就算能以心换心养熟,万一哪天皇后发了威风,这付出的辛苦说不定都要换来责难。

    大格格要是个皇子,兴许还会有人争上一争,但一个不能继承大统的格格,谁愿意费力不讨好冒这个风险?

    想来想去,竟然找不出一个人选,只好先让太后过来一起拿个主意。

    不大会儿,皇帝终于把人等了来,除了太后之外,近来甚少出门的大阿哥竟也跟了来。

    三个人按着家礼互相问过安,皇帝便让小良子带着大阿哥去看望配殿里的大格格。

    大阿哥虽不是第一次当哥哥,但此前经过皇后潜移默化的疏导,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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