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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痒】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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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觉在御案上眯瞪过去。

    小邓子听见鼾声,不敢把皇帝惊动起来,只怕他醒来又顾不上休息,遂拿了毯子披在他肩头。

    等皇帝一觉醒来,其实不过过了两刻钟的工夫。

    他提起笔,继续方才未完的公务。

    门口太医踉踉跄跄跪下大呼觐见。

    皇帝抬头,只见那御医用纱布把自己缠裹得严严实实,一时没闹清状况,便抬腿要往外走。

    那御医赶忙离得老远阻止:“万岁切勿靠近。微臣刚从毓庆宫给大阿哥诊脉回来,恐过了病气给您。”

    皇帝闻言一愣:“你把话说清楚,大阿哥他怎么了?”

    那御医隔着门槛颤抖着吐出几个字:“大阿哥他,出痘了……”

    ☆、【天花】

    001

    御医所言“出痘”代表着什么, 皇帝再清楚不过。

    这痘疾便是时人口中所说的“天花”,其名称源于病发者身上会布满像是风疹一样的红疙瘩。且再往后, 痘破了头化作脓疮, 病者身上痒痛难耐,神智不清,十分难捱。便是痊愈, 也大多会在身上脸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痘痕, 严重些会直接烙下麻点。

    无论宫廷贵人还是坊间的贩夫走卒均“谈痘色变”,因为这疫病最可怕处在于传播甚快甚广,且至今没有对症根治的良方, 只能听天由命,十病者五亡。

    自大清开国以来, 光是在册的龙子凤孙及至皇亲宗室,几十年间已有近百人罹患天花, 虽有御医及时照料诊治, 然生还者不逾半数。

    皇帝在年少时,也曾不幸出痘,彼时在皇城外的避痘所苦捱了月余, 喝着御医开的也不知起不起效的汤剂,全凭着福大命大才捡回一条命来。

    乍听见大阿哥出了痘,皇帝瞬间红了眼。

    他也顾不得身份贵重,只大步跨出殿门,一把揪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御医。

    “你给朕再说一遍,福元他……?”

    御医赶忙挣扎着退开几步:“皇上当以龙体和江山社稷为重啊, 微臣虽出过痘,但万许会沾染了大阿哥身上的痘疫,您万不可近身。”

    御医自然知道皇帝也出过痘,也了解出过一次痘的人,往后基本再不会复发,但他还是不敢拿天子的性命冒这个风险。

    要不是因为毓庆宫的人已经暂时被隔离,也不会由他来这一趟。

    皇帝似乎仍旧不敢置信,又或是不愿意去相信这个令人痛心的事实,他悬在半空的手随着御医的定论一拳砸在养心殿的门扇上,吓得小邓子赶忙上前。

    皇帝摆手让小邓子退下,转向几步之外的御医。

    “请其他御医也看过了吗?”到了这个时候,他仍抱着一丝幻想,期望是诊断有讹误。

    御医能理解皇帝为人父的心情,只将身子深深躬下,却不敢有丝毫隐瞒:“兹事体大,微臣不敢独自妄下定论,是以又请了两位出过痘且于此颇有心得的同僚反复论证过。虽大阿哥今日刚刚出疹子尚不明显,但痘顶带水,多于四肢分布。且据他发热、四肢酸痛、咽喉肿胀种种症候来看,确是痘疾初发无疑了,微臣冒死,还请皇上及早下令,下令,将大阿哥迁离禁宫,以保社稷江山无忧。”

    说着跪下再叩头请罪。他无力救治这个孩子,却还想阻止疫情波及到宫里其他尚且康健之人。

    皇帝也知,纵然他再心痛长子也要及早决断,不然一个不小心,便会让疫情迅速蔓延到整个后宫,到时候又岂止是失去大阿哥一个人的性命,往大了说,真有可能危急到国祚承继。

    可是一想到,他十岁发痘那年,也曾被抛弃在一间陋室里独自求生,成为了他午夜梦回驱赶不散的阴影,又实在很难狠下心来。

    皇帝再次向下首的御医求证:“你再仔细说说,福元这症状到了什么地步?能否推算出,这是染疫多少时日了?”

    “禀皇上,听毓庆宫近身伺候的宫人讲,大阿哥今日早间上车时便觉身上偶有刺痒,原当是衣物的针绣所致。迁宫后大阿哥在殿内多处盘桓,就没在意,到了午后,也就是您去毓庆宫看望他的时候才被发现他身上发热,再等到微臣去扶脉的时候,大阿哥肌肤已经滚热烫人,一切正符合了痘疾初发-急剧猛烈的症状。且大阿哥在昏睡中喊着四肢酸痛,还伴有烦躁寒战的浅表征兆,想来是刚过了染病的潜藏期。按此时间往前推算,大阿哥初次接触到疫病之源,应是在十日前,至多半个月。”

    十日前,大阿哥还在皇后的坤宁宫住着,皇帝瞬间觉得被一盆冷水淋透。

    坤宁宫里每日往来进出加上原本的人头少说七八十人,个个有携了疫情的可能;皇后更是怀着龙胎,连寻常药物都服不得。难道要将所有人一并迁出后宫,放到某个荒芜院子生死不论吗?

    良久过后,皇帝稳了稳心神,带着决然将一条条圣谕颁布下去。

    “传我的旨意,从即日即时起,到痘疾尽消之日止,朝中朝会暂缓。除非十万火急军情,各部有事均拟了折子呈送到军机处汇总,再统一由御前总管太监呈送到养心殿。军机处里没出过痘的臣工,也暂时在宫外衙门侯旨,缺口寻了得用的副手顶上,这些人的名单最迟明日午时前呈上来御览。”

    “京兆衙门从明日起要留意京师的动静,一旦有重大疫情爆出,先行安抚百姓,同时将病者及时隔离安置到京郊的西山别院,再派了人看守救治,以免疫情扩散,更要防了恶徒作祟。”

    “紫禁城中从内府衙门到东西六宫,均要彻查是否有感染者,在找到痘疫发散源头之前,所有人均不得随意出各自的宫门。这段时间所有内外命妇及后妃的请安也暂免。”

    “御膳房里要先把好关口,务必确保灶间和采买来的食源的干净,上灶的人先选了安全的人顶上,至于每日派饭领膳,也拣了出过痘的宫人去做。”

    “坤宁宫情势不明,要率先排查,一旦找到染疾之人,立即迁出宫去,同送往西山。若皇后无恙,连夜迁往西边的翊坤宫,择了安全可用之人服侍。”

    “至于大阿哥的毓庆宫,也只留下出过痘的人伺候,御医和送膳之人亦如是,余者一律不许接近。

    “除此之外,上书房的课业也要先停一阵子,且让人去查查,近日来可有哪位和大阿哥接触过的师傅情况不对;就算没有,也让众人心中有数,及早做了防范。”

    “慈宁宫和寿康宫两处,立刻寻人去禀明情况,对于有异样的宫人立即移出皇宫先安置到避痘所,其余未尽之事且看老祖宗和皇额娘的意思安排。”

    说完了这些,皇帝似乎耗费了很大气力,颓然扶着门槅,面容也陷入一片阴翳里看不出内心悲痛。

    御医听完不禁露出满脸惊骇。

    “皇上,这,这……”使不得啊。

    他没想到,皇帝宁可封闭门户,也不将大阿哥挪去宫外避痘所。按祖制,除非是天子染了天花,余者皆要挪往宫外的避痘所等待天命,顶多多派些人手服侍。

    可这话他如何出口?也没有立场去劝一个父亲放弃自己的亲生儿子。

    皇帝何尝不知,如此做,必定会遭到质疑,乃至朝臣反对,可是他不能让福元觉得,被自己的生身父母如此轻易地抛弃了,再有几年过去,他长大成才,这段经历肯定也会在他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到时又会成为另一个孤立无助的自己。

    “我知你要说什么,也知道不合规矩,但此番也不是让所有人留在毓庆宫伺候。大阿哥还发着热,不宜挪动,且毓庆宫关上门户,和在避痘所也没大差别。”

    002

    毓庆宫内灯火通明,几个用布巾子掩了口鼻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往复于内堂与外院之间,偶尔才敢低低私语几句。

    在院子里另有两个粗使的内监,忙着把盛满了滚烫热水的铜盆从窗口外递进来,用于给里面的大阿哥擦身。

    无论门内还是门外的人,眼睛里无不布满血丝。也不知道是熬的还是哭的。

    明明前一天还欣喜能够雀屏中选成了皇帝嫡长子身边的宫人,这会却是想哭都找不到地方。

    两个多时辰前,几位御医一脸凝重地在寝殿榻前为大阿哥诊脉时,众人只听说主子他有些发热,当时没觉得是何等大事,只当主子是上午在殿外贪玩着了寒气。

    等到方才宫门一关,三位太医院的御医们拿着行李入住,且外头将毓庆宫的大门死死封了,又命众人统一集中到院子里,随后逐一拨开他们的上衣袖子,一边验看一边当面询问他们之中都有谁此前得过天花?

    这才让大阿哥发热的真相露出些端倪。

    有些顶顶聪明的,望向隔着门廊躺在屋里的大阿哥,瞬间明白过来,主子这是逢了噩运,不幸染了不治的天花。御医来挑人,可能是要排查哪个已经中了招,命不久矣。另外,也是想择了安全的人去大阿哥身边伺候。

    也有些蠢笨的,不分青红皂白赶忙澄清自己没有出痘。

    太医也不是只听一面之词,只按规矩查看每个人身上是否留有痘印,又比对他们的说辞,这才选出七个人出来,三个留在院子里烧水做些粗使,剩下的留在大阿哥身边衣不解带的伺候。

    除了这七个小太监,崔公公和常嬷嬷两个人也义不容辞地留下来。就连来诊病的三位太医,也要自此住下来,直到大阿哥彻底被治愈,又或者是失去生机殡天。

    是货真价实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当差。

    至于其他没被选中的几十口人,因今日在毓庆宫和大阿哥打过照面,也暂时不能放到别处伺候,只单独僻出来一处独立的偏殿暂时由个同样出过痘的太监拘禁看管起来,说是等到半月之后没有异状再放出来当差。

    这些人之中,还有一个身上发了热的,虽然暂时没有发现出疹,也被单独移走放到宫外的避痘所先观察几天再说。

    在这偌大后宫里,一时间人人自危,生怕一不小心染上了催命的恶疾,又碍于主子忌讳,不敢公然讨论。

    不止如此,他们除了自己的安危,还要替自己伺候的主子祈祷,万万长命百岁无病无灾。不然,逃过了天灾也躲不过连坐殉葬的人祸。

    两宫太后这一生历经过太多前朝的动荡诡谲与后宫的血雨腥风,尚且能镇得住场,只按了皇帝的意思把伺候的宫人分作三拨儿:出过痘的照常在身边伺候,发了热的撵出去送到避痘所先观望着,余下的就拘束在独立的院子里不放出来,虽人手不大够用,总归先捱过这十几天再说。

    东西六宫得了吩咐有样学样,均遵从圣命关门闭户,纵有万般忧心也无旁处倾诉,只希望这一场劫数及早过境。

    承乾宫里的仪妃白佳氏听到大阿哥得了天花却没迁离禁城的消息,第一反应自然是担心不足四个月大的二阿哥有什么闪失,她有心去圣人面前陈情,自请带着儿子离宫避痘,但她本就被罚禁足思过,又是这么个当口,所以根本无人敢替她传递着公然抗旨的想法。

    到了坤宁宫,状况更是惨烈。

    光是忙着救治闻讯晕厥过去的皇后娘娘,里头就是一番人仰马翻,且按着万岁爷的意思,要将皇后娘娘暂时迁往翊坤宫避祸。她如今月份大了,实在不好随意挪动。

    少了主持大局的常嬷嬷在一旁伺候,倩儿便带着众人勉力周应,连前几日被皇后罚去粗使的映儿都临时被调回来帮手。

    倩儿既要照顾皇后娘娘孕中的身体,又要配合匆忙赶来的三位御医排查所有人的体征,一时间也来不及等皇后醒来再做决定。

    所幸,经过近一个时辰的严格诊视,坤宁宫内并没有发现任何人有出痘或是发热的异状,但众人想到在毓庆宫躺着的大阿哥福元,又压下眉头的窃喜,皆不敢掉以轻心。

    所谓母子连心,等皇后娘娘醒来,只怕又是一场大风波。

    果然,到了晚膳时分,皇后娘娘在罗汉榻上悠悠醒转。

    守在一旁的映儿赶忙唤来小宫女上前服侍。

    皇后看着几个新调进来伺候的陌生面孔,醒了会儿神,终于想起昏倒前听到的噩耗:福元在毓庆宫,出痘了!

    她猛然坐起身,仍觉头重脚轻,身形随之一晃。

    映儿赶忙伸手把人扶住。“娘娘万万保重凤体啊。”

    皇后瞥向映儿没有丝毫感激,反而扬手给了她一巴掌,直留下深深的五道指印儿。

    “没安好心的贱人,你拦着本宫去看大阿哥是什么居心?给我滚到外头去,看见你便心烦。”

    映儿连日来没少受这样的气,但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忍气吞声退出去,就这样,还得庆幸在皇后昏睡时,把她的护甲事先摘下,不然这张脸说不定已经毁了。

    皇后稳住身形,不再理会让她看了就生气的贱婢,而是朝着外头召唤:“倩儿,倩儿。”

    在外头忙着指挥宫人重新搬家换宅的倩儿闻声赶忙跑进来。

    “娘娘您醒了,御医嘱咐您要卧床静养。奴婢先扶您去后殿吧,这里太过凌乱。”

    皇后当然不肯:“去把我的外衣拿来,随我去趟毓庆宫,我要去看看我可怜的儿。一定是御医误诊,福元他那么聪明伶俐,怎么可能会出痘呢?这一定不是真的……”

    倩儿噗通一声跪在皇后的面前,一边流泪一边劝:“主子,您万万去不得啊。”

    皇后低头看着挡在她面前的大宫女,脸色渐冷:“连你也要阻止我去看福元,连你也要违逆我?”

    倩儿接连叩了好几个头,声泪俱下:“娘娘,您就信了奴婢这一次吧,大阿哥他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挺过这一关的。您万金之躯,如今还怀着小阿哥,万万不能涉险啊。您中午不是还说,将来等小阿哥落地,要让他多和大阿哥在一起吗?将来他们兄弟两个手足情深其利断金,也必定都会孝顺您的。说不定,用不了几日,大阿哥就会痊愈,回来咱们坤宁宫粘着娘娘您给他讲卧冰求鲤的故事呢。”

    皇后刚想反驳,腹中突然大动,让她不由地赶紧坐回榻上。

    倩儿看她抚着肚腹的姿势,知道定是胎动。赶忙再接再厉。“您看,这是小阿哥在劝您呢,他说他怕冷,也怕疼,想让皇后娘娘您留在坤宁宫里不要出门。”

    皇后何尝不知,就算她真的去了,也使不上任何力,可心里如何过得去这个坎,大阿哥也是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在没有这一胎的时候,寄托了她全部的希望。

    “我只怕将来,福元会怪我这个皇额娘,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没有陪在他身边。”

    “不会的不会的,大阿哥一向明理懂事,肯定也不希望您因为他涉险。而且常嬷嬷在毓庆宫,也肯定会尽心尽力替您照顾好大阿哥的。您要是实在不放心,奴才也愿意去大阿哥身边伺候。”

    皇后眼神空茫地沉默了良久,最后只得幽幽说了句:“罢了,你预备些纸笔,我要抄经,替我的大阿哥祈福。”

    倩儿看好不容易将人拦下了,赶忙应了声是,匆忙出屋去了。

    皇后在榻上又坐了良久,心中的苦闷几乎要将她逼疯。

    如果没有肚子里的孩子,她一定会义无反顾冲去毓庆宫陪在福元的身边。可如今,她有了新的希望在怀,只能默默祈祷福元他一定要战胜这次劫厄,也希望他,不要怪他的皇额娘狠心。

    ……

    是夜,皇后带着十余个宫人迁往翊坤宫,彻夜几乎没有合眼。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12点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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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击杀魔王的功劳拿到手软,勤劳如安捷莉卡也觉得有点烦了∶“你什么时候能死透呢……站那里别过来!”

    斯洛司慢条斯理地靠近∶“或许,如果你愿意尝试……别的方法的话。”

    “什么方法?”

    斯洛司轻舌忝尖牙:“将你自己献祭给我。”

    后来,俯瞰着褪去伪装的大地,安捷莉卡听到耳畔的低笑:“满意你看到的么?我的圣女……”

    苍白的肌肤皎洁如月光,像一直说不出口的话,我的一切,想全部给她。

    #巧取豪夺#

    #真香预警#

    ☆、【生机】

    001

    昏暗灯影隔着双面花鸟绣屏晃动, 却挡不住外间的风声鹤唳。

    姝菡独自坐在永寿宫正殿临时搬来的软榻上,手抚着隐约不安的胎动, 对于刚刚由养心殿递过来的消息仍有些回不过味儿来。

    大阿哥不是今日才从坤宁宫迁去毓庆宫的吗?早上还好好的孩子, 怎么说病就病了?何况染上的,还是那顶顶要命的天花。

    姝菡虽然和大阿哥见面的机会不多,更谈不上有多深情分, 但可能因是在孕中的缘故, 对小孩子的三灾六难,听起来格外走心。就算没有亲眼看见,但一想到他小小的人儿要全凭着毅力和天眷才能闯过这道生死关, 心里就忍不住替他揪心。

    除此以外,对太后老祖宗和一墙之隔的养心殿里的皇帝, 姝菡也尤其放心不下,只是眼下各处均封了宫, 只留了送饭的角门进人且还由禁军守着, 想让小六出去打探下消息都不能。

    这会儿永寿宫里的侍从刚刚经过御医排查,虽然宫人们均没有任何染痘的可疑异状,但出于对孕中的成嫔的安全考虑, 没出过痘的宫人仍是被远远安置到后殿,相反此前出过痘的成了得用的,临时调进前面。

    姝菡从前贴身伺候的几人中,除了阿蘅和语卉,其余几人均没出过痘,虽然不舍, 也只能暂时让她们收拾了行礼同往后殿去。

    姝菡看着没头苍蝇似的众人心里乱,就让阿蘅和语卉先忙着指挥调度外头的烂摊子,自己独自想着心事,却不知不觉靠着身后的软枕就这么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睡梦里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道掀起来又摆弄她的手脚。

    姝菡惊觉情况不对,瞬时睁开了眼,这才发现自己被人抱着往后殿走动。

    略侧头往上看,是皇帝那张熟悉的脸,在灯光映照下,布满颓废与疲倦。

    姝菡试着挪动了一下,唤了声:“皇上。”

    皇帝见她醒了,且似乎不适,就缓缓松手把她放到地上。

    “听小六子说你晚膳没怎么动,是不是被外头的消息吓到了?你且宽心,各宫各殿均已戒严,而且到目前为止,暂未发现有其他出痘之人。”

    姝菡听他说得风轻云淡,眉头不自觉就皱起来。

    她身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庶母,听见大阿哥染上痘疾的消息一时见都承受不了,而眼前这人,是大阿哥的嫡亲皇阿玛,怎么可能不觉得痛心,至少不该是眼前这样故作淡定。

    姝菡就着他的手站稳,随后将手抚上她的下颌的胡茬:“臣妾一切都好,您不必担心。倒是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这个时辰,宫里人人自危,且正宫皇后的坤宁宫和他嫡长子福元的毓庆宫正主应十分需人关怀安慰。

    “我先来瞧瞧你,听太医说这里无事,再亲眼看到你,也便放心了。我等会要出去一趟,今晚上可能不回养心殿,怕你一时找不到人,再胡思乱想。”

    姝菡见自己果然猜中,只关切的问:“皇上可曾出过痘?”

    “十岁时便出过了,我不是糊涂涉险。皇后月份大了,我怕她一时想不开有个什么万一,遂先去翊坤宫宽慰宽慰她。”

    姝菡看他光洁面庞有些不信他,一边用手剥开他的衣袖验看,一边问:“从坤宁宫出来之后呢?皇上还预备去陪着大阿哥?您打算陪多久?”

    皇帝知道姝菡在找什么,索性将胳膊露在灯下。“怕我骗你?喏,这些都是当年留下的痘印,虽然很浅,但多年都没有彻底消下去。”“你不必担心,我是真龙天子,有神明庇佑。便是福元,我也不会让他出事,今夜我过去毓庆宫,就是让他知道,他的皇阿玛没有放弃他,但也要鼓励他自己坚强起来,这样才能尽早让毓庆宫的大门再次敞开。”

    姝菡见了痘印,知道这做不了假,但对他毓庆宫之行仍不放心,可她又有什么立场去阻止一个父亲去救他朝不保夕的儿子?即使那个人是当今天子,身系江山社稷。

    “臣妾明白了,既然您下定了决心,我旁的也不多说,但您务必要听臣妾一句劝:这痘疾凶悍,虽您先时已经躲过了一场,但仍不可掉以轻心。您爱护长子的时候,也要想着,您身后还有后宫里的老少妇孺,还有盼着您改元的一众朝臣,更有等着您赐予国泰民安的千万百姓……”

    独独不说,还有一个即将为他诞育子女的自己。

    皇帝强忍着心下不舍,将手抚上她的头顶:“我知道的,我不会让自己出事,也不会丢下你们。倒是你,听太医说从前并没出过痘,这些日子万万要格外小心。”

    姝菡笑着宽他的心:“只要您在一天,臣妾就会无恙一天,您安心去坤宁宫吧,臣妾就在这里等您回来。”

    “好,乖乖等着我。”

    光影里,那人的背影被烛火越拉越长,也越来越淡。

    姝菡用手安抚有些不安分的肚子,第一次有些不甘,为什么他不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002

    毓庆宫作为东六宫最特别的存在,一度因着继位者的声势,代表着仅次于皇帝的权利和地位而高不可攀。

    如今再看,它外围依旧有森严的守卫,内里也依旧压抑忙碌,却终究少了些向上的生机。

    崔公公忙里偷闲,将仍处于惊愕中不可自拔的常嬷嬷悄悄拉到一旁:“老姐姐,事已至此,悲伤无用,你万万要往宽了想。自打进宫那一天起,咱就应该有这个准备和自觉。虽不敢彪炳做个忠勇两全的义奴,但好歹也要顾着身后之事。您也是在主子跟前得用的人,这趟浑水不想淌也得淌,索性使出全力来博个生天出来,总归一句话:大阿哥生,咱们才能生……”

    没有说完的那半句,常嬷嬷在脑子里也反复骨碌数个来回,那些傻傻忙碌的小太监们也可能意识不到:大阿哥死,他们便都得死。

    许是一番话后有了效果,常嬷嬷之后真的重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和崔公公一同守在大阿哥床前,生怕一个闪失提前给自己的一生画上句号。

    常嬷嬷原想着大阿哥病重,皇后虽要避痘,但也定会派人来慰问嘱咐两句,她也好借机表表忠心,时机允许的话安排好身后之事,可后来才知道,皇后连夜迁往翊坤宫,那处如今也有着宫禁,各处更是戒严,寻常连只苍蝇都飞不出。

    自此,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常嬷嬷更加卖力。

    她根据以往伺候过的,同样生过痘的前任主子那木都鲁·谙穆的生还经验,先吩咐下人把福元所在主屋里的地龙不要烧的太旺,又吩咐窗户不许关的太严实。

    接着按着御医开的方子,她亲自看管着耳房里的小太监熬药。

    这药有内服的汤剂,也有外敷的膏药,再有一种止痒化脓的粉剂。三者之外,每个半个时辰还要用雄黄艾叶混着的药汤擦身。

    东西准备的齐全,便是不齐全,一句话放出去,整个京城里的医馆都要提着脑袋送进来。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再多的药用了也是无济于事。最终能不能挺过来,全凭大阿哥自己的意志和老天的安排。

    崔公公也没有片刻闲着,除了在常嬷嬷外出的功夫指挥小太监们的行事,还负责亲自帮着大阿哥翻身和换衣。

    因御医吩咐过,大阿哥的身上要时刻保持清爽,以防破痘时脓包粘连,感染到更多肌肤,所以以后每日都会准备了十几到几十套寝衣不等,换下来的旧衣也不须再洗,直接在后院就地焚烧了事。

    等一屋子折腾了近两个时辰,众人都呈现出疲态,连三位御医都有两人直接在下人房自己动手煮了药茶。

    昏睡了半天的福元终于在这个时候从迷蒙中醒过来。

    他忍着浑身酸痛和痒意,看向一旁的常嬷嬷,不似白日里那般盛气凌人,终归只是个不满六岁的孩子。

    “嬷嬷,皇额娘和你一起过来看我了吗?她在哪儿?”这烧的,竟然一时忘记自己已经不是住在坤宁宫,而常嬷嬷也不在皇后身边伺候了。

    常嬷嬷看着有些迷糊且打蔫儿的大阿哥,擦了把泪:“皇后娘娘她不便过来看您,老奴会替主子一直守在您身边的,您这会儿是渴了还是饿了?只要您说出来,老奴这就去安排。”

    大阿哥难掩失望,又看向自己所在的地方,并非平时熟悉的床帐,似乎想起来自己这是在毓庆宫。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我白日里贪玩,额娘知道以后恼了我,那她之前答应,每日让我去坤宁宫用膳,且她每三日要来看我的事,这些还算数吗?”

    常嬷嬷有些哽咽,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今大阿哥他出不去,皇后也进不来,这约定终归成空。可她一个奴婢,该如何告诉小主子事情的真相。

    福元看常嬷嬷不理会他的问题,索性掀开厚厚的被褥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身上只穿了中衣,煞有介事吩咐两旁的小太监:“来人,为我更衣。我要去坤宁宫见皇额娘,只要我肯当面认错,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屋子里冷,常嬷嬷哪敢让他下地,赶忙将人按回被窝里头,也顾不得尊卑。

    “大阿哥乖,娘娘她没有生你的气,今日晚了,咱们明日再去好不好?”

    大阿哥已经不是两三岁懵懂稚童,感觉出事情似乎不对,上手去推禁锢着他的常嬷嬷,另朝外大声叫嚷:“快来人啊,有人犯上,有人造反了。”试图从外面叫来听他命令的人。

    哐当一声,门果然在这个时候开了。

    常嬷嬷还当是来诊脉的太医,头都没回,仍用手把大阿哥捂在被子里,并用腿压在他身上。

    “大阿哥听话,嬷嬷不会害你的。”

    福元却挣扎地更用力,后来终于挣出一只胳膊,冲着常嬷嬷的脸就挠上去。

    常嬷嬷捂着脸,明显感觉破了口子,一错神儿的工夫,福元已经光着脚下了地。

    常嬷嬷起身欲追,却看见打门口进来,穿着一身龙袍的皇帝,正满脸阴云地注视着这一幕,吓得赶紧跪地叩拜。

    福元自然也看到了进来的是谁,直奔到皇帝的身前,一把抱住他的袍子。

    “皇阿玛,这个奴才不让儿臣去见皇额娘,您快把她赶走。儿臣知道今日不该贪玩,以后一定会向您那样,允文允武,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皇帝看着小脸烧得通红还抓着自己认错的长子,心里何止是难过。福元他到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何种困境,只能极尽压抑自己真实的情绪不表现出来。

    他拉着福元的手,将他复领到床前,又抱他坐上去。

    “屋子里凉,先把衣服和鞋子穿好。”

    又转向吓得发抖的常嬷嬷说:“你先下去,没有吩咐不准进殿伺候。”

    福元由着宫人替他穿衣,似乎也感受到今晚的皇阿玛似乎又哪里不同。

    满人向来是“抱孙不抱子”,所以福元自记事起,还是头一次和皇阿玛如此亲近。

    他还可怜兮兮望向一脸严肃的皇阿玛,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开口:“您能不能带儿臣去看看皇额娘?”

    皇帝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只回头向门外候着的小邓子说:“给大阿哥找件氅衣过来。”

    不大会儿,氅衣送了进来,皇帝亲手把过于长大的鹤氅披在福元身上,又抱着他朝外去。

    小邓子还以为皇帝这是要带着大阿哥出毓庆宫,吓得脸色惨白。

    这一路上要是过了给别人,后果不堪设想。

    他没有死谏的勇气,一边跟在皇帝身后,一边在内心交战。

    三位太医听说皇帝驾临,也都侯在门口。这会儿看见大阿哥的装扮均惊骇不已。

    为首的一人站到皇帝面前,做好了获罪的准备:“请皇上留步,大阿哥刚刚开始发痘,不宜挪动,还望圣上三思。”情势紧急,也顾不上文饰字句。

    皇帝顿了下脚步:“我带大阿哥去暖阁,不会出门。”

    三人知道君无戏言,这才告罪把路让开。

    福元听出皇阿玛口气不好,也不敢再吵嚷着去见皇后,只躲在皇帝怀里不敢动弹。

    绕过继德堂,透过梢间的槛窗,被隔离的宫人们正在一处院子里食用御医熬制的祛瘟汤药。

    皇帝挡住他张望的小脸,直接带他去了南向的二层暖阁。

    屋子里没掌灯,小邓子识趣地没跟上来。

    福元有些怕黑,却不敢表现出来。

    皇帝酝酿了一会,终于还是哑着嗓子开了口。

    “福元,你看见远处的那片大殿了吗?再有一个月,就是过年的庆典,到时候在那里会有你平日最喜欢吃的驴打滚,也会有你最喜欢看的‘庆隆舞’,你想不想和皇阿玛和皇额娘一起过年?”

    福元懵懵懂懂,凭着本能回答:“想。”想想有摇摇头,“可是皇额娘说了,儿臣以后要用功读书,不能再贪玩了。”

    皇帝似乎又从他身上看到了被逼着上进的自己,“有皇阿玛在,你皇额娘一定会准了的。不过福元要答应阿玛一件事,只要你做到了,皇阿玛一定会履约,到时候让你休息一整旬,不,一整月,好不好?”

    “皇阿玛不会是要儿子背诵《论语》吧?”

    “这回咱们不背书。皇阿玛要你做的是,在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里,凡事都要听你崔谙达的话。皇阿玛和你皇额娘有非常重要的事,暂时不能来看你,但你要知道,我们都是十分牵挂着你的。”

    福元非常不解:“既然牵挂,为什么不能把福元带在身边?”

    皇帝知道不能全然隐瞒,毕竟这孩子很快就会面临生死攸关的考验。

    “福元,你听好。你知道草原上的雄鹰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捕获猎物吗?”

    福元摇头。

    “那是因为,他们有着强健的双翼,锐利的双眼,以及,锋利无比的喙。可是要成为最最出色的那一只,必须要忍受万分的痛苦,把它在岩石上一点一点磨掉,只有这样,才能永远保证喙的锋利。”

    福元不禁好奇:“那要是不把喙磨掉会怎么样?”

    “喙就会一直不停的长长,直到鹰再合不上嘴,最后活活饿死。”

    福元显然被这结果吓到了,拼命摇头。

    皇帝却不能给他退缩的机会。“所以福元,你接下来也会面临同样的考验。”“你看见你手上长的这颗痘了吗?”

    福元点了点头,还天真无邪地说了声痒。

    皇帝阻止他试图去挠的动作。“这痘便似雄鹰的喙,都是老天给予你的考验,它们很快就会再你身上长出许多许多比这更大更痒的来。你要答应皇阿玛,不管有多痛多难过,都不要去碰它们,只要你挺过了这一关,就可以长成可以高飞的雄鹰。”

    福元似懂非懂:“儿臣不去碰,那儿臣真的可以一整个月都不去上书房吗?”

    皇帝抚着他的头允诺:“只要福元快点好起来,皇阿玛一定说话算话。”

    ☆、【闯】

    001

    毓庆宫被封锁的第一夜, 注定无人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躺在榻上和痘疾对抗的大阿哥睡不着,在他屋里伺候的崔公公常嬷嬷并三位太医睡不着, 连被圈禁在后殿不知自己去路的宫人们在生死未卜的关头也同样合不上眼。

    突然驾临的皇帝本欲彻夜陪在大阿哥身边, 可他刚从御膳房传了莲子羹意欲慰劳辛苦伺候的御医和一众侍从,外头就传来消息:教授大阿哥骑射的蒙古师傅屯哈济晚间突发了热症,且身上也出了暗红的疹子, 因看不出是水疹是旱疹, 不好酌定,如今还暂被拘在他自己府里有待进一步确认。

    除此之外,被挪去宫外避痘所的、原在大阿哥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也出了痘, 已被确认为天花无疑。

    更要命的是,京兆尹递来加急的折子, 称京中经各医馆排查,也发现了四五个疑似出痘去求药的民人, 大都集中在离琉璃厂不远的左近巷子里。

    皇帝无法, 知道兹事体大,须赶紧处理,只得吩咐崔公公务必哄了大阿哥吃了些东西, 随后匆匆回了养心殿,让京兆尹即刻入宫面圣。

    在这间歇,他再次下令,严查宫中发热和有异状的人,一旦发现,均先移出宫去, 以免祸及他人。

    从是夜起,各个宫殿更加戒严,随意走动和散播谣言者一律就地严惩。

    做完了这一切,皇帝突然想到姝菡先头说过要等他的话,此时抽不开身,便提起笔,在手边的宣纸上写下“平安”两个字,让小良子送往永寿宫。

    如是又过了两三日,除了有两个留在坤宁宫里的小太监被查出疑似痘疾的病例,且当即被捂盖严实了外迁,宫中再没传出其他疫情,可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松一口气。

    只因前段日子在上书房当值的大人之中,陆续又有两个人中了招,且症状来势汹汹。

    其中一个,已经被御医确定是强弩之末、回天无力,且已经到了体无完肤的地步,应是先头瞒下了自己的病情,这会儿才报上来。说不得,就是大阿哥染病的罪魁祸首,而他的府邸恰恰就是在琉璃厂附近。

    这两人和其他十数个感染的民人也均被送往西山,为了防止有漏网之鱼,京兆尹无奈之下实行了“举报有赏”、“隐瞒连坐”的规矩,总算没有让疫情大规模爆发。

    尽管如此,被陆续移往西山隔离起来的官民已经有十四人。

    皇帝既要操心控制京城中的疫情、关注疏导时人舆论,还要及时处理国政,便始终没能抽出时间去后宫各处亲自安抚,甚至连毓庆宫那里,都只是每隔数个时辰派人去问上一声。

    再有便是,他每日均会往慈宁、寿康宫两处送去无恙的消息,而给姝菡的平安字条,也从不曾间断。

    然而,毓庆宫这里,福元这两日情况十分不妙。

    先是他的热症加重,人被烧得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太医怕他体内的毒排不出来,也不敢随意开降燥的大方子,只尽量通过给他擦拭身体来降温。

    到了第四天。福元周身已经布满了大小不一却密密麻麻的红疹,最多分布于头顶、面颊、胳膊和腿上。

    刚发出的疹子初初只是暗红,待几个时辰后,又渐渐变作带着浆液的疱疹,看上去就十分骇人。

    这期间,福元总忍不住身上的痛痒要抓要挠,并时而呕吐,时而惊厥。而最多时候,还是喊着要见皇额娘。

    太医怕他不甚把痘抓破化了脓更加不可收拾,可碍于尊卑又不敢把他给绑起来,只得留了小太监时刻在他身边换班看守。

    崔公公熬了多日受不住倒下抬到耳房,被大阿哥不喜的常嬷嬷又趁着他昏睡顶上去。

    没有人愿意死,便都在前路无光的时候,努力求生。

    皇帝在封宫的第五天上又过来了一趟,彼时,大阿哥已经昏迷多时。

    太医看皇帝带着一身疲惫,且脸色也十分不好,斗胆给他请脉,这才发现他此刻身上正发着热。

    满屋子的人顿时被吓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为首的御医压下脸上的慌张,也顾不得礼仪,索性直接掀开皇帝的衣袖子验看肌肤,看看是不是再一次被染上这催命的恶疾。

    反复看过,没有出痘的痕迹,暂且认定只是普通发热,却也吓得满头汗。

    皇帝来不及等福元醒来,就在众人死谏之下止步,也终于答应在大阿哥彻底痊愈之前不再过来。

    皇帝在众人的恳求下回了养心殿,强打着精神坐在御案前。

    “小邓子,换杯浓茶过来。”便是还要继续熬着。

    小邓子心疼主子,劝过多次,均不奏效,最终不敢违逆圣意。

    他心下着急,眼下连找个说得上话的人来劝劝都没法。

    待一杯热茶端上来,皇帝已经伏在案上,睡了过去。

    小邓子知是主子消耗过巨,累得狠了。

    等他走近了一看,惊觉不对,皇帝面色潮红,盗着虚汗,且打着冷颤……

    “小良子,快去传御医。”

    “不,直接把院正和所有当值的御医都找来伺候。”

    002

    姝菡孕中本就惶惶,加上如今的禁足,消息也不灵通,更加烦乱。她每日只盼着小六子早点将门上送来的“平安”两字拿到手中,方能觉片刻安宁。

    到了这一日戌时,姝菡一边由着阿蘅给她篦发,一边等。没有任何动静,且连个口信都无,姝菡着人去门上打听,只得来“不清楚、不知道”的敷衍回答,总觉得心神不宁。

    “阿蘅,语卉,给我找件大氅过来。”说着,将榻上的手炉也顺手拿起来揣进怀里。

    “主子这是要到院子里透气?夜深了,外头寒气重。不如明日再出去吧。”阿蘅不免在旁劝。

    姝菡不欲多说,只坚持道:“你们不去,我自己也能找的到。”说着起身就要外头去。

    阿蘅哪敢由着她穿着这身常服出屋,和语卉对视了一眼,无可奈何地说了声是。

    她们只当是姝菡孕中脾气有变,所以才使小性儿,只好暂时屈从,想着等会儿在一旁小心伺候就是,便去寻氅衣,又顺手点了盏灯笼过来。

    她们本以为姝菡只是想在门前溜达溜达,谁知姝菡贰话不说,执起灯笼就往二门那边去。

    这一进守门的本是个老嬷嬷,因没出过痘已经被调走了,也没补新的人过来,钥匙都在阿蘅房里收着。

    姝菡倒了门前吩咐:“把门打开。”

    阿蘅白着脸摇头:“主子,万万不可出门去,外头有些是没出过痘的。”

    姝菡又厉声说了一遍:“你开是不开?”

    阿蘅立刻就跪了下去。“您就算不为了自个儿,也总要想想肚子里的龙嗣。您就这样贸然出去了,万一有个好歹,奴婢们跟着受累不要紧,可万岁爷怕是要心疼……”

    “阿蘅,等你为人妇为人母以后定会懂我此刻心情。我不是一时冲动,这紫禁城里,大概没几个人比我更惜命,但是有些时候,畏惧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也看见了,皇上每日都会给我送一份平安的手书。便是再忙也从没有迟过酉时三刻。”

    “许是万岁爷今日太忙了吧。”显然带着不确定。

    “不会的,就算皇上一时忘了,他身边伺候的人也不会忘的,且已经过了这么久。若我猜的不错,皇上他现在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说不定,说不定已经……”

    “那主子您就更不能去了,您身怀六甲,连药都用不得,万一染上了那要命的东西……不行,奴婢就是死也不能让您出去。”

    姝菡将阿蘅扶起来,“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有事的。”“而且你要明白,在这紫禁城里,只有皇上继续康泰坐在那把椅子上,才有我的安稳,也才有你们的安稳。这一趟,我必须走。”

    “可是主子您就是去了,又能如何?”只不过是多赔上两条罢了。

    “那也无妨,如果老天真的早有安排,我就更无须挣扎了。好歹,上路的时候,没那么寂寞。”

    阿蘅仍是听不进去,语卉却知道姝菡的脾气,闹到最后,还得由着她的性子来,不如早些遂了她的意也早安生。

    “奴婢知道钥匙在哪儿,奴婢替您去取。”

    阿蘅看着语卉真的转身往回去,气得跺脚,也知道于事无补。

    姝菡转向她:“你想好,是随我出去,还是留在这里等。”

    “奴婢当然不会离开您的左右,奴婢好歹也是出过痘的,万一真冲撞上什么,也好替您挡一挡。”

    姝菡说了句好,片刻后,把拿着钥匙的语卉也等了回来。

    二进外面同样也落了锁,由小六带人守着。

    他听见里头叫门动静不小,又通了信儿,这才知道是姝菡亲自叫的门,只得把门打开。

    “夜这么深了,主子这是要出去?”

    “嗯,你去同外面的侍卫说,我有要紧的事面圣。”

    小六迟疑了一下:“主子,您这样说没用,他们领着公务在身,肯定不会放行的。您要是实在想出去,恐怕得换个说法。”

    姝菡答:“随你怎么说,只要有效就行,出了事我给你担着。”

    小六得了这句保证,应了声好,在夜色里朝着大门走去。

    姝菡就缓缓在后头跟着,看起来不急不躁。阿蘅主动接过她手里的灯笼。“早知道,奴婢应再给您换个手炉。”

    姝菡摇头:“也未必用得上。”毕竟这院墙不好出,说不定连消息都递不出去。

    不大会儿,小六子返身回来,带着满脸得色。“禀主子,事情成了一半,等会儿您可得替奴才圆着点。”

    姝菡点头,“只要能让我去的成养心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奴才万死,为了能让您成行,方才同守门的侍卫说,主子您感觉腹中不安省,想请养心殿的邓总管来一趟。”

    姝菡点头,“也是个办法。”

    姝菡其实也正有此意,其实就是变着法儿的试探。

    要是皇帝听说自己有恙,只要他还醒着,应该会亲自来永寿宫一趟。就算有事绊住了不能亲自过来,至少也要带了可信之物报句平安再遣人探问。

    如果待会儿只有乾清宫的小太监来,或是没人理睬,那基本就能确定,皇帝他真的出事了。

    003

    等待总是令人焦虑的事情,尤其是在这么一个寒风刺骨的冬夜里,而人心却异样焦灼。

    姝菡心里躁,身旁几人也劝不听她,只捧着手炉在抱厦里枯坐着等门外的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隐约有说话的声音,紧接着是锁链的摩擦,在这寂静夜色里格外清晰,也格外动听。

    姝菡有些紧张地起身,阿蘅帮她把氅衣拢严实,又和语卉一同扶着她往门口走。

    有人提着灯笼先一步进到了院子。

    两边的人照了面,没有多余的寒暄。

    “成主子怎么在院子里?方才门上的人来报,您身体不适,可有什么大碍?”

    姝菡往小邓子身后望去,除了几个内监和侍卫,并没有他期待的人出现。

    “圣上人在哪里,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你照实了说。”

    小邓子为难,皇帝还昏睡着,所有御医都被召去了养心殿,他怕成嫔这会儿有什么意外,这才抽身亲自来这一趟。可看着眼前的状况,应该不像是小产的迹象。

    “成主子您放心,万岁爷在养心殿呢,今日他太劳累,所以奴才伺候着万岁爷先歇下了。成主子若无他事,奴才就先告退了。”

    姝菡当然不信他所说,只激他:“怎么会无事呢?邓公公贵人多忘事,我方才禀了腹中龙嗣不踏实,你竟忘了不成?御医正在来的路上还是要我同你去养心殿再诊?”

    “这……”小邓子十分头大,养心殿里也只有一名院正两名御医为天子会诊,他要是能抽出人过来,也不用亲自来永寿宫这一趟。

    姝菡看他表情,基本确定事情不对,只向前一步:“还是说,皇上他果然龙体欠安,所以你才安排不出御医到此处来?”

    小邓子赶忙矢口否认:“不,不是的。”

    “邓公公可想好,这欺君是大罪,和嫔妃说谎,也不是小错。”

    “成嫔娘娘,您是个聪明人,又何苦为难奴才,奴才和您交个实底,圣人他发着热,御医们也都在养心殿。但真不是您想的那样,奴才言尽于此。养心殿离不得人,奴才这就告退了。”

    姝菡听到皇帝发热,心似乎被什么紧紧握住一般,一抽一抽地难受。

    她知道凭着嘴上功夫,小邓子必然不肯就范,情急之下,从头顶拔出一支银质的素簪,眼都不眨地抵住自己的喉咙。

    “邓公公所言,我并非不信,但还是要亲眼见了,才能放心。你知道我历来是个什么脾气,这一趟,就劳烦邓公公带路了。”

    小邓子立时就吓得傻了眼,他当然知道成嫔是个什么脾性,那可是在圣人面前都敢已死相争的,出了名的又倔又硬,便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和她堵斗。

    “成主子,您您您,您先放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所以邓公公可是应了?”

    “奴才应了,应了,您手上松一些,哎呦,这都戳破了皮儿了……”

    ……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姝菡跟在小邓子身后,很快到了养心殿的门外。

    隔着菱花门扇,里面影影绰绰,不止三五个人在忙碌。

    姝菡甩开扶着自己的阿蘅,不由分说推门进去,御医和端热水的小太监们便不约而同朝门口看过来。

    刚刚醒转的皇帝听见动静也把脸转了过来。

    待看清来的人是谁,顿时惊坐起身,连鞋都来不及穿,就下地迎向一脸泪的女人。

    御医和太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默契地起身,出屋,把门也掩实了。

    姝菡在明亮烛光里打量着眼前的人,高高的颧骨,脸上没有半两肉,不过几日不见,已经瘦得有些脱相。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伸出去抚摸他清癯双颊。

    皇帝因她大着肚子,也不好把人拥紧,只半圈揽着人,在她身后安抚:“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姝菡抽噎地更凶了。

    皇帝有些手足无措,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扳起他的脸,用指肚在她脸上胡乱揩抹。

    “再哭,旁人就该笑话你了。”

    姝菡却深感委屈,她这么死皮赖脸过来,结果他还像没事人一样:“您今晚没给臣妾报平安。”

    皇帝见她好好说话了,将人松开,一手拉着她往榻边走。

    “我说小邓子怎么不见了踪影,原是被你叫去了,我人好好的在这儿,这下放心了吧。”“不过不是我说你,这个时候,还是关门闭户的好,哪个敢像你一样四处乱走,回头我就要罚了小邓子,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冒失。”

    姝菡哭也哭过了,这会儿腾出手,赶紧去探皇帝的额头。“还热的很,这就是您说的没事了?”

    “不过是有些受了寒,加上休息的少,不打紧的,等我把这几本折子批完,就亲自送你回去。”

    “臣妾不回去。”“臣妾打今儿个起,就住在这里了。”

    “胡闹,我还发着热,再过了病气给你。”

    “您有事瞒着臣妾,比把病气过给臣妾更让人难受。您今天不答应,我就坐在殿外不走,反正我能逼了邓公公一回,就能逼他第二回。”

    皇帝听这话,越发觉得不对,仔细打量起姝菡。

    方才在暗处没看分明,这会儿在灯下才察觉,姝菡的脖子上有个黄豆打小的印痕,赫然是止了血的伤口。

    再看向她头顶的素银簪,他再说不出赶人走的话,心里充盈的是满满感动,以及心疼。

    “你怎么就舍得对自己下这么黑的手……”

    “皇上都舍得如此对自己,臣妾就不能效仿?”

    “好,夜深了,我今夜就不赶你走,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只这一回。”

    “至少让臣妾伺候您退了热。您瞧瞧这偌大的宫殿,连个细心的妇人都没有,生生把您饿成什么样子?臣妾必定不会给您添麻烦,您就当是在热河行宫一样,算臣妾求您了。”

    皇帝眼见着姝菡眼睛里又蓄了泪花,赶忙投降:“那我回头让人多预备些软垫子和吃食过来,别饿坏了咱们的小阿哥。”

    姝菡破泣为笑:“君无戏言,臣妾这就去传夜宵,定要把您掉的分量都养回来。”

    ☆、【患难】

    001

    宫禁中消息闭塞, 无人知道姝菡住进了养心殿。

    便是知道了,顶多嗤笑一声她不自量力, 且糊涂的很。

    这个时候邀宠, 怕不是用自己的脑袋在博?而且怎么看都是桩赔本买卖。

    用笨理儿想,万一皇帝真有什么万一,她成嫔挺着个大肚子能落下什么好?

    就算皇帝最后无恙, 她顶多也是固了宠。

    可是别忘了, 这后宫里有有着一位备产的皇后,和一位生了二阿哥的仪妃,纵然圣人一时感动, 将她的成嫔升做成妃,又有什么大用?

    大阿哥是嫡出, 二阿哥身后也有个功勋卓著的亲舅,唯独她成嫔, 连个拿得出手的母家人都没有。没有身世背景的宠爱不叫宠爱, 那只是建造在虚无半空的海市蜃楼。

    退一步讲,纵然她有了宠,且母家给力, 也能诞下龙子,将来还能封了太子不成?先不说两个年长且有背靠的皇子压上一头,就连她今日的恩宠,不过也是镜中的花,水里的影儿,在后宫这趟浑水里, 至多是条运气好些的锦鲤,用不了几冬,就会被更美更肥更讨喜的几尾鱼取代。

    ……

    身居高位的皇帝把一切看在眼里,却冷静透彻很多。

    他知道姝菡并非为了争宠才来这一趟,也不是有意做给人看。

    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她怕是这皇城里唯一一个把他看得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人。也因此才给她纵容,许她在这个当口住在养心殿,也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

    皇帝的热症不过两日便彻底退了,连御医都说,是成嫔娘娘照顾的好。

    姝菡等皇帝大安了,也没有搬回去的意思,且理直气壮的很:“臣妾前脚走了,您用不了两天还得瘦下去,让臣妾独自困在永寿宫的高墙里徒增担心。”

    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御前伺候的宫人都知道如何劝说经常废寝忘食的皇帝陛下:“成嫔娘娘说了,您这样她也会吃不下睡不好的。”还真有些功用。

    如是又过了十天。

    京里得了天花的人数由十余人变作二十余人,又从二十人骤减到十人,直到再没有一个新增的疫情发生。

    被移去西山的人里,有七人已经不治而亡,剩下的,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毓庆宫里,却再次传来了坏消息,常嬷嬷不知怎的,再次复发了痘疾,已经被及时迁离出宫。

    按说她入宫前是出过痘的,没道理再被过了病气。御医们的解释是:大抵是她年纪大了,元气不足所致。

    因着常嬷嬷的情况,毓庆宫里再次变得惶惶不可终日。

    皇帝便是再想偷偷去毓庆宫看望大阿哥,都没人敢纵容着放行。

    这期间,皇后临时所居的翊坤宫算得上安分,皇帝只每日将大阿哥的状况让人通报给皇后知道,也好让她宽心。毕竟人在孕中,就算不看她的心情,也要顾及小的。

    倒是仪妃的承乾宫,时不时有些吵闹。无外乎成嫔闹着要带着二阿哥出宫回母家避疫。

    皇帝一哂,要搬出去是假,指责他不顾旁人安危,把大阿哥强留在宫里才是真意。

    好在大阿哥争气,靠着自己的坚强意志,和身边人的悉心照顾,已经有了起色。他身上大大小小的脓包除了个别破裂,基本都在慢慢干缩,有几处已经结痂,且身上的高热也渐渐退了。

    按御医的说法,大阿哥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关头,至多再有十余日,待所有痂盖脱落,大阿哥或可期痊愈如初。

    皇帝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向太后和太皇太后禀去,且抽空去了趟翊坤宫。

    皇后彼时正侧卧在床上将养,虚弱得甚至都没法起身给皇帝问安。

    皇帝多日不见这位和他少时结发却于微时弃他不顾的嫡妻,难免惊讶痛心。

    “皇后这是怎么了?”是问向一旁伺候的宫女。

    倩儿便红着眼睛如实相告:“娘娘这些日子过得实在辛苦,食难下咽,睡不安枕也就算了,还挂心着大阿哥的安危。”

    皇后及时打断了倩儿。“臣妾只是有些乏了,倒是皇上,这个时候突然过来,可是福元他在毓庆宫出了什么大事?”

    说着还要挣扎着起身。

    皇帝终究念了些旧情,且看皇后已经孱弱至此,便亲自伸手去扶她半坐起来。

    “你且宽心,福元很好。”

    皇后一边摇头一边垂泪:“您不要再瞒着臣妾了,您每日都派人来说福元很好,臣妾起初也是相信的,但这么多天过去了,宫禁还没解,定是福元还没有大安。臣妾也想明白了,这都是命,就算福元他有个万一,您也千万不要瞒着臣妾啊。”

    “你不要胡思乱想,福元真的快要大好了。”

    “您不懂我这颗为人母的心,不亲眼所见,又怎么能吃得好睡得安?”

    皇帝本是耐着性子安慰,被这句话一噎:难道只有她是个好额娘,他就是个不顾长子死活的恶人了吗?

    皇帝看在她如此可怜的面上,努力压下了心头的怒意。

    “君无戏言,我既说了福元要大好了,便不会有假,且御医们都说,福元已经撑过了最艰难的时刻,我们都该为他高兴才是。”

    皇后这才有些动容:“那臣妾能否见他一面?”

    “御医说眼下这个阶段,正是容易过人的危机关头,便是出过痘的人,也最好避讳着些。你从前没出过痘,且月份也大了,还是安心静养吧,我每日都会让人把福元的近况报给你知道,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不然等福元大好了,发现他皇额娘病倒,又该是怎样的自责伤心。”

    皇后立刻抹了泪:“臣妾会振作起来的,倩儿,把方才的莲子羹端来,我要用膳。”

    皇帝看皇后又打起精神,遂打算离开:“我还有事,今日就不多留了,你且保重身体,我改日再来看你。”

    皇后难免有些失望,却还是点头称是:“那臣妾恭送皇上。”皇帝自然不会真的让她起身。

    临出门前,他又吩咐倩儿务必照顾好她主子,这才大步出了翊坤宫的门。

    待立在空旷的车道上,他才有些怅然。

    那木都鲁氏从始至终,都没有一句关切宽慰的话。似乎在她眼中,儿子已然是她命中全部,至于曾经命运相连的丈夫已经再不重要。

    不,可能连儿子的命,都比不得她自己的荣华与安危来得重要。

    难道说,人一旦到了那个位置上,就会愈加迷失自己最初的本心?变得越来越让人看不清?

    可是养心殿里,明明也在孕中的那人,为何就能不顾自己安危,义无反顾的陪在他身边。无论是在他最落魄微末之时,还是面临着生死攸关之境。

    他不想去赌人心,也不是个善感之人,只抛下眼前一切纷乱,匆匆往养心殿的方向而去。

    那里,有最能懂他苦痛,也甘心和他共进退之人。

    002

    隆兴元年的第一天,皇帝独自站到了离市井最近的城墙上头。

    因先皇的孝期未过,无论天下的百姓、在朝的官员,还是皇城里的众人都在一年的大禁中,不仅不能饮酒作乐,就是寻常小聚都会被人诟病指摘。而且,前段时日的天花作祟,被死亡威胁的恐惧感仍然笼罩在这座皇城的上空,令人没有任何心思欢庆新一年的到来。

    姝菡站在城楼的内墙里,抬头望着头顶上因雨雪侵蚀有些斑驳的红墙,也望向那个茕茕孑立的背影,却始终没有出声,更不打算站到他的身边。

    孤绝原本就是一个帝王生来就要承受的苦难,是无解的宿命。

    便是有朝一日,天下太平,后宫和乐,她费姝菡也成了独宠之人,也终究没有资格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到他的身侧。

    光是这样想想,就觉得自己何其荒唐可笑。

    自恃十分明理通透,姝菡放下一点哀思,出声去唤站在城楼下留守的小良子:“圣上已经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不能再这样下去。”

    小良子面露难色:“成主子您明鉴,奴才也是没有法子啊。”

    姝菡回他:“你就说,成嫔娘娘欲徒步爬上城楼看望圣上。”

    小良子得了点化,赶忙到道恼转身往上走劝人。

    不多时,皇帝果然气势汹汹地下来。

    他看姝菡冻得发红的鼻尖,不由分说把自己的大氅脱下盖在她的身上:“还敢威胁朕了?胡闹。”

    其实皇帝鲜少对姝菡说这个字,通常都是过于生气或是佯作生气才用。

    姝菡主动上前勾住他的胳膊:“还不是您惯出来的?”

    皇帝就忍不住破了功,在她的红鼻头上刮了一下,挣脱开她缠绕的臂弯,直接用大掌握住她的小手。果然冻得冰凉,也不知道看着他站了多久。

    “走,咱们回养心殿吃饺子去。”

    姝菡苦着脸:“臣妾陪着您、太后娘娘和老祖宗,都连吃了三顿饺子了。”

    皇帝摸着胡子想了想,“那便吃些面点心,我记得你爱吃牛肉馅的水晶包。”

    姝菡仍然不满:“臣妾想喝粥,在灶火上咕嘟得浓稠的小米粥,再佐上几个小菜,哦,有笋丝最好。”

    “我还当什么珍馐美味,这就把你打发了?不过你也不能吃的太过素淡,省得回头小阿哥生下来没有力气。”

    “原来您这都是为了臣妾肚子里的孩子。”

    ……

    宫人们看着前头的万岁爷和成主子有说有笑,也不上辇,只好悄无声息地在后头跟着。

    这样的景象,他们自上个月就寻常见,可是没人敢站出来说不合规矩。

    而且,再过两日,这情景怕是也不多见了。

    自打几日前御医从毓庆宫递出消息,大阿哥已经彻底结痂,只需三五日就可彻底痊愈,阖宫上下不出半日就都知道了这天大的喜讯。

    因这一个多月来,宫中再没有传出任何人感染了痘疾,且大阿哥病愈在即,这宫中的禁制即将于大年初三当天被解开。

    虽是这样说,但在年节里,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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