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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痒】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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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定只有皇后所生的才是他的手足,遂对这个才出生的妹妹带着些许好奇。

    皇帝和太后则屏退了众人在殿内商量着往后的事。

    毕竟皇后这状况,连性命都未见得长久,更不可能将后宫的担子再接回去。

    太后虽醉心权势,但一边要治理后宫,一边还要替皇帝照顾才满六岁的大阿哥,也渐渐觉得力不从心。

    可是这个时候,她也知皇帝的艰难,要强了一辈子,不会在登顶之后反而拆儿子的台。

    “大格格眼下如何了?”

    “刚救回来,让这几日精心照顾着,烧得太久,恐要养些时日。”

    “唉,也是个命苦的。你叫我来,是要商量大格格的去处吧?可有什么打算?”

    不等皇帝回答,太后又似是十分无奈说道:“罢了,我就再为你辛苦辛苦吧。”

    太后管着后宫,自然知道皇后眼下是个什么状况,但这儿媳妇是她做主给挑的,且一向恭顺,又是有一天没一天的拖日子,再有不顺意也不能宣之于口。

    “儿臣不孝,大年节的还要让您劳累。您也瞧见了,这后宫里头,儿臣再难找到一个可以放心托付的人,只得暂且把大格格托付给额娘您了。大阿哥再有几日就要到上书房,明日让他回去毓庆宫,或是在儿臣的养心殿住着。”

    “也只能如此了。那往后呢,这后宫里就一直这样不上不下的混乱下去?”

    “皇额娘的意思是?”

    “改了元,也该大选了。你看看你这后宫里头,哪还有一个能担得起来的?”

    “儿臣也有此意,不过三年大孝未出,不宜兴师动众,不若就从那几家显赫或得用的人家里挑了合适的人选来。到时候还要辛苦皇额娘过目。”

    “这个容后再议吧,先把眼前大格格的事安顿好。那我待会儿就将那孩子带回去了,皇后那里你自己去说,别回头闹将起来不成体统。再有就是,福元的东西,你回头想着收拾了。”

    太后能一边管着后宫,一边照顾个大格格已是极限,再加一个福元实是吃不消,但孙女儿病着,也只能顾着一头。

    皇帝何尝不是权宜之计。

    要不是姝菡再有两个多月临盆,他还打算把大格格放在永寿宫养着。

    想来想去,也未尝不是个办法,不过还是等她这一胎生完再说吧。

    003

    诗婳回到佑亲王府后,感觉身子骨散架了一样。

    “金枝,今天快累死我了,快帮我按按肩膀。”

    “主子今日想是路走的多了才会如此乏累?不过怎么没见王爷同您一道回来?”

    这金枝是诗婳从娘家带来的,但却不是打小在她身边伺候的,原本是她亡母留下的丫头。

    此人虽忠心,但从前总是劝诫对于奉承,并不十分得诗婳喜爱。幸而诗雯再三叮嘱妹妹,有事要多同金枝商量,这才能跟着过来。

    诗婳听了金枝的话面露忧色:“王爷临时被圣上叫走了,听那意思,到晚上才能放回来。”

    金枝看主子心情不佳,赶忙关心:“主子似乎有心事?”

    诗婳向来没有太多城府,且心里也揣不住事儿,就把旁人先遣出去。

    “我听王爷的意思,圣上往后要经常让他进宫去。”

    “能进宫伴驾,那说明咱们王爷受器重啊,主子该高兴才是。”

    “哪里是什么器重,圣上是要王爷给大阿哥做武师傅。”

    “这奴婢就不懂了,京里面有那么多武艺好的武将,再不济还有侍卫,为什么偏偏要咱们王爷去教大阿哥?”

    “别说你,就是我也想不通啊。而且你知道吗,我今日在慈宁宫里见着了大阿哥,你是没见着,他脸上留下了可多麻子,听说是天花留下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过人。”

    “主子这话可不能在外头乱说,要圣上知道了,是会掉脑袋的。”

    “我也就是同你说说,王爷那里都没问出口。”

    金枝这才稍放下心。“所以,主子您是在担心王爷变成个麻子脸?”

    “嗯。”“不过也不全是。”

    “那还能因为什么?”

    诗婳犹豫了一下,还是向金枝交了底。

    “我今日进宫,碰到了宫里的两位娘娘。”

    “宫里头的娘娘那么多,您碰上的是哪两位?可是冲撞了人?”骨子里还是把诗婳当个孩子。

    “那哪儿能啊。我和王爷等在慈宁宫门口的时候,见着了怀着胎的成嫔娘娘,就是我从前和你说起过的同批秀女海佳·雅珠,再有一位,是承乾宫的仪妃娘娘,她当时还抱着二阿哥。”

    “所以您这是为了什么烦心,是这两位给您气受了不成?王爷当时在您身边吗?”

    “哎呀,你听我慢慢说啊。”

    金枝本是个急性子,看诗婳说来说去没说到点子上,却碍于主仆身份不能发作。

    “主子您讲。”

    “我见了他们,更觉得自己这肚子不争气,大婚都半年多了,还是没有动静。”

    “您无须着急,王爷先头去川陕领兵,你们分开的久了,没有消息实在正常的很。”

    “还有一件事,当时我没觉得如何,现在回想起来,心里隐约觉得不安。”

    诗婳轻轻蹙眉,和她那张讨喜的面庞十分违和。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听那位仪妃娘娘说,咱们王爷和成嫔娘娘有旧,但看王爷和成嫔又似乎十分客套守礼,我一时拿不准,就在去寿康宫的时候偷偷问了姐姐。姐姐说,成嫔娘娘在没去寿康宫以前,从前在长春宫做过三等宫人。我本以为仪妃说的有旧,指的是他们上一辈的那点主仆恩义,但现在想想,她似乎话里有话,且是故意当着我的面说的。”

    金枝听完也不禁低头思索起来。

    “主子,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先不说这件事是真是假,妄议一个宫妃的清白,您又多少脑袋都不够掉。奴婢是不大相信王爷会同旁人有什么私情的,您看王爷平日是怎么对您的就知道了,千万不要受了旁人的挑唆,到时候被人当成枪使唤都不知道。”

    “我知道了,我就算冷不防听到了,心里有些不舒服而已。行了,不说这个了,我突然觉得好饿,你去帮我叫点心来,顺便让云若进来伺候。”

    金枝应了声是出了屋,诗婳却没有真的的吧她的话听进去。她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安,心里就像有两个小人儿在互相交战,一方面希望丈夫和那位成嫔娘娘清清白白,一方面又觉得仪妃不会信口开河、故布疑阵。

    因云若从前也是长春宫的旧人,所以想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当然,诗婳并不知道,这个云若从前和成嫔是有些过节的。

    果然,云若为了赢得诗婳的信任,且要借机给那位昔日给自己下绊子如今却飞黄腾达的成嫔找些不痛快,信誓旦旦和诗婳描摹:“主子这事问对了人。”“从前成嫔做宫女的时候,没少在咱们王爷跟前献殷勤,而且仗着她额娘从前在悦太妃跟前伺候过,经常和王爷没大没小,打情骂俏的。因后来她被赐给了彼时还在潜邸的圣人,这茬便没人敢再提起。奴婢和您说这些,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您万万不要说出去啊。”

    “那王爷对她呢?是什么心思?”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看起来也不差的,有一次,有人看见过王爷单独找她问话,不过具体说了些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诗婳听完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想不到成嫔看起来不声不响规规矩矩,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是双更的一天,感觉自己胖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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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感谢你们的支持和鼓励!

    ☆、【体谅】

    001

    进了二月下旬, 永寿宫里的腊梅终于开了,似是要赶在回暖之前绽出最后的芳华。

    可不等盛放, 连着花骨朵都被人采了去, 直接被储起来等着开春做胭脂。剩下的几丛开得正好的,也被汀兰连枝剪了放在殿内插瓶。

    姝菡眼看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临盆,她自己好不容易把心境调整得平和些, 却被殿里紧张过度的宫人们搞得草木皆兵。

    她伸手端个碗怕她抻着, 她下地遛个弯怕她摔着,就连她打个哈欠,众人都要担心她闪了腰。

    这也就算了。

    皇帝几乎每日都会抽空过来一趟, 看宫人们严防死守的样子,没觉得他们小题大做, 反而纷纷给了厚赏。

    要不是御医有言,适当下地走动走动有助于产妇顺利生产, 姝菡怕是连散步消食都要受阻。

    到了二月二十三这一日, 皇帝一早就过来永寿宫,一为着看人,同时也是有正事商量。

    彼时姝菡正侧躺在罗汉榻上。她夜里几乎很难睡个囫囵觉, 也没有固定的时辰用膳或休息,总归是饿了就吃,困了便睡,在这宫里算得上是最逍遥自在,且轻易没有人敢对此提出异议。

    辰时过后,皇帝进屋的时候, 姝菡正闭着眼眯瞪,不过倒也没真睡实过去。

    朦胧中感觉有人在碰她的肚子,姝菡猛然间睁开了眼,这才发现是皇帝来了,不免嗔怪。

    “您今日怎这么早就来了?也没个动静,方才唬了臣妾一跳。”

    “怎么,我来了你不欢喜?”皇帝佯作微怒,姝菡压根没做真。

    “嗯,您来了,又要给她们几个管家婆撑腰,臣妾都没有辩驳的机会。”

    “那还不是为了你好,省得你自己粗心大意。让我来看看,今日脸色比昨日好,可见她们说的没错,原就不应由着你折腾。都这么大的月份了,还想提笔写字,多伤眼睛。”

    “还有小半个月呢,臣妾总不能无所事事呆坐着吧?况且,臣妾也不是做那无用功,您瞧瞧,这些都是臣妾选出来的字,到时候给小格格做个乳名儿可好?”

    皇帝果然见她从手边递过来一张薄纸,上头不疏不密写了十余个娟秀的字迹,均是带了美好寓意且适用做女子闺名的小字。

    皇帝已经料定姝菡此胎怀的必定是个阿哥,但怕开罪言灵,不敢提前说破:“你瞧着哪个好?”把问题又抛了回去。

    “臣妾喜欢这个舒字。”舒服、舒心的舒,是对女儿的的期望,还有一层原因,她原本名字里的姝字,这辈子不能再光明正大的用了,只能在孩子身上寄托个念想。

    皇帝脱口而出:“嗯,不错。”

    “臣妾怎么感觉您在敷衍?”

    因知道这些名字必然用不上,皇帝没有正面回答,“名字的事还来得及,我今日过来,除了看你,还有件重要的事同你商量。”

    “皇上怎么突然客套起来,您说什么,臣妾还有不应的吗?”

    “说不定确实要让你觉得为难。”

    “您也有如此踌躇的时候,那臣妾倒更想听了。”

    “先说好,此事还未定准,你若有什么想法,也只管说,我必不会怪责你。”

    姝菡被吊足了胃口,稍微动了动身子,把便便肚腹半搭靠在个絮满棉花的软垫子上。“您就别卖关子了。臣妾听得心急。”

    “我昨日带着大阿哥去慈宁宫给皇额娘请安,顺便去看了看大格格。”

    皇帝顿了一下,看姝菡没有接茬,继续说道:“那么小的人儿,就像只小猫一样,蜷缩着手脚,看见我们靠近只知道发抖。大阿哥想要抱着她亲近亲近,她竟然哭个不停。朕见了,心下实在是难受,总觉得,她还这么小,正是需要额娘关心的时候,却偏偏过得还不如市井中平民家的女儿如意。”

    姝菡听到这个话头,心里基本猜到接下来皇帝此行的用意。“皇上到底想要说什么?您有什么话,不妨和臣妾直说。”

    这还是皇帝登基以来,姝菡头一次用这样的口吻和他讲话,显见是有些情绪在里头。

    也不怪姝菡是这个反应。

    阖宫上下,无论是主子还是宫人,谁不知道,刚出世不久的大格格遭到了皇后娘娘的厌弃,连被迁去慈宁宫养病都不曾换来一句关心,皇后娘娘看来打定主意任由大格格自生自灭。

    而这一个月来,太后强撑着处理后宫诸事,还要照顾身体孱弱的孙女,已然有些力不从心。

    虽然皇帝随后把大阿哥从慈宁宫接出放在养心殿亲自教养,但太后毕竟有了春秋,且一向劳累,中间也有微恙在身。

    所以,将大格格养在慈宁宫,看来不是长久之计。

    皇帝今日专程来永寿宫说起大格格的可怜相,且先垫了那么些伏笔,其目的不言而喻。

    姝菡对大格格也是同情怜悯的,但她对皇后的为人却太清楚不过。皇后不愿意养着闺女是一码事,但要是旁人把大格格带在身边,她绝对头一个不高兴。

    说句大不敬的,要是皇后殡天,大格格失了皇额娘,姝菡未必会对抚育大格格有什么抵触,但眼下情形,无论是对皇后而言,还是大格格,她日后搞不好就会成为拆散她们母女的恶人。

    她只怕将来某一天,皇后突然转了性子,想把大格格要回去,或者大格格觉得她这个庶母不通人情,反目成仇,那才是出力不讨好,还惹来一身腥气。

    皇帝听姝菡口气,知道此事会让她不快,但他也实在没有别的人可托。

    “大格格年纪小,长久放在皇额娘身边也不是办法,我有意待你产后将她接来永寿宫,你意下如何?”

    “皇上是在问臣妾的意思?还是已经做了决断来告知?”

    “我既然有此一问,自然是想听你的想法。当然,我也希望你能看在大格格可怜,皇额娘辛劳的面子上,能点下这个头。”

    “那如果臣妾说,不愿呢?”

    “那就当我今日没有说过此事。”

    “然后呢,大格格会如何?”

    “后宫里还有几位贵人,到时无论由谁辛苦,我都会抬了她的位份,算是报偿吧。”

    “为何先来问臣妾?”

    “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姝菡咬着唇,不再做声。

    皇帝没有等来想要的结果,虽然失望,但也知道本就是他强人所难,遂转了话题提到了另一件事。

    “你临盆在即,我命内务府拣选了一些个奶娘的人选,到时候你先挑了两个来,再替大格格也挑两个。”

    大格格从前的柳奶娘早就被杖毙,从二阿哥身边临时借调的人也还了回去,现在身边倒是还有一个,先头病了的那位,但大格格似乎不太认她的奶。

    姝菡点了点头。

    皇帝又和她坐了一会儿,说起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给她解闷,也没再继续提起让她抚育大格格的话。

    直到小良子来报,军机处的邵大人有要事求见,皇帝才起身离开。

    姝菡看那人出了屋,心里反而烦闷起来。

    大格格可怜是真,但她自己尚且是没有根基的浮萍,眼看要到了三月选妃,她纵是把人接来,又能有何把握护得了她的安危?何况,肚子里还有着一个,说不准又是一个格格。

    002

    隔了一日,是顾嬷嬷例行来诊脉的日子。

    姝菡向来和她熟稔,说话也就比较随意。

    “娘娘脉象有些浮,可是近来忧思过重?您这样可不成。有什么事就要想办法排解出来,搁在心里郁结成疾,到时候吃苦的可是两个人。”

    姝菡这两日确实因为皇帝此前提起的大格格之事烦恼,此番被说中心事,忍不住屏退旁人向顾嬷嬷求助。

    “嬷嬷方才说,刚从慈宁宫过来?”

    “是,老奴刚给太后娘娘请过平安脉。她这些日子辛劳过度,已经有空乏体虚之症,再这么熬下去,只怕也撑不得太久就要累倒了。”

    姝菡咬唇又问:“那,嬷嬷可见到了大格格?”

    “那孩子弱得气都喘不匀,哪能抱到堂屋里给人看见。不过老奴倒是听御医说起过,大格格虽然好不容易被从鬼门关给救回来,但这个月的药就没停过。可怜见的,小小年纪,生身额娘不待见,说不得,天命有碍!”

    姝菡孕中最听不得这样的事:“真是作孽。那依嬷嬷看,大格格要如何才能养的好?”

    “这可有些难呐,大格格是从胎里带的弱,且是早产,生下来头几天生了场大病,能救回来已经是万幸。而且啊,慈宁宫里的宫人惯来会看人脸色,一个不受宠的格格,谁能巴心巴肺去伺候,只要不被抓了错处,谁能发落太后身边的人,不过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顾嬷嬷这话说的中肯,也交心,姝菡听完了然点了点头,神色更加郁郁。

    “看我,和您说这些干什么,老奴方才说到您产前还要继续散步的事,这也有个讲究……”强行把话题一转,又讲起了最近一段时间的避忌,另允诺等姝菡临盆的时候再过来伺候。

    如是过去小半个时辰,顾嬷嬷起身告退,姝菡唤来阿蘅亲自将她送出去,阿蘅回来时发现姝菡居然起身下了地。

    “主子这是做什么?”

    “心里烦闷,起来走走。”

    “那奴婢扶您去里屋吧,这处离门口近,别染了风寒。不过咱们屋子里的地龙是不是应该烧热一点,奴婢可听说了,寒冬里下生的奶娃娃都畏寒,到时候别冻着了小阿哥。”

    “也不能太热,不然冷热交替,反而易染病症。”

    从这话头,姝菡又想起了尚在襁褓中就受人冷落的大格格,连她亲额娘都不在意她的生死,旁人怕是更无所谓了,这样的养法,又怎么可能会活命。难怪皇帝明明知道她不愿意替人养孩子,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一遭。

    顾嬷嬷方才说,大格格恐怕天命不永,姝菡这颗即将为人母的心,瞬间就煎熬起来,这会儿没有平复,反而像一团火,在胸口越烧越炽。

    “让小六去趟养心殿,看看能不能和邓公公说上话,问问万岁爷这会儿忙不忙?”

    阿蘅不明白姝菡用意,还是乖乖照办,他知道主子虽然好说话,但历来有主意,一定不会无的放矢。

    姝菡走到窗边,思索了半晌,提起笔在桌上的花笺上悬腕写下了两个字,复又放进袖中,和之前给女儿起名的纸放在了一处。

    不大会儿功夫,不仅小六回来复命,他身后还跟着神色焦急的万岁爷。

    “我见小六在门口和小邓子嘀嘀咕咕,可是出了什么事?”

    “臣妾没事,让您担心了。”姝菡说完又转向正欲退下的小六:“不是说了不准惊动皇上吗?”

    小六一脸为难,万岁爷就是见了永寿宫的阿猫阿狗都要过问一声,何况还是他。那是他想惊动的吗?

    皇帝见姝菡果然无事,稍放下心。“好了,我来都来了,怪一个奴才做什么?我听说顾嬷嬷方才来过,可有什么嘱咐?”

    “顾嬷嬷说臣妾养的很好,胎位也正,您不要担心,不然处理着大事还要因为臣妾分心,就是罪过了。不过既然您亲自过来了,臣妾今日还真有件事同您商量。”

    皇帝闻言,一边拉住她的手,一边扶着她往榻边去。“站着劳神,你坐下再说话。”

    姝菡嘴里说着“臣妾哪就那么娇贵。”还是由着他拉着坐回了榻上,然后,随手从袖口拿出了一张纸笺。

    “皇上您看,这个名字可使得?”

    皇帝不明所以,看向纸面不觉念出了声:“歆瑷?”“是给腹中的孩儿取的?我不是说再斟酌斟酌也不迟吗?”

    歆是这一代皇女序称,而歆瑷谐音心爱。皇帝难免会想歪。

    姝菡闻言却摇了摇头,“是给大格格取的。”

    皇帝微微愣住。一般皇子皇女出生,在上了玉牒之前不一定都会起名字的,通常要看受不受宠,或是身子骨是不是健康。

    早年先帝夭折的子女有近十人,基本都是来不及序齿的,有几个甚至都来不及取名字。

    他经姝菡这么一说,才突然意识到,大格格下生这么九,他之所以没给起名,原也是从心里认定,这孩子天寿不永……

    顿时有些难过,也有愧疚。

    姝菡看皇帝脸色似乎不对,赶忙询问:“是臣妾这字选的不好?瑷是美玉,而歆瑷便是得人心喜的美玉,是盼着大格格将来品性高洁,人人称颂。”

    皇帝收起心中那点阴霾,转头问姝菡:“怎么想起来给大格格取名了?”

    “原是轮不到臣妾如此逾矩的,臣妾只是希望,大格格长大成.人之后,念着自己的名字,也能体会到,她也是有人爱重珍视的。”

    “好,那便叫歆瑷,爱新觉罗·歆瑷,是吾爱新觉罗·徵徽的皇长女,亦会是值得整个王朝爱重之人。”

    “臣妾还有一请,请皇上玉成。”

    “你说。”

    “臣妾想把后殿的暖阁隔做东西两间,到时等臣妾临盆,就把大格格也接来同住。”

    皇帝一时间没有听真切:“你说,要接了大格格过来?”

    “嗯,臣妾想过了,等臣妾这一胎生下来,往后就专心把两位格格带大,也省得平日闲下来老是胡思乱想。”

    皇帝到了这一刻感觉真的动容。他相信姝菡是真心想要接纳他可怜的孩子,没有带着任何功利的目的。

    他动容之下,轻轻拉起姝菡的双手:“你放心,大格格只要跟了你一日,你就是她的亲额娘。等你临盆之后,我会让人把她直接记在你的名下。”这么做,是为了让大格格只认她一个人,便是防止日后皇后反悔。

    姝菡自然听懂了,却摇了摇头:“不,这样对大格格不公平,她本就是正宫嫡出的皇长女,臣妾不能以爱护她的名义做出于她不利的事情。况且,一个母女名份改变不了她是皇后所出的事实,臣妾不欲做那掩耳盗铃的事。日后大格格成了人,敬我也好,怨我也好,都是臣妾自己选的路,何必让个襁褓里的孩子承担后果?”

    皇帝动了动唇,再难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她总是那个在他最艰难时刻愿意站出来以微薄力量支撑着他的人,虽然渺小,却有着撼动人心的力量,于暗淡中投射微弱的光,告诉他再坎坷的路,也不孤单。

    他将她的头轻轻拢在自己胸怀。“有你,吾此生足矣。”

    ☆、【血衣】

    001

    皇后是在二月二十七这一天才得知皇帝欲将大格格抱给永寿宫那位成嫔养育的, 而这话却不是出自皇帝口中。

    彼时,皇后仍是要全天卧床静养, 按着御医的方子, 全靠三天一支人参吊着命,平时喝的药汤子比粳米粥还要多。

    坤弄宫里也因此终于消停了些日子。

    皇帝虽对皇后厌恶至极,但为了儿子, 仍然顾念着些许结发情义, 虽然他近来再没踏足过坤宁宫的大门半步,但好歹没有阻止大阿哥福元每日去看望他皇额娘,尽了当儿子该有的孝道。

    皇后对于外边的消息, 大多都是从福元口中得知。也许知道了皇帝对福元看重,心里隐约又找回些希望, 且命人四处搜罗如何清除痘痕的秘方。

    福元从慈宁宫迁出去之后,皇帝对毓庆宫始终有些避讳, 就直接把他带回了养心殿, 那处离着上书房也近。

    皇帝偶尔召大臣或内监议事,也从没刻意避着他,总归以后也要让他到朝堂上历练。

    大阿哥就是听见皇帝和工部右侍郎商量要在永寿宫内动工, 才知道他的嫡亲妹妹大格格用不了多久就要送去给成嫔娘娘养着了。

    六岁的孩子,已经很能分辨些是非,何况天家的皇子,更是早慧。

    他在皇后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已经知道什么叫做“外人”,也懂得要想一直保住自己在皇阿玛跟前的位置, 不仅要足够优秀,在必要时还要排除异己。

    大格格是他的亲妹妹,养在外人手里总归不妥,更何况,他在养心殿待得长了,自然耳濡目染一些皇帝和成嫔情义笃深的只言片语,心里渐渐生出了警惕。

    每每心里有了猜测,大阿哥也总会趁着去坤宁宫看望他皇额娘的时候求证。

    皇后自然对任何威胁到大阿哥地位的人都十分忌惮,无论是同样生了皇子且身后有靠山的仪妃,还是眼下风头更胜一筹且要临盆的成嫔,都被她归为劲敌。

    尤其是后者。

    比起承乾宫里鲜少被皇帝提起的二阿哥福安,那位小绵羊一样的成嫔这一胎备受瞩目,如果她能够一举得男,封妃只是迟早的事。

    放在从前,皇后是不会把成嫔放在眼里的,但她今时不同往日,此消彼长间,谁能独占鳌头或未可知。

    为了大阿哥,皇后不敢再掉以轻心,她虽静养,却没少听到这位受皇帝青眼的宠妃的种种传言。就比如皇帝年三十夜宿永寿宫,这样耸人听闻的事可不像她那位一向讲规矩的丈夫能做出来的。可见这个绵里藏针的女人非同一般。

    所以这一回,福元把大格格即将交给成嫔养育的消息告诉给皇后的时候,她心中难免多疑。

    “你再说仔细些,是你皇阿玛吩咐把大格格交给那位的?还是她自己去求来的?”

    “这个儿臣却不清楚了。想来,是皇阿玛的意思吧。她都要生小格格了,应该不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额娘,您能和皇阿玛说,不把妹妹送人吗?”

    皇后沉默了一瞬,不知该如何回答。大格格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先头她心情烦闷,顾不上那孩子,但眼下想起来,忽觉心里还是有些不舍的。

    可这口她开不得。

    她早听说,大格格近来仍然没断了药,连分量都没怎么长。这样的孩子,她就是要回来,也养不住。以她现在的身体,别说分出心神照顾个病歪歪的奶娃娃,就是她自己都是在挣命,而且她还风闻,说大格格命里带煞,所以才会命运如此坎坷。

    再者说,就算她不顾颜面开口,皇帝也未必肯答应。

    “福元,皇额娘知道你心疼妹妹,这是好事,可是额娘的身体实在是不济,恐怕照顾不好大格格,如果强行把大格格留下,不但大格格的身体养不好,就连皇额娘也可能因此受损。”

    福元听完有些气馁。“那儿臣以后能去永寿宫看妹妹吗?”

    “不行。”皇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否定,随后意识到语气太过生硬,又缓和了解释:“大格格送给了旁人,就不是你的亲妹妹了。”

    大阿哥咬住嘴,心里并不认同他皇额娘的说法,她此前明明说过,只有她肚子里出来的,才是他的手足。

    皇后如此说,其实是顾虑着,大阿哥年纪小,十分容易受人影响,往后和成嫔接触的多了难免亲近,到时候把她这个亲生额娘抛出脑后,那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心里不禁暗恨:好啊,原来那贱人打的是这个主意。

    皇后越想越气,恨不能把那位剥皮抽筋,状似随口问道:“你皇阿玛今日是大朝吗?”

    “皇阿玛和九叔十叔他们去西山去了,说是下午才回来。”

    皇后顿觉老天成全,给了她一个下手的好机会。一旦心里打定主意,也不多纠结,反正她这身子骨,也未见得能拖到大阿哥长成那一日,索性放手一搏。

    她想到这里,把大阿哥先哄走:“福元该回去习字了吧,皇额娘今日就不耽搁你了。”

    福元虽然失望,还是依言乖乖离开,心里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妹妹还是要去看的,但是不能给他皇额娘明说,反正她只能卧床养着,只要没人嚼舌根,皇额娘也不会知道。

    大阿哥刚走,皇后就把倩儿叫过来:“你去一趟永寿宫,想办法把成嫔给我叫来,就说我听闻她往后要替我抚育大格格,我有些要紧话要叮嘱。要是她不听,你就说这是皇后的懿旨。”

    倩儿感觉蹊跷,却不敢违逆,只得转身出去。

    皇后复又把新来不久的宫女巧儿叫了来。“你去,把那日圣人落在这里的那件貂绒氅衣找出来,叠好在隔间里预备着,我等会儿有用。”

    巧儿难免不解:“禀主子,那件大氅上头沾了血光,因万岁爷没有名旨下来,不知道如何处置,眼下在杂物间里放着呢。奴婢斗胆说一句,那上面的胎血未净,实在不宜再上身……”

    皇后要的就是它的大煞大凶,不然要怎么成事?

    她抬眼看向底下低眉顺目的宫女,“巧儿,听倩儿说你从前和成嫔是旧识?”

    巧儿不知道皇后为什么突然转移的话题,只老实回答:“禀娘娘,奴婢在做秀女的时候,碰巧和成嫔娘娘同在一室住着,不过那也是老早以前的事了。”

    “哦,这么说来,你们一起住了近月余,应是感情不错吧。”

    巧儿不知道皇后用意,只得据实禀报:”奴婢一向老实木讷甚少和别人攀连,倒是成嫔娘娘时常唤我们起床还帮我们领饭。”

    “这样说来,成嫔她还真是个会体贴人的。我突然好奇,如果我和成嫔有了龃龉,或是闹将起来,你到时候会站在哪一头?”

    巧儿毫不犹豫回答:“您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当然万事都以您的吩咐为准。”

    “如此,我就给你个表现忠心的机会。我方才让倩儿去请了成嫔过来,等会儿她出门的时候,你就将那件万岁爷留下的貂绒氅衣帮她披上,也省得她着了风寒,你可做的到?”

    巧儿听到这话,瞬间吓得小脸煞白,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这,这使不得啊,皇后娘娘,这衣服上带了血光之灾,万一要是克着了成主子肚子里的孩子,奴婢就是犯了谋害皇嗣的大罪,还请娘娘您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就请收回成命吧。”

    说完,拼命在地坪上哐当哐当地叩头。

    皇后眯着眼睛就这么冷冷看着她磕破了脑袋,这才幽幽开口。

    “要死也死到外头去,别脏了我的地界。”

    “来人,把这不听吩咐忤逆犯上的贱婢给我堵上嘴拖出去打。”

    外头有守门的宫人听见动静,果然召来了两个身强体健的嬷嬷,不由分说用布堵实了巧儿的嘴拉扯出去。

    领头的宫女看倩儿不在,抓住机会往前凑:“娘娘,奴婢斗胆请您示下,这犯错的巧儿是送到慎刑司去领罚?还是直接在外院里发落?又该按了什么规矩来打?”

    “去慎刑司做什么?就在院子里给我狠狠地打,忤逆的罪名不够瞧?还讲什么章法?打死了算!”

    那宫女被这话惊吓不小,可不敢不听,转身就要出去,却又被皇后叫了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聂儿。”

    “好,你听着聂儿,我命你去后殿把皇上上个月忘在这里的貂绒氅衣取来,待会儿给来请安的成嫔亲自披上,这件事你可做得到?”

    聂儿心里像是打鼓一样,一半是吓的,一半是紧张,口里却丝毫不敢犹豫。“奴婢领命,主子且放心。”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要是办好了,往后就调你到屋里伺候。”

    聂儿这才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谢主子隆恩。”

    002

    姝菡今日有些心神不宁。

    被阿蘅请来的顾嬷嬷匆匆过来扶过脉言道:“主子勿要多想,一切均好。”

    顾嬷嬷还未来得及回去,永寿宫来了一位稀客。

    “给成主子请安,您万福。”

    姝菡看着从坤宁宫过来的一等宫女倩儿,一时间真不知道皇后要做什么?可是抬手不打笑脸人。

    “你是皇后身边伺候的,下次见面无须多礼。”

    “谢成主子体恤,奴婢不敢逾矩。”

    “倩儿姑娘这趟过来,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娘娘听说再有几日万岁爷要将大格格迁到永寿宫来,主子既感叹自己身子不中用,想到要劳烦成主子您又惴惴不安,所以有心请您过去一趟也好致谢,顺便吗,也有几句话想和您当面嘱咐几句。”

    皇后自然不是如此说的,但倩儿也是被逼的没法。

    “这……”

    不等姝菡回绝,倩儿又言:“不会耽搁成主子太多工夫,皇后娘娘她说了,您这是头胎,从前也没亲自教养过幼儿,娘娘她想把当初大阿哥的育儿经和您念叨念叨。因怕您不便,连翟车都请了来,成主子务必要同奴婢走上一趟。”

    姝菡自然知道事情一定不像倩儿说的那么简单,但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抗旨,只得暂时拖延时间。

    “既然是皇后娘娘有旨,我就随你去一趟,不过容我先去后殿换件衣裳。”

    “那奴婢就在这里恭候您。”

    姝菡带着人往后殿去,只留了语卉在前头看着倩儿。

    她眼看还有小半个月就要临盆,不敢大意。

    眼下不能明里抗旨不尊,只能先拖延些时间,随后姝菡又命小六去往养心殿旁敲侧击和皇帝报备一声。

    皇后名义上是请她过去,姝菡不好在皇帝面前毫无证据的诋毁。

    等时辰差不多足够小六抵达养心殿,姝菡才施施然从后殿换了件素布的袍裙出来,却没依言登上皇后事先安排的翟车,“我坐惯了肩辇,皇后娘娘的好意只得心领了。”实则是怕皇后在车上动了手脚。

    倩儿没有强求,见姝菡肯和她走这一趟,已经可以交差,便不强求过多。

    姝菡已经良久没有见过皇后,虽然听说她产后虚弱,但等到真见面,才知道她是有多严重。

    皇后蜡黄的一张脸,高耸的颧骨愈发显得刻薄,深陷的眼窝把目光衬得过于凶狠,就连她露在外头的手指,都似皮包骨头的利爪。

    整个人和过去雍容华贵的安亲王嫡福晋简直判若两人,连周身的气度都大有不同。

    人常道,相由心生,姝菡相信,皇后如今变成这般样子,不全是身体所致。

    皇后也确是如姝菡所想,让姝菡来就没安好心。她从姝菡进门开始,就用阴恻恻地目光盯紧了她隆起的肚腹,恨不得能在上头戳了两个洞出来。

    要不是还要顾及大阿哥的名声,她真想直接出手把这个眼中钉推倒在地,也好替亲生儿子及早铲除未来争储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最好是一尸两命,祸患永除。

    姝菡感受到皇后的阴寒目光,在距离她床榻一丈的位置就驻足。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气力不足,没有心情和姝菡多费口舌,既不寒暄,也不赐座,只用了高高在上的口吻对她做着毫无意义的威胁:“听说你要将本宫的大格格抱去养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你打量着借着大格格离间大阿哥和我的骨肉亲情,你想都别想。我就算瘫在这床上一辈子,也是当今的皇后,大阿哥更是皇上的嫡长子。你最好放聪明些,不要做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皇后娘娘,您说完了吗?”姝菡看屋子里只有一个倩儿,也不耐烦继续跟她浪费时间。她本以为皇后或多或少会觉得对大格格有些亏欠或不舍,才拖着沉重身子冒险来这一趟,却不想皇后只为了逞了口舌威风。

    姝菡知道皇后仍对大阿哥寄予厚望,但没想到她如今已经变得如此偏执且不可理喻。

    皇后似是没想到姝菡敢打断她的话,只伸出那只骨瘦如柴的手费了好大力气抬起指着她:“你竟敢违逆我?”

    姝菡也不同皇后争吵,这里是坤宁宫的地界儿,虽然皇后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直接让人对她拳脚相加,但她如今临盆在即,不能在这里久留。

    理由是现成的。

    姝菡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说:“臣妾突然感觉头晕乏力,请娘娘恕臣妾不能久留。”

    说完,也不等皇后发话便继续朝外走,陪她来的寒姑姑和铃儿都被迫留在外头,只要和她们汇合,应该就算脱离了危险。

    正这时,耳房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手里拿着件黑亮的貂绒大氅。

    没等姝菡反应过来,那宫女就将过于宽松且长的氅衣披在她的肩头。“外头风大,成主子小心着凉。”

    姝菡心下有异,没有理会那宫人,却看出来,这大氅不是皇帝从前常穿的哪一件吗?

    想到这里,于是也没有十分拒绝,反而向那宫人道了声多谢。

    走出老远,见身后并有人出来替皇后拿人,姝菡这才把大氅取下,只半搭在手臂上,准备回头问问皇帝这衣服为何在坤宁宫。

    等再继续抬脚,眼见地上有一条暗红的油彩,从门廊直向门外延伸,且像是新刷的一般,还泛着光。

    姝菡进来时候明明还没有,显见是她进屋的时候新添的。

    可是奇怪归奇怪,还是要沿着原路返回去,寒姑姑她们还在一进的抱厦里等着,这道门是必经之路。

    姝菡避开路中间的红彩,贴着一边跨过门槛,等再一抬头,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侧躺着的宫人,而方才她以为的油彩,也根本不是油彩,而是打从那宫女身下,汩汩冒出来的血,是拖行留下的痕迹……

    姝菡自认是个胆大的,到了这个时候,却仍然觉得心快要从口里跳出去。

    许是后知后觉,那宫女死不瞑目的侧脸,竟然十分熟悉。

    待把脸别过去不再看这凶残的景象,一张生动活泼似曾相识的脸反而更加清晰,那竟然是,曾和她同在一室的秀女巧儿……

    姝菡立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也撑不住内心的恐惧,尽管拼命告诉自己,她是怀着孩子的人,千万不能在坤宁宫里倒下,可还是顺着赤红色的门扇滑了下去。

    她到了这个时候,有些明白皇后让她过来的目的了。

    可是她还是中了招。

    她靠在冰凉的门扇上,闭着眼睛试图驱逐巧儿那张惨死的面庞,可一切显然无济于事。

    更糟糕的是,随着时间流逝,她感到身体里似乎有什么正在随着手脚的寒冷逐渐散失温度。

    再一低头,臀胯.下有暗红的血正慢慢溢出,随之而来的,是肚腹一下疼过一下的拉锯。

    院子里的人早被皇后肃清,肯定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出现。

    姝菡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更糟糕的是,姝菡感觉自己的意识也逐渐模糊,连肚腹的疼痛都无法让她保持清醒。

    不多时,她便彻底昏迷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姝菡似乎听见耳边有人在唤她菡儿,难道是爹爹他终于来接她了吗?

    ☆、【早产】

    001

    小六去往养心殿报信儿的时候, 皇帝刚从西山被军机处的几位大人请回来,说是收到外邦使臣送来的书信。

    皇帝刚进宫, 连身上的骑装都来不及换, 就被小六迎面拦了下来。

    “什么事这么慌张?”

    小六刚才听说皇帝不在宫里,急的跟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这会儿见了人, 如蒙大赦:“万岁爷, 您可回来了,成主子被坤宁宫的人带去面见皇后娘娘了,说是有关大格格之事。主子她担心会冲撞了皇后娘娘, 所以让奴才提前来跟您报备着……”

    小六这话说的含蓄,皇帝却听得分明。

    皇后无缘不顾把姝菡叫过去, 还专门挑了她即将临盆的时候,这中间必定有什么阴谋。

    再深想一层, 他今日回宫本是突然起意, 皇后说不定连天子的行程都已经算准了才有所动作。

    她这是要做什么?皇帝瞬间就有不好的预感。

    带着担心去往坤宁宫,皇帝隔着老远就看见二进门口躺着个穿了素服的人,以及, 一个浑身是血的坤宁宫宫女的尸身。

    他来不及发落始作俑者,便抱着昏迷中的姝菡上了龙舆。

    眼见姝菡身下见了红,在昏迷中还一边皱眉一边捂着高耸的肚子,皇帝感觉自己的血也似乎要被抽空了一般,连抱人的手都是抖的。

    顾嬷嬷是最先过来的,看见姝菡的状况, 实在想不通,明明半个时辰前还好好的人,这会儿怎么就血色尽失,眼看随时都会没气儿?来不及细问,赶紧施救。

    皇帝本是一直攥着姝菡的手,见顾嬷嬷来诊治,才把地方腾开,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想尽一切办法把成嫔给朕救回来,不然提头来见。”

    顾嬷嬷不敢耽搁,把闲杂人等驱离寝殿,便全力以赴。

    皇帝等在门口,焦躁地背着手踱来踱去,只希望姝菡千万不要有什么闪失。

    他不过出宫半日的工夫,人在宫里就出了事,这是怎么也料想不到的。

    “小邓子,马上派人去打听打听,成嫔在坤宁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另吩咐禁军,从即刻起,坤宁宫上下禁止外出与传递消息。”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此事和皇后定然脱不了干系。

    还没想好,等拿到实证后如何处置阴狠歹毒的皇后,眼前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一头大汗的顾嬷嬷急匆匆地出来,脚下步子乱着,口舌也直打哆嗦。

    “万岁爷,情况紧急,老奴有事请您拿,拿个主意。”

    皇帝赤红着眼睛大吼:“还不快讲?”

    顾嬷嬷抹了一把汗:“成主子方才受了惊吓动了胎气,且已经见了红,是个小产的迹象,十分不妙。然而娘娘她月份未足,人也昏迷着,眼下羊水已破,宫道却未开,只怕是,只怕是凶多吉少了……”说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

    皇帝想听的可不是这个,他一把拽着顾嬷嬷的衣领把人直拎起来:“你不是妇科圣手吗?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朕不许她有事,你听没听到?”

    “老奴确有一险着,可是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且事后也对主子的身子骨有不小损伤,还请您恕罪。”

    “到底是什么办法,又会有多大损害?会不会危机成嫔的性命?”

    “老奴从前也经手过类似的产妇,因是到了万死的关头,迫不得已会用了虎狼之药进行催产,像成主子这般人事不省的情况,还要辅以金针入穴和推拿之术方可行。不过此法的弊害就是,产妇日后恐怕再难有孕,且产后也会留下畏寒畏热的病症。至于风险,只能说有五成的把握成功。”

    “只有一半的生机?那若是不用此法呢?她人会如何?”

    顾嬷嬷顾不得大不敬,只咬着牙从口中吐出四个字:“一尸两命。”

    皇帝颓然地松开手,复又当机立断。“我命你竭尽全力救治成嫔娘娘,催产也好,金针入穴也好,万事以她的性命为重,哪怕,哪怕失了这一胎,也万万不可伤及母身。”

    “那老奴马上就准备,也要将娘娘迁往之前备好的产房。”

    “去吧,多叫些人手伺候,也吩咐下去,成嫔要是有什么不测,诸人也不必再活着出来了。”

    002

    姝菡不知道自己在梦着还是醒着。

    身体里的气力似乎被人生生抽干,连掀开眼皮的力量都没有,偏有人在耳边一声又一声的唤她。

    “菡儿,菡儿,你快醒醒。”

    又有另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在一旁搅扰:“万岁爷,老奴要给成主子服药了,接下来她很快就会进入阵痛,还请您移步。这血房您不宜久留。”

    “朕在这里陪她,朕乃真龙天子,定可以替他挡住万千凶煞。”

    “这万万不可啊,您在此间,奴才们被束缚了手脚不说,等成主子她醒来,知道您为她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又情何以堪?况且,老奴听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在赶来的路上,万一她老人家情急下冲将进来,不仅会受惊过度,说不定还会让屋子里的人失了分寸,前功尽弃……”

    姝菡很想睁眼弄清楚身边是个什么状况,可是意识仍然模糊,且随着有人将一碗苦药汁子灌下,又进入到昏睡中。

    等姝菡再次恢复神智,是被肚腹的阵痛给疼醒的。

    她顾不上和围着她的几个嬷嬷说话,只觉得肚子里似有个滚烫铁球在不断翻动,连着五脏六腑都一起被往下坠。

    而且这疼痛愈演愈烈,她一边侧过头咬紧身侧事先备好的白布巾子,一边不自觉地流下了两行眼泪。

    诸人也终于发现姝菡醒转,顾嬷嬷为首,一边替她擦拭汗水和泪水,一边给她打劲。

    “娘娘,老奴给您含着参片,您勿要吞咽下去。”

    姝菡趁着一拨儿强烈痛感过去,赶忙问她:“孩子,我的孩子可保的住?”

    顾嬷嬷知道产妇的意志尤其重要,自然不会说些泄气话:“主子放心,虽然日子提前了些,但您这胎养的好,只要一会儿卯足了劲儿,准备母子平安。”

    姝菡闻言不等安下心,又一阵疼痛袭来,赶忙再咬住方才松开的白巾布。

    如是,姝菡反反复复又煎熬了一个多时辰,她隐约觉得事情不像顾嬷嬷说的如此简单。

    她含着泪再次向身边给她推拿的顾嬷嬷求证:“嬷嬷,我快受不住了,若此胎不平顺,你就保了孩子要紧。”

    “娘娘千万要撑住,已经能看见孩子的头了。”

    “嬷嬷你先答应我,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

    “主子切莫多想,您一定会顺利产下小阿哥的,万岁爷就在门外等着,太皇太后也在,您就算为了他们,也不能有丝毫放弃的念头。”

    姝菡还想再说几句,却被突如起来的疼夺去了声音。

    003

    皇帝本欲留在产房陪姝菡度过她最艰难的劫难,却被突然进来的太皇太后打乱了计划。

    老祖宗已经有了春秋,皇帝怎么可能让她陪着经历这样的场面,也怕她临时风疾复发在产室闹出动静,到时候不好控制。

    无奈下,只能陪着她老人家一同出了产房,焦虑地侯在门外。

    老祖宗一向不是个强势的,但听闻姝菡所遭的罪皆是拜那位心术不正的皇后所赐,难免迁怒到皇帝身上。

    “皇帝,我老婆子今日要你一句准话,这伤了我菡儿的元凶,你办是不办?”

    皇帝也是一肚子官司,他派人去往坤宁宫,已经基本问出来姝菡过去时发生的种种,除了姝菡和皇后在屋子里的对话,其余的事本就没有背着人。而归根到底,皇后虽然用受罚宫人的尸身惊吓了姝菡,但她理论上并没有亲自动手打罚姝菡,也就无法定罪。

    这想来也是皇后有恃无恐的原因。

    皇帝要是个绵软的,大概还要继续顾及大阿哥的感受和慈宁宫里太后的意思。

    但这样的毒妇,他又怎么可能继续姑息。

    “老祖宗放心,就算没有您今日替姝菡主持公道,皇孙也不准备继续心慈手软下去。”

    “那我倒想听听,皇帝到底有什么打算?要是罚轻了,别说我这个做皇祖母的不讲情面。”

    “待菡儿度过难关,皇孙就命人拟旨,废除那木都鲁氏皇后之位,迁离坤宁宫,幽闭在冷宫,终生不可再见大阿哥一面。”

    “好,那我就等着皇帝践诺。”

    “老祖宗放心,朕既然敢说,必定不会食言。您老有一颗时时刻刻为菡儿着想的心,孙儿亦然。不止如此,孙儿还有一个打算,待菡儿此次诞下麟儿,就封她为贵妃,再分封她的家人。”

    太后闻言却摇摇头。“纵是你封了她做皇后又如何,海佳氏一族人丁凋零,且没有什么有大才之人。你与其把菡儿驾在那个被人觊觎炎热的位置上,不如想想日后要如何对她们母子好一些。”

    皇帝倒没想到老祖宗会反对他对姝菡的加封。

    “且看菡儿醒来吧,到时候我再问她商量。”

    太后便不再多说。

    两个人复又将心思放在屋子里时而声嘶力竭,时而呜咽的女人身上。

    直到两个时辰,屋子里才传出婴儿呱呱坠地的声响。

    随后,里头的产婆推开门向翘首以盼的两位贵人忙不迭地报喜:“恭喜万岁爷,是个小阿哥。”

    皇帝却更关心还在里头躺着的人:“成嫔如何了?”

    “顾嬷嬷还在处理着,请您稍安勿躁……”

    刚说完,里面却传来一声惊呼:“娘娘下面见红了。”

    ☆、【母子】

    001

    姝菡刚刚经历过产子, 还来不及享受初为人母的喜悦,甚至都没能闭上双眼将耗尽气力的身体将养片刻, 就听见床边一个嬷嬷大声叫嚷。

    她心骤然一抽, 见红两个字像是把利刃顷刻便悬在她的头顶。

    皇后正月里产女那会的惨状还历历在目,难道她很快也要步她的后尘?

    可是她从来到这个世上,哪怕是在最落魄的时候, 都不曾有过片刻为恶的念头, 为什么会受到如此不公的境遇?

    没有了先时的疼痛,姝菡却愈发清晰感到生命在一点点在流逝。

    她惊奇的发现,到了这个时候, 她除了最初的不敢置信,最多的情绪竟然不是恐惧, 而是难得的平和,大概因为始终持了本心将一切看破, 知道在这金丝牢笼里或早或晚都有一死。心里却觉得并不真实。

    从进宫开始, 她步步维艰,一路从个小宫女变作今上宫妃,此前不知遭了多少明枪暗箭。

    做秀女的时候旁人嫉妒她得了两宫主位青眼;做宫女的时候遭过太子毒手, 就连做了安亲王侧福晋都没躲过追杀和流失。

    今日的劫难,更是让她对人心的恶有了更深的认识。

    皇后身为一国之母,为了除掉眼中的对手,竟然不惜毁掉她和皇帝间的最后一点温情,在青天白日里就敢明目张胆地用具尸体恫吓怀有龙嗣的妃嫔。

    她明里是在为了大阿哥排除异己,实则已经将整个后族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姝菡甚至替皇后的疯狂感到唏嘘, 可是最终她还是要得逞。

    “成主子,您坚持住,老奴已经备好了药,你一定要咽下去啊。”

    姝菡睁着眼,只见顾嬷嬷手里拿着个黑色药瓶,又见她从瓶子里倒出来两粒红色丸药。

    这个药,她在膳药间的时候虽没见过,但凭着药瓶的颜色,隐约有不好的感觉。顾嬷嬷曾说过,凡是黑色药瓶装着的,都是大伤之药,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可用。

    看来,自己真的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这情景似曾相识,姝菡一下子就想起来。当初跟随顾嬷嬷去往安亲王府,给彼时仍是庶福晋的白妤婷救命不就是同样场景,彼时还替别人操心,这会儿就轮到自己。

    姝菡相信顾嬷嬷仍是为她做了最正确的选择,那代价呢,又是什么?不敢多想,就算再糟,也没有她说不的余地。

    姝菡强打着精神,只同顾嬷嬷说了一句话:“让我看一眼三阿哥。”那是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就算离世也不能留下太多遗憾。

    顾嬷嬷先将药给姝菡用水送服下去,然后把身前的位置让出来,奶娘抱着孩子凑了上来。

    姝菡费力地抬起手,将手指触上孩子邹巴巴的小脸,然后是他闭紧的眼睛,然后是他饱满的额头。

    三阿哥似乎知道碰他的人不是外人,直将小手覆上她的,又似乎动了动嘴唇,随后哇的哭出声来。

    皇帝许是被这哭声震惊,便在这时毫无征兆地推门闯了进来。

    姝菡也是见到了满脸惊慌失措的皇帝后,才隐约觉得,这个天之骄子也是有脆弱至此的时候,甚至比她们被先皇驱逐离京的那夜还要颓然不甘。

    皇帝几步到了近前,紧紧握着姝菡的手,以近乎狰狞的表情朝着她命令:“我不许你死,你听见没有?你要是干撇下我先走,我就灭了海佳氏全族。”

    姝菡很想告诉他,她不姓海佳,她的族人早就在十年前被先皇太子灭了门,可她很快听见另一个声音。

    太皇后她在身后发出哀戚的呼唤:“菡儿,你要活着,想想你的父母,你的兄长,和你千辛万苦生下来的三阿哥……”

    姝菡满脸流着泪,却一个字再说不出。

    这宫里,必定有人盼着她死,却也有更多人希望她生。

    再抬头去看为了她冲进血房的皇帝,姝菡努力向他扯出个笑。此刻,她心中隐约有一处坚硬的壁垒,正慢慢瓦解。

    或许这个一向冷酷且讷于表达的男人,比她想象中更在意她一些,也可能,是许多。

    002

    因着慈宁宫太后的阻挠,废后的旨意并没能顺利颁布,毕竟一国之母的废立,牵扯到太多太多。

    而太后所言,听起来似乎在情在理。

    “于私,那木都鲁氏纵然犯下了滔天大罪,那总是你结发的妻,也是咱们大阿哥嫡亲的皇额娘。你这样不管不顾地把她废了,难道要让福元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我知道定然是老祖宗给你施加了压力,这件事,由我来同她老人家讲,总不能因了皇后的错,让福元背上一生的污点。”

    皇帝方才在怒中,自然没有考虑太多,但皇后的罪行,他确是忍无可忍:“皇额娘心疼大阿哥,难道儿臣这个做阿玛的就是个不慈的?您只看到眼前废后的弊端,却不知道,如过继续纵容皇后的恶行而不加以严惩,只会让后宫里守着规矩行事的人有样学样,甚至变本加厉,左右有了皇后谋害皇嗣而豁免在前。长此以往,后宫法度将荡然无存。”

    “皇帝是打定主意要废后了?甚至不惜忤逆哀家的心意?”

    “皇额娘言重了,儿臣只是想要肃清后宫,避免这样的惨剧再次发生。”

    “好好好,你若要废除皇后,我管不了你,但你来说说看,这后宫将要给谁继续管?难不成,是指望才生了三阿哥的成嫔?就算你打定主意补偿于她,抬举她做个妃就是了,也算是在老祖宗那里交了差。但以她一个内务府包衣宫女的出身,再加一级,恐怕都不能服众。”

    “儿臣暂无再立后的打算,后宫琐事,有母后替儿臣暂理,儿臣十分放心。”

    “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且大格格还在慈宁宫,你当皇额娘是铁打的不成?”

    皇帝犹豫了一下:“儿臣本打算等成嫔生产后将大格格移往永寿宫,但成嫔虽然已经脱离了险情,终究亏了身体,御医说她至少要将养月余,您看?”

    “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只是毕竟岁月不饶人,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支撑几天?你总不能为了个侧室,枉顾皇额娘的艰辛吧?”

    “那依皇额娘的意思?”

    “说起来,如今既已经改元,且也是逢三大选之年,虽这会儿张罗晚了点,但内务府一早就将有适龄应选的人家递了条呈上来,我打算着,就安排在下个月月中采选正合适。”

    “儿臣以为,皇考尚未出大孝,且连年灾荒战乱,此时不宜再劳民伤财,今年的选秀就暂缓吧。”

    “那怎么行?你既打算废后,又要取消了大选,难不成真打算让皇额娘再替你把这后宫的担子挑上三年?”

    “儿臣已有打算,虽免了大选,但也可以从朝廷重臣家眷中挑了适龄且忠心的女子入宫,封以高位,既可稳定朝局,又可从旁襄助皇额娘。”

    太后点了点头:“如此也可。我这里还真有个人选,说出来予皇帝商量。”

    皇帝早就料到,太后必定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后先头又是抱怨辛劳,又是阻止废后,原是在这里等着呢。皇后从前便是太后和郭络罗家极力促成又带挈至今的,虽然人蠢钝了些,但胜在听话。如今太后眼看着皇后要倒了,这是想故技重施,再扶起一个上来任她驱策。

    所以,太后哪里是觉得后宫大权累人,她不过是怕人言可畏,觉得与其锋芒太露伤人于明,不如退居幕后操纵个牵线木偶。要是没有如今的太皇太后痛快放权做比,太后兴许还会更放肆一点。

    虽然知道了太后的真正目的,但皇帝也没有别的奈何,太后眼下摆明了用废后和大格格的事在将他的君,他要是不听,这后宫指定要乱起来,而大格格也会再次失去庇护。

    皇帝权衡了一下,试探太后:“儿臣却不知,皇额娘看中的,是哪家的女儿?”

    “说起来也不是外人,是琰国公家的女儿。”

    “郭络罗氏?”

    “嗯,八大铁帽子王的后人,身份做个皇后总使得了。”

    皇帝心里冷笑,太后果然如他所猜测的一样。这琰亲王家的寡居太夫人正是太后的姨母,皇帝要叫一声姨婆。这一家子,和图佳郡主隔了一房,也是炙手可热的老牌王爵。

    至于他家的适龄女眷,倒是有两位,一个是郭络罗·茵雅,今年十九,因未婚夫亡故,守着望门寡;一个是郭络罗·茵霞,今年十五。

    按情理,太后中意的,应该是后者。不过此时不宜立刻有定论。

    “皇额娘既有了人选,儿臣自然会好好考量。如您所言,后位的废立兹事体大,不宜匆忙定下,待儿臣理顺清楚,再向皇额娘报备。”

    “嗯,既然这样,我也不多留皇帝了,不过我这几日乏累,大格格又开始闹人,还是早些决断的好。”

    皇帝心里微愠,本以为他做了皇帝,太后会将她以往强势、无情的一面稍微收敛,没想到她竟然会趁着自己后宫动乱之时来要挟逼迫。

    “必定不会让您等的太久。”

    ☆、【唱罢】

    001

    天将将泛白, 紫禁城的一天却早已开始。

    随着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动,坤宁宫于两日前便紧锁的朱漆大门终于打外头被打开。

    乾清宫的总管大太监邓公公看都没看门斗里面低着头颤抖的小太监们, 只把刚从御前请来的明黄卷轴在手里捧好, 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跨过了及膝的高槛,随后直接去往皇后所在的寝殿,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彼时, 皇后那木都鲁氏正揉着疼痛欲裂的脑袋, 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

    她前日命人将沾了凶煞血污的貂绒大氅给海佳氏披上之后,便服药睡下了。等再醒来,新被调进来伺候的聂儿就慌慌张张地报她知道, 坤宁宫被从外面封起来了,宫内任何人都不许外出, 也不许传递消息。

    皇后一时缓不过神,第一反应是痘疫再次复发了, 所以才要被封锁。

    可一宿过去, 却没有御医登门,也没有皇帝的明文告令。

    她心中这才隐约有了些许不安。

    难道是海佳氏中招落了胎?那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衣服的功效真有如此神奇?没道理如此立竿见影吧?

    由这又不禁想到,皇帝是不是已经察觉到那貂绒大氅的问题所以才封了坤宁宫?

    等把门上的人叫进来再一细问, 她才知道,海佳氏在刚出二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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