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痒】 (5)
在院子里晾晒, 尤其是那些毛料和氅衣,均要在下雪前祛了寒气再熏一遍艾。
蔺嬷嬷看没人顾得上她, 机会难得,便狐假虎威和守门太监吩咐:“开门, 我奉了主子的命出去一趟。”
门上的人受她威慑多日, 果然没有作难,连对牌都没验看便痛快放行。
蔺嬷嬷为了遮人耳目,出门后尽拣着甬道细巷一路疾行, 直奔北边的坤宁宫。
好不容易顺利到了地方,门上的人问她身份,她一摸腰,宫牌竟不见了,只得硬着头皮声称:“我是永寿宫里的管事蔺嬷嬷,有事向皇后娘娘禀报。”
门上的人将信将疑, 但看她穿得体面,且言之凿凿,还是决定替她通传一声。
彼时,下了朝的皇帝正在皇后的寝殿里和她吩咐:“大阿哥年纪渐长,也不宜一直和你同殿而居。等开了春,我欲把景阳宫重新修葺,让福元住进去,你是他皇额娘,到时候替他挑选一些忠义得用的宫人。”顿了一下又_道:“过去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往后,你也要担得起我此番的信重,勿要再让我失望。”
那木都鲁氏不敢置信,一边惊喜于皇帝肯给她机会,一边又舍不得儿子从自己身边被移走。何况,定下的殿室还不是历代太子所居的毓庆宫,心里欢喜和沮丧交织。
她衡量了一下,知道皇帝既然提出给大阿哥分宫,定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在这位置上讨价还价。
“您肯给臣妾机会,臣妾也必定恪尽职守,把这东西六宫治理得妥妥当当。至于给大阿哥迁宫的事,就算您不说,臣妾也正有此意。福元翻过年就满六岁了,且明春臣妾也待临盆,深恐到时疏忽了他,您今日既然提了,臣妾觉得也不必等明年了,索性在今年冬月里迁宫就好,若来不及修缮屋舍,直接住进毓庆宫也使得,总归福元是长子,也不辱没了他。”
皇帝闻言眉头一皱,毓庆宫不是不好,只是那里曾出了一个暴虐无状大逆不道的废太子,他不想福元重蹈覆辙,所以有些抵触那个地方。
“景阳宫甚好,毓庆宫我另有他用。”并不明说他实际不想让任何一个皇子入住那里。
这话听在那木都鲁氏耳中,无异于圣心已定太子之位与福元无关,顿时放低姿态央求。
“臣妾知道先时错得离谱,也不敢求您的原谅,但福元他毕竟是您嫡亲的长子啊,您就看在他对您的一片孺慕之情的份上,千万别因为臣妾而迁怒于他,只要您应了让福元住进毓庆宫,臣妾发誓,日后无论您如何对待教导他,臣妾绝不插手干涉……”
皇帝不禁扶额,她这是想左了,可是也没有耐心同她解释。
罢了,一个宫殿而已,毓庆宫也好,景阳宫也罢,都不过是个意头,真正重要的,还是住在里头的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性。
“皇后既然如是说,我今日就准了你这番请托,不过你也要明白,住在哪里不打紧,这江山满卷要想得继须看日后谁立得起。你是后宫之主,也要放宽了眼界,勿要扯了福元的后腿……”
皇帝觉得,如此巴心巴肺和她说话,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也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一番苦心。
如她所言,这一切,都是为了福元。毕竟这是他的头生子,就算生母不得他喜欢,也不能就此放弃。
那木都鲁氏赶忙保证:“臣妾定会以您为天,以大阿哥为重……”
此时,门外有小太监隔着菱扇来禀:“万岁爷,皇后娘娘,永寿宫的管事蔺嬷嬷求见。”
皇后心里一慌,心想她来的不是时候,面上却持重。“皇上公务繁忙,臣妾就不耽搁您了,也不知成嫔妹妹有何事竟这个时候遣人来,臣妾去前头看看。”
皇帝没理会皇后自说自话,只对着外头下令:“带进来回话。”显然不打算走。
皇后无法,只能硬着头皮跟在皇上后头去正殿。
002
蔺嬷嬷今日来,实在算得上时运不济。
以往这个时候,皇帝多半是在前朝和大臣们议事,又或是在养心殿批折子。
今日要不是因为大阿哥迁宫的事,也不会特意来这一趟。
蔺嬷嬷被引进主殿正堂,抬眼就看见皇后皇帝俱在上首落座,腿立刻就有些发软。
她原是想把近日来在永寿宫所见所闻报给皇后知道,顺便再想办法让她给自己撑腰,势必要灭一灭成嫔的嚣张气焰,可是见了这个架势,只得夹紧尾巴做人。
等蔺嬷嬷按规矩大礼问安过后,皇后率先发问:“听说你是永寿宫里的管事嬷嬷,这趟过来,可是成嫔妹妹有什么要事找本宫商量?”说的极客套。
蔺嬷嬷见皇后假装不认得自己,心思转了又转,那她得想个什么由头搪塞?
不能说得太细致,不然疑点太大,怕立时被拆穿。
“禀娘娘,老奴就是替成嫔娘娘向您请安来了,因近来主子她卧床将养,多日未来坤宁宫问候,心下难安。”
“成嫔妹妹她有心了。回去代我多照顾她,若没有其他事,就跪安吧。”是想草草把人打发,以免生变。
蔺嬷嬷如蒙大赦赶忙称是。
皇帝显然不想放过。
“慢着。”
皇后和蔺嬷嬷不约而同心里一颤。
皇后笑着问:“皇上可是有什么嘱咐要她带去给成嫔妹妹?”
皇帝没理会,他记得此人正是那日向姝菡谏言绛雪轩宜过冬的奴才,
他只朝着下首站着的蔺嬷嬷问话:“从前在哪里当差?”
蔺嬷嬷额头微汗:“回万岁爷的话,老奴先时在永巷里当差,专管教导宫婢们的规矩。”
“再往前呢,从入宫之日说起。”
“是。”蔺嬷嬷定了定神,心说皇帝应只是好奇随口一问,只是碰了巧了,只含混:“老奴入宫时在先珍太妃身边伺候过两年,后调往储秀宫当差五年,再往后伺候达郡王至他封爵,三十岁时时就去了永巷。”
皇后脸色愈听愈加发白,这人是常嬷嬷荐过来的,她前头没详细盘问,这会儿真是如遭雷击,又有些骑虎难下。
敢情这位蔺婆子伺候过的人,就没有一位得了善终。那位自戕的汉妃齐茉儿就不必说了,尸骨都不知抛到了哪处荒邱野地。储秀宫里的荣妃犯了大罪被褫夺封号溺死于冷宫,也是一苇草席收殓;达郡王十六岁上染了天花英年早逝,大婚冲喜后连个子嗣都没留下。
也便是说,是凡这位蔺嬷嬷伺候过的,都已暴毙。
皇后尚且在震惊中,耳边听闻一声呼喝。
“混账东西。”
皇帝毫无征兆地将手中茶碗摔打在地,一屋子皆屏气凝神。
皇后强扯着笑看向身侧:“皇上息怒,别气坏了身子。这下人不中用,打发了便是,回头臣妾再替成嫔妹妹挑了好的送去。”
皇帝沉着脸看她:“呵,这个便不是你千挑万选的吗?如此一个克尽恩主的恶煞,也真难为你是如何找到的?入宫几十年,所伺候的主子竟无一例外的断子绝孙死个干净,你,你……当真是蛇蝎心肠。”
皇后闻言赶忙拖着沉沉的肚子往下跪。
“圣上明断,臣妾实是不知此人身犯忌讳。要是臣妾知情,又怎么会把如此不祥之人留在东西六宫行走,还放她进来伺候?您细想想,成嫔妹妹她人品贵重怀着身孕,臣妾何尝不是有龙裔在身,怎么会枉顾人伦道义把这起子祸患往身边招揽?望您明鉴啊。”
说着声泪俱下,把通身的气派尊严悉数抛下。
屋子里众人见皇后跪下,也无不趴伏在地。
再看那蔺嬷嬷,已经抖如筛糠,一翻眼皮,昏了过去。
皇帝面上仍在盛怒,只站起来指着皇后痛斥:“是了,你昏聩糊涂,万事不知。既如此,往后也继续好好养胎便是,这六宫的凤印,你即日起交给母后,她老人家定会替你把阖宫上下管得滴水不漏。”
说完似气不过,一脚踢在昏过去的蔺嬷嬷身上,随后拂袖而去。
皇后撑不住沉重肚腹,只仰坐在地。常嬷嬷上前来扶,皇后恨她办事不利,一耳刮子打在她的脸上,护甲的锋利尾尖瞬间划出道红丝。
满屋子宫人再不敢妄动。
良久,皇后似是终于冷静下了,她扶着身后的软凳缓缓起身,将手覆在撑圆的肚子上。
“好,好的很,一个小小的卑贱之人,也值得他如此对我。”
一边的倩儿很怕自家主子情急下再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一边哭着摇头一边劝:“娘娘当以身体为重啊,小阿哥知道您伤心,该如何难受。”
皇后终于有所触动。
“对,我还有大阿哥和二阿哥,我还是正宫皇后,一切还没结束。”
“来人,将这不祥的老虔婆给我拉下去,杖毙。”
☆、【权衡】(捉虫)
001
“主子, 该用膳了。”铃儿轻声细语,对着正对镜发呆的姝菡提醒。
“好了, 就来。你们拣几样爽口的菜色端到外间炕桌, 剩下的拿去分了罢。”
一旁的汀兰不禁皱眉:“姐姐有心事?”没有外人的时候,汀兰总不改口,姝菡也真就愿意纵着她。
“有些乏了而已。”
“您从寿康宫回来就魂不守舍的。”就连蔺嬷嬷无缘无故不见了都没过问。
姝菡看着镜子里依然似少女般纯净无争的脸, 淡淡开口。“今日对着镜子仔细看, 才发现似乎胖了许多。”
铃儿在一旁嘟囔:“主子这个月胃口一直不好,奴婢瞅着倒像是清减了,定是这西洋镜迷人眼, 不作数的。”
姝菡也不反驳:“你们先出去摆桌吧,我褪了耳坠子就来。”
等两个人走出去, 姝菡将手抚上沉甸甸的每耳三钳珠挂,对着镜子逐一往下摘, 动作轻柔而缓慢, 显见一点没有着急去用膳的意思。
虽刚刚没有承认,但姝菡此时此刻确是有心事,还不足为外人道。
方才去寿康宫时, 宫嬷嬷去了慈宁宫不在殿内,姝菡看堂屋和寝殿皆空便独自去佛堂寻人,却无意间听见老祖宗在莲座前面念出了一个耳熟的名字,还提到了之前被暮荷损毁的沉香木手串。
姝菡先头没走心,只推门进去陪着老祖宗焚香诵经,等到回程上, 才想明白为什么她老人家每年到了这一天都郁郁寡欢,以至于上个月的时候宫嬷嬷就再三提醒她要多费心开解。
被老祖宗提到的名字叫颙嬴,是仁宗皇帝唯一的手足,薨于启泰二十六年的小雪节气,忌日便是今天。
姝菡之所以会知道,也是听母亲提起过此事。
虽然中间到底有什么纠葛她不清楚,但母亲和父亲闲话时曾言:世间的女子大都艳羡紫禁城中的贵人们如何显赫富足,却不知她们心里承受着比普通人更深绝的苦,而地位尊崇至极的太后老祖宗,便是其中至苦之人。
老祖宗十四岁从草原来陪伴她的表姨母先太皇太后,十六岁大婚。
彼时仁宗唯一挚爱是一名汉人宫妃,先太皇太后为了社稷和血统,还是毅然决定让老祖宗入宫为继后,并在仁宗大行后命其抚养时年刚满周岁的庶出皇子旻裕。
悠悠岁月里,她从个懵懂少女长到风华正茂,又从风华正茂变作老态龙钟。
没人在意,她大婚到丈夫驾崩的那一整年,每夜都独自守着清冷的坤宁宫,几难合眼。
也没人过问,她此后在寿康宫里是如何度过更加荒芜与寂寥的鳏寡一生。
她心中无光,便寄情于参禅拜佛。
她膝下无亲子,便把宫里下人当做孩子看待。
要不是手腕上的沉香木时刻相伴,大概无人会知,她原本也有刻骨铭心倾情相爱之人,只不过那人为了前程先弃她如敝履,择了另一位手握重兵的朝臣之女为妻。
姝菡视线有些模糊,不知是为了老祖宗,还是为着后宫里千千万万个失了心也葬送一生的苦命人。
等抬手抹干眼泪,才发现西洋镜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正皱着眉头端详她出糗模样。
姝菡慌忙起身:“皇上何时来的,怎么又不让人通传,险些骇了臣妾一跳。”
皇帝不言语,伸手从她脸上刮下眼泪。
“我曾听太医说,妇人孕中易喜怒不定,原本不信。”
姝菡侧过身:“臣妾只是迷了眼。”
皇帝拽她在身前,看她独有一边还挂着耳坠,顺手继续替她摘。
“我在坤宁宫里遇见了你宫里的掌事嬷嬷,觉得此人不合用,欲替你换了一个来,你可有中意人选?”
姝菡低头想了想:“宫中嬷嬷多有旧主深恩,臣妾恐不好差遣,不若补来个管事姑姑,您看可成?”
“也好,可有人选?”
“臣妾入宫之初,在永巷有位寒姑姑对我颇多照拂,却没问过她的态度。”
皇帝想了想:“这件事我去办,还有哪个信得过的吗?”
“臣妾身边的人够用了。”
“真是个粗心的额娘,你忘了还有将临世的小阿哥呢。”
“臣妾不是想着时日还早吗,再说,您张口闭口都是小阿哥,万许是个小格格呢?”
“小格格我也照样疼,到时候封她做了公主,再给她挑个可心的额驸。”
姝菡轻笑:“八字没一撇的事,皇上说得如此真切,被旁人听见,指不定怎么笑我们。”
“嗯,反正当着我的面,肯定没人敢。”
姝菡不再多说,拉着皇帝的手朝外头去:“皇上应是还没用膳吧,不若陪臣妾用一些?”
皇帝因皇后和蔺嬷嬷的事情窝了一肚子火,本欲看看姝菡就回去继续批折子,可听见她相邀,舍不得驳了她面子,遂应允:“也好,听说你近来十分挑口,我正好看着你,别饿坏了小阿哥小格格。”
姝菡嗔他:“皇上才是需要好好进补的人,您看看自己,从登基到现在,清减了多少?”
“那以后你就多看着我些,我也多看着你些。”
心里的浊气,似乎只有到了这里,才能排解出去。
次日一早,寒姑姑果然从永巷被擢升到永寿宫当差。
而同一日,因皇后要安心养胎,后宫的请安被暂免,凤印也暂时移交到慈宁宫太后手中。
至于那位在坤宁宫中被杖毙的蔺嬷嬷,似被人遗忘了一般,连提起都觉得晦气。
002
入了冬月,连续落了几场大雪,京城里银装素裹。
清早,寒姑姑领着汀兰进屋去换昨晚值夜的玉琉,也好伺候姝菡起身,无意间发现她床头的书册半合倒扣,显见是夜里又起来看过。
“主子昨夜又没睡安稳?”
姝菡坐起身,五个月大的肚子已经令她有些笨拙。“白日睡得多了,夜里难免走了乏。”
寒姑姑不再多问,亲自动手伺候她净面穿衣。
随后,姝菡在众人服侍下用了早膳,所幸孕吐的反应已经过去,如今已经能进两碗米粥。
饭毕,姝菡在阿蘅的搀扶下慢慢在地上溜达,让寒姑姑和汀兰去内库寻些绵软布料,也该做些小孩子的衣服兜被预备出来,内务府呈上来的也不是不够用,可还是想自己做上一些,裁剪针线不能碰,就选选料子画个样式也好。
在屋里踱了一会儿,姝菡似是临时起意吩咐道:“让小六来一趟,我有话问他。”
不大会儿,小六在门口褪下带着寒气的斗篷,这才进屋伺候。
“主子有事召唤奴才?”
姝菡摆了摆手,让其他人先退下。
“我记得你前几天说,西南大捷,仪嫔的同胞兄长要凯旋还朝了?”
“是,大概就在这几天了,奴才听闻,白将军的封赏低不了,就连那位的位份恐怕也要再升一升,连着二阿哥的百日礼部正着手准备,说是要大办。”出了百日热孝,虽不能饮宴,但典礼仪式却不受禁制。
姝菡关心的何止是白妤婷的位份。白景瑞如今如日中天,而自家兄长自滦平一别再无法探寻其音信。她只怕白氏一族做大,兄长磨尽耐心冲动下做出什么令仇者快亲者痛的傻事来。
算起来,白景瑞如今已经封了安南大将军,赐一品子爵,再往上难道是异性王不成?白妤婷恐怕在他还朝时也要一并封了妃位。
如此一来,白家无论前朝武将中还是后宫,都呈现出一家独大之势,实在令人愤懑与不安。
而这个节骨眼上,皇后失势遭了皇帝厌弃,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虽然姝菡对这位行事莽撞又心怀叵测的正宫皇后娘娘并没什么好感,但也知道,后宫少了她的制衡,再任由白家嚣张下去,只会令费氏一族的大仇更加难报。
皇后和白妤婷放在一起,姝菡当然更倾向于皇后得利。
但姝菡仍不打算拉自家下水,为了眼前利益去和皇后达成某种联盟,她成了炮灰不打紧,还得替肚子里的骨肉考虑。
总归要想想办法,无论如何,眼下不能让皇后就这么彻底倒了。
姝菡无心权谋,也不想插手朝堂,可是事关亲情家恨,由不得她置身事外。
“这两天你想办法再探探口风,这位白将军,再要封个什么爵位?”至于仪嫔,大抵是个妃位,总不至于封到贵妃皇贵妃。
小六子领旨出去,阿蘅才带着语卉进来。
姝菡有些烦心,“我去里面再歪一歪,若是寒姑姑她们回来,再喊我起来。”
寒姑姑和汀兰一起往后殿的小库房去,因汀兰一向讨喜,两个人且算旧识,在库房里一边翻找合适的布料一边闲谈。
汀兰从前在敬太嫔处一向消息不灵通,今日和寒姑姑说了许多,才知道宫里头那许多弯弯绕绕。
寒姑姑也不是无事乱嚼舌根,她自来永寿宫后,就下定决心一心一意扶持自家主子,不为争宠夺位,只求自保。
汀兰本该是主子最重用之人,偏她始终如个孩童不通庶务,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也因此,一心为姝菡打算的寒姑姑才决定借此机会点拨汀兰几句。
“这宫里头,多得是兔死狗烹的旧事,却也不少忠义为主的表率,我冷眼瞧着,咱们主子非等闲之辈,迟早有一日会身居高位,到时候,我等要还是如此庸庸碌碌,岂不是要扯了她的后腿?”
汀兰仍懵懵懂懂,点头称是,可心里琢磨的还是方才听到的几件旧闻,皆是一些宫人的下场。
废太子的大监白公公自缢;
前御前总管郭公公告老;副总管跟了大阿哥福元;
曾和绛雪轩那位汉妃死因有关的御厨冯九勺判了凌迟;
而最熟识的前寿康宫宫女豆蔻连具全尸都没得。
唯一算是得了好结果的,要算前宣妃身边的一等宫女琼儿,如今去了太后娘娘的慈宁宫,听说明春就会赦了放出宫去。
汀兰隐约有些懂得,当初为何表姐会说:“你这性子,我实在不放心把你放进咸福宫,还是去了旁处躲个清闲吧。”
时至今日,她才下定决心,以后不能再继续仗着天真继续混下去,总不能指望了主子护着她一辈子。
☆、【戏】
001
十月二十八, 一场小雪过后,紫禁城再次粉妆玉砌。
清早, 各处殿室的粗使宫人均忙于打扫残雪, 以免路滑磕了碰了哪位贵人。
仪嫔的承乾宫内更忙碌,尤其是正殿里的宫女都忙着拭尘迎新。
再有一两个时辰,二阿哥福安就要正式上了皇家宗谱玉牒, 而身为仪嫔的白妤婷也要一跃荣升为仪妃。
天子隆恩, 准了她的娘家嫂子,也就是白家那位刚封了超品侯爵的白将军的发妻进宫观礼。
作为低阶嫔妃,姝菡并另外几名贵人两日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按制应在封妃当日向白氏行大礼。
姝菡对白氏本人谈不上厌恶,但只凭着她白家人的身份, 且还要在孕中对她行礼,姝菡心里就说不出的膈应。
姝菡甚至想好, 当日称病不出, 哪怕惹来老祖宗关切,也决不能乖乖就范。
不曾想,皇帝一早就让小良子来打招呼:“成主子身子娇贵, 万岁爷特准您今日不必出宫完礼,只安心留在永寿宫养胎。”末了还补上一句:“万岁爷说过来用晚膳,今晚也要留宿,您务必有个准备。”
姝菡心下有些窃喜,也有感激。
“身子沉重,不好出门”作为理由让她不去给白氏行礼尚且能算皇帝对她的体恤, 但夜里留宿这一点,就是实打实的情分了。至今为止,这份殊荣,宫里还没有第二份。
姝菡吃下了定心丸,厚赏了小良子,另让铃儿和阿蘅去承乾宫,给即将正式序齿的二阿哥送上一份不轻不重的贺礼。
宫中就是如此,内里是一个样子,行迹是另一码事。
皇帝的意思她能领会,不外乎告诉宫里的人,无论旁人被封了什么高位,她成嫔仍旧是天子眼中最特别的存在。她也不能让他打脸。
姝菡甚至猜测,今夜皇帝留宿,还有另一层原因。
过了这个月,白佳氏就要将侍寝所用的绿头牌递上去。皇帝估计是怕寒了人心,提前找补。
姝菡心中复杂,既不想做后宫里争宠的怨妇,也没有立场、资格和皇帝划清界限。
眼见白氏一族的兴旺似乎势不可挡,而她还没想到办法阻止事情的发生,甚至都没有机会和坤宁宫禁足的皇后那木都鲁氏见上一面,心中充满焦虑。
皇后因蔺嬷嬷之事被皇帝严惩,定是恨透了她,但姝菡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后被废,白妤婷借机上位。
严冬里,日头退的早,夜很快来,连掌灯都时辰都提前许多。
姝菡受不得太燥太闷的地龙,不准人烧得太旺,只披着貂绒斗篷在灯下等皇帝。
用膳的时辰已过,姝菡拿着寒姑姑呈送来的襁褓正爱不释手把玩,皇帝终于带着满身寒气进了门。
姝菡托着肚子起身,皇帝隔着老远阻止:“快坐下,勿起身。”“我身上凉,换件常服再回来。”说着带人从侧门去了隔壁卧房。
是了,从避暑山庄那时候起,铃儿和小邓子就习惯将他的常服和自己的放在一间。
姝菡一边等,一边在纸上画图样,想做个带虎头的小帽子,再做件兜手的小衣,皇帝就在这时从一旁凑过来指着虎头帽。“这个讨喜,让内务府照图去做。转过头又看见藏蓝色的襁褓。“这也太素了,连针绣都没有。”
姝菡看他嫌弃,赶忙把襁褓夺回来。“小孩子皮肤娇嫩,还是用棉布的舒坦,您让内务去做,指不定用了什么布料来呢。再说,臣妾这个做额娘的,也总得出把力气。”
皇帝虽然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却真的没关心过孩子是如何养法,只停留在偶尔看看和教育读书骑射的程度上。
加上今日是二阿哥的百日,他好奇心骤起。
“这个位置为何与旁处不同?”是那件小衣的图样。
“这是用来放置孩子小手的,避免他不小心划伤自己或是吮吸手指。”
“是旁人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想到的?”皇帝似乎对这个功用存疑。
姝菡不自觉地白了他一眼:“臣妾都是快当额娘的人了,要是连这点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将来又如何养育孩子?况且女子惯常比男子细心,总会多加留意的。您不信的话,臣妾来问问您,可知道大阿哥夜里都几时入睡,平日用膳喜食甜还是咸?”
“这些你都知道?”皇帝口气充满讶异。
“臣妾自然不知,不过作为他生身母亲的皇后娘娘,定然都是了然于胸。这女人啊,一旦当了母亲,便会把孩子当做自己的性命一般呵护,反倒是把自己都放在了卑微处。”
皇帝瞬间板着脸:“我看倒未必。”“你这是想变了法的替人游说我?可想过她是不是愿意承了你的情?”
“臣妾也是为了您着想,再有一个月,就是您改元之年,您总不想到时候一个人形单影只站在城墙上受万民朝拜吧?”
皇帝便好整以暇:“有些道理,但还不足够,你要是再列出三点缘由出来,我便看在你的面子上赦了她这一次。”
姝菡暗恨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一个身份卑微的嫔位,自己尚且立身未稳,还得绞尽脑汁替不喜之人想了说辞脱罪。
“皇后乃一国之母,纵使偶有小错,也要存了三分颜面,不然有非议传出,难免动摇人心。而且,就算您不为了结发的情谊,也要替已经懂事的大阿哥想想。您要是对皇后娘娘心存芥蒂,让福元夹在生身父母中间该如何自处?”
皇帝点了点头:“这算两个理由。”
姝菡词穷,实在无法,只好把自己装进去:“臣妾替皇后娘娘陈情,也是存了私心的。此番您与皇后娘娘置气,起因皆是因为臣妾宫里的一个下人。您一句话发落了,护了臣妾的康泰,同时也是打了皇后娘娘的脸面。臣妾想到此节,只怕日后都无颜面对,所以希望能尽早解开您们之间的心结,也省得日夜忐忑。”
皇帝一边听一边点头。“那就,看在你的面上。”
姝菡本来还在搜肠刮肚,想着继续编些什么借口,没想到皇帝真的应了。
高兴之下,主动拉着他的手,踮脚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皇帝的眼中瞬时亮起熊熊火光,只抱着人往身后的软塌去。
这个时候,寒姑姑隔着门来唤:“主子,晚膳备好了,已经在灶上温了一回,您和万岁爷可要现在用?”
姝菡赶忙应声:“传、传膳。”
皇帝没有好气地拧她鼻子,却也无可奈何。
姝菡本担心夜里皇帝不安分,可这一夜,他只搂着她安安稳稳过了一宿,除了放在她身上捕捉胎动的手,再没撩拨过她。
姝菡睡的沉,甚至不知他次日是何时走的,也不知他说赦了皇后的话算不算数。
等到用过早膳,姝菡才惊觉自己似乎犯了傻。
皇帝肯这么轻易吐口原谅皇后,说不定,早就想好要留着她制衡白氏,昨夜她十有八九是被戏弄了。
002
白氏受封妃位的第二日,照例要去坤宁宫谢恩。
虽皇后被禁足,但对外的说辞却是养胎,也没有道理避而不见。
说起来白氏所在的承乾宫距离坤宁宫算不得远,走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但白氏受封妃位头遭出门,自然要摆出百倍的威风,除了把舆车换做肩辇,余下的仪仗诸如素伞、凤旗并金节、立瓜一样不少,就这么浩浩荡荡出了门。
这还是今上登基所册的第一位妃子,路上的宫人难免侧目,近一些的就跪下施礼。
白氏坐在辇上险些把尾巴扬到天上。
昨日她那位村里村气的嫂子进宫时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吹捧,再不是她待字闺中那会儿的嫌弃嘴脸。
世上还有什么事比得上让先头瞧不起你的人转眼要对你卑躬屈膝奉若天人而来得快意?
白妤婷甚至已经开始翘首而盼,哪一天中宫落马,她也能有机会博个皇后当当。
那时,她的二阿哥便也是嫡出的身份,未必就会输给那个妒妇所生的儿子。
一行人缓缓行着,眼看到了近坤宁宫的地方。
白妤婷还沉浸在她的幻想中,最前面却发生了纷乱,队伍也随之停下来。
“小骆子,去前面看看。”
这个月才被分来的小太监便殷勤领命,待片刻后回来禀报:“主子,前面有个妇人挡了咱们的路不让开,还骂您是不长眼的奴才。”
众人听后皆不言语,把视线投诸在面沉似水的仪妃娘娘身上。
白妤婷再没想到,头一次出门,就触了这样霉头。
按她过往行事,定然会问清楚来者身份再做决定,但此刻她身处大庭广众之下,但凡软下来,日后怕是都没脸见人了。
况且如今这宫里,两宫太后在西六宫,禁足的皇后居中,整个东六宫,有谁还能大过她去。
小骆子称那人是个妇人,想来是得了恩旨进宫探亲的哪位贵人的娘家人,或是求见的外命妇。
想到这里,也不再犹豫。
“将那妇人掌嘴三十,撵出宫去。”
小骆子便兴冲冲地往前去了。
到了地方,不由分说把人按住左右开弓抡开膀子打下去……
☆、【冲撞】
001
郭络罗·图佳生而贵重。
她额娘作为先帝旻裕的胞姐, 不需远嫁联姻便得封和硕荣安公主,下嫁给郭络罗家人才了得的次子为妻, 又生下一双可爱儿女, 彼时是轰动一时的美谈。
虽大长公主如今已殁身多年,但图佳先时作为公主府唯一的郡主,自小便金尊玉贵地长大, 后来因是丧母长女名声有碍, 低嫁给名声不显但同是老牌勋贵的那木都鲁·谙穆为宗妇。
大婚之后,公婆把她当做亲生女儿般捧着,丈夫也上进体贴, 知书达理的小姑更是在图佳娘家力挺下做了当朝四皇子的嫡福晋,如今已一跃成为正宫皇后娘娘。
那木都鲁一族, 自此既是后族,又有从龙的不世功勋, 如今已经再晋一步, 成了一门两爵位的显赫人家,声势水涨船高、如日中天。
图佳本就是郡主出身,又兼丈夫刚刚封了子爵, 身上两重诰封,让她在京中贵妇中成为了名副其实风头无二的人物。
简言之,她这辈子就不知道吃亏两个字怎么写。
今日进宫,是在数日前就已定好的行程,旨在看望宽慰孕中的小姑,也就是当朝皇后娘娘。
这皇宫她从小就来, 熟悉的很,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坤宁宫的大门,但碍于规矩,还是随便指了个小太监引路。
一路安步当车,终于看见了几丈外坤宁宫的朱漆大门,还不等上前叩门,身后却来了一队人马上前驱逐,声称让她让路。
让路?笑话。这宫里,连皇后私底下都要喊她一声嫂子,皇帝细论起来都是她的表弟,是哪个不开眼的奴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图佳立定后回身一看,浩浩荡荡的队伍中间,七尾翔凤的华盖伞帜迎风飒飒摆动,伞下肩辇上隐约是个穿了宫妃朝袍的白净女子,因太远却看不清真容。
她不禁皱眉:“这是什么人?”
便是没有理会来撵人的侍从,而是转身向领路的小太监询问。
小太监虽不认识这一行人的任何之一,却知道这仪驾的规格是位妃子无疑。且如今东西六宫里,也只有承乾宫那位,才于昨日刚刚封了仪妃,所以基本确定了那宫妃的身份。
小太监斟酌一下,管是仪妃还是这位郡主娘娘,他都开罪不起,遂答她:“看这仪仗,想是昨日刚荣升的仪妃娘娘,大概是急着来给皇后娘娘谢恩请安的……您在这里稍侯,奴才这就去和她们说说去,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便是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图佳听完没有顺心,反而愈加火冒三丈,这一家人岂是这么论的?就凭她也配?
想当初,图佳去安亲王府探望那木都鲁氏的时候,白佳氏还是个刚被太后赏下来的王府格格,也曾站在堂下低眉顺目端茶立规矩,图佳还曾看在太后的面上赏过她一对镯子。
后来白佳氏仗着母家给力,在安亲王府中兴风作浪,没少给这对姑嫂添堵。
连带着,从前倚靠着郭络罗和那木都鲁两家的京中旧人,如今已经开始动摇、观望风向。
图佳暗恨:你个上赶子给人做妾的下贱货色,也敢在我跟前嚣张?我不去收拾你倒还罢了,你今日送上门来,难道还要我心慈手软?
是打定主意要给白佳氏好看。
她看着趾高气扬来撵人的侍从,不由分说抬手就是一巴掌:“你这狗奴才听好了,让白氏立刻滚过来给她家姑奶奶磕头赔罪,要不然,别说我当众不给她留脸面。”
那侍从捂着脸打量一身素淡的图佳,整个人都懵了。虽不认识眼前的人,也不敢还手,只颤颤巍巍问:“你是什么人?竟敢拦着仪嫔娘娘的仪驾?你这是要造反吗?”是典型的外强中干。
图佳有心当面寒碜寒碜白佳氏,遂不直言相告:“你这摇尾乞怜的看门狗还不配问我的身份,还不滚回去叫姓白的过来?”
002
小骆子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打杂小太监,能直接到承乾宫伺候,实是下了血本的。
他将入宫十多年辛苦攒下的积蓄全部拿出来铺了门路,终于得偿所愿到了一宫主位的仪嫔娘娘,哦,如今是仪妃娘娘身边伺候。
一开始调来还只是个小小的守门太监,但前两天,承乾宫里的管事太监触怒了仪主子,而他带出来的几个徒弟也遭了贬斥,小骆子这才渔翁得利拣来进殿伺候的机会。
今日是他换了顶子的第一天,尤其意气风发,听着以往对他颐指气使的宫女们客客气气喊他骆公公,腰杆顿时挺直不少,连走路都是飘在云上。
他奉命去探看前头的情形,走到一半就遇见来报信的小太监,赶紧回身禀告给主子知道。
仪妃闻言果然命他去教训胆敢拦路的恶妇。
小骆子自忖:这是个博取欢心与信任的大好时机,千万不能让主子失望。于是雄赳赳气昂昂端着架子上前。
等他见到了唯一一个穿着素服的妇人,且她身边只有一个引路的小太监,料定她身份不高,且自恃有人给他撑腰,更肆无忌惮。
也不假他人之手,更不多问,小骆子直接挽了袖子左右开弓下了黑手,都不给人开口说话的机会。
他先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自然瞧不出图佳郡主那身素服实是上好的料子,且因她没穿朝服也猜不出她身份。
小骆子使了全力两耳刮子抡下去,先是一旁站着的引路小太监最先反应过来,嗷的一嗓子上前一把拉住小骆子的手。
“这可打不得呀,打不得。”
这不是寻死吗?别说他一个戴着七品顶子的小内监,便是金銮殿上的万岁爷都下不得这个毒手。
这位是何等身份?几重身份压下来,便是她犯了谋逆的大罪,为着天家脸面,也不过三尺白绫一杯鸩酒了结,这辈子都不会和挨打两个字沾上边。
小骆子一心想着讨好他主子,哪听得进去劝,抬脚就往那小太监身上踹。“敢挡仪妃娘娘的车驾,就是打死也活该。”
说着又抬起手来,不知道自己正拿着脑袋作死。
被掌了嘴的图佳先是被两巴掌打得鼻孔流血,身形也随之一晃。
待反应过来自己被个小太监打了,顾不得擦拭脸上的血注,就朝着小骆子大骂:“好你个断子绝孙的阉货,克死了全家的奴才秧子,是嫌自己也活够了,敢打你家郡主娘娘,看我不活剥了你的皮……”
说着,伸出手就要往小骆子脸上招呼。
引路的小太监被踢倒后疼得直冒泪花儿,却也不敢让他伺候的那位在自己值上出事,只得咬牙一把抱住小骆子的腿。
一边使出全力还一边大喊:“你不要命了吗?这是郭络罗家的郡主娘娘,万岁爷的表姐、皇后娘娘的亲嫂子。”
这句话一出,小骆子没有反应过来,手来不及收势,可在两旁待命的众人却已经一片哗然。
就算资历浅不识得这位郡主是何方神圣,但敢把仪妃叫做奴才,且和万岁爷和皇后都连着亲的人物,又哪里是他们这些小喽啰惹得起的。
权衡利弊之下,有的人选择躲在后头随波逐流静候事情发展。
也有人胆大果断一些,上前去拉扯仍然没有恢复清醒的小骆子公公,至少不要被连坐致死。
还有的人干脆上前去搀扶早已出离愤怒且摇摇欲坠的图佳郡主,却被她一把推开。
想她郭络罗·图佳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从来只有她发落别人的时候,从没想过还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她看那胆敢以下犯上的刁奴此时被制服住,也恢复些神智不再自己动手,直指着小骆子的脑袋冲着呆立在两旁的宫人们吩咐:“给我将这不得好死的狗奴才立即杖毙,出了事都算在本郡主头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敢动手。
他们虽然只是连主子的面都难得一见的低等宫人,可也都是吃着承乾宫的官饭,方才出于礼法阻止小骆子寻死是一回事,但没经主子吩咐对自己宫里的太监下手却又是另一回事,总归是费力不讨好,说不定还会惹火烧身,遂都低着头不应声,也不上前。
图佳知道这些人她使唤不动,只朝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引路小太监吩咐:“去,到坤宁宫报给皇后娘娘知道,就说她娘家嫂子被个姓白的刁奴给欺辱了,眼下已挂了彩,让她带了侍卫来拿人。”
说完用袍袖揩了一把脸,果然沾了半下子血痕。
小太监也顾不得一个外命妇如此越俎代庖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只能领了命,逃也似地奔向坤宁宫的正门,哐哐哐凿起来,只抱着一线希望不会因为这场劫难让自己跟着陪葬。
两旁的众人一片死寂,他们心里皆知,这件事肯定不能善了了。
十余丈之外的白妤婷尚不知咫尺外的变故,她正和随侍的一等宫女涟滟吩咐:“二阿哥的奶娘这几日似乎有些清减了,不知奶水可还足,等请安回来,你去细细问了,别是染了什么恶疾……”
正说着,一个小太监连奔带喘跪地来报:“禀,禀娘娘,大事不好了。”
白氏不耐烦地将脸转过去:“什么事这么大呼小叫,还有没有点规矩?”
那小太监就差号丧了:“主子,您快去瞧瞧吧,骆公公,把郭络罗家的郡主娘娘给打了,已经派人去请皇后娘娘了。”
白妤婷本想说打就打了有什么大惊小怪,待反应过来这被打的人是什么身份,一张芙蓉面庞立刻化作惨白。
“涟滟,他方才说小骆子打了谁?”
涟滟也是满目惊恐:“像是,像是说皇后娘娘的嫂子,圣人的表姐,郭络罗·图佳郡主。”
白氏手中的鎏金暖手炉便毫无征兆地掉在地上,又咕噜噜滚出几步远。
☆、【罚】
001
白氏惊慌归惊慌, 但很快恢复了冷静。
她一边憎恶那位挨打的郡主来的不是时候,一边也恼恨小骆子动手前不问清楚状况, 如今把这么个无法弥补的过错让她来背, 令她措手不及之下没有任何办法应对。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做下,便没有追悔的余地。
为今之计,只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小骆子她是不准备再保的, 连她自己都深觉这奴才是死有余辜, 简直是老天派来给她添堵的搅屎棍,便是那位郡主开了天恩不要小骆子的命,她白妤婷也不会轻饶了他。
可这人是她承乾宫里的人, 且是她近身服侍的太监,犯下的罪责也自然是由她这个主子授意, 这一点到了哪里她都洗脱不了干系。
白妤婷眼下所担心之事,头一件是她刚刚得封仪妃, 还不曾面见皇后谢恩便酿出如此大祸, 不知道皇上会不会为了给皇后做脸再把自己贬斥回嫔位。
要知道,从嫔至妃这一阶看似只有一步的距离,对大多数后宫女人而言, 往往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以先帝的后宫为例,贵人位以上的女子先后有五十之数,而妃位以上包括皇后在内不过七人,七人中还包括两人被褫夺封号,一人是死后从嫔位追封。
而如今还在世熬成太后太妃的,也只有三人而已。
她白妤婷从一个汉军旗的三等宫女, 做到了一国妃位之尊,外人只看到她如何风光受宠,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位一心政务的万岁爷,不过是看在白家的面上才对自己格外施恩。
她不能败落,哪怕是为了刚满百日的二阿哥。
要是皇后以生母行为不端为由,剥夺她抚养皇子的权利,她到时候该怎么办?
想都这里,她只能放手一搏。
“涟滟,你立刻去往慈宁宫,就说我误伤了进宫给皇后请安的图佳郡主,请她老人家降罪责罚。”
涟滟不明她所想:“这?主子,太后娘娘会站在咱们一边吗?”
白妤婷无奈叹息:“总比犯在那位手里好一些。快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她并不是寄希望于太后看在她服侍一场的面上法外施恩,而是在赌,太后也不希望把握在手里的后宫权柄任由皇后借机再夺了回去。
待看着涟滟走出老远,白妤婷就着两个宫女的手下了辇。
“随本宫去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
002
单凭品阶而论,一个郡主的身份并不比皇帝的妃子更高。
但从和皇帝和皇后的关系而论,白妤婷在宗室里的地位和声势确实差了这位打小受宠的郡主一大截。
如果没有今日小骆子掌掴当朝郡主的祸事在先,身为妃位的白妤婷大可以装腔作势以身份的优势和那位图佳郡主在言语上打打机锋,再顺便恶心恶心她。
当然,也仅限于恶心恶心,至多添堵而已。
但是眼下,已经实打实纵容宫人以下犯上的白氏,也知道还是不要梗着脖子硬刚的好。
所以两个人甫一碰面,白佳氏表现的甚是客套得体。
“方才听奴才们报上来,才知道冲撞的竟是图姐姐您,实是对不住了。”这个论法是按着皇帝表姐与宫妃的身份,也算不得错。
图佳不等说话先冷哼一声,已经认识到人家人多势众她没可奈何,也收起了方才撒泼的态度,只等皇后出来再作计较。
白氏知她所想,却也要为自己争取生机造势,遂继续寒暄:“图姐姐此番受惊,都是妹妹的不是,奴才们没说分明是您行在仪驾前面。他们看您一身素服,也确是没能识出身份,这才误伤了姐姐。这个有眼无珠的奴才,要打要杀还是要罚,都任由您发落,妹妹我绝无二话。”
图佳郡主将眼一瞪:“当真是个黑透了心肝的破落货,你当用个作死的奴才顶罪就能把我打发了?做你的春秋大梦。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和你多说,咱只等皇后娘娘来裁夺,我就不信这宫里是由你姓白的说了算。”
说完,背转过身闭着眼,意思是连看都不屑看白氏一眼。
“图姐姐您息怒,妹妹我是真心实意盼着能补偿一二,不过既然您在气头上,且也受了委屈,妹妹就听您所言,等着娘娘来吧。”
白氏态度到了,也不再纠结,只站在她身后,心里盼着慈宁宫里得了消息能不负她期望。
可惜,这里终究是离坤宁宫近一点。
当皇后身边的一等宫女倩儿出现,且她身后还跟着一众侍卫和宫人时,白氏的手指在衣袖下攥得发疼。
而身后去搬救兵的人还没有影儿。
白氏硬着头皮跟着一行人进了殿门,皇后挺着七个多月大的肚子,穿了一身皇后正装半卧在正堂的罗汉榻上不怒自威。
白氏一脚刚踏进去,染金玉骨的茶盖子便摔落在眼前地坪上。
“白氏,你好大的胆子,连本宫的嫂子,当朝的郡主都敢打,你是要反了不成。”
这个时候,白妤婷方知地位的差别是她翻不过去的壁垒。纵是被禁足中的皇后,仍是皇后,而她白氏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妃。
白氏含恨咬牙跪下,规规矩矩行完了大礼。
“臣妾知罪,愿受娘娘责罚。”这个时候,说多错多,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好在如今没有身孕,不然一失两身,命都保不住。
皇后看白氏认罪,也不准备就这么放过,只吩咐脸上仍带着划痕的常嬷嬷:“给我掌嘴。”
常嬷嬷毫不犹豫,上前一步,就要代皇后施罚。
虽她力气不比小太监大,也准备在下手次数上找补。
正这时,门外有人来报:“太后娘娘宣仪妃娘娘、图佳郡主即刻往慈宁宫见驾。”
常嬷嬷一晃神的功夫,慈宁宫里来宣旨的一等宫女素兰已经进屋向皇后施礼。
“太后娘娘听闻坤宁宫前两位主子发生了小小龃龉,特命奴婢将人带回去宽慰一番。太后娘娘她还吩咐奴婢,切不能让皇后娘娘您因此操劳,一切以龙嗣为重。”
图佳郡主看了看皇后,不想她为难,只笑着和素兰说:“如是,我便和你走这一趟,想来她老人家看在我过世额娘的面上,总不会让我挨了打,再寒了心。”
白妤婷跪在当场,脊背仍崩得直,心却终于放下一半。“臣妾遵旨。”
皇后怎么甘心这么轻易放过刚刚产子且封妃的劲敌,可又不能当着素兰的面对白氏继续惩治。
权衡之下,对着素兰吩咐:“我也太久没有给皇额娘请安了,如是,便陪着她们走这一趟吧。”
003
皇城里,很难藏住什么秘密,往往越想捂盖的丑事,就越是散播的快,且还会被添油加醋无限放大。
宫里面时下纷纷议论的,自然是刚封了仪妃的白佳氏,是如何仗着圣人宠爱掌掴国戚图佳郡主的。且言之凿凿那位倒霉郡主已经被打得破了相无法见人。说的像是亲见了一样。
真相如何,没人关心,但也都时刻留神着事态的发展。
不多时,刚刚下朝回到养心殿的圣人便收到消息,坤宁宫门口发生了一场耸人听闻的殴斗闹剧,一方是被他昨日刚刚册封为仪妃的白佳氏,另一方是他嫡亲姑妈唯一的女儿图佳郡主,同时也是他嫡妻皇后娘家嫂子。
来报事的是慈宁宫的太监小英子,倒是句句朴实,没有天马行空,旨在替太后问问皇帝的意思。
饶是如此,站在皇帝身旁的邓公公还是替自家主子脑瓜仁儿疼的慌。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罚了哪一头,受罪的都是自己。况且,还是因为这么件惹人笑话的丑闻。
皇帝将手指叩在御案上,只片刻就有了定夺。
图佳身后代表的是皇后一系,在朝中除了爵位尊崇,并无兵权在手,在一片繁花似锦的峥嵘假象下,早已经腐朽凋零。
仪妃白妤婷身后伫立的自然是白佳氏一族,家中成材者济济,光是在军中有四品以上官阶的就有五人之多。其中佼佼者白景瑞就好比清晨冉冉升起的太阳,呈现出一片朝气蓬勃的景象。
不须权衡,他也知白家不能再捧,否则封无可封,难道要让了自己身下的龙椅给那位不成?
“如今白氏和郡主在何处?”皇帝不打算出面当个和事佬儿,这一回他表姐图佳郡主无疑才是苦主。
“回万岁爷,几位主子都在慈宁宫呢,皇后娘娘也在,太后娘娘想听听您的意思。”
“好,朕知道了。你就同皇额娘说,她如今管着后宫,朕便不插手了,如有其他要闻,再报。”
小英子赶忙领命告退。
小邓子听得一头雾水。再报?
等那位炭火脾气且挂了满脸血的郡主娘娘在太后跟前告了状,仪妃娘娘怕是已经吃不了兜着走了。再报来的消息,可能就是太后主子如何辣手摧花……
万岁爷这是,不打算去救场?
……
后宫里关心此事的显然不止下头的宫人。
小六将这件被宫里勒令严禁谈论却不胫而走的消息讲该姝菡听,已经是午膳后。
姝菡一边把梅子放进口里含了,一边听小六眉飞色舞兼口沫横飞。
“那个没眼色的小骆子被拘到慎刑司没等板子打下去就吓死过去,皇后、郡主两位听了太后娘娘的判罚不解气,似是想把官司打到御前,可皇上没插手。”
姝菡打了个哈欠,“所以承乾宫这回是被禁足了多久?是半月还是整月?”
“主子当真说着了,承乾宫那位在慈宁宫里被逼着向图佳郡主奉茶认错,另被罚闭门思过到腊月二十三。这还不算,太后娘娘为了给外甥女撑腰,禁了那位半年内的侍寝……”
姝菡摆了摆手:“行了,这话在屋里说说就算了。我乏了,得歪一会,你们都下去吧。”
小六赶忙行礼:“主子放心,奴才不是那等没长脑子的人,不会乱说。”
姝菡上榻阖了眼,心里更加笃定,皇帝是定下心要扶了皇后起来制衡后宫,连她禁足中出坤宁宫都没有理会,至于对白氏的处罚,太后没下狠手,便是还要再养着白家一些时日。
这出大戏,看来还有的耗。
作者有话要说: 安利基友的连载文《后宫白月光有点黑》BY凑乐
精明强干.女×温柔腹黑.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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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珂自诩精明强干,没成想枕边人预谋着构陷她的家族。一事不忠百次不用,童珂毅然拉着前夫共赴黄泉,不料老天开眼,让她重活一遭。
踹开前夫,保护家人,童珂为了摆脱困境毅然决然嫁给太子,开始了苏爽的怼怼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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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靖安侯府的童小姐退亲了,表面风光霁月实则腹黑的太子郭楽正要搞点小手段。谁知道在宫殿里坐着就被砸了一头白月光,????
他还什么都没干,怎么白月光就到手了?
可是未等他高兴就发现,他的宝贝白月光怎么就……有点黑心肝呢?
郭樂摸着鼻子闭上眼,还能离咋地?就宠着呗!
☆、【福元】
001
紫禁城中的宫殿, 大抵都有些讲究。
管它是斗拱下的卯榫、檐脊上的立兽,还是覆了大半个头顶的连绵琉璃瓦片, 处处无不彰显着宫室主人的身份, 又隐约透出当初建造者的匠心。
到了毓庆宫这儿,除了它四进的超品规制和繁复精巧的区间分隔,最能彰显其特殊之处的, 是曾经在此住过的皇子, 均无一例外、或早或晚受封过太子。
皇后此前也正是因着这层原因,才枉顾皇帝的安排,一意孤行且是处心积虑让嫡长子福元入驻这处宫殿, 连母子分离的痛都毅然忍下了。
冬月廿九这一日,风清气朗, 且帝后命人卜问过钦天监的监证,确认这一天是个宜搬迁、适入宅的好日子。
皇帝其实几日前已经下了明旨, 令即将年满六岁的皇长子福元由皇后所在的坤宁宫迁往位于东六宫之首的毓庆宫。
于是到了这一天清早, 皇后便拖着沉重身子,早早起来替儿子忙碌。
虽自打上次图佳郡主受辱过后,皇帝已经默认解除了坤宁宫的禁制, 但皇后为了安胎着想,仍是免了诸人问安。
毕竟永寿宫的成嫔要养胎,承乾宫那位仪妃正被禁足,这问不问安的,没了最扎眼的两人去立规矩,任谁都觉得没有太大意思。
皇后那木都鲁氏经过上次被皇帝斥责的事, 虽不至于缩手缩脚,但因身体原因,并不急着从太后手中把后宫的实权抢回来,此间唯一让她上心的,唯有为大阿哥挑选忠心可用的人才。
前朝的满蒙汉三族师傅都要陆续增补,有皇帝在自不必她操心,眼下需要入住毓秀庆宫的一套人马基本就绪,唯独只差一个稳重老成的年长领头仆从坐镇。
虽皇帝此前把前大内副总管郭公公给福元做了管事的大监,但那毕竟不是皇后亲选之人,也不好差遣。
拖来拖去,实在无法,皇后最终只得把身边最得信任的常嬷嬷调往毓庆宫伺候,并允诺她待大阿哥成.人,便放她出宫做个富贵无忧的老安人,以天子乳母的礼仪相待。
常嬷嬷之前被皇后误伤,本有些心灰意冷,有了这次机会,自然要全力以赴重新邀宠。
大阿哥所用的大件物什新宫早就备下,等到贴身用的寝具和读书用的文房四宝被装上车,原本欣喜可以住大屋子的福元突然有些胆怯,他跑过来抱住皇后的大腿央求。
“皇额娘,儿臣能不能明日再搬?儿臣今晚想和您住。”
皇后知道这是小孩子冷不丁挪地方粘人,舍不得和自己分开,可是为了儿子日后的前程,只得下狠心。
“福元,你忘了皇额娘是怎么和你说的了?”
福元奶声奶气回答:“儿臣没忘,儿臣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以后要像皇阿玛一样,做个文能定国、武能平乱的大英雄。”
“嗯,等会儿见了你阿玛,就这么说。”
福元点点头,常嬷嬷在身后来拉他的手。“吉时快到了,大阿哥跟老奴上车去吧,您的皇阿玛在毓庆宫里准备了很多好玩的好吃的,就等着您去呢。”
福元有些动心,却仍不撒开他皇额娘的袍子:“儿臣还是有点害怕,万一夜里有厉鬼精怪从书里钻出来害儿臣怎么办?儿臣听说,皇阿玛是到了十岁才独自分宫自己住的,儿臣能不能也在您这里住到十岁,就像皇阿玛小时候一样?”
皇后用手抚摸着仰头看向自己满眼期待的长子,心说你阿玛十岁没有迁宫那时因为不得皇考喜爱,你是要继了大统的嫡长子,怎么能一概而论?
话到嘴边,还是改口:“福元别怕,皇额娘会让人夜里守着你的,而且等你从上书房下了学,也可以先到额娘这里用膳。”
大阿哥知道他皇额娘不会改变主意,只得折中继续央求:“那皇额娘也要每日来看福元啊。”
皇后笑着答应:“好,皇额娘每日去看你,不过要等你弟弟稍微大一些。”
福元瘪嘴:“他们说的没错,皇额娘果然有了皇弟,就不喜欢福元了。”
皇后只得妥协:“那皇额娘每隔五日就去看你一次。”
“三日吧,五日太久了。”也不知和谁学的讨价还价。
皇后看时辰不早,妥协着摇头:“好,三日就三日。快出门上车去吧,别误了时辰。”
随后又吩咐常嬷嬷:“往后像是《山海经》《搜神记》这种志怪本子别再让福元看了,回头再查查是哪个刁奴敢再私底下乱嚼舌根挑拨他们兄弟关系,发现了只管处置了。”
常嬷嬷点头称是,和皇后告罪后,赶忙追上大阿哥出了们。
002
福元下了辇车,在一众人的簇拥下,站到了毓庆宫的大门口。
这里虽没有他皇额娘所在的坤宁宫庄严华丽,但一想到以后这里由自己当家做主,福元立时把分别的涩意抛诸脑后。
“崔谙达在哪?”
大阿哥端着架子煞有介事地问向守门的小太监。
“回主子的话,崔谙达被万岁爷叫去训话,想是快回来了。”
大阿哥遂点点头,指着方才答话的小太监:“那你先带我四处转转吧。”
常嬷嬷赶紧出言阻止:“大阿哥乖,老奴先伺候您去正殿吧,这会儿天气凉,不好四处乱走的。”
大阿哥好不容易不用万事随人安排,当然不肯给她面子。“你要是嫌冷,就先下去休息吧,我到了新宫室,想自己看看都不成吗?”
不等常嬷嬷反驳,旁边等着上位的小太监忙说:“您是咱们的天,自然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常嬷嬷不肯让步:“大阿哥,您忘了皇后娘娘的话了?”
皇后倒是说过,有什么拿不准的事,让福元先和常嬷嬷说。
福元自动解释为,拿的准的事,就不必和旁人商量了,遂白了她一眼。
“我说的话难道你敢不听?皇额娘是让你来伺候我的,不是让你胡乱指手画脚的。”
说完,朝着方才那个小太监道:“走,这处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带我去看。”
常嬷嬷当众闹了个没脸,也不敢回口,只得咬牙跟在这小祖宗身后。
片刻后,福元发现身后浩浩荡荡一行人,不禁皱眉:“都跟着我做什么?都去正殿候着,我看一圈儿就去寻你们。尤其是常嬷嬷,您年纪大了,赶紧去歇着吧。”
身边的人闻言忍俊不禁,心说,想不到往日狐假虎威的老妖婆子也有今天。
常嬷嬷面上挂不住,暂时忍下这口气,只对着领路的小太监说:“你当心伺候着,要是主子少了一根汗毛,别说是你,便是你入了土的祖宗们都休想安生。”
那小太监赶忙应是。
福元不爱听她唠叨,只板着脸撵人:“你们还不送常嬷嬷回去休息?”
众人知道自己的荣辱均系在大阿哥一人身上,连常嬷嬷都劝不动,没人敢提相左的意见,只能审时度势。
“常嬷嬷,您老人家请吧。”
常嬷嬷知道刚来第一天就出师不利实在掉份儿,但也没有法子,只能暂时忍气吞声。
“那老奴谢主子体恤,您也万万小心着些,勿到井边墙下去,也勿要随意出了这院子……”
没等她唠叨完,大阿哥已经走出老远。
003
皇帝下了朝先在侧殿亲自见了他派去伺候大阿哥的崔公公。
“福元是朕的长子,你务必要替朕看好了他,能不能文成武就并不是顶顶重要,但不能任由他长歪了,你可明白?”
崔公公赶忙跪下承诺。
“老奴必不负您所托。”
皇帝知道这是个可以托付的,就不过多嘱咐。
“这个时辰,大阿哥应是已经归了毓庆宫,你先回去伺候,朕晚些再去看他。”
“嗻,老奴告退。”
皇帝说的晚些,果然是过了晌午才忙完,只因川陕传来捷报,佑亲王徵骐活捉谋逆的图门氏·乌尔迟,朝臣们在对他的罪责上有些分歧,且对于是否要押解他进京还是在当地正法也存疑。
等皇帝到了毓庆宫的时候,大阿哥在常嬷嬷和一众宫人的服侍下正歇晌。
众人刚想向无声无息进来的万岁爷请安,却被他一个手势制止了。
皇帝坐在大阿哥的榻边,见他睡得正酣,且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不是被屋子里的地龙熏的。
上手往他额头上一试,真的有些发热。
皇帝站起身,出了卧房询问:“今日谁在大阿哥身边伺候的?他白日可是着了风寒?”朕瞧着他脸色不对,待会让御医来瞧瞧。”
常嬷嬷为难地站出来回话:“大阿哥今日新迁进来,确有些贪玩乐,被个小太监引着在外头盘桓了老半天,想是有些着凉,都怪老奴当时没劝住。”
皇帝见是皇后派来的老人儿,也顾不上生气:“朕还有政务要办,待御医诊过脉,派人去报备一声。你既是皇后派来照顾大阿哥的,就要把这些琐事都担起来,要是他不服管教,也别一味纵着他,只管报给养心殿门房,朕自会及时料理。”
常嬷嬷赶忙低头谢恩称是。
皇帝带着小邓子回到养心殿,本想处理些未完的政事,但由于这几天睡得少且一直耗费心力,竟不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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