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痒】 (4)
换了素服, 此后整年都要禁止宴乐玩闹, 百日内还要禁了嫁娶。
商户人家和寻常百姓消息没有这么灵通,均是在次日早间接到官府的通告讣闻。
若有人于晨曦中站在十余丈高的城楼远眺,只会收尽满眼缟素, 再见不着往年为中秋团圆准备的节日喜庆景象。
姝菡得到消息时正和安亲王在一处,但她第一时间感受到的, 竟不是安亲王即将继承大统的欢愉振奋。
而是太后她老人家又将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是怎样痛心。
“太后老祖宗那边可知道了?”
小邓子答:“应是不知, 不过想来也快了。”
安亲王思量一下, 转身嘱咐姝菡:“你去老祖宗身边守着,我去请几宫主位往养心殿去,再召集朝臣进宫。事已大定, 我后面守灵还要兼顾政务只怕更忙,我把小良子放在你身边,你若是有事,就让他来报我。”
听意思便是有可能这些天不能过来了,且也不准备让她回府。
姝菡知道他放心不下自己却分身乏术,只点头称是, 随后便去看太后那里的情形。果然如她所想,老祖宗刚听到消息,因过于哀恸,又复发了风疾,眼下已经人事不省。
太医还在路上,自姝菡外嫁、铃儿出宫,豆蔻勾连废太子被发落,寿康宫里一直没填补新人,一屋子七八人忙得团团转。
宫嬷嬷虽尽心,毕竟一把年纪,姝菡便当仁不让张罗起一宫的琐事,只按了时辰用膳再进些养胎的汤药,余下时间基本守在太后床前寸步不离。
宫嬷嬷劝不过,另让人搬张床榻置在太后卧榻外边,另让顾嬷嬷日日来给姝菡诊脉。
相比后朝女眷,安亲王肩上负荷更重。
纵他知天子情况不好,也没料到去的如此之快。
从前皇考在世的时候不待见他,死后也是留给他一个烂摊子,虽不至于山河破碎,但外有番邦虎视眈眈,内有朝纲弊旧腐败,连着户部的巨额亏空,都似压顶的一座大山,猝不及防向他袭来。
故,安亲王这个时候未觉得有多意气风发,可还是要强撑着疲累身心继续走下去。
……
安亲王最先到养心殿,门上除了侍卫,另立着总管太监郭公公和副总管崔公公。
两人看到有主事之人来了,均双双跪下叩头。
安亲王不忙着叫起,只问他们:“皇阿玛是几时去的,当时谁在里面伺候?”
“回王爷的话,章太医酉时进去给圣人施针的时候,奴才在一旁看着还好好的,后来贤主子和淑主子带人来过,出门时说圣人睡下了,敏妃娘娘带着十格格也来过,但听说万岁爷歇了就没进门。半个时辰前,奴才和奴才的徒弟进去给万岁爷换褥子,这才,这才发现他老人家,殡天了。”
“我知道了,旁人问起,也这么照实说。”说完,带着身后小邓子往里面去。
郭公公突然出声留人:“万岁爷今夜睡前曾开口说话。”
安亲王顿足立刻返身,圣人中风以后失语多日,不知道他走前说了什么?是不是留了明诏?
“你随我进殿详禀。”是避开旁人的意思。
郭公公遂起身随他往里头去,看左右无人,才贴近了他耳根。
“万岁爷走前,念叨着茉儿,想是看见了已故的珍妃娘娘……”
安亲王还以为皇考闭眼前所说之事关乎立储,没想到他生前念念不忘的居然是这件事,只摆手放郭公公出去。
郭公公一阵后怕,其实圣人在那句‘茉儿’之前,还说了‘改诏’。只是这话掂量一番,临时怯场,终是没敢说破。他死不要紧,宫外头,还有他置下的一大家子等他活命呢。牵扯到储君废立,他便是讲了实话也是个死。
安亲王不再理会旁人,把小邓子留在外间,独自进了寝殿。
昏黄烛影里,一生多疑又酷爱权利的大行皇帝正安静躺在榻上,穿着件日常的寝衣。因中风关系,他的五官此刻有些失衡,脸色也有些惨白。
安亲王在床边立了片刻,本来想对一生都在历练打压他的阿玛说些什么,终于还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于是转了身去外间,等其他人同来验看。
无意间,他在临窗的书案上发现了一本眼熟的手稿。
他走过去,随手翻了一页,恰写着齐茉儿幽居之初对大行皇帝的思念与不切实际的盼望。
“小邓子,把这本书殓进梓宫。”
小邓子很想说这不合规矩,但转念一想,什么叫规矩,以后自家王爷说什么都是规矩。
002
大行皇帝的丧仪按着皇家凶礼的最高规格有序进行着。因没有明诏册立储君,此间仍是安亲王监国。
除了大殓当日,来哭灵的安亲王府白侧福晋因动了胎气早产,整个朝堂乃至后宫并没有太大动静。
至少表面上如是。
白侧福晋这一胎虽艰难,但幸而母子平安,便因此得名福安。
又因这一节,安亲王临时下令,内外命妇凡是有孕者皆被免了哭灵,年逾六十的长者另设了座用于休息。
安亲王从前掌的是礼部,他说的话,自然没人敢不照办。
朝堂上的老油子没有哪个真傻,用不了几天,这规矩就会以法度的形式固定下来,只要安亲王愿意。
如是又过了七八日,先帝的梓宫尚且停在乾清宫,并定于九月初八这天葬入景陵。川陕传来八百里加急:正白旗图门氏·乌尔迟反了。
众人哗然:荣宪亲王才议定了谋逆,他亲舅就迫不及待跳出来。
当然,他兴师之名是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攻讦安亲王立身不正把持朝政。
朝臣们面上不显,私底下也议论纷纷。
只怪安亲王从正大光明匾后取下遗诏时神色莫测,且一直对外人秘而不宣。
按理说,能在立储之事上勉力一争的,从前只有安亲王、英亲王并荣宪亲王三人。
英亲王叛逃,荣宪亲王已被定罪羁押在宗人府,那两位都已经犯了谋逆大罪,就算先皇生前属意他们,眼下也会因不合法度而废止。
所以安亲王的举动就很耐人深思。
姝菡是天下唯二知道此事真相之人,也感到大行皇帝于他亲儿子们开了个天大玩笑:那匾额后头的诏书上,其实空无一字。
003
九月初三,朝臣们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第四次上表请奏安亲王登基为帝。
礼部尚书更是是以“大行皇帝入葬,岂可无嗣皇帝扶灵?”据理力争。
安亲王三推三辞,众望所归,终于认下了皇储的身份,并拟于九月底登基称帝,次年再改国号“隆兴”。
二十七月的孝期,以日代月,不过二十七天,但还要给礼部留些喘息时间。
九月初三,大行皇帝于景陵入葬过后,礼部将登基大典的礼仪,程序呈上来,并谏言,除了新君即位,应当同册皇后。
安亲王顾及那木都鲁氏彼时月份大了怕损了皇嗣,便打算先颁了皇后金册与凤印,等她此胎养好后再完成封后的大典。
那木都鲁氏很怕迟则生变,梗着脖子进言:“臣妾受得住。”
其实不怪她如此冒险,众人皆知,她虽占着嫡福晋身份,但以往所作所为早就触怒了安亲王,之所以还能入主坤宁宫,一半是凭借大阿哥福元嫡长子的身份,另一半是看在他阿玛过往忠心耿耿多年从龙的苦劳。
安亲王其实还有一层顾虑,除了那木都鲁氏,他的后宅再难选出一个让人信服且便于制衡后宫的人来,姝菡再得他喜爱,终归出身经不起推敲,又毫无根基可言,真把她放在那个位置,便等同于将她架在火上炙烤。
安亲王每日为了朝堂和后宫之事头疼的日子里,太后已经能在宫嬷嬷的搀扶下下地走上几步,哀伤之情也被慢慢冲淡,姝菡贴身伺候的差事被太后强行喝止,只能挺着刚刚显怀的孕肚,寻常连寿康宫的大门都不能出。
此间在避暑山庄的众人也回到京城,姝菡照例点了铃儿和小六近身伺候,素玉和马氏便归了王府。
安亲王此后愈发忙得不可开交,姝菡寻常也不敢打扰,只每日写了“安好”让小良子送去军机处报平安。
安亲王便回她“亦然”,用得还是孝期专用的蓝批之笔,想来彼时正忙着批奏折。
等到讨伐乌尔迟的大军由徵骐领出京师,治理水患与瘟疫的差事也着落到十皇子的头上,安亲王案牍上积压的折子终于从每日百余道缩减到每日数十。
此后他偶尔也会过来一趟,借口向太后问安,总在侧殿盘桓片刻,然后再去长春宫和贤妃商量新皇登基后太妃们迁宫事宜。
姝菡对自己的位份没有任何设想,但她只有一个要求,到时候定要离寿康宫近着些。
安亲王面上不悦:“这件事我不准,寿康宫已近禁城西缘,离养心殿太远。”
☆、【新皇】(捉虫)
001
霜降过后, 又到了香山观枫的季候,可无论是皇族贵胄还是官眷富绅都因国之大丧禁了宴乐也失了心情, 市井也随着严寒过境萧条下去。
紫禁城里各处的地龙在这一天之后陆续烧起来, 而新皇登基的日子也愈加临近。
因嗣皇帝忙于政务,且他嫡妻那木都鲁氏也在潜邸养胎,甚至在宣布立储后还没踏足过宫禁, 原长春宫主位贤妃娘娘仍凤印在手, 索性做主将太妃们的迁宫事宜安排在九月二十五这一天。
几位诞育过皇子的前任天子妃嫔们无一例外都选择随着儿子出宫生活,而没有子息存世或是公主外嫁无处可投的几位则被安排迁往离寿康和慈宁两宫均不远的春禧殿。
等新皇登基,不仅潜邸的旧人要陆续入驻, 之后新朝大选也势必要补了新的六宫粉黛莺莺燕燕进来。虽一时间住不满,也要及早把地方腾出来。
迁宫的消息确准后, 各宫各殿顿时一片暗流涌动。
离宫的太妃们每人至多能带两三个宫人出去,非亲信之人不选。剩下的人要么是不得宠的, 要么是资历浅的, 这个时候均想尽办法托关系,送人情,以免日后被分去哪个犄角旮旯, 还要从最底层做起。
可是这门路并不好找。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一日不入宫,她们的去处便一日没有定准,太后也没有闲心管她们的去留。
这一天傍晚,寿康宫里,姝菡正陪着老祖宗用膳,嗣皇帝徵徽着小邓子亲自送了一份名录过来。
“主子说请太后娘娘您过目, 看看寿康宫里是不是需要增补人手?”
太后让宫嬷嬷接过,反而向着一旁的姝菡发话。
“菡儿,你也给自己挑挑,分宫后你也少不得用人。”
姝菡摇头:“老祖宗是长辈,理应先选了人补进来,我不急。”皇后宫里的人还没定下来,怎么也轮不到她先挑。而且她还不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位份,又能用得了几个人,真不能轻易开口。
小邓子不好明说,只笑着谏言:“那不妨请太后娘娘替侧福晋选着?”
太后拿眼一瞥,就知道这名册送过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她那个四皇孙还有这么体贴人的时候。
这哪里是要她选人,他分明是想借着自己的口,替菡儿先选些信得过又得用的侍从。
罢了,左右是为了菡儿好,这口袋,她还真得挣。
“菡儿,你看看这名册上,可有从前熟识可靠的,便是你用不上,也可以补了我寿康宫的缺儿。”
姝菡勉为其难接过,将名册从上至下浏览起来。每看到一处自己知道的,就不吝点评几句。
“咸福宫里的三等宫女瓜尔佳·语卉和我同批入宫,风评一向不错,而且擅制胭脂。”
太后便朝着小邓子吩咐:“先记下来。”
姝菡又接着往下看:“敏妃娘娘留下的巧儿从前与我同室而居,不过我和她算不得熟识,也就无从说口。”
太后便摇摇头:“那就再往下看看。”
姝菡往后翻:“呀,汀兰妹妹也被留宫了,还有玉琉,她们两个人的字应该小有所成,抄经也使得了。”
太后听她熟稔口气便点头:“这两个可以。”小邓子又赶忙默记。
从名册上面捋顺下来,姝菡点出来的总有十余个名字,太后便命小邓子把这些人名用笔墨誊写在一张纸上。
“回去和老四说,这些人都是老婆子我做主给菡丫头挑的,人头多了点,到时挑拣一下,择了得用的来。”
小邓子笑逐颜开,知道总算不负使命完成了差事,遂跪安回去复命。
太后瞧着低头乖巧无害的姝菡,露出个欣慰笑容:“看来老四是真疼你,不枉我当初做出的选择。”
姝菡却抱着老祖宗胳膊:“都是老祖宗为我种下的福气。”
次日一早。
六个宫女拎着包袱来寿康宫认主,太后只留了两个,把其余四个均打发给姝菡调理,等她分了宫直接带走。
姝菡彼时正在喝补汤,一抬头看见进屋行礼的几人,马上起身迎过去。
阿蘅、玉琉和语卉尚且顾及着身份不敢造次,汀兰已经迫不及待拉住姝菡的手。
“雅珠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想着我们的。”
玉琉扯扯她的裙摆:“汀兰姐姐,你失态了,如今我们要称主子的。”
姝菡也笑着和她们招呼:“都是老祖宗体恤,才让我们如今有机会聚首。我仍将你们当作我的至亲姐妹,但有一点,宫中规矩不可废,我们只把这情谊放在心里,方能保日后长长久久将这手足做下去,我说的这些,你们可明白?”
汀兰觉得姝菡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但转而释然,她在宝华殿的这些日子也经过见过许多,谁又能一成不变呢,何况昔日没大差别的姐妹如今已经是人上之人,确实要稍微避嫌。遂拉着其他几人又规矩行了大礼,口称奴婢。
姝菡看她们几个人拎得清,大方受用了,也没继续摆架子,只让铃儿先带她们下去安置。
虽然知道世上太多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旧事,但即使不选她们,也免不了日后随意被皇后塞人进来。与其如此,还不如是她们。
除了她们几人,姝菡其实还有一个想用之人,不过凡事不可一蹴而就,再找了机会便是。
002
九月廿八,是新皇登基大典。
帝后的龙袍凤褂自先帝驾崩次日,就经礼部制式交内务府画师绘图,再经过江宁、杭州、苏州三地的织造合力赶工,终于提前数日呈到御前。
这一日辰时,沉寂了数月的三大殿终于迎来了新的主人。
嗣皇帝徵徽享天地之运势,受万民之期待,在全副卤薄正中,乘着舆车由乾清门缓缓入主,后于太和殿受百官同拜。
姝菡虽是天子潜邸内眷,但未经册封,和府中众人一样无缘这样的盛景。
她在数十丈之外的寿康宫里,只听见丹陛下三声鞭鸣,又听见群臣三跪九叩后山呼万岁之音。
可这一切,似乎和她并没有太大关联。
照制,新皇第二日要行皇后的册立大典,而后是六宫分封。
姝菡是在次日封嫔的金册送到手中时才切实感到,那个曾和她在枕边交颈缠绵的男人成了天下的主人,而和他携手睥睨天下接受朝臣叩拜的是另一个叫做皇后的女人。
天子给她的封号是成,成就的成。给她的宫殿是永寿宫。一个只有两进,却是整个禁城离天子起居的养心殿最近的一处宫室。
同样封了嫔位的还有从前的白佳氏侧福晋,如今的仪嫔。
天子给白氏的是承乾宫,在东六宫中位置尚可,让人既未觉得特殊,又无可指摘。
不过以她如今育有龙子、加上她兄长的卓越功勋,相信封妃只是迟早的事。
潜邸的几位旧人也均封了贵人,素玉和梅赫里氏住去了钟粹宫的侧殿,马氏和富察氏住进了咸福宫的侧殿。
众人皆知,这座略显空荡的内城很快会被更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填满,先分了寝宫的旧人不代表比后来者住的更安稳长远,也就暂时风平浪静。
姝菡从九月廿九迁去永寿宫那天开始,到十月初五期间,除了每日去寿康宫和慈宁宫问安,大部分时间都在指挥从人们整理皇帝和太后的赏赐,此间都没见到皇帝一面。
皇后倒是在册立为嫔次日谢恩的时候见过,但因她胎像不稳直接免了众人后面几日的请安,就连后宫大事也暂时由天子的生母,如今的昭康仁太后代管。
太后老祖宗自然也升格到太皇太后,宫殿却还是那处宫殿,和一墙之隔的新任太后做了邻居。
此间,小良子被调回皇帝身边,但每日仍会送了口信过来,偶尔还有些手书。
小六子想是怕姝菡觉得无聊,总会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提及朝堂和后宫里的大事,也不知是打哪里听来的。
姝菡既不责备也不鼓励,有时候只当消遣,有时也走心。
听说所有在世的先皇子嗣均在爵位上提了一等,从前是郡王的成了亲王,从前是贝勒的便提拔做郡王。
反倒是之前被贬作庶人的前废太子,因废掉的荣宪亲王谋逆,重新量刑。
朝廷中从龙之人也多有封赏,原九门提督荣升了兵部尚书,直接入内阁御前行走。
几位领兵勤王的大将军也得了封赏。
文臣中最惹人注目的当属从幕后转到台前的龙图阁大学士邵缇。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姝菡听得多了,也渐渐明白,这些事情并不是一个小太监能随便妄言的,多半是天子授意,她也知道,就算为了肚子里的骨肉,也不能太过安于现状、做个睁眼瞎。
十月初六这一天。
姝菡照例去两宫问安,午间回来,因近日害喜,便不大吃得下,想着下午要去坤宁宫一趟,强忍着用了两个枣糕。
刚命人将满桌精致食器撤下,数日未见的新帝穿着常服来了。
“怎不好好用膳,饿坏了我儿怎么办?”
任谁多日不见,上来就责备人,都不讨人欢喜。
姝菡便低着头摆弄手边的牙雕茶宠,“没胃口。”
“小邓子,去传太医。”
姝菡赶忙扭过身:“我没事。”
皇帝捉住她的手:“没事,那就是在闹脾气了,是谁惹了咱们成嫔娘娘,看我不诛了他的九族。”
姝菡心里腹诽,您当自己是个暴君吗?口里还要圆场。
“皇上正事都忙完了?怎么今日想着过来臣妾这里?”
“忙是忙不完的,今日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姝菡抬眼看他,“什么好消息?”
“热河行宫月初已经竣工,等明年夏天,我准备带你再去住上一段时间。”
“真的吗?”姝菡高兴得猛然站起身,和这金丝笼般的皇宫内院比起来,还是宜照斋更让人觉得身心舒畅。
“到时候,我让人提前种了园子,再替你养上几只鹅。”
姝菡瞬间就满脸挂着笑:“太好了,我到时候还要再养些禽畜,莲池里再布些锦鲤。”
皇帝便无奈地抚摸着她的小腹:“只要你别毛毛躁躁的,惊吓了小阿哥,就都依你。”
姝菡突然垮下脸,明年入夏,她应是临盆。
就算一切顺利,也不可能随扈出门。
☆、【皇后】
001
坤宁宫内、寝殿外的宫灯还亮着, 那木都鲁氏却已经望着明黄龙凤锦绣床围子发呆有一会儿。
这里曾是她做梦都想入住的地方,突然间美梦成真, 她有一种犹在梦中的错觉, 还夹杂着那么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皇后的銮帐除了更辉煌炫目,其实并不比当初在安亲王府时的黑檀木架子床更舒服敞亮。
连枕边由王爷变作皇帝的丈夫也似乎变得冷淡许多,便是夜里她想和他服个软, 承认自己先时的魔障, 都被他一句“夜了,睡吧。”随口打发过去。
她原以为既然皇帝把后位给她,便是结发情义尚在。
从封后大典结束, 到昨日傍晚,那木都鲁氏一直在卧床静养, 便是接受几位旧人参拜都是隔着床帐。
凤印在手,但大权仍在太后那里把持, 所幸皇帝肯每日都来, 已经给她做足了面子。
她如今月份渐大,睡意沉沉,加上封后大典耗费了她大把气力, 本该每日早早睡下,可又不甘心这么和皇帝僵持下去,还抱着些许痴妄想要把枕边凉透的心再捂热。
想来想去,除了指望儿子,也别无他法。
大阿哥毕竟是皇帝的头生子,又生的聪慧康泰, 如果肚子里这胎能再添一个嫡子,说不得还有挽回的机会。
是以,她大典过后并不急着收回权柄,甚至不急着在新册封的几人面前立威,既然后位到手,万事还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再有不到四个月,她将临盆,到时再摆弄那些跳梁小丑也不迟。
自鸣钟的报晓声响了五下,自一墙之隔传过来,那是大阿哥福元的居所。
那木都鲁氏近来浅眠,怕受打扰并没留人在帐边伺候,只开口唤人进来。
倩儿带着两个新选上来的小宫女应声。“主子可有什么吩咐?”
“扶我去看看大阿哥,昨日我睡的早,也没叫奶嬷嬷抱他过来。”
“主子想是忘了,大阿哥这个时辰已经往上书房去了,这会儿应该在早读。”
那木都鲁氏这才记起,是了,大阿哥如今是今上唯一上了玉牒的皇子,皇帝对他的要求自然也有所提高,连晨起的时辰都要比在潜邸早上一些。
这样也好,纵然儿子辛苦些,至少证明是被看重的。
“那就叫常嬷嬷进来回话,我卧床这些天,应是积压了不少琐事,趁着精神好一并问了。”
“奴婢遵旨。”
倩儿退出去请人,不多时,常嬷嬷穿着件湖绿色宫装进来,因外头冷还套了件棕红比甲。
倩儿揣测主子要和嬷嬷说些体己话,便带着两人出门。
常嬷嬷看门关上,才上前去扶那木都鲁氏起身。“主子昨夜睡的可好,老奴特意着内务府寻了安神香来。”
“圣上不喜夜里熏香,以后不要用了。”
常嬷嬷马屁没拍成,脸色不敢挂出来,还是顺口称好。
“这几日我养胎顾不上,六宫里可有什么大事发生?细禀了我知道。”
“是,还确有那么几件要请主子示下。”
皇后此前听御医说每日要多下地走动才有助生产,可站起来只走了几步,顿觉得腰上没有力气,遂又坐回床榻,也顾不得什么仪态,拿个垫子靠在身后闭眼醒神。
“嗯,说吧。”
“这头一件,内外命妇有数十人等着给您请安,是不是要往后排一排?”
“除了我娘家嫂子,余者等我养好了身体再说。”
“是。次一件,从前潜邸的旧仆除了留守的,已经按您的意思分往各处当差,可人手还是不足。移宫外迁的太妃们倒是留下不少人,只是不好随意重用,您可要亲自过目再做决定?”
“先把咱们门户肃清干净,切勿混进什么浑水摸鱼之人。至于承乾宫和永寿宫两处,最好选了几个一等、二等的派过去。钟粹宫和咸福宫也各派两人。”
常嬷嬷一脸为难。
“怎么?是没有合用的人?那就在名册上挑些识抬举的,每处有两三个也尽够了。”
常嬷嬷看那木都鲁氏还在自顾自设想,只得咬牙交待:“禀主子,永寿宫里,除了掌事嬷嬷尚空缺,余者皆补满了。”
“补满了?我怎么不知道此事?”虽太后代管六宫,但大事用印要经她手,其他琐事也会知会她知道。
“是未册立分宫前,太皇太后老祖宗给选去的……”
那木都鲁氏脸上阴沉下来:“是我太小看了海佳氏,看不出这才是个会钻营算计的,怪不得她能怀了龙嗣从热河回来,又能不声不响住进永寿宫。”
常嬷嬷赶忙劝说:“主子稍安勿躁,要老奴说,海佳氏虽得老祖宗喜爱,但实则根基全无,眼下真正棘手的,还是承乾宫刚产下皇子的那位,听说万岁爷已经让礼部准备开宗序齿的事,一个不足百日的小娃子,就要上玉牒,您说这是有多兴师动众?眼下海佳氏肚子里揣的还不知是男是女,况且她朝外无人,您这个时候,正该示好拉拢,到时候让她们窝里斗去,您只管作壁上观,何乐而不为?”
那木都鲁氏沉吟了半晌:“我只怕将她的心养大了,回头又是一条会咬人的恶犬……”
“那有什么打紧,要是恶犬伤人,到时正好一起收拾了事,若是她不行事儿,再换上一条就好。”
那木都鲁氏也知道眼下无人可用:“只好如是。”
想想另吩咐:“下午将这些个旧人们都召来,也是时候敲打敲打,省得她们真当我这正宫国母是泥胎塑的。”
002
姝菡送走了百忙中抽空过来看她的皇帝,就吩咐玉琉帮她准备出门见客的常服。
因几个故人初来乍到,姝菡并不急着将她们列等,而是根据各自特质分派不同职司,月例虽领着末等,但她均按了二等出体己贴补,左右她的银子堆在库里花用不尽。
铃儿是皇帝从前给她的旧人,不能远了也不能太近,此番暂带着阿蘅负责管束院子里的粗使宫女太监,再就是跟她出门和忙些外务往来。
汀兰和她关系亲近,就管着她的内库,无事时伺候笔墨纸砚,连教她习字都有了。
语卉管着她的吃食,玉琉管了她的穿戴。
还有未尽的事,也由铃儿带着阿蘅同办了。
这一趟出门,姝菡虽不知皇后的用意,但她如今有孕在身,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揣着十二分的小心,在临行前嘱咐小六,但凡情形不对,就去养心殿寻万岁爷过来。
老祖宗身体才养好,不能再让她费心。
出了永寿宫往前行去,途经咸福宫的东墙,正赶上马氏和富察氏走到路口。
她们是贵人位,没有自己的舆车,问过安只错开几步行在姝菡车驾的身后。
姝菡在热河时虽和马氏打过几次交道,但留下的印象仅限于:是个老实的,话不多,且脾气温和无争。
人总是喜欢和自己相近的人亲近,且在这宫中,她也需寻两三个盟友,于是吩咐了停车。
“坤宁宫尚远,不若两位姐姐上来与我同行。”
马氏尚有些犹豫,一旁的富察氏倒是痛快应声:“从前在王府里还真没走过这么远的路,那我们二人就先谢过成嫔娘娘了,不过这姐姐两个字我们实在当不起,要是您不嫌弃,认下我们做妹妹倒使得。”
姝菡本也是谦虚客套,便招呼她们:“那两位妹妹上车同去坤宁宫吧,也省得皇后娘娘等久了。”
马氏看两个人已议定,这才和富察氏一同道谢,随后上车坐在姝菡的身侧。
她们几人同在西六宫,出来的也早,等到了坤宁宫的时候,堂屋里只有几个小宫人在看屋子。
姝菡不能久站,便在西边择了个椅子坐下等。
富察氏挨着她坐下,马氏先头站着,但架不住两个人劝说,最后也坐了。
约莫一刻钟后,先是玉贵人和梅赫里氏一同过来,没过一会儿,穿了朝袍的仪嫔白佳氏也进门。
屋里的宫人这才去后头请皇后娘娘移步。
皇后那木都鲁氏由着常嬷嬷扶进门,直接靠在罗汉榻上坐稳。
屋子里的众人齐齐起身施了大礼。
皇后安安稳稳受了,似才发现一般对着姝菡招呼:“成嫔妹妹身子不便,就同我坐在榻上吧。”
姝菡赶忙说“不敢。”
白佳氏在一旁娇笑:“妹妹我也想有这福气和您同坐呢,可惜二阿哥下生的早,没赶上您的恩赏。”
皇后知道她是想炫耀自己肚子争气,也不接她的话,且见海佳氏怯懦,也没有强求。
“诸位妹妹们今日是头遭一起聚在我的坤宁宫,我叫诸位来也没甚大事。只因我前段时间身体不适,没能将赏赐一一派发给你们,今儿个得闲,索性着落下去,也顺便叙叙往日旧情。要知道,咱们是同一府里出来的姐们,甭管日后添了什么新人,也不比一路从龙的劳苦,我今日这赏,既是我中宫的一点心意,也同是代了万岁爷。”
说着,映儿带着一列六个宫人各捧了一个托盘从侧门进来,且每个人的物件也大不相同。
等到她们在一众宫妃面前立定,姝菡才发现,只有自己的那一份,格外贵重,竟是一枝七尾的凤凰展翅金簪。
她顿时心下了然:皇后这是,要将她做枪使呢。
☆、【盟友】
001
金线累丝缠绕成凤羽, 点翠成身,这枝七尾翔凤金簪任谁品鉴都是内造的精品。
姝菡第一眼看上去, 也觉得十分心喜, 如果忽略掉它原主人把它放在当下的别有用心,说不得她回去也会试着戴戴。
赏赐这件事,从前没人名令规定必须要合乎了受赐者的品阶身份。
就好比皇帝赏下去的东西, 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用途, 通常捧回去也是供起来而不是物尽其用。
眼下情形亦然。
七尾金凤按制是妃位以上的后宫女子或是亲王正妃才能佩戴,此刻无论是姝菡或是白妤婷都暂时没有资格使用。
皇后故意当众把这禁制之物赏下来,其中暗示不明而喻。
一方面是想要向姝菡拉拢示好, 一方面也是故意做给白妤婷看,让她明白明白, 此刻谁才是后宫之主,再延展开来, 也是告诫屋里面众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姝菡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将头转向另一侧去看为首的白佳氏是何种表情。
在旁人叵测且关注的目光中, 她将这凤簪接过,和众人一同谢恩。
皇后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白妤婷笑着恭喜姝菡:“成嫔妹妹得的这只簪一看就是个宝贝,想来是皇后娘娘割爱的结果, 倒是让我们心生艳羡。不过此物虽好,妹妹你终归无缘一戴,只能拿回去装进匣子再束之高阁,真有些暴殄天物……”
皇后就怕她不接口,板着脸反驳:“仪嫔妹妹此言差矣。金簪再金贵,也比不得咱们姐妹间的情谊珍贵。何况你焉知成嫔她没有机会把凤簪先戴起来?你们说是吧?”
也不知是问向姝菡, 或是白妤婷,还是屋子里的众人都被席卷在内。
姝菡便笑着接口:“想来白姐姐是看中了我手中的这只金簪故意说笑,可巧我也心仪你得的那副翡翠镯,若白姐姐愿意割爱,我倒不介意和你交换。不过,这礼总归是娘娘的一片心意,你既想要,何不向娘娘开口讨?想来娘娘也是愿意成全的……”
皇后便有些拿不准,这成嫔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话里话外和稀泥,既领情却不干事。
刚要开口激化眼前的局面,门外一身朝服的大阿哥福元带着一行人打门口进来。
“皇额娘。”说着跑来抱住皇后的大腿撒娇。
“这是才从上书房回来?怎么跑的满头汗?”口中嗔怪,满眼满心俱是宠爱。
随行的前任大内副总管崔公公赶忙解释:“大阿哥一下学就张罗过来,说是要给娘娘您一个惊喜。”
皇后顾不得打压屋里众人的气焰,顿时转移视线,她捧起大阿哥的脸,褪下鎏金护甲亲自用巾帕给他擦汗。“什么惊喜,让皇额娘看看。”
大阿哥的从人里便有个八九岁的小太监捧着个盒子呈上来。
倩儿从他手中接过,取出里面的物品,原来是张叠起来的生宣,隐约透了墨痕。
福元兴致勃勃下地把纸打开、又抻平,上面的内容便展现在众人面前,原来是一幅画像。
画面上一共有四个人,用了写意的笔法,依稀可辨是一家四口的人像图。
其中一男一女在后,两个童子在前。
虽线条不够流畅,形象不够饱满,但衣服被涂满了明黄色,顶戴画满东珠,任是傻子也猜不错。
皇后便故意逗福元自己描绘。“这上面画的都是谁啊?”
“这个板着脸的,是皇阿玛,这个最好看的是皇额娘,这个是我。”
“还有一个呢,那个比福元还小的童子是谁?”崔公公不遗余力地献宝。
福元似乎很不满意他没瞧出来:“那个是弟弟啊,是皇额娘肚子里的小宝宝。”
说完还向皇后求证:“皇额娘,是我画的不像吗?他为什么认不出来?我本来不想画上弟弟的,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可是您说了,我们一家四口,谁也离不开谁,我就照着自己的样子,把他画得小一点,我是不是弄错了?”
皇后看大阿哥满脸失望的表情,心疼得快化了,一边把他搂紧在怀里安抚,一边安慰:“福元画得最好了,是你崔谙达一时眼花没看出来。”
“是是是,都是老奴一时花了眼,这小阿哥一看就和大阿哥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都是大富大贵的相貌……”
一屋子的人就站在下首,听着坤宁宫的主人和她的儿子议论着一家四口的话题。
姝菡脸上毫无表情,心里却不免自嘲:皇后和皇帝论的才是正头夫妻,这一家人的说法虽让她们这些做侧室的面上难堪,但也的的确确占着正理。搁在平常人家,把庶出子女当做奴仆的也不在少数。
道理是如此,但任谁听了这话也知,天家的子息都是龙子凤孙,遑论连着三代天子都不是嫡出,大阿哥这话传到圣人耳朵里也算是诛心。
而且,他一个稚童有什么亲疏远近的意识,还不是长者教化灌输而来。今日大阿哥能只认自己一母同胞的手足为兄弟,焉知明日不会把他皇阿玛与庶母所生的孩子当异己铲除?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顿时令人遍体生寒。
姝菡几乎无意识地将手护在自己四个月大的肚腹上,头一次如此为孩子的未来感到彷徨和担忧。
和她两步之隔的仪妃白妤婷显然比她愤慨的多。
她的二阿哥刚刚出生月余,难道以后都要在这对狠毒的母子手下谋生?指甲嵌入皮肉,也比不上她心里的愤恨。
随后,她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立在另一边的成嫔,或许,也是时候拉拢一个盟友。
002
皇后忙于哄大阿哥午睡,便没有心思继续归拢后宫里的女人们。
姝菡由铃儿阿蘅扶着出了坤宁宫大门,却发现白佳氏的车驾停在眼前。
“成嫔妹妹若是得空,不妨到我承乾宫里小坐?我兄长托人从西南捎来了上等的官燕,最宜孕中进补。”
姝菡想都没想便拒绝:“仪嫔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近来正服着顾嬷嬷特制的汤剂,寻常补品再碰不得。且二阿哥在承乾宫还等着姐姐你回去,我今日就不叨扰了。”
白妤婷看她没有同意,也不意外,只继续示好:“也好,妹妹若哪日改变心意,可随时遣人同我说。旁的没有,我兄长在西南一带还没有搜罗不到的上佳补品,定有你用得上的。”
姝菡笑而不语,向她颔首之后便在阿蘅和铃儿的搀扶下上了舆车。
她白家的东西,她费姝菡受用不起。
想想今日之行,既觉愤懑、又感好笑。
一个两个,她们是凭什么认定,自己会做任由她们驱策摆弄的棋子?难道她们想拉拢,她就非要择了一方投靠?
皇后想要坐山观虎斗,却没想到她自己如今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已经江河日下,朝夕不保。
白佳氏以她那位领兵在外开疆拓土的哥哥为依仗,就不明白历来武将不是死于沙场,便是灭族于功高震主?
铃儿见姝菡一路上无语,以为她是因为方才皇后蓄意挑拨而伤神。
“主子何须烦心,凡事有万岁爷呢。”
姝菡没有刻意纠正她的误解,只吩咐她:“等会儿请了顾嬷嬷来。我要诊脉。”
看来接下来一段时间,她要暂避锋芒,安心在永寿宫里养胎。旁人想怎么斗,都别想拉她下水。至少眼下不行。
至于坤宁宫和承乾宫的拉拢,她也准备一概装聋作哑。
回到永寿宫后,顾嬷嬷除了例行开了补药,另给出“成嫔娘娘宜静养”的诊断。
寿康宫闻讯,派了宫嬷嬷亲自来探看,并传了老祖宗口谕,临盆前再不准她乱走,连请安都一并免了。
太皇太后开的金口,太后那里也吐口,只让姝菡好好将养。
到了皇后的坤宁宫,她自己尚且要养胎,还要照顾晚间着了风寒的大阿哥福元,自顾不暇,暂时放弃调理人的心思,但还是不甘心被人驳了面子,便选了一个信得过的嬷嬷去往永寿宫坐镇,美其名曰:“这位蔺嬷嬷最是熟识宫中礼仪法度,想来可以帮着成嫔妹妹归拢教化下面的宫人。”
姝菡知道皇后心术不正,要么是想在她孕中生事,要么是安插个眼线过来。
不过人既已经送到门口,她没道理退回去,索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晚只让铃儿把这位蔺嬷嬷先领去安排下塌处,且私下里嘱咐阿蘅几个:“先忍耐几日,不要被人抓了把柄,若是占了理再发作不迟……到时候自有我给你们撑腰。”
阿蘅心领神会,知道姝菡不会吃个哑巴亏,只不过等着时机成熟,便对汀兰语卉和玉琉耳提面命,所幸几个人一条心,都听了吩咐准备同仇敌忾。
其实算起来,这位蔺嬷嬷也不算生人,本就是她们几个当秀女之时的训导嬷嬷。
当时没有切身利益冲突,只觉得她严厉刻板,可是眼下情形大有不同。
这人显见是皇后安插进来的,就算姝菡不说,也没人会主动招惹是非。
蔺嬷嬷得了皇后看重,确实准备大展拳脚,到永寿宫当日因“主子身体不适”没能见上一面,只等着次日把威风抖起来,势必要把整个永寿宫里的侍从制得个服服帖帖。
作者有话要说: 拉票环节
皇后:我身份煊赫,跟着我有肉吃~
仪嫔:选我,选我,为了孩子,我们得组小老婆联盟……
菡菡:宫斗烧脑,我躺赢不好吗?
☆、【弄巧成拙】
001
将入夜, 御前伺候的小良子来永寿宫传了圣谕,皇帝今晚要过来留宿。
姝菡彼时刚沐浴换过寝衣, 闻言不禁一愣:按规矩, 天子召幸宫妃都是晚膳后择了绿头牌翻过去,随后由太监们背着中选的妃嫔“背宫”去皇帝的寝殿,像她这种有孕的, 连牌子都已经被撤下, 是不能安排侍寝的,更别说让皇帝过来留宿。
当然,作为皇帝原配嫡妻的皇后不受此种限制, 而刚刚产子不久的白佳氏也要等满了三个月才能禀明皇后将牌子补上去。
姝菡本以为皇帝在坤宁宫住满了七日,今晚上要么是独自在养心殿就寝, 要么就宣了潜邸的那四位贵人伺候,此番突然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口谕, 难免心下不安, 随即便向来宣旨的小良子探个究竟。
小良子也是从前潜邸的旧人,后来又曾随驾去了热河行宫,对姝菡乃至她身边伺候的小六和铃儿都甚是熟悉, 更是知道这位成嫔娘娘对万岁爷而言是何等特殊的所在,于是偷偷露了口风。
“成主子且安心,此番万岁爷过来,是因晚膳时候听说您白日里请了顾嬷嬷扶脉,因担心您身体故有此安排。您到时候只管留了灯别落锁,也不用您再起身接驾。”
只因诊脉就要过来留宿?对旁人而言, 只抽空看看就已是破例施恩了吧……
姝菡虽然觉得小良子说的原因多少有些牵强,还是让铃儿取了碎银子封赏。
小良子先时不敢接,倒是被小六接了硬塞进他怀里:“主子赏你是体恤你在万岁爷跟前辛劳,又不是要唆使你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要是再扭捏,往后也别往咱这处永寿宫跑。”
小良子这才不再推让,看看左右没有生人,另低声说了句:“万岁爷晚膳前还接到了从坤宁宫递过来的消息,说是大阿哥染了风寒,且去看过大阿哥回来之后,似乎心情不大好。”
“当时你可在场?是大阿哥病得严重?还是碰到了什么人?还是什么事儿?”
“是万岁爷看见了大阿哥画的一幅人像……上头还写着一家人之类的批语。”
姝菡了然点了点头:“有劳你了,我晚上会多加留意的。”
随即让小六送他出门。
姝菡这半年来别的长进没有,唯独在面对困扰之事的时候,已经练成个随遇而安的态度。
反观院子里的众人,不少是头次有机会得见天颜,难免有些露怯。
姝菡索性只留铃儿在屋里伺候,旁人都撵回去休息,又或是去外面当值,省得一不小心触了虎须。
一个时辰后,院子里几声响鞭鸣动,随后是众人接驾高呼万岁的声音。
姝菡从床榻上缓缓起身,随手拿起件貂绒斗篷披在肩头往外去迎。
刚走到门口,就碰见外面的人掀开帘子,撩帘子的小太监身后是个明黄身影。
姝菡也没委屈自己行大礼,只半屈膝下去,准备蹲个安,却被一双大手及时托起。
随后满幅金丝团龙的朝袍便映入眼帘,头顶的声音比这身衣服让人心安。
“以后不在外面都不需要行礼。”
“谢皇上恩典。”
皇帝似乎今晚心情不佳,只“嗯”了一声就拉着姝菡进屋。
姝菡也不说破,只明知故问:“皇上今夜怎么过来了?”随即又委屈地补上一句:“这不合规矩。”
旁人不知道,还当她给圣人下了什么蛊,才新朝没几天,就做出这样蜇人眼的事。
“不合规矩怎么了?朕做了二十几年循规蹈矩的皇子,如今还要由人来教导规矩不成?”
姝菡赶紧放软了口气:“您先息怒,臣妾只是怕招来旁人非议。”“您能来看我,我心里十分欢喜。”
说着顺势执着他的手靠在他身前。
皇帝听她自称我,又是个乖顺体贴模样,终于压抑下心中的火气。
“夜深了,将息吧。”
姝菡朝身后摆了摆手,示意铃儿出去,自己则扶着皇帝朝卧榻而去。
皇帝一边走一边关切:“听说顾嬷嬷让你将养身体,可有大碍?”
姝菡噙着笑:“臣妾这不是好好的吗?顾嬷嬷是妇科圣手,定会保臣妾和腹中孩儿康健。”
“真不用召御医再来看看?”
“臣妾的身子骨儿好着呢,顾嬷嬷也是小心太过,万事以龙嗣为重才如此草木皆兵。”
“听说下午你去过坤宁宫?可还顺当?”
“瞧皇上说的,就是去皇后娘娘那里领个赏,顺便问个安,能有什么不顺当的?倒是您日理万机,还要牵挂着臣妾,实在让人赧颜。”
说着就抬手替皇帝宽衣。
“你身子重,我自己来。”
姝菡便放下手,把半边帐子先撂下来。她平时睡里面且是侧卧,怕地龙烧起来闷得慌最近都不落帐子。
可屋里通常要留灯,她怕皇帝晚上被晃了眼睡不踏实。
皇帝把衣袍放在脚踏,索性从身后把姝菡抱起,轻轻把人平放在卧榻上,又顺手放下另一片床帘。
帐子是几层厚的绸布,立时将大部分光线隔绝在外。
姝菡闭着眼,很快就被困意包围,朦胧中却听见耳旁有声音,像是在问她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顾嬷嬷可说过,你这胎是男是女?”
姝菡只敷衍:“皇上是希望要个小阿哥,还是小格格?”
皇帝没有答她,而是将大掌覆上她的肚腹:“它闹人吗?是不是已经开始胎动了?”
“偶尔会动的,不过它有些怕生,只有周围静下来,它才肯动,如此看来必定是个小格格吧,所以才这么胆小。”
皇帝似乎不高兴:“朕的骨肉,管它是阿哥还是格格,何须有所畏惧?”
姝菡腹诽,需要畏惧的真不少呢,若是个女儿便担心她日后觅不得个如意郎君,若生下的是个阿哥,又深恐他的嫡母庶母加上几个兄长,哪一个不是他成才路上的磕磕绊绊。
皇帝看姝菡不应声,还当她睡着了。
只把她圈在怀里,又不敢楼得太紧。
要是人人都能像她这般乖顺无争,这天下是不是就会美满太平许多?
一想到他去坤宁宫看望嫡长子福元时的情景,他的心绪难免波动。
他才五岁而已,就已经那么势利争胜,口口声声容不下庶母所出的二阿哥,连姝菡怀着的这一胎都要恶言中伤。
皇帝仿佛在长子身上又看到了当年在上书房欺凌其他弟弟们的前废太子,简直是一样的丑恶嘴脸。
不行,这孩子不能教个心胸狭隘的蠢笨妇人给毁了,后位不能妄动,只能及早为大阿哥独设一宫,再放了好的师傅从小教导,希望为时不晚。
困意渐袭,皇帝闭上眼,掌心却突然一动。
姝菡似乎也有感应,只将手抚摸向小腹,却直接摸到了皇帝的温热手掌。
她欲挪开,却被反手抓住,再次放回在胎动之处。
“乖,皇阿玛明日还要大朝,你额娘怀你也甚是辛苦。”
那小东西果然乖觉地安静下来。
002
姝菡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且有了老祖宗的口谕,不用到各处请安,便没急着起。
皇帝是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但她睡着时从头到脚都感觉暖烘烘的,应是被他拥了整晚,仿佛回到了热河行宫里两个人交颈而眠的日子。
可她何尝不知,往后恐怕再也没有此番光景。
等产下这一胎,她便要和这宫里的大多数等待临幸的女人一样,每日于晚膳前侯在养心殿的西围房里,等着皇帝忙里偷闲想起来该翻谁的牌子。即使中了选,也不可能和天子彻夜同塌而眠,事毕便要被敬事房的太监背去东围的值房度过后半宿。
到了那个时候,她大概宁愿没有这份荣宠,好歹能在自己的床榻上睡个囫囵觉。
天转眼大亮。
姝菡还是不想起,大抵孕中的人都嗜睡。
刚转过身,门外传来一阵鸡飞狗跳。
姝菡无奈坐起身,差点忘了昨夜来了一个蔺嬷嬷,正迫不及待要在她这永寿宫里立棍儿掐尖儿。
“铃儿,打水进来。”
叫了两声,无人应她。
姝菡无法,只得披衣趿鞋下地。
绕过屏风将门推开,被眼前景象惊了一跳。
蔺嬷嬷背对着她,正晃着手里的腰牌对面前几个丫头颐指气使训话,先头几句姝菡没听着,想来是夸耀她以往的大能,后面却越说越不像话。
“我虽与诸位同殿为奴,但毕竟领着掌事嬷嬷的差使,又受了皇后娘娘的重托,来服侍有孕的成嫔娘娘。我不管你们从前是在哪处当差,又是论得什么礼法。但打今天起,这永寿宫里只认一个规矩,那就是……”
话没说完,姝菡轻咳了一声,诸人视线调转,见到了推门出来的姝菡,均不约而同忽略蔺嬷嬷,齐齐跪下向姝菡施了大礼。
蔺嬷嬷正口沫横飞,回头看见姝菡,只得将被打断的恼意掩饰下去,规规矩矩跪下去行礼。
“老奴蔺吉兰,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服侍成嫔娘娘,请娘娘金安。”
姝菡不急着叫她起来,只朝着铃儿问:“我方才在屋里叫了两遍没人应声,不知道在门上留人伺候吗?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铃儿赶忙叩头:“请主子明鉴,是蔺嬷嬷叫了奴婢们训话,才错过了伺候主子起身。”
姝菡这才把视线转回到跪在地上的蔺嬷嬷身上:“原来是蔺嬷嬷在代我教训宫人,那这次就算了。不过我还要奉劝嬷嬷一句。这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便是圣上来了,偶尔都会临时起意做些个随性逾矩的事来,你要是到时候还硬揪着规矩不放,哪天无意间触怒了龙威,别说我这个做主子的保不了你。”
蔺嬷嬷先是错愕,她印象里那个叫雅珠的宫人该是个绵软可欺的性子啊。
随后赶忙叩头称是。
姝菡点化到这儿,也就不再在她身上浪费口舌。
“铃儿阿蘅进来伺候,语卉去备膳,玉琉想着把我的貂绒斗篷晒一晒,昨日圣上喝茶不小心撒了上去,汀兰去库里再寻件新的给我……”
所有人各司其职开始忙碌,只把个老虔婆晾在当场。
蔺嬷嬷不禁怀疑,她这一回,难道又站错了?
☆、【推】
001
养心殿内的龙涎香若有若无挥散在空气中, 内监总管邓公公捧着一摞奏折轻手轻脚走进来。
待发现御案上又多了一叠儿本章,龙椅上的皇帝才略停下手抬头。
“换杯茶来。”
说完继续低头埋首满案朱批。小邓子便朝着立在龙椅后头的御前宫女打了个眼色, 等人把茶杯撤下去, 试着开口。
“万岁爷,该用午膳了。”自登基以来,皇帝就鲜少按时按点进过膳, 但小邓子还是尽心提醒。
皇第看了看东边窗下的落地鎏金西洋钟, 揉了揉额角。
“不急。”“这几道紧要的折子先送到外院军机处,立刻就让人按批拟旨,你侯在那带回来请印, 务必今日要发出去。”
“嗻。”小邓子拿了折子欲退下去,却再次被叫住。
“回来时把容谦认罪抄家的案卷也一并拿进来。”
等小邓子领命退出去, 皇帝又连续批阅了十余本折子才暂停下笔。
从前做皇子的时候,他虽知道国库空虚户部吃紧, 却不知已经亏空到如此地步。
其他事情尚且可以暂缓, 唯独在前线领兵的几位将军纷纷上表请求多拨军费,便是九弟在请安折子里也略提了两句,所幸十弟赈灾的银两已经到位。
开源节流是一方面, 皇帝另盘算着,要早些将那些国之巨蠹一个个清理干净,再借机整顿吏治,把过往贪墨渎职、卖官鬻爵的勾当通通严惩禁戒方是根本。
前些日子初登大宝需要安抚人心,该封的封,该赏的赏。到了眼下, 也该把他以往的铁腕手段推行下去,期望能够尽早拯救表面浮华,里子却千疮百孔的凋敝山河。
按部就班打开一本折子,皇帝难得没有马上落笔,而是微微犹疑。
眼前是福建总兵上的奏事折子,称抓到了叛党-前英亲王的妻小,请圣人裁度如何处置?
这本是个不需思量的奏批。
放在其他人身上,只一句“九族俱诛、挫骨扬灰”朱批落定再无贰念。
可是转念还是落笔容情:赐鸩酒,厚葬。诛三族。
老三虽是他宿敌,但三福晋在她亲夫被打落谷底发配治水之时,从始至终不离不弃,如果不是成王败寇,当得一句赞誉。
再想到如今稳坐中宫后位的那木都鲁氏,心中感慨更甚。
“小良子,传朕的旨意,让工部尚书耿国泰觐见,就说朕要同他商量修缮景仁宫事宜。”
大阿哥已经五岁了,不能继续再养于妇人之手,否则早晚要叫他那个心胸狭隘目光短浅的皇额娘给误了。
二阿哥还小,待长大些也要尽早分宫另居,白氏也不是个有胸襟远见之人。
往下继续,又不禁联想到姝菡这一胎,心蓦地柔软下来。这个孩子是被他寄予厚望的,都说生女肖父,生子肖母。
等到他创下一个太平盛世,便要一个平顺宽仁的儿子来继承他的江山。
转念也觉得自己想这些为时过早,遂放下杂念,继续未完的政务。
002
姝菡并不急着发落蔺嬷嬷,而是让小六先去摸摸她的底细。
内务府里有每个宫人的底档,这位蔺嬷嬷既然被派来了永寿宫,姝菡作为她正经主子,正该过问,小六凭着腰牌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厚厚一叠记录拿到手。
这样一个小角色,原本不需姝菡如此费心,想收拾了她也不是没有办法。
之所以没有立刻找由头把人打发,实是因为要顾及皇后脸面,也不想在孕中生事。人刚进门第一天,贸然出手风险大且太挂相。
再则,这位蔺嬷嬷报出来的名字和她印象中某人相似,让她想一探究竟。
等这会儿打开手中卷册,果然如她所想。
这位蔺嬷嬷,正是当初在绛雪轩齐茉儿身边伺候过的旧人吉兰。当年她在齐娘娘失势之后另投了荣妃,哪成想荣妃因魇胜太子被褫夺封号,她便求了贤妃恩典去了永巷。此后辗转多年几经沉浮凭着资历熬到了管事嬷嬷,且看情况是靠上了皇后这棵大树。
姝菡放下底档心中厌恶更盛,原来真是那个背主势利之人。
说起来,当初姝菡生母入宫之初,正是因为这位蔺嬷嬷另觅高枝才临时补了缺儿,引出了后面藏书稿和她此后的种种机缘巧合。
如此深思,冥冥中似有天定,将毫无牵连的陌生人莫名搅绕在一起,不死不休。
将卷册合上,姝菡交给小六送还,心意已定。
这位蔺嬷嬷,她不会继续留着,就冲着她不忠不义这一点,也没有感化策反必要。
到了下午,姝菡小憩过后,吩咐铃儿往一墙之隔的养心殿送去些酸梅。
她听说这两日皇帝胃口不佳,就借花献佛,把太后予她的零嘴拿过去献宝。
皇帝得了梅子,一批完奏折,果然来了。
彼时,姝菡正在屋里和蔺嬷嬷说话,正问起宫里几处精巧且宜过冬的宫室。
“……除了前头那几处,其实最精致雅意的避寒之地,要数御花园往东南的绛雪轩。那处因了活水热汤,修着三层高的暖阁,便是窗扇都是琉璃密封,只可惜如今早已荒废。”
“这倒是可惜了。”姝菡正感叹,抬眼就看见一身常服的皇帝进门。
赶忙起身:“皇上过来怎么也不说一声,臣妾都来不及接驾。”
皇帝便拉着姝菡的手在软塌上落座:“不是说了,在此间不用施礼?”随后把目光往下首一瞥。
就看见了在地上叩拜的众人,其中一个眼生的嬷嬷,应该就是方才讲起那处绛雪轩的。
从前在宫里,这本是个禁忌。到了如今虽没有那么大避讳,终归不吉。那个受宠的汉人妃子,不仅落了一胎,最终也自戕在绛雪轩的暖阁里。
这样的地方,她也敢说适合姝菡过冬?
“这是谁?”
“是新调来的管事蔺嬷嬷。”
皇帝似乎不再关注,“都跪安吧,我同你们主子说会话。”
一行人出了屋,皇帝半靠在榻上,将姝菡囫囵个抱起置于身前圈揽,一双大手覆上她的肚子。
姝菡有些羞赧,这青天白日的,让人看见可怎么办,就扭着身子要站起来。
皇帝一把将她按住,扳着她的脸就贴过来唇齿相依,转眼间就把她逼得娇喘连连。
更要命的是,她明显感觉到皇帝的躁动,隔着外袍,仍充满勃勃生机。
姝菡有些慌,趁着他换气的功夫赶忙求他:“皇上,臣妾去给你泡茶。”
皇帝不再继续施为,也不放手,平复了半晌,才转而继续专心抚摸她的胎动。
太医说过,过了三个月,也不是不可,但既然她不愿意,还是忍耐一些吧。
从皇考大行至今,他已经有数月没有临幸后宫,偏偏今日在她这儿失了分寸,也有些面矮。
片刻后。
“我回养心殿,你好好歇着。”
姝菡还当触怒了他,赶忙伸出手去拉,“臣妾知错,您勿恼。”
皇帝少见她如此小意逢迎,便故意背对着他不说话。
姝菡咬了咬牙,从他身后缓缓伸出双臂交叠在他的身前,又将头贴紧在他丝滑的锦袍上。
“臣妾并非领会不到您的偏疼,可这里毕竟是皇宫大内,身边不知多少耳目盯着看着,臣妾不敢行差踏错。”
皇帝口气微微带着愠意:“哪个还敢给你上眼药不成?我头一个不饶。”
“这规矩摆在那,您是天子更要做万民的表率,要真是为了臣妾而坏了规矩,我被说成烟视媚行的祸水倒还罢了,您的平生该让史官如何落笔,又让后世子孙如何评说?”
皇帝总觉得姝菡话里有话,却不愿意和她纠缠这令人不愉的话题,遂转身反抱住她,随即吻了吻她额角。
“我知道了,便是你想做妖妃妲己,我也成不了亡国的商纣王。”
是夜,清心寡欲数月的皇帝终于在养心殿内翻了马贵人的绿头牌,敬事房的太监兢兢业业载入彤史。
姝菡彼时正用手拈起颗梅子含进口中:果然微带着酸。
次日一早,由坤宁宫赏下的如意榴花头面并一箱子衣料便被抬进了咸福宫的西配殿,马贵人请安时当着众人的面规规矩矩给皇后叩头谢恩,从此更是时常被召去往坤宁宫伴驾。
而打那以后,除了玉贵人之外,其余两位有封的贵人也陆续承宠,连白佳氏都独独得到皇帝封赏的首饰和给二阿哥的玩器,所有人心知肚明,白景瑞在西北又建了功,将在外不好一封再封,只能借引子给他妹妹撑腰。
白佳氏心思活泛,便借着地势之便,时常去找同在东六宫的梅赫里贵人走动。
玉格格危机感骤起,左右权衡,还是决定把力气使在国之正统皇后娘娘的身上,也有事无事往坤宁宫去,皇后不介意多颗棋子,也默许她的奉承。
如此,后宫里统共七个女人,竟然无形中分好了阵营,皇后虽地位超然,但白氏在皇帝有意纵容下,竟隐约有和她分庭抗礼的态势。
外间如何且由它去。
姝菡仍然窝在自己的永寿宫里足不出户,皇帝基本隔三差五就会到她这里小坐,有时候也同她一起用膳,倒是再没有在夜里留宿过。
蔺嬷嬷不敢当着皇帝的面作妖,平时姝菡也不给她安排正经差事,只把她架在半空对着几个粗使的宫婢小太监扯皮,她根本没有机会出门,更别说向皇后娘娘报信。
而到了近十月底,终于给她逮到了机会。
☆、【处置】
001
十月二十三这一天, 姝菡因夜里多梦醒来的有些晚,起身后只粗粗用了些米粥, 辰时三刻就带着阿蘅和铃儿乘舆车出门。
她已经很久不出永寿宫, 连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几处例行问安都停了半个多月。
昨日睡前,她突然想起,十月廿三, 对老祖宗来说是个难过的日子, 所以才决定势必要去她老人家跟前陪伴。
永寿宫里汀兰带着玉琉和语卉两个也没有偷闲,而是把姝菡箱笼里的衣服都翻出来,准备一会儿趁着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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