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痒】 (3)
正宫皇后,其余的后妃任你再得宠,也不能彻夜睡在乾清宫的龙榻之上。
安亲王见姝菡神色恍惚,便抬起她的下巴:“当真不想住这里?”
姝菡坚定摇头。“真的不想。”
安亲王便不迫她。
姝菡见他朝着后面澡间而去,赶忙出声留人:“王爷可知柳大人所献美人的身份?”
安亲王回头看她,没从她的眼角眉梢看出一丝情绪。“是谁都不打紧,你看着处置。”
说完转身又朝前走。
姝菡有些不懂他的用意:“王爷不说,臣妾会误以为您此举是因了我……”
安亲王打断她的话:“我若有任何用意,都会同你直说。”
姝菡低头思量,却听见他又喃喃自语般低诉:“我也等着你和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一日。”
第二日,姝菡将那位柳家小姐和她的从人一并送回了柳府。
安亲王回来时似乎心情大好,不等晚膳便捉了人往东厢去。
姝菡一边推拒一边在他耳边轻言细语:“王爷,臣妾正来小日子……”
☆、【离】
是夜, 弦月当空。
姝菡独自宿在东厢房,一觉醒来越发睡不着。
推了窗隔着夜色望向院子里的碗莲池, 只有两三只影影绰绰孤绝立着, 形影相吊。
未及关窗,无意间瞥见正房里有灯影一炽,男人于案牍劳神的影子便凸显个清楚。
姝菡知道那是安亲王还在忙公务, 左右困意全无, 索性披了件斗篷带了些点心去看他。
也不叫人跟着,只借着屋檐下灯光,信步而往。
“王爷还不休息吗?”
姝菡进门后一边说, 一边将手里的食盒放在窗下的桌案上。
安亲王本在凝思,见她来了, 便朝她伸手,在晦暗不明的光影里面目有些模糊。
姝菡感觉出他一身疲惫, 而旁人都不在, 遂上前去,准备帮他按按肩背。
安亲王只用他惯常习武带着茧子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轻轻将她揽进怀里置于他的膝上, 随即吻了吻她的额角,正巧是她留下印痕的那处伤口。
姝菡并不担心他有绮念,左右得三五日之后才能侍寝,便放心大胆任他把自己搂紧,把自己脸颊寻了个舒服姿势半偎依在他胸口。
他有心事,可姝菡知道他要是想说, 不用她问。
良久,安亲王将她斗篷拢了拢,十分平静地把几件大事讲给她听。
“京里来了书信,虽无须你做甚准备,但你心里也要有数。”
姝菡正了正身子,安静听。
“宫里宣妃被诊出痨病,老三得恩准回京侍疾。”
两个呼声最高的成年皇子都在外派,朝中有个皇孙被天子捧高,在这个当口,宣妃她病了?姝菡有些不敢相信,但唯一可以确定,英亲王回京对自家王爷显然不是什么好事。这样一来,就只有他被孤立在权利核心之外。
可是担心归担心,还是要劝。情势用不着她分析,他心里明镜一样。
“王爷无须忧心,便是他常在京城,也得不了圣人的青眼,若是想扶他,也就没有那位皇孙的事儿了。”
姝菡还是头一遭在安亲王面前公然提起朝堂上的事,安亲王先是讶异,转念一想,应是老祖宗走前和她提起过。
对这说法,安亲王不置可否,又接连说了两件事,和他们息息相关:“福晋前几日查出来两个月的身孕,说是怀相不好,母妃写信来,欲让我立了福元的世子位,好安抚她孕期不易,我欲准了。”
姝菡虽然觉得,这话和她说不合适,但既然话赶到这里,她又不能装聋作哑。
“恭喜王爷大喜,福晋吉人天相,一定会顺利为您再诞育一个嫡子的。”
“那你呢,就不想给我生一个孩子?”
姝菡佯作娇羞:“臣妾要陪着您的日子还长,便也没那么心急。”
说起来,两个人五月里成礼,现在是六月,姝菡显然没有受孕,他多少有些遗憾,但想到两个人相处时日还短,便又换了个话题。
“这个月底是母妃生辰,我欲请旨回京,你是跟了我回去,还是留在此间等我?”
姝菡当然不会犹豫:“王爷去哪儿,臣妾就去哪儿。”
安亲王说了声“好”,便又抱紧她不再吭声。
姝菡隐约知道他为什么难受,却不说破。
贤妃和那木都鲁氏这个时候请求立嗣,多半是觉得,安亲王大势已去,与其吊死在一棵歪脖树上,不如再栽培一棵新破土的幼苗。
至少那木都鲁氏应该是这样想的,不然也不必如此急切。
她这做法也不是没有经过考虑,圣人虽对儿子们不大放心,但待几个年幼的孙辈,在爵位上还是愿意纵容一些的。
002
自那日后,安亲王收起当晚的颓废,重新又忙碌起来。
姝菡小日子走了几天,安亲王也只是偶尔才来,温存过后,只把她锁紧在怀。姝菡每次从梦里醒来,他都是维持这个姿势,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彻夜都没安寝。
姝菡知道他定是有大事在筹备,并不多说多问,只亲自打理他的饮食穿戴,再将院子里的人拘的严一些,只求不让他有什么后顾之忧。
又过得近二十日,似乎一切归于平静,宜照斋夜里往来的暗卫不再出现,侍卫们陆续少了几人,据说是被派出去督工,而安亲王也不再顶着眼下的黑影,甚至于某日天不亮主动提起带姝菡在山庄里四处游览一番。
姝菡心里没底,还是满眼信赖地对他说“好”。
仍旧一个字没问。
安亲王这次也不骑马,将姝菡抱上马车后,他也随即坐进来。
这一行一共两辆车,仆从只带了铃儿和小邓子,外加两个车夫和半车行李,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归置的。
姝菡看着外头茫茫白雾,心里隐约知道大概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了,有些担心宜照斋里的众人,脸上却要装作一无所知。
马车在便道行了三个多时辰,姝菡快要被颠簸得散架,车速终于减缓下来。
肖光顺隔着车帘禀告:“主子,到地方了。”
一路上闭目养神不多话的安亲王这才掀开眼皮,不急着下车,而是朝着姝菡舒朗一笑:“给你个惊喜,先不许睁眼。”
姝菡便真的如他所言,将头埋在他的胸口,由着他把自己抱下马车。
大概行了十几丈远,又上了段石阶,耳边才响起声音:“好了,可以看了。”
姝菡此刻还被安亲王托着膝弯抱在怀里,手也环绕在他脖颈,看他没有松手放她下地的意思,便扭过头向身后望去。
此刻他们正处在一处于缓坡上建好的八角亭之内。
眼前是片一望无垠的莲池。天际的霭云遮住了日头,只现出金色镀边和淼淼天光的几束投照。
池子里的雾散了大半,又将沉重水汽压低在田田莲叶下头,连做若隐若现一片白色浮华,有时又随着水波缓缓荡漾,不由让人想起传说中的瑶池仙境。
水珠儿沿着一朵朵莲花的纤细婀娜茎叶滑下,偶尔激起几只鱼儿争相接喋,就会露出红色的端倪,和花尖的粉嫩交相呼应。
姝菡望着眼前这片盛景,忘记了人在何处。
再细细看去,满池荷花风动的舞姿将花瓣牵引,竟然有十余种不同植株。
姝菡不得不怀疑,安亲王便是按了她的名字寻了这么一处所在,毕竟每每他们欢好在最动情之时,他也会拥着她喊:“菡儿……”
一遍又一遍,似乎这样才能将她刻入骨血之中。
“喜欢吗?”安亲王故意有此一问,顺便亲了亲她的耳珠。
姝菡想都不想作答:“喜欢,臣妾太欢喜了。”
“只喜欢这片荷塘?”
姝菡便把脸藏进他怀抱。
003
上了马车,继续前行一炷香的光景,便是这处“菡芳园”的正门。
叫个园字,实则是座仿制江南水乡的别院。
小桥流水有之,亭台楼榭有之,连恭迎在门口的老管家都一板一眼,口称“老爷、夫人。”
姝菡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跟着他身后进门,自有人引着两辆车往马厩去。
安亲王牵着姝菡的手,直接向了二进去。
“这处有濡泉,水质上佳,最宜舒缓筋骨,你先去泡泡,我还有些政务要办。”
姝菡自然不会拖他后腿,便叫了铃儿一起。
二进的院子不大,胜在精巧。
三开间的主房,东西并无厢房。濡泉池子共有两处。一个略大,设在东边假山影壁的后头。还一处小的,在东北角,只被丛竹木挡着。
姝菡试过水温,大池子里稍凉了些,便让铃儿在二门上守着,自己穿了寝衣下到小池子里。
身下的水是活水,汩汩冒着,直蒸得她两眼沉沉。
不多时,她便有睡过去的态势。
马上要栽倒在水里,一双大手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
“回屋里睡?”
姝菡薄透湿衣贴在身上,不低头也知此刻和一缕不挂没甚大分别,只别扭地拒他:“臣妾还想再泡一会儿。”
安亲王想想,“那换到那处吧。”
姝菡本就是个搪塞,无可无不可,遂光着脚向两丈之外的大池子挪去。
将身体完全浸入水中,刚把飘起来的衣襟压平拢在手下,身后一个比水温更灼人的身躯贴合上来。
姝菡便惊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光天化日,在别人的宅子里。他怎么可以?
她便要回身去求那不讲道理之人。
不等开口,便被堵住唇舌,只发出呜呜哀鸣,听的人心意更乱。
安亲王大手滑向她湿衣前襟,趁着姝菡双手推拒他之际,不需使蛮力,顷刻两个人就真的赤诚相见。
姝菡衣裤沉入水中,好不容易挣得半刻脱身,便转身欲躲。
可是哪有路给她逃,她不等立稳,便被身后之人堵在假山壁石前。
为了不至摔到,她用手攀在石头光滑孔隙之间,身后之人却早已就绪。
她既不敢声张,又逃无可逃,就被一下又一下被迫碰捱在石壁之上,激起水花片片。
她羞恼得眼泪涟涟,安亲王却不肯稍稍放过,仿佛要于一夕间和她白首不离、生生不息。
……
姝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主人房,也不知道这一夜被安亲王折磨了几个轮回。
醒来时,只隐约记得,在两个人欲生欲死之刻,他信誓旦旦许诺: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新婚旅行即将结束。
前方预警,徽徽菡菡会有短暂分别。
☆、【饵】
晨起的风声在门外低低泣着, 姝菡躺平在床榻上眼神有些失焦。
她不知道安亲王的计划是什么?不知他是不是正冒着身死族灭的风险奔赴生死关、修罗场?甚至不知道他要她在这里等多久?
他离开的时候她睡得正安稳,她醒来的时候空着的半边床榻早就凉透, 这才惊觉梦里那句“等我”是真非幻。
意识已经清醒, 心却漂浮在半空。
这样的迷茫,在她当初家破人亡被托付给岚姨的时候也曾有过,却随着年岁渐长被时光湮没。
可是又不大一样。
那时她不过七岁稚童, 那时, 确知生身父母不会再回还,只得慢慢学会一个人面对世事无常又寂寂无声成长。
今时今日,她已十七芳华, 炼成了个风霜无侵,雨雪不化的坚韧里子, 似乎应该比那时更要冷静自知。
安亲王既然留她在这里等,她就该守着这方院子, 不闻不问, 早晚有一个结果。
他成了事,她跟着得道升天,他丢了命, 她也未见得就会身首异处。
说不得,安亲王早就为她留了后路,纵是功败垂成,也有她立锥之地,不然也不必大费周章把她藏匿在这人迹罕至的别院,留着避暑山庄里的众人迷惑人心。
“夫人, 该起了,早膳已经备好,要不要端进来?”铃儿端了热水进门,背对着门拧热巾子,称呼的变化让姝菡有片刻凝视,随即放弃追问,是不是只有她一人被蒙在鼓里?
“好,摆在厅里吧。”想想又道:“帮我准备文房四宝,我要抄经。”
铃儿应了声好,便服侍她擦脸、穿衣。
姝菡坐在厅堂,碗碟摆了满桌,却没什么胃口。
以往一个人用膳,也没觉得如何寂寞。那大抵是因为知道那人早晚会回来。
隔着敞开的轩窗,望着空无一人的院落,姝菡放下筷子走到门口。
竹叶被风摩挲的沙沙响,濡水翻滚着汩汩上扬,水花儿里推了落叶冒头,飘到边沿又沉了底,周而复始不得解脱。
她心里还是有点堵,不愿在这方令人窒息的小院子里被囚住,就抬脚往外头去。
外头能看见大片莲池,是他昨日信誓旦旦要给她的惊喜。
刚到大门口,一个道骨仙风的花甲老人在管家尹伯的指引下往她这边来。
那人也不经引荐,便握拳施了个礼:“老朽邵缇见过夫人。”
姝菡几乎立刻就知道了他是谁。
安亲王外书房有位幕僚就姓这个,经常听他提起如何有大才,今日倒是第一次见面。
“邵先生多礼了,小妇人不敢当您问候。想来,您是来寻王爷吧?不巧他已经离开。”
那邵先生却摆摆手:“老朽一个时辰前刚和王爷议定大事分开,这趟过来是专程来见夫人您的,还请借一步说话。”
姝菡于识人一道历来凭着直觉感官。
这位邵先生,长得副世外高人的样貌,但对她谈不上什么善意,就连那客气都藏着三分虚情假意。
一个政客,总有几张面皮,他所图为何,且听他说。
“恭敬不如从命,邵先生请移步到里面堂屋。铃儿,去备茶。”便是将她支开好说话。
进得屋子,铃儿并不替他们关门,本来也没有旁人在二进。
姝菡在主位上稳当坐了,抬眼看向一脸高深的老者。
邵先生时间有限,也没打算拐弯抹角,直接一揖到底,毫不避讳地说明来意。
“老朽想替追随着王爷出生入死的万千兵士求您一事,还望您玉成。”
姝菡知道他肯定还有后话,便盯着他狐狸一样的眼神,“先生不妨说来听听。”
“老朽想请夫人随我出趟远门。”
“去哪?”
“京师。”
“怎么去?是用了寻常民妇的样子?还是安亲王侧妃的身份?”
“自然是亲王的侧妃,虽然仪仗未及准备,但出门在外,您多担待体谅。”
姝菡稍稍冷静考虑,复问他:“王爷在何处?可知道此事?”
“王爷自是不知,他的行踪,也恕老朽不能透漏。”
姝菡将整个脊背靠向椅背,神态也显得不愉:“邵先生什么都不说,却要我违背王爷的意愿随你而去,这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吧?况且,我又怎么能确定,您此行不是遭了有心人策反?故意在此刻拖王爷后腿?”
“侧福晋如何肯信某对王爷一片忠心?”
“也简单,把京里的事告诉我,我自然会分辨。”
“这?朝廷里的邸报每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老朽当如何说起?不若夫人问了,老朽来答。”
姝菡想想,知道这人难缠,又急于知道安亲王的计划,便稍微妥协:“好,那先生要保证所言不虚,且毫无保留。”
“老朽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姝菡斟酌了一番,先拣出最要紧的一个问题:“朝中局势如何,谁占了上风?”
“朝中局势乱得很,但上风一说,没有定数。”
“此话怎讲?”
邵先生便直起腰杆顿了一下,姝菡忙让他坐下说话。
他便又开口:“几日前,圣人请平安脉时,被查出来这个月用的补汤,均被投了一种慢性毒物,长期大量服用可致使头脑昏聩,双目失明。”
姝菡示意他继续。
“后来种种迹象表明,这先投毒后自尽的御医是才返京不久的英亲王荐上去的旧人。圣人龙颜大怒之下,就要将英亲王索拿入狱。”
“所以英亲王此番是逃脱了?”
“正是。不仅如此。英亲王侥幸走脱之后,不但没有隐姓埋名亡命天涯,反而不知从哪儿纠集了四万多兵马,眼下正在围城,城内禁军加上九门上的人估计抵御不了太久。圣人大怒,直接赐了钟萃宫三尺白绫,褫夺封号。”
姝菡略心安,只要安亲王不是谋逆,身后就不至万劫不复。至于圣人被投毒之事,她已经不愿去深想到底是不是安亲王的手笔。
“旁的我不多问,我只关心,王爷此行是否已有了完全的准备?”想要勤王,也得有兵马才行。
邵先生犹豫了一下,知道姝菡比他想象中难应付,便稍微透了些口风:“夫人无须担心,王爷他已经安排了援兵直往京城去,只要王爷出了这片地界,便可保万事无虞。”
姝菡点了点头:“所以先生此行想让我出得什么力?”
“夫人应当知道,英亲王围城求得是个速战速决,他最担心的便是咱们王爷兴兵勤王让他腹背受敌,所以我们均推测,他必定会派了伏兵沿途截杀,甚至会不惜代价到承德刺杀王驾。由是,王爷早放出消息他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只让人假冒他身份于明处行走,他便带了侍卫暗度陈仓和大队人马汇合。”
说到这里,邵先生停住,站起身郑重求她:“老朽深以为,假扮的终究真不了,很快就要被揭穿,很难为王爷争取这一昼夜的宝贵时间,遂斗胆来求夫人成全,只要您肯坐了马车行走于市,吸引了有心人的视线,便是王爷和所有从龙之人的大功臣、大恩人。”
“先生之意,是要我做饵?”
“老朽汗颜,确如您所说。不过您放心,老朽会尾随在您身后百丈之内,另有百余名兵丁在暗处保护。”
姝菡相信,这是邵缇自己的意思,与安亲王无关。但也知道,事情不会像他说得如此简单。真的遇到伏击,别说百余人,便是来了千军万马,她脑袋落地也只是顷刻间的事。
“这一切只是邵先生片面之辞,要我同行,您须得拿出实证是王爷嫡系亲近,不然,我怎敢把性命托付给你?”
邵先生了然。
“那老朽只同夫人说说圣人中毒的真相吧。”
“我洗耳恭听。”
“夫人可还记得,和王爷提起过的太医院的一位史姓吏目?”
姝菡听他提到此人,对他的身份终于信了,这件事她只对安亲王坦言过。
“此人出了什么问题?”
“此人确乃废太子的旧人,虽他此次未参与投毒,但和他过往甚密的一个周姓院判,正是犯事自尽之人。王爷几经核实,才确认这周院判也是废太子一系,已归入荣宪亲王麾下。”
“这么说来,投毒之人真的不是英亲王,可他回京的时间真的太巧了些……”
“这也是有缘由的,圣人听了太后谏言,将他万年后继位者的名字封存藏在了正大光明匾之后。荣宪亲王料定他就是匾后所藏之名,便蓄意在圣人补汤中下毒。英亲王会这个时间回去,就是因为听到了这个消息,他深感地位岌岌可危,便铤而走险回京欲寻机会夺位,却马失前蹄先被摆了一道,这才恼羞成怒揭竿而起。”
姝菡点点头,虽然这位邵先生说得含糊其辞,半句没扯到安亲王,但她相信,她家王爷在这个过程中必然出力不少。且此刻看来,如果不能将英亲王擒获,未来大统恐怕真的要落入那黄口小儿手中。
她纵使不为了什么家国大义,也得对得起安亲王。
也不用邵先生再深劝,便喊了铃儿进屋:“你去房里收拾一下,取来两套换洗和佛经过来。”
铃儿摸不着头脑,还是乖乖招办。
一盏茶的时间后,姝菡端坐在一辆华贵而低调的双骑马车里,身后是原定要顶替她的女子,另有一名太监扮作安亲王与她同行。
路过那片荷塘时,她撩开车帘看了良久,终于随着车马行远,再不见影迹。
☆、【埋伏】
001
两辆车马, 由十数骑便装侍卫护持沿着条便道向南疾行。
车檩子上没有半点纹饰或徽号,也没挂旗。
乍一看, 似寻常富户出门一般, 偏众人马镫上的厚底暗纹朝靴昭示了车内主人身份的不同。且细细看去,不难发现他们腰间均藏着兵刃。
到了喧哗之地,姝菡便偶尔带着侍女下车, 把遮掩在眼前的纱布围挡故意露些缝隙, 又或是隔着车帘和里头的人低声细语说话。每次稍放出些痕迹,却均不耽搁。
如是行了三个多时辰,日头已经渐渐偏西。
再往前马上要进了渔阳郡地界儿。
姝菡听见外头人禀告行程, 只撩开车帘子向外张望。
飞扬尘土之外,只有莽莽荒原, 偶尔草稞子里能见几只野山羊啃草。别说伏兵,便是那位邵先生口中所说的暗卫都不见半个人影。
之前在避暑山庄宜照斋安亲王的主屋里, 姝菡曾看过周边山川和城郭的域图, 知道渔阳郡内有开国之初兴建的一座兴洲行宫,虽随着其他要道的修建衰落荒废了多年,但想来足以遮风避雨。
按着计划, 她晚间大概就要以皇戚身份宿在那里,如果没能成功吸引了英亲王爪牙的视线,就要再大张旗鼓一些。
外头燥热,没有一丝风,同车的两人碍于身份,又不敢同姝菡主动搭话。
虽没有任何前兆, 姝菡却只觉得没来由的心慌。
这平静之下,也许杀机正潜伏而来,甚至已经近在咫尺,她便将幼时的护身符攥紧在手中。
如是又寂寂行了三里地。
车把式终于收紧马缰停了下来。
姝菡的车居后,前一辆坐着邵老头。
“怎么不走了?”姝菡将帘子撩开个缝儿,没发现什么异状。
车把式压低声音回话:“前头有片林子,隐约有寒光映出来,怕是有埋伏,邵先生已经派了人去前头打探,主子也留着神,待会儿情形不对,便要马上掉转方向往回去,您万万坐稳了些。”
姝菡心蓦地一紧,不知该畏惧,还是为邵先生的计谋奏效而欣喜。
又过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姝菡等得心里七上八下,而车外众人也在观望,只听前面有人高喊:“火硝弹放出来了,有埋伏,快走!”
车把式训练有素,只向着车内喊了声“扶稳”,便于瞬息间调转马头狂奔。随行的侍卫却朝着反方向奋勇而去,只留下少数继续跟在马车后面。
姝菡稳着身形,将手死死扣着车窗的木棱,再看身边两人却镇定得多。
“主子无须担心,我等定会保您平安。”说着将车厢里事先准备好的刀剑擎在手中挡在姝菡身前身后。
姝菡没因他们的话平静多少。
任谁听见身后马蹄喧嚣、喊杀冲破天际,也不会觉得轻飘飘一句保护就真的能让她逃离升天。
果然不多时,追兵越来越近,甚至不过一射的距离。而仅剩的几人再次回身去挡,为两辆车马里的人争取宝贵的生机。
姝菡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认清:人生而不同,有的人注定是天潢贵胄,而有的人却卑微如草芥。如果她只是个罪臣之女,哪怕肯出重金雇人保命,也不见得有人会顾忌她是死是活。但套上一个安亲王侧福晋的壳子,她便仿佛尊崇贵重起来,贵重到可以让别人以命相护……
姝菡自己尚未脱险,但还是忍不住凭窗望向车尾。黑鸦鸦的一片骑兵,少说几百人。那些策马回缰的勇士们,明知迎上伏兵躲不过一个死,仍旧义无反顾。
姝菡不知道他们是凭着什么力量在生死攸关之际能如是决然。是因为他们的天命使然?因为甘愿为了所追随的主人献身?还是因为退缩也是一死,而壮烈迎敌反而能换回身后荣光,荫及妻小……
马车便是在此刻一阵颠簸。
原来是身后乱箭飞来,车把式不幸被射中脖颈,已经栽落地上,而两匹高头大马因缰绳松开,瞬时朝着一片草地冲去。
姝菡身前的太监只得挺身而出,将马缰再次拽紧,却已经和前面车马奔向不同方位。
姝菡眼见着车尾的木板被一只只羽箭穿透,凿刻在车壁,凿钉于底座,凿穿了身后侍女的心口,带出殷红血迹。
姝菡轻轻去试,她睁着眼,没了鼻息。
她替她合眼,也不敢凭窗再看,但也能听见逼近的声音气势有多骇人。
她躲在死去侍女尚温的尸体后,像只被置在风中的残烛,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人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总会本能地想起最最重要,抑或最想倚靠之人。
太后在宫中应当安全,岚姨的身体不知道有没有起色,还有昨夜和她亲密无间却不告而别之人……
隐约绝望,想起的那人,即将登上至高无上的王座,此刻无暇顾及她的死活。只怕等他想起她的时候,她的枯骨早被山野的狼群瓜分殆尽,无处可寻。
而他至多伤心个三年五载,又或者三五个月,便又照样坐拥大好山河,六宫粉黛,甚至连彼时的温存都一丝不留抛却脑后,就像是宫里那位已逝的齐茉儿娘娘。
不,至少皇帝还为齐娘娘封存了一座绛雪轩祭奠。
姝菡摸着自己脸颊,果然湿热。
抹了一把,还是止不住。
一只红尾羽箭便在这时,穿过破散的车板,直直穿透她的肩胛……
疼痛中,她隐约听见来自另一个方向的喊杀,“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流寇,还不束手就擒。”
姝菡便于一片兵荒马乱中握紧手中平安符,却实在捱不住疼,昏睡过去。
002
再睁开眼时,周遭一片漆黑。
随着意识清醒,姝菡终于确认自己还活着,就不知道是落入了敌人之手,还是已经获救。
她挣扎着要坐起身,一股钻心疼痛从右肩爆发,随即牵动了四肢百骸,她便又跌回去。
这过程中,她难免嘶地疼出声音。
旁边桌子上便有动静。
随即灯烛一亮。
姝菡借着微光一看,点灯的是个眼生的小女孩,八九岁的样子,头上挽着两个童髻,还拴着红头绳,十分讨喜。
“姐姐你醒了,我爷爷说不让你乱动。”说着帮她把落地的薄毯子捡起来替她盖到胸口。
“你爷爷是谁?我这又是在哪儿?”
“这里是滦平县,我爷爷是这里的郎中,我叫二妮。姐姐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水。”说着转身回到方才她睡觉的那张方桌旁,倒了碗水端过来。
姝菡虽不明处境,但喉咙干渴地厉害,便就着她的手,喝进去一整碗。
“姐姐还喝吗?”
“不急,我才醒来,之前发生的事还没弄清楚,你能告诉我,是谁把我送来的吗?”
二妮回身把水碗放在桌上,似乎努力回想:“你被送进来的时候我在里屋捣药,爷爷让我大姐跟着过去,等晚上才让我来给你守夜。我过来的时候,救你的人已经走了,听我爷爷说,是位穿着戎装的大人。”
“那他们有没有说起我是谁?又打算把我安置到哪儿去?”
“我爷爷说那位大人明早上还会来,还说务必要把你救过来,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
姝菡从她的只言片语里,还是没能想到救她的人是谁?听起来似乎是友非敌,但对她十分关心的男人,她又想不出会是谁?
应该不会是安亲王,按照他和邵先生的计划,这会儿应该已经连夜进了京,就算消息传过去,他也分不开身。
剩下和自己相关一些且在军中的,便是岚姨一家,但他们应该都在呼兰府,就算随着安亲王起事,也不该在这个地方。
实在没有头绪,姝菡便不强求,便又问了二妮一个问题:“方才还有其他伤者和我一起被送来吗?”
情况不明朗,也不好直接提及邵先生的名姓。
“我爷爷今天就给姐姐一个人看了伤,也没出过外诊。姐姐是和家人失散了吗?要不然明天问问送你过来的军爷?”
“嗯,只能这样了。谢谢你了二妮,我荷包里有些碎银子,你拿去买个零嘴吃吧。”
二妮当然不肯,只推说要换了热茶,便出屋去避嫌。
姝菡费力用左手去拿腰间荷包,突然想到,她昏睡前攥在手里的平安符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掉在了马车上。
心下凄然,那是她母亲生前留给她为数不多的念想,亲情的牵绊越来越少,越来越稀薄,总有一天,她会落得个万古常寂吧……
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姝菡抗不住身体乏累,又在烛光里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外面已经大亮。
桌子上的烛火已经熄了,二妮正端了碗米汤进屋。
见她睁眼,便笑着招呼:“大姐熬了喷香的米汤,待我晾一会儿就喂姐姐吃。爷爷说要吃了东西才有元气,你等会儿可得多吃点。”
姝菡一边道谢,一边望向外头,不知道那个送她来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直到米汤喝下一半,门口传来两个男人边走边叙话的声音。
“有劳曾伯父援手,舍妹眼下可醒了?”
姝菡没听明白,这个舍妹,是在说二妮?可是管二妮叫妹妹的,又怎么会和曾郎中这么个称呼?
不等她想明白,曾郎中的话更加石破天惊。
“孝瑞贤侄放心,老朽虽不敢说药到病除,但令妹的伤,不出半月便可愈合,至多一个月就能下地,你就放心吧。”
姝菡整个身体忍不住颤抖,孝瑞,正是她多年未见兄长的名讳。
☆、【兄长】
这世间任是隔着千山万水、蜚短流长, 光阴会消磨掉所有的期待与温柔,但唯一不能割断的, 便是血脉相连的亲情。
说起来, 姝菡的这位兄长并非和她一母所生,且年长她十岁,说是兄, 和隔辈之人的相处模式也没差太多, 除了偶尔替父母管教,过往大多数时间对她十分溺爱。
姝菡生母也非一般口蜜腹剑的继母,只把两个孩子当做一般对待。费大人彼时对待长子的教育极其严苛, 便是些微小事都会请出家法,每每都是被这位通情达理秀外慧中的继母救下。
时日久了, 终归能用真心换得真情。一家四口此后其乐融融,曾是京中美谈, 直到那场灭门之祸改写了兄妹两人的一生。
姝菡再没想到, 今时今日还能和兄长活着相聚,又很怕只是黄粱一梦空欢喜一场,泪水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滴落, 直溅入二妮端着的粗瓷碗中,将那孩子惊了一跳。
“姐姐是不是碰着伤口了,等吃了饭,我就给你拿三七止疼散来。”
适时,曾郎中正引了人往屋里来。
姝菡隔着朦胧泪眼望向门口,脑海中纤瘦少年已经长成个高大英武的豪杰人物。
再仔细看去, 他原本偏儒雅端方的气质,似曾相识的面貌在一身甲胄的衬托下已经化作了坚实干练,明明只有二十七岁的年纪却似饱经沧桑。
两人是仅存世的、骨肉相连的至亲,但久别重逢,均欢喜到有些情怯。
最终还是姝菡含着泪哽咽出那句:“兄长……”
曾郎中看到此情此景,虽不知具情,还是带着孙女离去,把空间留给兄妹两人。
两个人恨不能抱头痛哭,到底因为姝菡带着伤,费孝瑞只能扶着她缓缓坐起。
姝菡便以左肩着力靠在墙壁,迫不及待追问他这些年的近况。
“兄长这些年都去了哪儿,过得好不好?”
可这又哪里是简单几句能说得清道得明的。
费孝瑞便摘了个梗概说予她听。
“父母罹难之时,我正在兵营,得到消息时,刑部的人将我羁押在牢里,我隐约听说父亲母亲连同小妹你已经陨在外头却实难取信。直到一个月后,父亲的案子定了罪,虽不至于满门抄斩,我仍被判了流刑,才认清现实,便去了如今的西北大营,做了陷阵的先遣。”
姝菡闻言握紧了拳头,怪不得岚姨谎称不知他兄长的去向。她不懂军中细务,也听说这流放的人在军中只能当做送死的人栅,用来冲散敌人进攻的阵型。想到此间,眼泪更加汹涌。
“菡儿无须难过,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我彼时到了西北,遇到了如今已经告老的霍老将军。他曾和祖父有过数面之缘,论得是个君子之交,便调了我去给他牵马。我不曾真的做过那肉盾,也没受过什么重创。”
姝菡面色更凄,一个十七岁意气风发文武兼修的少年,沦落到给人牵马,这是什么样的心酸耻辱。说是没有重创只不过没有缺胳膊少腿,身上的伤痕谁人会知。
“兄长你受苦了……”
“这都算不得什么,这些年我早就想通了,礼义节气固然重要,但保存实力厚积薄发也是正道,人只有活着才能有翻身那一天。何况我身上还背负着为费氏一族昭雪的重担。”
姝菡很想说还有她也要为着父母大仇、家族兴衰出力,但恐怕他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了安亲王的侧福晋,府里还有死对头白家的一个女儿正待产。
实在不好措辞,于是继续追问。
“兄长说霍老将军已经致仕,那你后来又是怎么过的?”
“霍老将军告老还乡,正是因一次大捷中受了伤,我那时在他身侧,斩了敌将首级,算是个头功,便破格被提拔做了骁骑校。后来继任的将军先后有两位,我便趁着西北兴兵之际大展拳脚,如今已是驻军中正四品守尉。”
武将的出身都是用命博出来的,所以并不受文官禁止犯官子孙从政那一套影响。但是八年时间做到了四品武官,纵使功勋卓著,也委实太快了些,姝菡不免生疑。
“兄长可是得了贵人提携?又或是投了谁的门下?”
费孝瑞先是一愣,转而叹了口气:“我们家菡儿长大了,再不是从前天真懵懂的小丫头了。”转而才答:“不错,我如今在西北总兵麾下,他认得正是当朝那位王爷为主。”说着伸出了四个指头。
姝菡骤觉欢喜,那便是同仇敌忾,随即又因事情太过凑巧生疑。难道安亲王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才会提拔她的兄长?
“兄长见过那位王爷?又或是间接被引荐过?那大约是什么时候的事?”
“随着总兵大人入朝有幸一见,只说了三两句话,总有个三四年了。菡儿何有此问?可是有什么不对?”
姝菡闻言略安心,三四年前她还在呼兰府隐姓埋名,安亲王提拔兄长断不会是因为她。
“没什么,只是觉得凑巧。”
费孝瑞见她不愿多说,也没有深问,知道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追在他身后闹他的小姑娘,有些心事连对他这个兄长也开不得口。
“菡儿问完了,那便轮到为兄来问你。你当初诈死后去了哪儿?如何为生?我见你如今已做妇人打扮,可是许了人家?又为何会独自出门,被一群山匪追杀?”
这一连串的问题,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尽的。
“兄长今日可得闲?还是也领着军务?我只怕一时半晌也讲不清楚。”
“我这次是奉命在直隶地界征粮,已派了下属去忙,三两日之内倒是不急着走。你若感觉身体撑不住,便挑了梗概来说,总归以后还有机会。”
“那便从白景瑞那厮奉命到松江府捉拿任了钦差调查河工贪墨的父亲那天说起吧。”
“那一日,母亲带了我去给即将从松江府迁往河间府的岚姨一家送行,刚出门不久,府里一行人便被一伙儿官兵截住了。彼时我正在一间糕点铺子里给雅珠姐姐挑表礼,等出来的时候没见到人以为母亲先往岚姨家去了,便阴差阳错躲过了一劫。等到后来得知家遭巨变,父亲母亲已经遇害,已经是数日之后。虽外头风传费家的独女已经投江没了,但岚姨不便在风口浪尖将我带在身边照顾,就连夜找了艘船把我送走,托给杭州府一户人家照顾。两年后,又让我以岚姨表甥女的身份去了呼兰府,连同假造了汉女身份。”
“既如此,你又怎么会在渔阳境内出现,是嫁到了此间?”
姝菡苦笑:“兄长问到此节,菡儿实不知如何启齿。”
“是你遇人不淑?还是突逢变故?别怕,无论如何,为兄在此便不会再让你受苦。父母当时定罪,本就未祸及家中女眷,且幕后驱策之真凶日前已经贬为庶人,你如今大可恢复身份,光明正大行走于世,到时候兄长报了家仇,再与你说门好亲,再不必担心手足离散。”她见姝菡自始至终没提夫家之事,还当她所嫁非人。
“兄长说的这些,再不能够,我如今的身份,是海佳·雅珠,安亲王府上了玉牒的侧福晋……”
费孝瑞蓦地起身:“怎么会如此?是海佳氏逼你代人选秀?”
“是我自愿,雅珠所爱之人中箭危在旦夕,她绞了头发但求同死。我这些年蒙岚姨照顾,不忍看她全家因避选而刺配流放,便主动冒名入宫。至于后面入了安亲王府,成了侧福晋,也实在是因缘际会。”
费孝瑞攥紧了拳头,青筋绷起,想不到亲妹的命途竟也如此坎坷,但事已至此,只能尽言安慰。
“安亲王在诸位皇子之中,确是有大德之人,今时今日也大可进益一步,不过我只问你,他待你好不好?”
“王爷待我很好。”
费孝瑞不信。“既然待你好,为何让你独自涉险?”
“是我甘心为饵,他不知情。”说到这里,姝菡想起紧要之处:“兄长昨日救我时,可有旁的人在场?另一辆马车里的邵先生在何处?又有没有人察觉我们兄妹之间的关系?”
若被堪破了身份,往大了说便是欺君。
费孝瑞同她保证:“你放心,除了曾伯父和方才屋子里的女娃娃,再无旁人知道。”
“曾,伯父?”
“嗯,便是昨日为你治伤的曾郎中。他幼子曾是我手下副手,如今还在西北,我们也是今早才知道这层身份。我等会多叮嘱他几句,他万不会把我们的身世泄露出去,毕竟我曾经两次把他家老小子从鬼门关救回来……”
“那就好,不知我昨日获救又是个什么情形?”
“我遇见你时,车夫已经中箭奄奄一息,你同车的女子也已经毙命。你说的马车我倒是瞧见,它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且后头没有追兵,我便只顾着围剿匪寇。初见你时,你中箭昏迷,并没认出。后来因见你手旁的平安符,才惊觉上天待我们费氏不薄,终究留下两条血脉……”
“能再见兄长一面,菡儿死也瞑目了。”
“我们兄妹重逢,勿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笃笃笃,“孝瑞贤侄可否容老夫打扰一会儿?门外有个姓邵的先生,说是来寻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男女主要重逢了,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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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书)土系憨女》by木木木子头,一本正统欢乐修仙文。
☆、【不诉】
001
昨夜落了场大雨, 噼里啪啦砸到曾郎中家客房的青灰瓦片上,甚是扰人安眠。
姝菡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幸而已经能勉强起身, 便索性下地开窗观景。
她这次伤口愈合得极慢,大概是暑湿燥热加上心火太旺。
距离兄长募粮离开已经有十七八日,邵先生更是在确认她生还当日就离开去寻安亲王。
虽然他们都没有对她透漏外界的情况, 但姝菡隐约感觉似乎并不十分乐观, 不然安亲王早就会派人来接她回京,而不是把她留在一个陌生民居里任其自生自灭。
邵先生临走前倒是提议过给她寻一处更好的宅子,但她以伤口未合不便挪动为由婉言谢绝, 只留了五六个护卫在此守着。
可以确定的是,安亲王已经成功突围, 她便失去了被追杀的价值,毕竟没人相信安亲王会为了个侧福晋而束手就擒, 花费时间和人马掳她就毫无必要。
姝菡每日趟在床上, 觉得日子过得格外漫长,一会儿担心安亲王的后援不能及时赶到,一会儿又担心兄长送粮路上遇到英亲王的人无力抵挡。
曾郎中对她身份也知道个大概, 且得人所托,平常也不和她多说外间如何,只让她安心养伤。
大妮二妮一般会在白天轮流给她换药送食。大妮今年十二已经知道祸从口出,轻易不会乱说话。姝菡便常和二妮闲谈,偶尔也能得到有用的消息,比如京里正打仗, 此间又开始征兵;又比如南边的水祸未平,流寇四起,瘟疫有蔓延的趋势,来家里求药的人越来越多。
任是谁在这个节骨眼都无法心安。
按理说这么些时日,胜负早该定了,怎么还没有一个准信儿?姝菡越发拿不准,人也消瘦下来。
更让人烦心的是,她这个月的小日子没来,但曾大夫诊脉过后也没确认她是不是有喜,毕竟和安亲王分开是上个月的事,间隔太短。
她既有些盼望,又有些担心,此前为了止疼消肿可是内服了不少汤药。
如是,又过了十日,到了七月底。
这一日天色大好,已经好得差不离的姝菡正在窗下抄经。
二妮兴高采烈地奔进屋来。
“仗终于打完了,这下可以出门玩了。姐姐你想不想吃糖,我听说街角的杂货铺子开门了。”
姝菡攥住她的手:“这仗是谁赢了?”
二妮咧着嘴:“是当朝四王爷,叫什么封号我忘了,不过大人们都说他这王爷应该当不了几天了。”
姝菡大惊:“你把话说清楚。”
二妮虽不知她为什么这么紧张,还是把偷听来的消息如是吐露:“听说老皇帝生了大病,正四处寻访名医。现在就是那位四王爷监国,他们还说,指不定哪天老皇帝殡天,这四王爷就成了新皇帝。”
姝菡也不知道她这话是不是可信,只呆呆望着桌上摆得厚厚的一摞经文,手却抖得握不住笔。
“姐姐你可千万别和爷爷说我告诉给你这些啊,爷爷说这话传出去是要掉脑袋的。”
姝菡强扯出个笑:“放心,姐姐不说。”
八月初三这一天,恢复的差不离的姝菡难得出了门。
抄经用的笔墨都没了,她嫌侍卫们买回来的不合用,就顶着日头出了门。身后自然尾随了四个,她只当没看见。
等买好了东西回去,一辆双骑双辕马车停在大门口,堪堪挡住她视线。
她还没如何,几个侍卫均摩拳擦掌。
此前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机会没了,还要被留在这里保护个只知道描文绘字的女人,哥儿几个心里难免憋屈。
看见马车,便意味着有人来接,他们的好日子也不远了。
果然,进去没寻见姝菡的人这会儿从院子里出来。
“请侧福晋安。”
姝菡看着眼前人朝自己施礼并没有躲,悬着的心也落回原处。
“邵先生会来,想是京中大势已定,却不知我们何日启程?”
002
邵先生会亲自来接,姝菡并没有想到,毕竟安亲王监国,英亲王在外逃窜,一个荣宪亲王架在半空没有着落,朝中正是用人之际。
所以姝菡也没有矫情,在邵先生抵达当日就收拾行囊上了接她的马车。
其实没有太多行李要带走,毕竟很多东西不合府里规制,更带不进宫里,挑拣下来,左不过几件换洗衣衫,一摞经文,再加上二妮塞给她的几样点心。
走的时候二妮十分舍不得,红着眼圈说等姝菡回去看她。
姝菡很想答应,可这个主,她真做不得。尔后抱抱她就上了车。
这条官道,姝菡不是第一次走,两次下来心境都不太平。
离京时,她陪着遭到天子厌弃的安亲王于夜里动身,对前路充满了未知,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
这趟回京,已基本确认安亲王胜券在握,只差一纸明诏便可问鼎御极,可她仍没感到多少欢喜。
再见面,他们便不是热河行宫里亲密无间的眷侣,也做不得山间携手、田间喂鹅的寻常村夫民妇。
她将面对的,是未来的天下共主,九五之尊。
她也知这失落没有来由,且十分不合时宜,终究归结于,她毕竟不是个铁石心肠之人,修炼不成个没有七情六欲的菩萨,所幸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
抵达紫禁城已经是第二天傍晚,那时红霞满天,晚照正好。
邵先生拿着安亲王府的腰牌领着姝菡畅通无阻地从玄武门进了宫。
她记得选秀也是走的这道门,要经过重重盘问搜身。
比起那一次,整个内城充斥着肃杀的气氛。
姝菡路上已听邵先生讲过朝中局势。
英亲王大败,乘船过海逃去了琉球,圣人自知时日无多本欲禅位于荣宪亲王,却在拟旨当晚接到了寿康宫送来的一本名曰《赚杀鱼儿》的手稿,另附了太后亲笔:鄂卓一族狼子野心;灵惠一脉血统有亏。
紧接着大理寺便查出御前投毒的周院判尚有党羽漏网,正是一名史姓吏目。搜府后得到明证,废太子多年前便和周、史二人暗中勾连,便是荣宪亲王本人,也在近期内多次乘便暗中偷窥圣人的医案……
圣人气得中风,口不能言手不能绘。
久居深宫的太后和三宫主位便出面召集了朝中重臣,推了勤王有功的安亲王代天子监国,重臣协理,自是一呼百应。
天子凭着人参吊着一口气,便是再不甘心,再不满意,也回天无力。
姝菡一路上听得心惊肉跳,这一幕幕险象环生,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阿鼻地狱。
“王爷宿在宫中?”这个时辰,该落钥了,可邵先生却带着她往三大殿的方向去。
“因未立储位不能大朝,王爷便临时在隆宗门内设了个‘军机处’,以便及时处理紧急政务,也便于去临近的养心殿请圣人明断。朝中大事积压,王爷已经好些天没合眼了,诸位大人也被留在宫中候命。”
姝菡听到这里,都要为出了这智计的人拍手叫好。不大朝就是不需听那些反对之人的阻滞之言,所谓的听圣断想来也是无稽之谈,至于设立军机处,更是神来一笔,能选进去的,必定是她家王爷心腹倚重之人,这样无形中等于把住了整个六部,乃至整个天下的脉门。
她头一次这么清晰地站在后宅之外的地方直视她的夫她的天,却难免生出一股敬畏,生生将人愈推愈远。
连养伤时渴望相见的迫切心情,都似乎被这禁宫里的权谋利欲黑腐的血腥气冲淡。
到了军机处门口,正赶上十余位大人被放出来用膳。
邵先生还没有入朝封官,不好接触里头的奏折和宫印,就把姝菡交给在侯在门口的小良子,自己也还有差事要办。
姝菡心情复杂地跨进门槛,隐约见书案后头坐着那人,就头也不抬地蹲下身请安,没听见叫起,随后被大力拥紧在某个灼热怀抱。
里头伺候的小邓子见状赶忙给徒弟打了个眼色,自己也退出去关上门。
安亲王毫无顾忌,似只饿得久了的渴兽,直将姝菡抵在门板上铺天盖地吻下去。
姝菡先时默默受着,待他一只大手解她的衣领子,另一只往衣服下面皮肉探,她才忍不住出言制止。
“王爷,圣人还在养心殿养病……”
安亲王气恼地咬她嘴唇,碾吮了一会,终于再把人抱进怀里。
姝菡感到他在压抑,只回拥着他,把头也埋藏在他颈窝。
安亲王抱起她,走向后面临时休息的床榻。
不为贪欢,只是不舍得放开。
“不怪我这么晚才接你回来?”
姝菡其实是有些怪他的,但看他一身疲态,连两颊的颧骨都凸出了不少,又实在怪不出口。
无处出气,便伸手去掐他的胳膊,像个无赖的小孩。
他就低笑着把她抱得更紧。
良久不分。
姝菡抬起头,想告诉他,她的小日子有两个月没来了。
可是肩头的脑袋低沉,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
竟是睡着了。
姝菡有些心疼,这是有多累啊。
于是动手去帮他脱鞋,欲扶他躺下。
安亲王却猛地醒神。
姝菡满脸嗔怪:“王爷宽了衣再歇吧。”
安亲王揉了揉惺忪睡眼。“不能睡,刚议定了治水救灾的事儿,还有一百几十道折子没批呢。”说着扶着姝菡站起身。
“我先让人送你去寿康宫休息一晚,老祖宗她念叨的紧,我明早上去接你。”
姝菡看着他青黑眼圈,又劝不出口,只用手抚上他清瘦脸颊,“臣妾不敢耽误您的大事,但您千万也要以自己身体为重。要不然臣妾留在这里伺候您笔墨吧,保准不扰了您正事。”
“乖,随小邓子去吧,你在这里,我哪有心情看折子,怕是一晚上都批不完一本……”
☆、【崩殂】
001
八月十三, 月轮扁着半边藏在云后。
安亲王府里,嫡福晋那木都鲁氏一只手抚着微微凸起的小腹, 一只手接过倩儿端来的燕窝。
只低头看了一眼, 随后她皱眉:“今日的燕窝是谁挑的?恁不精心?”
下首站着的映儿闻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是奴婢一时大意,望主子看在小阿哥的面子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那木都鲁氏看是她, 心头怒火更盛, 顾及着腹中骨肉不宜见血,便将那燕窝摔在她身前:“滚出去到外头跪着。”
常嬷嬷赶忙上前替她顺气。
“主子这么金贵的身子,可别跟个不长眼的奴才置气, 回头小阿哥出来,再是个火炭脾气。”
那木都鲁氏这才压制着上涌的邪火, 闭上眼睛念了两句静心咒,常嬷嬷朝身后摆摆手, 让小丫头们收拾了地上残骸, 映儿也不敢再留,只默默退出去在院子里跪着。
屋里众人只当福晋是孕期易怒,且也不是这一天两天才如此, 无人敢求情,只老老实实办差,想着忍过这阵子就好。
只有常嬷嬷知道主子心绪暴躁的真正原因。
安亲王五月里走的时候,那木都鲁氏深感他大势已去争储无望,便把希望寄托在亲生儿子大阿哥福元身上。
等她六月里诊出身孕,正值朝堂上荣宪亲王风头大盛, 她更加确信自己的眼光,于是仗着子嗣求了贤妃给安亲王去信,提及册立王府世子的事。
安亲王倒是痛快允了,可请封的折子押在御案上,直到今天也没有回音。
等到七月宫掖生变,英亲王谋逆,她早就放弃的丈夫安亲王振臂一呼卷土重来,从个遭贬斥的落难王爷变成了握着权柄的监国皇子,再看养心殿中的圣人眼瞅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捱日子,荣宪亲王威势也成了昨日黄花,说不得很快安亲王就要再进一步,名正言顺坐上那把椅子,她心里实在是慌。
从安亲王围城,到后来入住紫禁城,算起来已经有一个半月。
这期间他只回府两次,每次都是行色匆匆。虽他没有只言片语责难她先前的无知短视,但态度难掩冷淡。
这也就算了,三日前她去宫里给太后老祖宗问安,竟然瞧见了本该在热河行宫里的王府侧福晋海佳氏。
一问才知道,她住在寿康宫已经好多天,且刚诊出两个月的身孕。
她挂在嘴角的、无懈可击的端庄笑容险些当场绷不住,回府后小腹也有些胀痛。
她既恨自己有眼无珠,也恨老天如此不公。
随着心态崩坏,对待府里下人也越是苛待。
今日映儿挑的那盏燕窝,凭心而论,和往时无大差别,但她此前曾被派去伺候过海佳氏,那木都鲁氏这火发不到那位头上,只能拿个下人做筏子出气。
待到这会儿平复下来,只对着一旁的常嬷嬷说。
“我今夜尤其心神不稳,总感觉要出什么事,让奶娘带大阿哥过来一趟。”
常嬷嬷明知这时候福元已经安寝,还是遂了主子的意。
不多时,大阿哥被奶娘抱着进了屋。
“福元,到额娘这里来。”
大阿哥被从睡梦中吵醒,哭喊着捶打奶娘的后背正闹脾气,等听见那木都鲁氏喊他,立刻挣扎着下地。
奶娘松了手问安,大阿哥便扑腾着往他额娘怀里钻。
“额娘。”大阿哥今年五岁,奶声奶气,正该是讨人疼的年纪。
可常嬷嬷怕他没有分寸误伤了主子,赶忙劝:“大阿哥当心,你额娘如今受不得冲撞。”
那木都鲁氏笑着将大阿哥拉扯到榻上:“咱们福元最是懂事的,也肯定知道心疼弟弟。”
大阿哥却撅着嘴趴在她身上:“额娘,我想要个妹妹。”
常嬷嬷赶忙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谁不知道福晋一心想再要个嫡子,也好在府里站得稳当些。
“为什么想要妹妹?额娘给你生个弟弟,到时候陪你一起去上书房不好吗?”那木都鲁氏也只有在面对大阿哥的时候,才能始终和颜悦色,毕竟那是她下辈子的指望。
大阿哥有些闷闷不乐,只埋在她颈窝嘟囔:“他们说,额娘要是生了小弟弟,就不喜欢我了。”
“额娘最疼福元了,别听那起子奴才胡说。”
大阿哥立刻就高兴起来,“那我到时候带着弟弟一起读《三字经》,给他讲孔融让梨的故事。”
那木都鲁氏慈爱地拍拍他的背。“好。今日除了去上书房,可见到你阿玛了?”
“昨日阿玛来看我了,今日没有,不过上书房的小太监们都说,阿玛每天都去寿康宫看老祖宗,那里还住着一位咱们府里的长辈,不久也要给我添个小弟弟了,额娘,是不是到时候我就有三个弟弟了?”
那木都鲁氏先是一愣,等想明白他说的是海佳氏和白佳氏两人怀着的胎,只在袖子里把手心攥紧
“福元,你记住,只有额娘肚子里出来的,才是你的弟弟,旁人生出来的,都是和你争食的狼崽子。”
大阿哥抬头看见面目可怖的额娘,本能地瑟缩着要下地,却被她死死按在怀里。
“也只有额娘,才是世界上对你对好的人,你长大成.人,也定要好好报答额娘……”
002
是夜,安亲王府睡不着的不只有嫡福晋那木都鲁氏。
前几日刚得册封的侧福晋白佳氏同样也辗转反侧。
自安亲王五月离京,白妤婷已经有数月没有见过自家王爷人影。
那木都鲁氏忌惮她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敢让她出事,便想方设法拘束着她,连王爷家书都不予她说半句。
白妤婷忍了很久,终于等来了安亲王监国的喜讯,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苦尽甘来。
就在方才,使女涟滟还带来了一个让她振奋的消息,她远在西南的兄长,数日前在边境打了场大胜仗,不日就要班师回朝。
她要不是因为月份渐大,不能大动,真恨不得痛快喊出来发泄过往压抑的心境。
那木都鲁氏虽想困着她,但毕竟她在府内也有暗线。
要知道,白家作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已经给即将登顶的安亲王赢来了大片疆土。
相比之下,嫡福晋的阿玛,可是刚在眼皮底下放走了叛逃的英亲王。
孰高孰低,立时分明可断,纵她有个原配嫡妻的身份又如何。
等封了宫,再诞下麟儿,她白佳氏一族未尝没有力量在此间一较高下。
大阿哥请封世子的折子被按下多日,想来安亲王对那木都鲁氏早有不满,到时候那顶凤冠,指不定会落到谁的头上。
至于那个同样传出有孕的海佳氏,更不足为惧。她家里别说兵马,连个像样的出身都拿不出来,又凭什么和她争,最终也不过是后宫斗法里的牺牲品罢了。
带着这执念,白佳氏下地推开了窗,果然月亮从乌云后露出了光华,最迟下个月,她便要换个地方赏月了吧……
003
姝菡进宫多日,除了头一晚住在老祖宗的罩房里,此后都是在侧殿。
只因为她入宫第二日午间闻了鱼腥味干呕,请来顾嬷嬷扶脉,当场确认有喜。
太后老祖宗心疼她前段时间涉险,又考虑到安亲王府已经有两个人有孕,怕顾及不到,不由分说让她留下养胎。
安亲王当日早上本去问过安,欲将姝菡安置在离他近一点的空院落,却被太后严词拒绝。
等晌午过后,他听到姝菡有孕的喜信后,便又兴冲冲过来,此后每日不管多忙,也要抽身看她一趟。
有时候干脆带了奏折,一边批复,一边看着她入眠。
如是到了八月十三这一晚。
姝菡替安亲王把带来的折子按颜色分好,把请安折子又剔出来往后放。
安亲王从书案后抬头,赶忙握紧她的手将他拉到身前。
“不是说了,不许你劳神?”说着,将大手覆上她尚且平坦的小腹。
姝菡闪了闪身:“这哪里会劳神,王爷恁大惊小怪。”
安亲王气她不领情,就不作声,圈着她在怀里,执笔的手却不停。
姝菡看了一会儿,今日方知他的字写得如此有锋骨,似乎能从中看到丘壑满卷指点江山之态。
安亲王看她没发觉自己不高兴,就在她耳边怨诉:“这折子有这么好看?”
姝菡从他语气中捕捉到些许情绪,主动奉承:“折子不好看,是王爷的字好看。说起来,王爷当初收走了臣妾的《药经》还没还呢?可是收到府里了?”
安亲王听她夸赞,嘴角略弯出弧度,口中却不讨好:“那么丑的字,留着干嘛?”
姝菡低笑:“当初王爷可是夸过的,再说,要是丑,您把它拿走干嘛?”
安亲王心里欢喜她把旧时点滴记得清楚,捉住她唇香了一口,却口是心非:“给灶下引火。”
两个人玩笑一番,安亲王怕她动了胎气,便不再招她。
姝菡也知他每日少眠,耽搁了这一桌子,又得耗到天亮。
她不能陪太晚,正准备去盥洗就寝,外面却传来一阵急促叩门。
随后小邓子未经通禀将门推开。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趴伏在地上扬声喊着:“圣人驾崩了。”
……
☆、【国殇】
001
帝星陨, 山陵崩。
天子晏驾不过两个时辰,京城里近百处大小府邸已经闻讯撤红挂白, 有官身诰命的老爷夫人们大装起来, 随时等候宫里的传召入大内哭灵,没有官身的内眷入不得宫,也要敦促下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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