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3)
子爷的话,奴婢是上个月新入宫的宫女,如今在膳药间顾嬷嬷手下当差,因今日是头一日领差使,一时,一时迷了路,还请您恕罪。”姝菡咬紧牙关,心里七上八下。
她不怕受罚,甚至也不怕死,她怕的是牵连了顾嬷嬷,还有把她视若己出的岚姨。
“迷路了吗?从膳药间直接迷到内务府奉宸苑门口,你也是够可以的。”
姝菡听着头顶略带揶揄的口吻,心里更加忐忑,只有把头垂得更低,不敢搭茬。
“行了,别跪着了,不嫌地上冷吗?”
“您是,不怪罪奴婢了?”
那人似是被这说法逗笑了,“还是头一遭有人这么怕我……先起来再回话。你叫什么名字?哪一旗的?”
姝菡心里咯噔一声,却还要硬着头皮起身:“奴婢海佳·雅珠,家中是正白旗的。”
“是你?”
姝菡方才在对方转身时就顺势跪下,又低着头,等到她此番起身,才被瞧了个真切。
而对方语气中似充满了惊喜和难以置信。
姝菡闻言也忘了惧怕,抬起头打量起对方。
仔细看,还真有些眼熟。
“您认得奴婢?”
话问出口,心中警铃大作,便是见过,也该是费佳·姝菡!一个原本已经死去的罪臣家眷。
想明白这一点,姝菡赶忙低下头否认:“您是天潢贵胄,怎么可能见过奴婢,想来是您认错了人。奴婢还有差事在身,请容奴婢先行告退。”
“慢着,就是你,我们见过的,在呼兰府。奇怪,那时候,你不叫这个名字的。”
姝菡听到这里,觉得一双腿软地快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心里知道彻底露了底,嘴上却还在顽抗:“奴婢不知道主子爷在说什么,奴婢先行告退了。”
那人还欲再分辨,身后却传来另一个低沉的声音:“九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九贝勒看着那个趁机从夹道跑路的宫女,只淡定转过身:“刚好看见一只赤羽灵鹊,就一时走了神?”
安亲王向空空如也的巷道瞥了一眼,也没追问:“走吧,别让母妃等急了。”
“好的,四哥。”
☆、【余悸】
“雅珠姐?”
“什么?”姝菡手里执着笔,一脸茫然看向身边的灵芝。
“这味药材是地龙,不是柴胡……”
“啊,对不住,是我分了神,劳烦再帮我裁一张纸来吧。”幸好只是临时的纸签而不是油墨。
“没关系的。”灵芝一向任劳任怨,但还是不免担忧:“雅珠姐,你从永巷回来就魂不守舍的,是舍不得留在那里的姐妹吗?”
“有一点吧。”
姝菡薄唇微抿,口里称是,心里想着的却是半路上识破她身份的那位皇子。
他说见过自己,还知道自己不是海佳·雅珠。
于他而言,似乎只是不关紧要小事,甚至还有些重逢的欢喜;但对她来说,足够捅破天。
就凭着假冒她人身份应选这一条,就会让自己乃至岚姨一家满门流放,甚至抄斩,何况,她身后还有不为人知的身世。
当时不应该逃开的,好歹要当面弄清了对方的用意,哪怕是最糟的结果,总好过此时悬着一颗心。
姝菡接过灵芝重新裁好的纸签,又按着药材工整写好名字。
顾嬷嬷看日头渐沉,抱着一簸箕晾好的忍冬进了屋:“天色也暗了,今日就到这儿吧,剩下的明日再写,仔细别伤了眼睛。灵芝,待会儿带你雅珠姐一起去领饭,也顺便认认路。”
两人应了声是,又把纸笔收拾好,这才出了门。
“灵芝,你进宫有多久了?”出了院门后,姝菡一边走,一边和这位刚认识的小姐妹闲谈。
“过了这个月,就满一年了。”
“那你从前一直在嬷嬷手下当差吗?”
“哪能呢,我从前是永巷里扫院子的,到嬷嬷这里也才三个多月。家里人没官职,我又不会写字,要不是嬷嬷这里实在缺人手,而我刚好认识些药材,不然也轮不到呢。我想好了,以后跟着嬷嬷好好学医术,将来也像她一样,专给娘娘们瞧病,到时要多风光有多风光。”灵芝语气像是欢快的百灵鸟,周身透着无忧无虑。
姝菡羡慕她的痴憨,又忧心今日的意外:“那你一定也跟着嬷嬷见过不少贵人了?诸如宫妃和皇子们。”
“皇子自有太医们问诊,宫妃倒是没少见,连咸福宫我都去过。不过只能提着药箱在外间候着,不过是从帘子外头瞧见个人影。”说完,似乎泄气一般。
“这么说来,嬷嬷只给宫里的娘娘们瞧病,是吧?”
“嗯,嬷嬷尤擅妇科,得贤妃淑妃两位娘娘看重,所以才破例单独得了这处院子。虽然朝廷里没有女太医的先例,但嬷嬷的俸禄却是比照着那些男太医们来的,连我们身为医女的月例,都比普通宫人多了五成呢。”
“嬷嬷真是了不起。”
姝菡一边赞叹,一边也失望,既是只给宫妃瞧病,就不会有机会接触到那些皇子阿哥们了。她的心结,又该怎么解开?
002
姝菡如此又提心吊胆过了十数日,总是担心某日会有慎刑司的差官奉着旨意来拿人。
顾嬷嬷和灵芝看她每日强打着精神却形容消减,只当她初来乍到还不适应,隔三差五的就炖些滋补药膳给她补身,不过半月,终于把掉下去的那些肉又贴了回来。
姝菡知道,每日这么惶惶不安也无济于事,干脆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沉下心来和顾嬷嬷学起了医术。
当然,没有拜师,只能算偷艺,顾嬷嬷也不会手把手的教,端看各人悟性。
因为年节里,贵人们避讳延医用药,这一处院落难得的平静,除了来送赏银的宫人,就鲜少有人登门。
姝菡前几日把最后一层药匣子用油墨标好了名签,又帮着灵芝把最新一茬药材拾掇好入了库,忙碌之余,偶尔还会翻看些医书,不觉油然而生一种身居世外桃源的错觉。
若是能长久这样下去,宫中的岁月,似乎也不那么难熬。
转念一想,又觉得荒唐,便是寿康宫里一心向佛的太后娘娘,怕是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烦恼。
这一日,适逢二月二,龙抬头。
接近酉时,姝菡刚打御膳房把晚膳领回来,还来不及把食盒掀开,顾嬷嬷就接了一个特殊的差事,还是长春宫的福公公亲自来传的话。
“灵芝,雅珠,你们赶紧把我的药箱收拾一下,装些止血保胎的救急药,即刻随我出宫一趟。”
姝菡听到吩咐,也不多问,知道定是有人求到了贤妃娘娘头上,不然也使不动长春宫的总管太监亲自跑这一趟。
灵芝到底年纪小,不免好奇:“是哪位贵人得了急症,这个时辰了,还要嬷嬷出宫去问诊?”
顾嬷嬷嗤之以鼻:“不过是安亲王府里的一位格格,从前也是长春宫里的旧人。”
灵芝虽然职阶不高,但在顾嬷嬷身边耳濡目染,也知道所谓格格,不过就是王府里的普通妾氏,按说是没资格请官医问诊的。
“想来这位格格在王府里一定也是很得看重,不然凭着安亲王之尊贵,也不会求到贤妃娘娘那儿的。”
灵芝自认为侦破了其中关键症结,分析得头头是道。
顾嬷嬷一边披上皮料斗篷,一边纠正:“得看重的,可不是她白妤婷,而是她那位在西南领兵的好哥哥白景瑞。”
姝菡拎着药箱的手一抖,险些把东西脱手落在地上。
当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郎将,受上命缉拿构陷太子贪污舞弊的犯官费佳一族,可是未等到回京三司会审,嫌犯夫妇就畏罪自杀,死于押解路上。
双手沾满亲人鲜血的凶徒,如今,竟是活得如此快活恣意,真的是,苍天无眼哪……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的时候不小心弄错了发文时间,今晚的更新迟到了十分钟,对不住了。
诚挚道歉!
☆、【性命】
当今天子子嗣昌隆,光是上了玉牒的皇子就有十四位之多。
然而于爵位一事,圣人分外谨慎,除去做了三十年储君的嫡长子,只有三位成年皇子得封亲王,两位封了郡王,其中二皇子还是战死沙场后得的追封。
安亲王身为今上第四子,既非长,又非嫡,且性格喜怒无常,在圣人眼中,较行伍出身脾性耿直的三皇子英亲王始终差了那么一层。
在太子渐失圣心之际,朝中不少人开始默默站队,由是英亲王声望更显。
幸而安亲王有个好额娘,也就是当朝贤妃娘娘。
虽她出身不显,却已经陪伴圣驾三十余年,深得圣人信赖,除了名份上差着一层,实则已经代掌凤印,手握后宫大权。
就拿今日之事来说,搁在旁人府上,别说只是个没有身份的格格,便是有着诰命的朝臣夫人,也没有资格和脸面请动专为宫妃问诊的顾嬷嬷。
可是贤妃的旨意,谁人敢质疑忤逆。
是时,姝菡和灵芝紧跟着顾嬷嬷,已然坐着马车入了安亲王府的二门。一下车,就被直接引往内宅。
“嬷嬷快着些,白格格看着情形不大好,福晋也在她屋里等着呢。”穿青色棉比甲的使女说着上手去搀顾嬷嬷,正是四福晋身边的一等使女倩儿。
“你先同我说说,白格格眼下是个什么情形?”顾嬷嬷边走边问。
“听她屋里伺候的涟滟说,头午还好好的,快晌午时就开始小腹坠涨,不过片刻就似刀绞一般,说是见了红,这才敢惊动娘娘,眼下虽含了参片,却有些不清醒。”
顾嬷嬷从前常去长春宫,和做宫女时候的白佳氏打过不少交道,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龃龉,但她医者仁心,明白既然来了也不能坐视不理,遂加快了步子。
一进堂屋大门,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穿湖绿色常服的端庄妇人正坐在主位上,眉眼间尽是担忧,正是安亲王的嫡福晋那木都鲁氏。
顾嬷嬷迈过门槛,正欲行大礼问安,就被屋里伺候的使女映儿搀起来,四福晋也适时开了口:“顾嬷嬷无须多礼,救人要紧,映儿你跟着嬷嬷进去,有什么需要办的直接分派了去,切莫耽搁了。”
几人领命由堂屋进到里间。
一屋子下人手忙脚乱,围着个脸色苍白不省人事的年轻貌美女子。
顾嬷嬷走到床边,让众人散开。她先是翻开白佳氏的眼皮,又看了看她的舌苔,才把手搭上她的脉门凝神诊视。
姝菡和灵芝则就近找了张茶桌,把药箱打开,只等顾嬷嬷的吩咐。
片刻后,顾嬷嬷先是取出了白佳氏口中的参片,又转身吩咐“雅珠,把药箱最底层的黑瓷瓶拿给我,灵芝去调碗太和水来。”
姝菡拿着瓶子走到床边,手心微微有些汗湿。
这药是保胎圣药不假,却也对母体损害不小。
姝菡心中有一瞬的犹疑。
这女子是仇人的亲妹,她的此番劫难说不定都是家人多行不义的因果,但,另一方面,本心的良知又告诉自己,她不过是闺中弱女子,和当年父母之死没有丝毫关联,不该把恨意迁怒。
如此霸道的保胎药,她真的愿意服下吗?
“雅珠?”顾嬷嬷看姝菡在身边拿着瓷瓶发呆,最终不耐烦地从她手里抢过药瓶,打开塞子取了两粒出来,灵芝则刚好端了水来,一切水到渠成。
……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后,白格格的下红终于止住了,四福晋把顾嬷嬷请到正房单独详询了病情,得知白格格这一胎保住了,当着府内下人的面,重赏了救人有功的顾嬷嬷,连姝菡和灵芝都各得了五两银子。
回程上,灵芝忍不住掀开车帘子张望,甚至还从街边小贩那里买了宫里吃不到的蜜饯儿,顺手匀了姝菡一半。
姝菡强做出笑脸接了,身边的顾嬷嬷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到了晚上,姝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笃笃笃,门板被从外头敲响。
姝菡趿鞋下地,打开门。
“嬷嬷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顾嬷嬷径直走到床边,想了想,又拽了把椅子坐下:“无事,年纪大了觉轻,想着你白日里似乎有心事,就过来看看。”似乎料定姝菡也没睡。
姝菡确有心事,却不足为外人道,只转身倒茶。
“你那时在床边犹豫,可是觉得我将那虎狼之药给白佳氏服用不妥?”
姝菡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嬷嬷这么做自有您的道理。”
“你是个聪明孩子,按说,以你的身世和悟性,不至沦落到和我老婆子为伍,想来日后也未必会一直囿于这一方小院子,但既然咱们娘儿俩有这段缘分,我还是想开解你两句。
“嬷嬷何出此言?我只是一时有些失神,并没有诘责您的意思……”
顾嬷嬷摆摆手,“我今夜来,不是想兴师问罪的。若白天事到临头犹豫的是灵芝,我也未见得会深夜走这一趟。”
“嬷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说起来,那白佳氏从前做宫女的时候,没少给我甩脸子看,我对她实没什么好感。但我今日下了重药却真的是为她好。以她的状况,无论服不服这药,日后都再难有子嗣了。你可明白,于后院的女人而言,这意味着什么?尤其还是一个以色侍人且主母精明的女人……”
姝菡沉默了一瞬。
“我知,嬷嬷是真心救她。都说天家人凉薄,她若不冒险保下这一胎,日后,除了指望她母家一直得用,她自己又不会沦为弃子,不然只怕是晚景凄凉。”
“你既懂,为什么还顾虑重重?”
“终归觉得,和天家沾边的女人,太苦了。”
顾嬷嬷似有些动容,轻轻将姝菡抱在怀里:“傻孩子,天下人,又有谁不苦呢?”
姝菡靠在顾嬷嬷身前,心中真正的苦楚却无法倾诉。
直到送走了顾嬷嬷,脑子里还满是近来的烦心事。
入宫不足两月,很多她意想不到的状况就纷至沓来,令她至今措手不及。
两宫娘娘的青眼、暗中小人的排挤、齐姑姑的丑恶嘴脸,寒姑姑顾嬷嬷的照拂,这些已是过眼云烟。
再加上,那位识破她身份的九贝勒,至今没有任何动静,如悬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
杀头流放她不怕,她只怕到了那一天,无颜见父母于九泉之下。
从前不知道白景瑞那凶徒的近况也就罢了,现如今,听着那人扶摇直上位极人臣的消息,只怕自己做了鬼也难得往生……
☆、【狭路】(捉虫)
001
进了三月,大地回春,京城里万物复苏。
因上个月是先太皇太后九十岁的冥寿,除了各宮上下须斋戒祈愿之外,当今天子亲率宗亲、内大臣和贵人位以上的宮妃们去往应山皇陵祈福祭天,普渡寺泓一法师领旨带着几百名僧众亲往加持超度,光是祭器和一行人的仪仗就从玄武门排到了地安门。
再算上正月里的年节盛事、使臣来朝,接连几番大典,阖宮上下这时方得片刻闲。
贤妃和淑妃两位娘娘借着春日,这一日张罗了一场春宴,就设在长春宫内院戏台边上的花厅里。也未邀旁人,值当是犒劳两宮众人连日的辛苦。
安亲王、哲郡王和九阿哥因要上朝,此刻还未来请安。席上的主子,除了两宮娘娘便只有她们的嫡亲儿媳作陪。
宴至一半,哲郡王妃玉鲁氏不知怎地突然转身掩面干呕起来。
安亲王妃紧临着她,忙递了帕子过去:“五弟妹,这是怎么了?”
贤妃作为东道主又是长辈,也问道:“可是这道新端来的乳燕不合胃口?”
玉鲁氏一边接过侍女端来的茶水,一边摇头:“也不知什么缘故,这两日胃里酸胀的很,许是开春有些积食,倒惊扰了两位母妃和四嫂了。”
淑妃看着儿媳恹恹的神情,不由多想:“上个月葵水可来了。”
玉鲁氏怔忪了一瞬:“这两个月大事一件接着一件,倒真没有留意。经母妃今儿个提起,方想起确是迟了十几日了。”
淑妃闻言面上大喜:这儿媳妇容貌脾气秉性样样都好,唯独肚子不争气,前些年生了两胎都是格格,老五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至今还没有嗣子。
想到这儿也顾不上端着长辈架子,索性拉住玉鲁氏的手又细细问话:“近来可请过平安脉吗?除了害口,还有什么征兆?快仔细同我说说。”
“也没有什么特别,就是上个月跪陵那几日小腹有些胀痛,喝过两盏姜丝红糖就顶过去了……”
淑妃唬得直冒冷汗:“都是两个孩子的额娘了,还这般粗心大意。”
贤妃不是正主反而拎得清:“素玉,拿了我的腰牌马上去请御医来,就说郡王妃要请个平安脉。”
淑妃闻言赶忙阻止:“谢贤妹妹费心了,不过我听说孩子月份小的时候最怕惊吓,与其大张旗鼓地请太医来,不如让顾婆子来瞧瞧……”
贤妃想想觉得确实如此,遂改了口:“那就听淑姐姐的,素玉你去请顾嬷嬷来,腿脚麻利些。素兰,你带人把隔壁暖阁收拾出来,伺候郡王妃先过去休息。”
002
素玉得了吩咐不敢耽搁,拿上腰牌就赶往外苑。
走了近两刻钟,终于到了地方。
素玉扣动门环,立在门前。
方才走的急不觉得如何,眼下站在风口,身上新裁的春装就显得单薄了。
想着一会儿要去长春宮请安的那位,又碾平了衣服的褶皱,把一截天鹅般的颈项往领口缩了缩。
门在这时候打里边被推开了。
“请问您是?”里面站着个穿着粗葛布宮衣面目清秀的少女,身上没有一件首饰,显见是院子里的医女。
“我是打长春宮来的,顾嬷嬷可在?娘娘急诏她去诊脉。”
“顾嬷嬷正在后院炮制药材,我这就去喊她出来,等备好药箱就能动身。您在堂屋喝口热茶稍等片刻。”随即又叫了灵芝出来待客。
素玉看她周到客气,遂点头嗯了一声。心里合计,这医女眼生的很,应该是才入宫不久,做事倒有些章法。
不大会儿,顾嬷嬷已经换好了外裳出来,后面跟着方才传话的那个医女,她手里还拎着药箱。
素玉急着回去,赶忙起身:“顾嬷嬷,咱快着些,莫让娘娘等急了。”
“可是娘娘她有何不爽利?”
“娘娘她好着呢,是哲郡王妃在宴席上害了口,贤妃娘娘和安王妃都说这是喜兆,却做不得准,这才急着找嬷嬷去,您老就等着接赏吧。”
顾嬷嬷看了一眼身上沾满药泥的灵芝,怕是赶不及让她更衣了。
“灵芝你留下看家,雅珠跟我走这一趟吧。”
灵芝瞬间垮了一张脸:难得有露脸领赏的机会。可是当着外人的面只能应声好。
素玉初初听见雅珠这个名字,并没反应过来,一心念着那位爷应该到长春宫了,若是错过,这身新衣岂不是白穿了?
待急三火四走过四五个巷子,素玉才意识到这叫雅珠的医女是谁。
冷汗一下子就从额头冒了出来:竟是她?
003
姝菡入宫以来,还是第一次进内廷。
较之母亲的描绘,这里似乎比她想象中更宏伟壮阔一些。
可是那名长春宫的宫女走的急,她也来不及仔细欣赏一路的景致。
内廷里行走是忌讳聒噪的,三人一路匆匆行来,不觉就到了长春宫。
将人引进去,诸位主子皆移驾去了暖阁。
素玉松了一口气:“嬷嬷随我来,这位妹妹且在这里候着。”说着伸手接过姝菡手里的药箱。
姝菡也曾听灵芝说过,以她们如今的身份,是没资格进到内室伺候的,只是没想到连堂屋都不许进。
顾嬷嬷已经先一步进了屋,姝菡应了声是,便在回廊檐下等着。
许是众人都忙着去伺候几位在里间的主子,这一处二进院子里空落落的。
姝菡先时不敢造次,但等了半晌,也没人理会,难免懒怠,只将看到一半随手揣进怀里的《药经》取出来,坐在廊下的木栏上打发时间。
正看到晦涩难懂处,头顶低沉威严男声骤起:“你是哪里来的宮婢,怎么会出现在长春宫内院?”
☆、【遇】
青底黄面暗龙纹的朝靴近在眼前,稍将视线上移,便是衔金嵌猫睛石的玉钩朝带,四颗东珠镶在玉板上,足有指腹大小。
姝菡不敢再抬头往上看,立刻起身跪于青石砖上叩头:“给王爷请安,奴婢是膳药间的医女,是随顾嬷嬷同来给哲郡王妃请脉的,嬷嬷她尚在里间,只留了奴婢在外头候着。”
即使低着头,也能感受到头顶冰冷视线的打量,而对方并没有叫起。
随后,她听到衣料摩挲的声音。
似乎,正朝着自己逼近。
姝菡脑子飞快地转起来,看这人装束,是位亲王无疑,而能在长春宫内院行走自如,且以主人自居的,便只有安亲王一人,也就是贤妃娘娘的亲子,序齿上行四。
之前听汀兰提起过,这位安亲王如今领着礼部的差事,一向最重礼仪法度,那便是个不好说话的。此番自己在当差的时候看书,不知是不是坏了宫里的哪条规矩?
再深想一层,他身为皇子之尊,总不会亲自动手施刑罚吧?
姝菡在脑海里搜肠刮肚回想着前些日子赵嬷嬷讲过的规矩与相应惩戒,玩忽职守的惩处是杖责八十还是一百来着?
没等想明白,一只大手已经从她脸侧探过,那夹杂着檀香的袍袖甚至刮碰了她惨白的面颊。
姝菡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心道:难道是直接打耳刮子?那不是嬷嬷们惯常用的手段吗?
姝菡半闭了眼,预期的疼痛没有来临,而方才落在地上的书被那位爷拾了起来。
说是书也不准确,那不过是姝菡照着顾嬷嬷的藏本,用笺纸誊写的,宽不过一掌,下面留白有三指宽,既方便携带又可以随时做注记。
“这书是你的?”头顶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字不错。”
姝菡还贴在冰凉地上,不知道前半句话要不要她回答,还是直接谢他夸奖?想了想,觉得多说多错,还是眯着装傻吧。
见跪着的人没有应声,安亲王也不恼,只吩咐:“起来回话吧。”
“谢王爷。”姝菡起了身,继续低头,装鹌鹑。
膝盖有些疼,不敢揉,只盼着这位煞神赶紧走。
“怎么想起来把笔锋收着写的?”
姝菡一脸茫然,有些不理解他跑偏的关注点,还是照实说:“省墨……”
……
这回轮到安亲王错愕了。
这算是个什么理由?医女用的笔墨不都是内供吗?内务府要是有省俭的觉悟,各处的亏空也不至于让皇阿玛头疼到夜不能寐。
幸尔,不等安亲王发难,身后又有人来。
“四哥,怎么不进去给母妃请安,反倒在院子里灌冷风。”
安亲王听到声音,微微侧身,只含糊说:“看到了个眼生的宮人,遂问了两句。”
姝菡借着两个人说话的工夫,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
来为她解围的,竟是个“熟人”,就是那日识破她身份的九贝勒。
姝菡直觉,这位九贝勒虽然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却未必有追究的意思,她这些天在膳药间能过得风平浪静,包括眼下能好好站在这里就是证据。
只是被这位爷识破还不可怕,但是如果自己的身世彻底败露,那后果就真不好说了,单单是这位铁面无私的安亲王就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看着九贝勒和安亲王的关系,亲厚非常,但愿九贝勒他不要顺口把真相秃噜出去。
姝菡于是又默默低下头,只盼着没被认出来。
九贝勒今天还真是开面儿,非但没有主动和姝菡犯话,反而伸出一只手,搭住安亲王的肩膀:“五哥听说五嫂要请脉,急的什么似的,已经先一步进了屋,咱们也赶紧进去吧,说不定还能赶上五哥当派喜钱。”
“你小子还缺那点散碎银子?”安亲王被这说法气乐了,但还是随着九贝勒移步往屋里去。
姝菡见这两尊大佛终于送走了,感觉冷汗都快冒出来了。
看来那位九贝勒是没认出自己,又或者把先头的事早就放下了。
虽如此,以后还是要多小心。
要是再有往长春宫来的差事,干脆想办法推了,反正有灵芝呢。
到时候自己就安心留在膳药间看家,再多读几本医术,说不定,能找到良方医好岚姨的病……
想到读书,才意识到,那本手抄的《药经》还在安亲王手里,没还回来!她足足抄了十日!
挣扎了一瞬,又蔫下来:算了,回去再抄一本吧,那两位活阎王,还是躲远了好。
一抬头,正对上回头看过来的九贝勒的视线。
他见姝菡也看向自己,眼里满是戏谑,同时咧开嘴做了一个口型,姝菡虽然没读懂他的唇语,却看得出那是个安抚的意思。
!
他何止没忘了旧事,他这是故意出手帮她“脱险”……
安亲王走着走着,似乎察觉到身旁九贝勒的小动作,也随之半侧了身,却最终没有转过来,他只背着手,将那本《药经》攥紧了,复又大步朝前走去。
适时,素玉刚好领了顾嬷嬷出门,见安亲王和九贝勒往里面去,赶忙行礼问安,却懊恼唇上的胭脂早晕淡了,春衫也没有抚平。
“母妃在里间吗?”
“回王爷的话,哲郡王妃刚诊出了喜脉,五爷在里间陪着呢。两位娘娘并王妃眼下都在堂屋里,淑妃娘娘逢此大喜,说要重摆一宴,正等着两位主子爷呢。”
素玉一边答话,眼神却时不时地往廊道上飘,见姝菡仍伫在远处傻等,才把视线收回。
安亲王和九贝勒自然不会同个宮人多纠缠,得了准信儿跨过门槛,准备去贺了老五。
顾嬷嬷得了赏银,又辞谢了素玉,才带着姝菡往回走。
回到膳药间,顾嬷嬷收起了脸上喜色,将门栓好,毫不遮掩地问道:“雅珠,你同我讲,可是和长春宫的宮女素玉有什么过节?”
☆、【因果】
001
“我今日是头一次见到素玉,过去连听都没听说过她。嬷嬷这话是因何说起?”
顾嬷嬷看姝菡一脸茫然不似作假,就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起初素玉让你在院子里等,我就有些疑心,便是灵芝此前随我去的时候,好歹也能在穿堂里候着……再后来等确认了郡王妃是喜脉,两位娘娘当场派恩赏,我本欲将你叫进去,可是我才提起有医女同来,名字都不曾报,那素玉突然出言打断了我,而且是先后两次,后来赏赐倒是没少了你的,但终归少了露脸的机会。”
姝菡听见顾嬷嬷如此说,也不禁思量起来,“许是碰了巧吧,莫说我只是您手下的医女,便是和她同殿为奴,也总不会抢了她的饭碗,她何必针对我呢?”
顾嬷嬷高深一笑:“你虽自持聪慧,但到底年轻,不知这宫里的水深着呢。你虽没正面和素玉打过交道,但人家未见得就不认识你。不然,你以为她为何要冒着被斥责的风险,打断我向娘娘回话,别说她已经在长春宫伺候了四年,便是初入宮的毛丫头,也懂得这基本的礼数。”
姝菡眉头紧了紧,看着顾嬷嬷循循善诱的眼色,试探着问:“您老是说,我在不经意的情况下得罪了她?又或是让她觉得构成了威胁?”
顾嬷嬷点头:“如果你们两家没有宿仇,便只能作此解释了,你再按着这个思路好好回想一下,己可有什么招人眼的举动?”
姝菡不确定地说:“初选那日,因我额娘曾是重华殿悦嫔娘娘的宮女,曾被贤妃、淑妃两宮娘娘单独问话,不过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两位娘娘顶多只是觉得耳熟,又不是多得重用的大宮人,素玉难道真会因为这一点点的巧合而铤而走险吗?”
“傻孩子,你无争胜之心,当然不觉得这旧仆的身份有何稀罕。但那些在权利漩涡中心浮沉的人,怎么会给旁人任何威胁自己的机会。就凭着两位娘娘能当众多和你说上几句,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听嬷嬷所言,似乎颇有些道理,但那素玉把心思花在我身上,真真是白费了。若两位娘娘真有念旧之情,我如今怎会有机会在此安然同您学医?”
顾嬷嬷被问得一顿:“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就算娘娘们日理万机无暇顾及,但素心管着长春宫内的人事内务,惯来心细如发,怎会于此疏忽大意?这可不像是她的做派。”
“那日来选人的,是素玉。”
说完,姝菡灵光一现,把很多事情串联起来:宝济·云若故意污损自己的试笔,而寿康宮选人时自己果然未能入围;云若同是落选却难以置信,而后长春宮派素玉选人,云若被挑走。到了今日,素玉又一再阻止自己在人前露面……先前没深想,这么看是多么明显的排挤打压。
如此,便说得通了。
想不到一个宫女之位,尚未及威胁到任何人,素玉便如此针锋相对。
顾嬷嬷看姝菡沉思,只当她想明白其中关窍在怀恨,却只见她仰起笑脸:“嬷嬷说的话让我茅塞顿开,弄清了其中关联,也好知自己折在哪处,省得日后继续吃亏。”
“你真的都不在意?说不得,要不是这素玉弄鬼,你现今已经在长春宫里当差。”
“长春宮也好,寿康宮也罢,都没有嬷嬷这里舒坦,嬷嬷休要诓了我离开,我就赖着您不走了。”
说着,把她今天得来的一锭赏银拣了出来:“嬷嬷若无别的事,我先去寻灵芝,上次从街上买来的蜜饯怪好吃,我同灵芝妹妹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托了方公公悄悄帮我们带些进来。”
002
闹腾了大半日,长春宫里送走了淑妃一行,终于恢复平静。
贤妃半躺在罗汉床一侧闭目养神,素兰自觉上前替她按压穴位舒缓疲累。
半晌,贤妃似是想起来什么,她坐起身:“让素心带着各处新添置宫人的名册进来回话。”
素兰纳罕,素心明日就要离宫,日前已将名册转交给素玉保管,娘娘她不会不知此事,怎么此刻反倒让素心拿来名册回话?
也不敢多问,只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彼时素心正在对素玉做最后的敦促:“方才你也太失态了,当着两位主子娘娘和福晋们的面就擅自打断顾嬷嬷回话,这些年学的规矩都吃到肚子里去了?主子娘娘给你做脸,没有当面斥责,你自己心里就没点数?等晚间值夜,用心伺候着,找机会认个错。
素玉绞着绣帕回嘴:“我省得了,素心姐,以后再不敢的。”
素心看她回答的敷衍,还欲再说几句,就被出来寻人的素兰叫了过去。
临进屋,素兰把素心拉到一边:“娘娘让你带着各处新选宮人的名册,素心姐,你明日就要离宫,可千万想好了待会如何答话,切莫误了自己。”
素心先是一惊,复又握住素兰的手:“好妹妹,姐姐都是要走的人了,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倒是你和素玉两个,我还真有些放心不下。尤其是素玉,虽她来得晚,心气却高,我不在的时候,你帮我多看顾着她……”
素兰知素心良善,也只能提醒到这儿了。
素心进屋的时候,贤妃已经起身,坐在临窗的椅子上喝茶。
“娘娘这个时辰还喝茶,怕是夜里会走了困,不如奴婢端碗雪梨汁给您?正好降燥清肺。”
贤妃闻言果然放下茶杯。“还是你细心周到。”
素心笑着将茶杯收走,“都是娘娘教导的好。”
贤妃听完哂笑:“我教导的再好,也就带出来你这一个……算了,不提这个,你将名册带来了吗?”
“名册奴婢未随身带着,但初选那日的几十名有出身的秀女,奴婢倒是都有留意过去处。”素心虽快走了,但对素玉也做到了扶上马,再送一程。
“那我来问你,今日顾婆子带来的医女是何人?”
素心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这疖子终究要出头,只能照实说:“是个叫做海佳·雅珠的宫女,听说会写字,很得顾嬷嬷重用。”
贤妃闻言脸色不愉:“这人是谁做主分派去的?”
初选那日,素心是全程跟在贤妃旁边伺候的,她不会不知道,这个宫女是自己看中的。
素心额头微湿。因离宮在即,她有意历练素玉便把挑人的差事全权交给素玉处置,等到事情落定才发现那位被娘娘单独问话的宮人并未入选。
素玉那点小心思她懂,但事情既已做下,就没有回头的余地,总不能将入选的人遣走再换了那雅珠来。
素心终于还是决定再帮素玉一把:“都是奴婢粗心,那日未将娘娘的心意及时传达给素玉妹妹,请娘娘责罚。”
说完,噗通一声跪下。
贤妃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好半天,才幽幽地说:“素心,你跟了我也有十年了吧。”
“回娘娘的话,有十一年了。”
“我一向觉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想你竟如此糊涂。”
“娘娘息怒,奴婢只是因为离宮在即才粗了心思,请您看在这些年奴婢尽心伺候的份上,还请全了奴婢的脸面。”
“呵,脸面?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把我放在眼里,现在反倒让我去顾及你们的脸面?”
贤妃怒得站起身来:“你说不曾告诉素玉我挑中了那雅珠,难道她就是瞎子聋子不成?体元殿恁大动静,怕是永巷里的洒扫宮婢都知道,我宮里的一等宮女竟会不知道?今日拦着人不让进来不是心虚是什么?还有你,为了全她的面子,就罔顾我的用意,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
素心没想到会激起贤妃如此大的怒意,只得不断叩头:“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却一句反驳不得。
“罢了,罢了,滚出去吧,待会找素兰领上一百两银子,明日不用来谢恩了。”说完转身进了里间。
素心瘫坐在地,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险相】
001
“你听说了吗,长春宮里出大事了。今儿个一早天刚亮,一等宫女素玉被贬成了不入等的粗使,以后连主子的屋都不能进。”
姝菡和灵芝正候在膳房抱厦里等着取饭,就听见转角处有人窃窃私语,原来是有几个小太监推着车过来,等着帮领饭的宮女们搭把手、赚些茶水钱。
姝菡知道这些公公们虽不起眼,但消息却极为灵通,而方才他们说起的人恰好还是和自己有些交集的素玉,便也没有刻意避嫌。
“这就奇了,她不是才由二等宫女升做一等没多久吗?怎么说贬就贬了?”是另一个声音,带着看热闹的口气。
“听福公公身边的小英子说,素玉昨晚上值夜时不小心打碎了贤妃娘娘惯常使的一只琉璃茶碗,说是吐蕃去岁供来的,世间统共两套,另一套在乾清宫里摆着,可见十分珍贵。”
“她怎会如此不小心?这等贵重的器物,就是弄折了自己的手脚也不能把它打了啊。唉,真是可惜了(liao三声)的,她熬了几年资历,终等到素心出宮,正该是风光的时候,却因这点小事遭了贬斥,可见贤妃娘娘是动了真怒……”
一个挤在外围、落单的小太监听见这话,嗤了一声:“这芝麻绿豆样小事,也值得你们一大早巴巴地在这里嚼蛆,我这有个大消息,说出来,吓破你们的胆。”
“我们说我们的,和你挨着吗?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实在有力气没处使,怎么不去找你小梅妹妹去。”
诸人哄然大笑,这小骆子一向是个怂包,却眼热乾清宫里的一个做御前宫女的同乡,偏那宫女还真就不开眼愿意搭理他,众人既瞧不上他又有些酸。
那被讪打的小太监十分不服气,原本应该避忌的话没经大脑就溜了出来:“太子爷昨日行猎误伤了英亲王,圣上大发雷霆面斥了太子让他在东宫闭门思过,这样的大事,你们有哪个能探听了来?就知道嚼些鸡毛蒜皮的舌根,反倒瞧不起你骆爷爷,我呸。”
其他的人也顾不上和那小太监抬杠,纷纷围过去:“你打哪儿听来的消息?快和我们细说说。”
又有人左顾右看:“你们小点声,主子们的事也是我们说得的吗?”
声音渐弱,姝菡和灵芝对视一眼,都选择噤声。
灵芝是吓的,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会掉脑袋的秘辛。
姝菡除了惊吓,心里更多,是翻滚在心里的恨意,这恨让她攥紧了双拳。
她极尽克制,才维持着情绪把早膳领完。
……
回程上,姝菡神情恍惚,她担心被顾嬷嬷看出端倪,只好对灵芝说:“我方才把重要东西落在膳房了,得回去找找,你先拎着食盒回去,省得嬷嬷等急了。”
灵芝本就后怕方才听到的墙角,只乖觉应了声好。
姝菡看灵芝走远了,就近拣了一处花木掩映的假山影壁,躲在后面大口喘着气。
被岚姨像幼鸟一样呵护了八年,她几乎快忘记,双亲暴毙的伤痛是怎样陪她度过每一个不眠的子夜,那疼痛噬骨蚀心,通宵达旦。
经过八年的隔绝,似乎一切都已经湮灭,外人也当她把一切旧事放下,却不知这恨早已深植骨髓。
如果说在这场惨剧里,白景瑞只是受人驱策的刽子手,那这位残暴狠厉的当朝太子徵晟,才是费佳氏灭门的幕后元凶。
姝菡无数次从惊梦中醒来,脑海里残存的都是同一副画面,母亲含着热泪与她叮咛:“菡儿,快走……答应为娘,好好活着,不要想着为我们报仇,你父亲不是死于任何人之手,他只是运道不好,站错了位置。”
很多年以后,姝菡才懂得,所谓的“位置”所指何意。
时年父亲作为二皇子的蒙师,即便什么都不做,也会被贴上同党的标签。
母亲把这灭门祸事归咎于党争,可事实真的如此吗?若没有野心勃勃争权夺势的人,又哪来的鲜血屠戮累累白骨?
若没有他们,父亲本可以继续做个一心向学心无旁骛的当世大儒,凭什么因他们争王裂土,就要无辜受累赔上性命?
从前在呼兰府,她纵有血海深仇,也只能于尘嚣之外默默将滔天怒火暗藏于午夜的惊梦中,甚至不能对人提起。
如今自个儿依然卑微如尘,但既得了机会进了这金丝笼、修罗场,又岂知不是上苍悯她心怀,给她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002
平复了心绪,姝菡没急着离开。
兵家讲究个谋定后动,她便是有心拼着性命不要以卵击石,且还要看能不能让那些仇人们伤筋动骨,否则不过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如今掌握的消息里,喜忧参半。
喜的是太子立身不稳,风雨飘摇,已遭圣人厌恶,加上几个成年皇子推波助澜。
想要把他从储君的宝座上掀下来,未必就是痴人说梦。
忧心的是,白景瑞这两年势头正盛,他见太子式微,已经转投了安亲王庇护,甚至不惜把亲妹给安亲王做了没有名分的庶福晋,且看上次自己随顾嬷嬷去到王府给白妤婷保胎,观之应是很得宠……
如此一来,与白家人对上,身后还要多搭上一整个安亲王府,甚至牵扯着长春宫。
姝菡觉得脑子胀得生疼,看来一切还是要从长计议。
正要往回去,影壁之外,有了动静。
“禀王爷,属下安插在毓庆宮的眼线递了消息出来,说那位被禁足后不思反省,反而在殿内宴乐,甚至还杖毙了劝谏的小太监,您看此事可要放了风声出去?”
“何必脏了我们的手,老三定比我们上心的多,且看他们折腾去,圣人心里明镜似的,这个节骨眼上,一动不如一静。”
姝菡闻言赶忙将已经迈出一半的脚又缩了回来,今日出门前实在应该看看黄历的。
她方才还在想,怎么能绕过安亲王把白景瑞那匹夫拉下马,谁想这会儿就撞见了正主,听到的还是新鲜沾血的戏肉,事关争储。
靠着影壁,姝菡闭上眼,只盼着外头的那煞神不会发现自己。
外间的对话还在继续:“还有一件事,西南那边传来消息,说云滇战事一触即发,这一战是胜是败,还请王爷定个章程。”
“我同邵先生他们商量过再说,你先退下吧。”
“嗻,属下告退。”
姝菡正听得云里雾里,西南?战事?西南领兵的不就是白景瑞吗?他们果然关系匪浅。
“出来。”
低沉声线让凝思的姝菡瞬间身子一紧。
“别让我说第二次。”威严的语气不容质疑。
姝菡知道躲无可躲,硬着头皮绕了出去。
“给王爷请安。”姝菡这刻反而不慌了,有种赴死的决然。想着自己听到的这些秘辛足够死上三四个来回,索性也不跪了,还是站着死显得有风骨一些,也不辱没了父亲这些年关于气节的熏陶。
“又是你。”安亲王的声音里带着探究和一丝丝危险。
姝菡也不接话,索性低头沉默。就算解释自己不是有意偷听,也不会往外宣扬,人家未必肯信。
本想将缄默进行到底,一截冰凉金属从她颌下抵住喉咙,又轻轻向上挑起。
如果忽略眼下彼此身份和场景,倒有恶少调戏良家子的既视感。
姝菡本是垂着眼,因这举动被迫将视线端平,才发现对面安亲王眼中似乎并没有杀机,甚至,都谈不上怒意。
哦,也对,他这样的身份地位,杀个把宫人就像碾死只蚂蚁,犯不上动怒的。
“都听到了什么?”
姝菡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杀就杀吧,恁啰嗦,可还是照实答:“从您和您的下属来,到他走,一个字没落。”
安亲王眸光微闪,“不想替自己辩解、求情?”
“求情有用吗?”
“你不求,怎知没有用?”
姝菡听着对方居高临下的口吻,又想到他和白家的关系,不由得怒向胆边生:“我这个人口拙,说不出能让您老消火的话来,所以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
说完,撇过脸,索性闭了眼不看他。
脖子上冰凉的剑鞘被撤走,对方良久没有动手。
姝菡微睁开眼,安亲王正在端详她,大概是没搞懂,这样一个毫无依仗的小宫女,是凭什么敢用这样的态度面对手握生杀大权的天潢贵胄。
姝菡想到父母的大仇,心中没有怯意,但终归不喜被人如此打量,再次低了头:“王爷还不动手吗?此间虽僻静,难保就一直没有旁人来?”
对面的人倏忽大笑起来:“取你的小命,我还须背着人吗?无知。”
顿了顿,又道:“字写的不错,怎得脑子灌了石头?滚回膳药间,这两天都别出来招人眼。”
姝菡动了动嘴唇,实在不知道是应该反唇相讥?还是谢他不杀之恩?
对方显然没工夫和她干耗,也不等她有所反应,就收了剑鞘扬长而去。
姝菡摸了摸下颌的冰凉触感,心想,这人也不像外人传言的那么不近人情。
☆、【栖南枝】
001
姝菡回到膳药间的时候,顾嬷嬷和灵芝俱不在。
寻了一圈,见药箱子也被拎走了,才确定顾嬷嬷是被唤去看诊了。
食盒摆在堂屋的桌子上,姝菡掀开头一层,小菜和点心还余下近一半,又将底层尚且温着的粳米粥端了出来,却发现食盒下头压着一张对折的字条。
打开一看,巴掌长的地方,写得挤挤挨挨满眼娟秀。
雅珠姐,见字如晤。
腊月里分别的匆促,一晃儿已经两个多月没见。愚妹和玉琉一同被分到宝华殿敬嫔娘娘处当差,一切都好。
几经打听,方知姐姐被分往膳药间做了医女,心中甚是挂念。无奈初去的时日不得外出,无法相见。
这个月里,因有旧人年满出宫,愚妹得了每日领饭的差事,可是几日下来仍没能和姐姐你碰面,只好求人辗转托书,姐姐千万莫恼了我,并非是愚妹故意疏远……
这个月八福晋育下嫡子,敬嫔娘娘高兴之余格外恩赏了例银,另有宮花两对,愚妹知姐姐素来雅意,便留了一对琼花与你,只盼能早日交到姐姐手中。
听闻膳药间日常劳作辛苦,姐姐千万保重身体,待重逢之日再叙。
妹,汀兰亲笔。
姝菡捏着信笺,眼角不觉有些湿热。又笑这孩子实心,为了多写上几句,满篇铺缀,都不曾断章。
她又怎会怪汀兰和自己生份,大家皆是初入宮的侍女,哪里那么多自由,便是这笔墨都不知是如何辛苦才淘弄到手的。
纵观那时同处一室的姐妹,也曾有人因着两宮娘娘的青眼而对自己嘘寒问暖,但如今,也便只有汀兰还挂念着自己。
想到这里,姝菡索性把食盒又装好,决定先回屋给汀兰写封回信才好。
002
回信未曾写完,桐木门扉被叩响,隔着院子一声接着一声催人。
放下纸笔,姝菡急奔向门口,纳闷嬷嬷她们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打开门,却不是顾嬷嬷和灵芝。
一个穿嫩绿斜纹缎面春衫的宫女正笑容可掬立在跟前,她身边还跟着个年纪更小的小太监。
“这位姐姐是来请顾嬷嬷问诊的吗?不巧她此刻出去了。”
那宮女从头到脚打量了姝菡一番:“我是来寻你的。”说着抬腿进了院子。
她边走还边说:“你快将行李收拾一下,这便和我走。”
姝菡跟在她身后,被她弄得云山雾绕:“这位姐姐还请说明白,是要将我带去何处?又为何要收拾行李?”
那宫女还未及答话,跟来的小太监先噗嗤一声乐了:“你真真是个呆头鹅,连咱们长春宫里的素兰姐姐都不认识。姐姐此番让你收拾行礼,自然是咱们主子抬举你,让你去长春宫伺候。”
姝菡立在当场,眉心有些纠结:“会不会是,您二位搞错了?我是此间的医女,三月前才入宫的。”
不是姝菡拎不清,实在是近来的变故太多,没道理贤妃娘娘她时隔数月才想起来这个旧宮人之女,这中间定是发生了什么,加上方才,听了一通安亲王的墙角,劫后余生,她本能地有些顾虑。
“膳药间就两个医女,灵芝我是惯常见的,剩下你便应是海佳·雅珠,我没错认吧?”
“我是雅珠没错,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速去收拾东西吧,等会儿让小六子帮你拿着,娘娘身边离不得人,我们须早些回去复命。”
姝菡没有拒绝的余地,这显然不是个选项。
无论是于上命,还是于私心。
她先头怕被两个主位娘娘挑中,是怕败露了身世连累岚姨一家。可是眼下,那位九阿哥早就洞悉了自己的身份,而安亲王那头,她也捅了不大不小的篓子,即使窝在膳药间的院墙里,也不代表一切没有发生。
既如此还有什么道理要缩手缩脚?
姝菡定了定神,笑着答道:“素兰姐姐稍待片刻,我留了字条给嬷嬷便好,细软什么的,倒也不敢劳烦六公公,等我晚些再来取吧。”
“嗯,也好。不愧是娘娘挑中的,果真周到懂事。”
姝菡忙说不敢当,疑心却更重了一层。
003
素心一早奉旨离宫,素玉遭贬斥不能在里间伺候。
一夜之间,长春宫上上下下的琐事几乎都落在了素兰肩头,让她既受宠若惊,又有些措手不及。
便是这样,贤妃娘娘还特意吩咐,让她亲自去膳药间把那叫做雅珠的秀女召去,可见此人在娘娘眼中的特殊。
和素心的老成持重不同,素兰惯常以善解人意而被贤妃重用,且不像素玉那般野心勃勃,所以她对新来的宫女雅珠,非但没有端着架子,一路上反倒好心提携了几句。
姝菡经历了几番意外,已经不想去揣测那位贤妃娘娘的真实用意。
说到底,她肯提拔,就证明自己有用;既然有用,便是还有命继续心里的那点想往。
不多时,姝菡被素兰领进门,直接入了内院。
“你先在这里等着,待会儿千万记得向主子谢恩。”
姝菡乖巧应“是”,又向素兰道了谢。
近一炷香的光景,终于有人打里面出来。
姝菡看清了,也认清了,手在袖子底下不自觉得攥合。
比起方才遇见时的高气压,此刻安亲王藏不住满脸的兴致高昂,他身边的九贝勒也满脸英锐。
等看到站在回廊下的姝菡,九贝勒似乎被唬了一跳,“你就是新被母妃选来的宫女?”说完,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他身边的四哥。
安亲王面无表情。
姝菡实在觉得,九贝勒诘问的太过失态,他这句话问出来,不等于告诉所有人他们两个人之前认识吗?
可是身份在那摆着,没有她拿乔的份儿,遂恭敬施礼:“给王爷请安,给贝勒爷请安,两位爷吉祥。”
安亲王看她用对了称呼,难得和颜悦色:“起吧,往后在此处好好当差。”
姝菡继续将头埋低:“奴婢遵命。”
九贝勒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了一圈,抿着唇再不发一言。
姝菡全程把头顶当了门面使,自然不知道罩顶的黑云足够浇她个狗血淋头。
等到两个人走远,素兰方从里面出来,招手唤她:“随我来吧,娘娘叫你进去回话。”
“是,辛苦素兰姐姐了。”
姝菡机械地跟在素兰身后,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自己被调来长春宫,是安亲王的手笔?
他方才没动杀机,原来是要把自己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
☆、【捻春愁】
001
素兰将姝菡领进穿堂,又帮她整了整衣衫,给她一个鼓励的眼色,这才掀开帘子。
姝菡跟在她身后,规行矩步。
一进门便有一股兰花香铺面而来,原来是贤妃正在两位宫女的服侍下穿氅衣,那香便是从衣服上散过来的。
除了为贤妃更衣的两位宫女,另有两个服色次一等的宮女,皆在两旁捧着托盘,里面有事先拣选出来的配饰。
而其中一人,算得上是姝菡的旧识,正是做秀女时候有过数次冲突的云若。
云若当日被素玉挑中进入长春宫,是众人皆知的,姝菡倒也没讶异她这么快就能得到进屋伺候的资格。
倒是素玉遭了贬,不知道和自己有没有关系……
贤妃此刻正背对着门口,福公公在一侧代主子发号施令:“手脚麻利着些,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太后娘娘礼佛的时间,莫耽误了主子的正事。”
看样子,贤妃正打算出门去寿康宮。
姝菡虽才是第二次见贤妃,但风闻久了,也知道她实在算不得一个好相处的主子,遂加倍小心。
掐着她穿了衣转过身的时刻,姝菡乖觉地跪在地上行大礼:“奴婢雅珠给主子请安,主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屋内众人闻声皆将视线定格在这个新来的宫女身上,而其中一道视线,毒辣得似乎能在她身上戳出一个洞,不作它想,便是云若。
此时,贤妃在二等宮女春分和芙蓉的搀扶下又坐回了主位。
“起来回话吧。”
姝菡没急着起身,又规矩叩了头:“奴婢谢娘娘恩典。”
贤妃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是个懂礼仪识抬举的便好。
“打今儿个起,你就叫素蓉,跟着你素兰姐姐在屋里伺候,有什么的不懂不会的,随时问她。至于这品阶吗,暂算末等吧。”
既没有叙旧,也没有薄待。
姝菡心里虽不喜被随意改名,但仍老实谢恩:“奴婢谢主子赐名。”
“行了,时辰也不早了,素兰、芙蓉随我出门,其余人留下好好当差。”
姝菡看着贤妃娘娘抬步往外走,忙让开路退于一角,心里却有些犹豫。
先头贤妃说让她跟着素兰,便是相当于认了师徒,按说要时刻跟在身旁应卯的,但后面出门又没点她的名字,这一趟,她要往前凑吗?
初来乍到,想来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出了门子的贤妃坐在舆车上半眯着眼,素兰则跪坐在一旁随时候命。
半晌,贤妃似是呓语般出了声:“这个素蓉,你要好生带着,切莫像某些人那么糊涂。”
素兰心里明白,这某人自是指了素玉。
她赶忙应是,想想又补上一句:“奴婢必不负主子的期望,只是……”
“只是什么?”贤妃将眼睛大睁,有一种骇人的气势。
素兰知道那是主子发火的前兆,赶忙挽救:“只是奴婢担心,素蓉她为人老实本分,怕旁人不知娘娘的心意,反倒欺她初来乍到。”
“哼,我倒要看看,是哪些没脑子的人敢在我眼皮底下动手?”
“主子且息怒,这只是奴婢的愚见,端看您金口玉言地给素蓉妹妹赐名,这体面就没人能越过她去,虽眼下她只是末等,但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主子您的臂膀。”
贤妃听到这方觉得稍微顺意,只轻轻嗯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素兰额头微汗,这一番试探,险些把自己折进去,真不知主子为何如此看重这个新来的宫女。
这人看起来过分老实规矩,又没有个眼力见,方才出门都不知道趁着主子抬举上前涨脸。
贤妃其实也在纳罕,这个叫雅珠的宫女何德何能,能让她引以为傲的亲儿子单独提上一嘴要给她晋身的机会。
初选那日,偶然得知此女的身世,和去了的悦嫔有那么些交集,本想着把她留给小九做个暖心人,既施了恩,又笼络了人心。
可是既然这人是亲儿子用得上的,孰轻孰重,自然不需犹疑。
在争储的这条不归路上,为了老四他能问鼎至尊,莫说是一个小宫女,便是要自己杀人放火逆天而行又有何妨?
002
姝菡目送贤妃出了门去,想着能不能趁这机会,回去膳药间拿行李,也好当面辞了顾嬷嬷和灵芝。
只是不知道想要出门去,应该找谁报备?或者,还需要有个临时的腰牌?
姝菡想寻了留守的宫女问问清楚,一转身,便对上一堵高壮的人墙。
云若掐着水桶粗细的腰一脸嫉恨,“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从膳药间来的医女。也不知道某人是撞了什么大运,竟然也有机会到咱们长春宫当差。看在我们从前同为秀女的交情上,我且提点你两句:这长春宫最是个讲究尊卑礼仪的地方,你既是新来的,就要向着院子里诸位姐妹多学学,省得行差踏错误了自己……”
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年纪略长的圆脸宫女打断了她:“云若,素兰姐姐方才不是交待你去把娘娘明日要穿的吉服熏上香?怎得还在这里耽搁?”
云若瞬间似换上一张脸,笑着应和:“我记着的,春分姐。我只是和新来的姐妹叙叙旧,不会耽误正事的。”
旁边另一个宫女不免嗤笑云若的不自量力:“你省省吧,还叙旧,你也不看看人家是什么来历?想要摆谱儿,吃孝敬,也得看你受得住受不住。”
春分知绿乔说话耿直且毒舌,怕两边起了冲突,忙从中调和:“好了,主子刚走便都开始作妖了是不是,是好日子过够了?你们谁要是觉得有力气没处使,都给我去后院冷静冷静。”
两个人听到这话都不在言语。后院,那是最不受待见的人才去的,遭了贬的素玉不就在那吗?
素兰不在,春分就是品阶最高的,虽她平时鲜少嚼舌根,但如今声势地位早有不同,没人敢冒这个风险。
姝菡只耐着性子听了几句,就把里头的弯弯绕绕猜得个八九不离十,只笑着说:“我知道,这位姐妹看我新来,好心提点,但娘娘已吩咐了我多向素兰姐姐多学多问,所谓一事不烦二主,你的好意我也只能心领了。”
云若看姝菡一副并不认识她的样子,脸色憋得通红,倒显得她是特意攀交情呢,刚想发作,春分一个眼刀过来,充满了警告。
姝菡依然挂着淡然平和笑容,就那么看着云若,似是无声挑衅,既低调又不动声色,春分却不得不对这个新来的末等宫女重新有了估量。
也不是姝菡今日要和云若清算旧账,更不是她仗着贤妃的声势使小性子。如果按着她过去的心性,对于这样的口头官司多半是置之不理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
贤妃在这个时候特意把她从别处调来,总归有着深意。
她与世无争不在意这些纷争,可贤妃未必会无端看重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废物。
这院子里,能以素字开头的宮人,现在除了素兰就是她,这个时候不硬气起来,难道要等着贤妃把她归为弃子吗?
春分眼看云若要反较,马上把两边人隔开:“素蓉妹妹新来,还有很多琐事要处理,姐妹们就是想贺了她,也总要等她归置好了再说。妹妹且随我来,我带你去你的屋子看看去。”
说着挽着姝菡的手往外走,把一屋子人晾在当场。
姝菡从善如流,只笑着答谢,也不再管身后人诸多眼色。
总归,讨好了这一个,便要得罪那一个,她心负大是大非,血海深仇,不是来和这起子人纠缠的。
走到门口,绕过回廊,是长春宫的正门。
一个略显萧索的背影正攀折着墙边吐翠的新柳。
听见脚步,他适时转过身。
春分虽惊讶他为什么这个时候独自过来,还是拉着姝菡下拜:“贝勒爷吉祥。”
“春分你先下去,让这个宫女留下,我有几句话要单独问她。”
春分担忧地看了眼身边一脸平静的少女,只得痛快应了声是。
姝菡等春分转身走开,也不等那人叫起,索性起身微笑:“正巧,我也有一事不明,想向贝勒爷您请教。”
☆、【九贝勒】
001
九贝勒徵骐神情微顿,显然没想到姝菡会有这样大胆的举动,按她前几次面对自己的态度,不是装傻就是扮拙,就在方才,还能当做没事人一样,给自己和四哥问好。
眼下倒是爽利,连谦称都不用了,就直接你啊我啊的。
别说,这才有些当年初见她的慧黠样子。
一恍惚,姝菡已经先发制人:“贝勒爷怕是不知,方才得主子恩典,已经将我赐名素蓉,还请您下次不要错认。虽不知贝勒爷是何时见过我,但我仔细想来,当时应该并没有给您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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