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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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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扫了眼姝菡的腰牌,才开口:“我们呐,都是这永巷的管事宫人,我姓齐,我边上这位姐姐姓兆佳。我们一起管着院子里这一百多名秀女的食宿并一应物什发放。你也瞧见了,这住处呢,有南有北,这吃食和东西呢,因定制和批次有异,也未见得都是一般成色。虽说凡事都有规矩在前,但我们姐们俩儿最是知道心疼体恤人,尤其是你们这些在宫外历来养尊处优的官家女孩儿,在能力之内,总有心照顾一二。”

    说到这儿,顿了顿,拿眼觑了一眼,发现对面的人毫无自觉,只好继续:“当然,难免有那分到次等的人因此嚼嚼舌头,抱怨抱怨。我们虽是好意想多照顾你一些,总归不能因此白担着骂名,你说是吧?”

    竟是公然索贿。

    姝菡在外面就已有打算,只把手伸向腰间,两个宫人见状相视一笑,心想这丫头还算上道儿。

    只见姝菡从荷包里摸出指甲盖大的碎银子,双手捧着轻轻放在置衣的案头,柔声低诉:“两位姑姑的美意,雅珠明白,也铭感五内。只是我从呼兰府来的急,家中也未及准备。这些许银钱虽说寒简,总是我一点心意,也绝不敢说托您二位照顾,只当是晚辈孝敬二位的茶水。至于食、宿、饮、用,两位姑姑也不必为难,只按规矩办了,雅珠绝无异议。”

    “这?”两个宫女对视了一眼,有些发懵:若说是个不知事的,还知道奉上孝敬;若说她懂事吧,这点“茶水钱”还真就只够喝个茶水。

    那姓齐的宫女还欲再说几句,她的同伴直接发话:“既是这样,我们也不难为你。这是两套衣服和柜子钥匙,你住出了门向左最末一间屋,饭堂在第六间,午时放饭,莫要去迟了。”

    “如此,多谢两位姑姑了。”说着接过衣物退了出去。

    等姝菡出了房门,那年轻宫女不解地问:“老姐姐,您之前不是说,五品以下的,非五两银子不给南屋吗,怎地为她破了例?”

    “你可曾留意她母系何人?”

    “还能是谁?一个六品的包衣武将还能娶个公主不成?”

    “莫要妄言!那是早些年重华殿的宫女。”

    “那又怎样?”

    “你难道忘了,殿选那日,贤妃和淑妃两位娘娘可是独独挑了一位旧宫人之女问话的,看来历正是此人,万许她以后在两位主子娘娘身边当差,到时总会念我们一句好的。”

    “那万一两位娘娘只是一时兴起,到了日后挑人的时候早就把她置之脑后,我们不是白白浪费了五两银子的好处?”

    姓兆佳的恨铁不成钢:“你还差这几两银子?要是万一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别说银子,就是性命都不知道怎么没的。”

    “还是姐姐你看的长远。”

    003

    姝菡这厢出了门,按着指引向左行去。

    按她所想,屋子是南是北都不打紧,不要因此引来注目才好。

    也正是有这层顾忌,她才决定拒绝两位宫人的“好心照顾”,但考虑到日后免不了要麻烦她们,又不能开罪,所以折中略表心意,留个香火请。

    等走到最末一间,姝菡推门进了屋,看着屋子的朝向和摆设,又回头看看对面的北向矮厦。

    她觉得,对于这些宫人的心机,她还是想简单了。

    这处屋子朝南,同样烧了地龙,一进门就觉得暖意融融的。

    墙也新粉过不久,临窗的通铺上摆着八只枕头,地上除了桌椅,还摆着柜子,虽是清漆的,但屋子里没有什么异味,显见是打理过的。

    姝菡原想,没有拿够好处给那两个宫人,肯定要住去“下房”,看过房间,显然是她想岔了。

    于她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此“优待”,只能说明当日初选被两位宫妃问话之事,余波仍在。

    如她所想,她这边一进门,马上就收到数道打量的视线。

    姝菡很有自知,只作无觉。

    她向床铺看了一眼,排除已经放了东西占位的五个铺位,只剩靠西山的三个位置。

    是了,纵使地龙再暖,也不会燃到天明,而这一间把西山,定然湿冷。

    姝菡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把包袱放在了最西边挨着墙的那一处。

    屋子里其余的人又都默契收回视线,各自整理的整理、换衣的换衣。

    姝菡默默在心里叹气: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矮檐】

    001

    初来乍到彼此还陌生,屋子里的几人都默默整理物什,并没有和其他人攀交的意思。

    姝菡也不是多事之人,只拿着钥匙按着牌号去开门边的柜子,又把随身之物悉数放进去:不过两套换洗衣物、一个尺余的红木匣子、一个半旧的杭绸荷包并一件鹿皮斗篷。

    就在此时,又有人打外头推门进了屋,手里还拎着个缎面包袱,等看清了屋子里状况,就直奔着姝菡过来。

    “雅珠姐姐!”

    姝菡刚把换下来的旧衣叠好,起初没反应过来在喊她,等抬眼一看,竟然是汀兰。

    纵使姝菡一开始对她带着三分戒备,此刻能有个说得上话的人也倍感亲切。

    “汀兰妹妹也被分来这一间吗,真是太巧了。”

    汀兰看了看屋子里另外两个人,凑近了在姝菡耳边小声嘀咕,“才不是凑巧,我是特意求了两位姑姑把我分来和你住的,也好有个照应。姐姐不要怪我自作主张啊。”

    姝菡赶忙笑着回她:“高兴还来不及,正愁没人同我作伴,你就来了。”

    这边两个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屋子里有人却坐不住了。

    其中一个瘦削少女款款行来,她打了个千儿带着笑意招呼:“两位姐姐好,我叫郭尔佳·玉琉,家里是镶黄旗的。方才听见你们说到要到院子里汲水,可否带上我?”

    姝菡赶忙拉着汀兰站起来回礼。

    汀兰看了看比自己还高出一截儿的玉琉,抬头道:我叫浑达奇·汀兰,今年13了,这位姐姐是海佳·雅珠,今年16,我们都是正白旗的。”

    玉琉展颜一笑,“那方才那句姐姐真的叫着了,我今年12,以后还要两位姐姐多照应。”

    姝菡虽怕麻烦,但抬手不打笑脸人,只有回应:“同在一室就是缘分,互相照应是应当的。听说初入宫禁教习的这段时间规矩甚严,我们往后互相督促、帮衬总是少不了的。”

    两个少女听完也连连点头:“雅珠姐姐说的是,那往后无论饮、食、坐、卧,我们都在一处吧。”

    姝菡心下愕然:怎地无端就拣了两个拖油瓶妹妹?

    002

    还未到午时,离放饭还早。

    姝菡一边等汀兰换衣,一边和玉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这期间,屋子里另一个落单的少女也拿着铜盆出了屋,走的时候甚至并没有做声,只锁好了柜子随手把钥匙挂在腰间。

    姝菡暼见她腰牌上写着额哲·唐音。暗忖这姓氏仿佛在哪里听过?

    一晃神,汀兰已经拉住她的袖口:“雅珠姐姐,我换好了,我们也去取水吧。”

    姝菡应了声好,把思绪暂且放下。

    因之前得了交待,秀女受训期间房门不许落锁,所以她们出去时只虚掩了门。

    井台在院子西北边,此刻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三人规矩跟在排尾。

    忽然“砰”的一声响。

    循声望去,北边把山的那一间屋子大门被由里向外猛地推开,因力道过大撞到门后的木桶才发出声响。

    门槛里面,站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和屋子里其余的人嚷嚷:“你们若是认怂不敢说,我便自己去找她们理论。凭什么把我们分来这北边把山又临着旱厕的下人房?我就不信,皇城里就没有个说理的地方。”

    说着,便头也不回,直奔东南角第一间,两个管事姑姑所在的屋子。

    姝菡眉头一皱,这少女在初选那日和自己同旗。

    身边的汀兰显然也注意到动静,只对着姝菡央告:“雅珠姐姐,那是我们同旗的秀女,她阿玛还是我阿玛的同僚,我想去看一看。”

    姝菡本不欲凑这个热闹,奈何汀兰一脸担忧,只好和她跟了过去。

    那生事的少女此刻已经扬手推门进了屋,竟全然不顾门外还排着几十个人。

    “我来是要问问两位姑姑,这房间是怎么个分法?我阿玛是有品有阶的吏部笔帖式,怎地就轮到我住那临着旱厕的北向矮房?”

    大庭广众之下,门也没关,声音由屋子里清晰透出来,言语激烈铿锵,似掷地有声。

    姝菡心知不好,这少女也太冲动了些,怕是不好收场。

    再看门口,果然聚满了看热闹的人。

    屋子里的两位管事姑姑听到诘问也不慌,反倒气定神闲:“哦?你觉得这房间分得不公允?那你倒是说说看,应当分你去哪间?”

    “南向有九间朝阳的屋子,按着每间住上八人,也可以容得下七十余数,而秀女中官家出身的不过四五十人,怎地也轮不到我住北边。”

    少女侃侃而谈,觉得自己说得在情在理。

    那年长的姑姑未语先笑,似乎看笑话一般,只慢条斯理陈说:“看来你是个会算计的,那我们不妨来掰扯清楚,也好让你明白明白。这向阳屋子确有九间不错,不过这头一间,是我们二人夜里的下塌处,因摆着备品杂物,也再住不了旁人。”

    “那余下还有八间呢?”少女不依不饶。

    “这第二间,住着两位秀女。”

    少女闻言一笑,向着门外众人喧嚷:“你们听听,同是秀女,还有两人一间的。”

    “这两个人姓嘉詹,其父正三品,昨日得了贤妃娘娘口谕独居一间。”

    此话一出,外面一片静寂。贤妃娘娘的亲传口谕,这两姐妹是什么来头?

    可惜那姑姑不愿深谈,只继续说:“第三间住着四人,皆是四品往上人家的女儿;第四间是绣房;第五间是你们学规矩的堂屋;第六间是饭堂;余下三间,每间定员八人。是以,这南边可容三十人,也皆是官家的女孩儿。”

    听到这儿,外面的人了然,这场口舌官司,那挑事儿的少女输定了。

    汀兰念着两家的那么点关联,硬着头皮进了屋,想把人拉出去。

    姝菡怕她跟着头脑发热,只好也跟进去。

    那少女正词穷,一抬头看见汀兰和姝菡,眼珠子一转:“就算姑姑说的是实情,那为何她们两人能住得南屋?她们家里可不是什么四品大员,莫不是和您二位沾亲带故?”

    汀兰不等说话,顿时臊红了脸,抿着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姝菡也没想有此无妄之灾,思量一下,含笑回应:“这位姐妹怕是误会了,虽说我侥幸分得了南屋,可也真的是运气而已。”

    那位姑姑也点头接口:“我们不过是念着故人的情分,和两位娘娘的心意罢了。”

    至于是哪位故人,什么心意,屋里屋外之人谁不知道,这位秀女雅珠可是旧宫人锦岚之女,是在两位娘娘那挂过号的。说不得,日后还能飞上枝头。

    那挑事儿的少女看势单力薄,也辩驳不过,只好低着头吃瘪:“这件事是我想左了,我给两位姑姑赔不是了。”说完转身就想往外走。

    “且慢。”管事姑姑声音带着威厉。

    少女回头:“姑姑还有何事?”

    “你不分青红皂白来质问比你高阶的宫人我可以不计较,但耽误了我们正经差事却不能不罚,尤其让这么多姐妹因着你在外头受冻。念你今日初犯,只罚你在自己檐下跪着,到未时回屋。”就是连午饭也罚了。

    那少女看周围人指指点点,只能咬了咬牙称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姝菡拉着汀兰趁乱退出屋子。

    汀兰趁着左右无人,红着眼睛说:“雅珠姐,我再不去做那烂好人了。”

    ☆、【人心】

    001

    将近午时,是御膳房最忙碌的时刻。

    今日又添了新入宫的秀女,下三间膳房的抱怨声简直要沸反盈天。

    庖子头儿敲了擀面杖:要小灶收好处的时候可不见你们嚷嚷,今天是什么日子?多少双眼睛盯着咱呢,都给我灵醒着点……这才算压下去了些。

    差一刻到正午,开始放饭。

    因年长之故,姝菡并另一名叫做阿蘅的正黄旗秀女被挑中,和齐姓的管事姑姑一同去膳间。

    一百余口的饭食,倒也不指望她们三个弱质女流交涉、搬运,事实上她们连御厨的面都没见着,只到了对应的位置去取,又有小太监推了板车护送,到时饶上他几个铜板,这件事在宫内早就约定俗成。

    姝菡她们此去也只是去清点了数目,再跟着装车搭把手。

    饭是论桶装的,隔着木盖子就能感到热气香气往外溢,菜是论盆,一荤、三素,旁边还配着两碗腌笋干。

    需要清点的唯有餐器,按着人头配发,到时候也要按了数目还回去。

    等到了地方,齐姑姑先用碗筷盛出了两份,又带着一碗笋干施施然回了屋,剩下的事索性.交给姝菡和阿蘅两人。

    两个人都是头糟领差事,面面相觑。

    “雅珠姐姐,要不,咱把饭按人头分好了再去叫人过来?”

    姝菡犹豫了一下,分饭权柄虽小,却会因不公带来非议,“不妥,我们多劳烦些倒是无妨,但天寒地冻的,等分碗装好了饭,不等她们入口就凉透了,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可是直接让她们来,怕是哄抢之下,有人要饿了肚子。”阿蘅担忧道。

    “齐姑姑既让我们管了放饭,咱也不能全然袖手旁观。我看不如这样,我们先叫每个屋子出两个人一起过来,把饭菜按人数定量当场分派统一领走,不会凉了餐食,也相对公允。”

    “可是领用到底也有个先后啊。”

    “宮里是什么规矩,我们就是什么规矩,就按着房间顺序吧。”

    “那我听雅珠姐的,就这么办。”

    002

    入夜,各处宮舍均落了锁。

    凛凛北风拍打着门板窗牖,寒气比白日里更盛几分。

    外苑,晚间须熄火灭灶,以防走水。

    没了地龙熏着,果然冷得冻人。

    姝菡侧身躺着,把脸向着西墙,身子在被窝里缩成一团;背后是同样冷得直哆嗦的汀兰。

    “雅珠姐,好冷啊。”

    姝菡翻了个身,看了看嘴唇冻得发紫的汀兰。

    “我们凑近些,合盖两床被子吧。”

    汀兰闻言立刻像个泥鳅一下钻过来,冰冷手脚也夹缠上,倒闹得一向独寝的姝菡有些不适。

    “雅珠姐,我方才去要热水的时候听说,有人去两位姑姑那领了炭盆。”

    姝菡疑惑,“是按屋子分的吗?”

    “当然不是。我听隔壁尔沁姐姐说,每个炭盆要二两银子呢,倒是炭管一个月。”

    姝菡有些无语,合着这一百来号秀女倒是成了那两位的摇钱树。

    盘算着自己身上的余富钱,也不过十几两银子。

    这才进宮一日,孝敬钱、热水钱加上给小太监的好处,已用去快一两。按着这个花耗,大概很快就见底。

    正犹豫,东边铺位有人按捺不住插话,原来是这屋子了出身最高的秀女银琦。

    “你们所说炭盆的事,可是真的,不如我们几人合买了来使如何?”

    “这个主意好,咱屋子小不需多少,弄上两盆就足够使,也省得炭火重熏坏了嗓子。”银琦旁边的秀枝也跟着附和。

    姝菡觉得可行,又看向汀兰和一人之隔的玉琉,见她们都点头才开口:“银琦妹妹这提议甚好,不如我们现在就凑足了银子,尽早把炭盆领回来。”

    屋子里众人家中即便不是巨富也是小康,就算有些拮据,但未来一个月都要宿在此间,冻坏了只能自己抗着。带着病气不能当差是小,犯了忌讳被撵出去还要连累家里人受过就划不来了。

    既有了定论,还要找人去领炭盆,因顾虑到可能会惊扰入睡的两个管事姑姑,都不应声。

    “雅珠姐姐,你年纪最长,又得贵人们看重,我看就劳烦你替姐妹们辛苦走这一趟吧。”

    姝菡循声看看说话的人,是镶黄旗的秀女佩瑄。

    寒冬腊月要钻出被窝去外面喝冷风已是恼人,还要她编排个招人嫉妒的借口。

    “我去倒是无妨,但须带个帮手。”姝菡道。

    汀兰和她亲近,本欲接口,被姝菡在被窝里捏住了手臂。

    银琦笑着告罪:“我这几日身上不爽利,容我躲个懒。等雅珠姐姐回来我帮着拢火就是了。”

    姝菡心里明白,以银琦父亲的官阶,如此谦逊已属不易,只拿眼去看刚才挑刺的佩瑄,“姐妹们均褪了外裳,独独佩瑄妹妹还未更衣,不如就由我们同往吧。”

    佩瑄因畏寒,方才是和衣而卧,刚想推脱,银琦就笑着说:“那就辛苦两位姐姐了。”

    姝菡看着敢怒不敢言的佩瑄,心下并无快意。

    这才是入宫第一天,不过些微小事,人性就如此露骨,实非她所愿见到。

    可是宮中岁月,只要不争不抢不反击,就能得保平安吗?

    ☆、【捧】

    001

    天还暗着,姝菡却早早醒了。

    耳边,晨间的风带着劲道拍打门扇,院子里偶尔有人走过的动静。

    看着身侧熟睡的汀兰,姝菡轻轻撩开另一边的被角,将压在被上的棉衣套在身上,冷的一哆嗦。

    再看地上,炭火果然熄了,不知是几时烧尽的。

    趿鞋下地,将门掀开一道缝儿,外边已经有人在东边院门处,向贩热水的小太监会钱。

    姝菡没了睡意,索性穿戴严实,披着斗篷、拿着铜盆悄声出了屋,当然不忘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铜钱。

    到了近前,小太监先前担来的一桶热水已经见底,正返身到院门口的板车上去拿新的。

    姝菡看左右无人,只裹紧斗篷,立在南边屋檐下等着。

    嘎吱一声。

    有人打南边第二间屋出来。

    姝菡记得,那屋里住的是嘉詹氏姐妹,也是唯一一间住了两名秀女的房间,是这院子里比自己更特别的存在。

    从某种程度讲,也多亏了她们,才让自己不致太招人眼。

    此刻出来的少女个子高挑,鹅蛋脸,身形单薄,是两人中的姐姐。她手里同样拿着铜盆,迎面也看见了在门口一边避风一边等水的姝菡。

    两个人互相点头,尔后默契立在门口,看那小太监拎着水桶跨过门槛。

    “五个铜板一舀子热水,你们谁先来?”小太监将桶撂在地上,拿盘口大的瓢盛了多半下子冲两人说。

    姝菡看旁边的嘉詹氏没动,索性数出十个铜板递了过去,“给我舀上两瓢吧。”

    有心替汀兰她们同取了,又怕等她们起来水搁凉了,白白浪费。

    等往回走,身后是清晰爽利地声音:“这两盆各舀满半盆,帮我端到门口再多会你十文钱。”

    “好勒,谢姑娘的赏。”

    姝菡没有回头也能感到那小太监的殷勤,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于此无甚羡慕,真正让她羡慕的,是那屋子里被姐姐宠着的人。

    002

    回去净好面,房间里又有人陆续起床,她们见姝菡盆里冒着热气,问清来历也纷纷去门口买水。

    姝菡拾掇好自己,玉琉刚下地,而汀兰仍睁着眼赖在被窝里。

    “汀兰妹妹再不起,等教习进门可得掀你被子了。”姝菡佯作严厉。

    汀兰嘟着嘴撒娇:“我就是想再暖暖手脚,不然白日里要闹病的。”

    “那你快着点,我得和阿蘅去膳房领饭了,你和玉琉收拾好去饭堂等我。”

    ……

    御膳房的下三间早起向来不开大灶,所谓早膳就两三样冷点心,好在有热粥暖胃。

    粥虽不稠,但小火在炉子上慢炖已经熬出了油花儿,对冻了半宿的秀女们而言也是喷儿香。

    冷点心有数,粥也管够,倒不用姝菡和阿蘅费心。

    头一日受训,众人难免忐忑,都老老实实低头吃饭,难得的风平浪静。

    餐后,自有小太监来收食器,姝菡没等掏出铜板付“辛苦费”,阿蘅早一步递过去。

    “也不好再让雅珠姐姐靡费。”语气里浑不在意。

    姝菡昨日数铜板的时候阿蘅是瞧见的,大抵知她拮据。

    姝菡面上一红,知阿蘅是好意,眼下只能愧受,期望日后再报偿。

    别人都道这领膳派饭是个长脸的活儿,背后指不定怎么编排,却不知她们两个是实打实地往里填钱。

    也不是那齐姑姑有意坑她们,而是以往管了分饭的,多少要跟着揩油或是找了由头中饱私囊,她们两个既无贪念,又不是那样人,只好平白填了窟窿。

    姝菡知道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只想着找了由头推了此事。

    003

    负责教习的管事有三人,一位赵嬷嬷,管教宫中规矩礼仪;一位寒姑姑,管教众人茶艺、读写、针线;再有一位蔺嬷嬷,统管着日常琐事并相应奖惩。另有六个永巷宫女帮忙打理。

    其中赵嬷嬷严肃,寒姑姑和顺,蔺嬷嬷倨傲。

    众人未来的前程,虽不至全系在这三人之手,但若被她们揪住了错处,也先失了体面,所以无人敢在这个节骨眼生事。

    为首的蔺嬷嬷当众训话,告诫众人循规蹈矩、谨言慎行,稍后又对这一个月的时间做了大致安排。

    每日晨起学习礼仪规矩,下午习得各种技艺,反倒是不急着给众人分派活计。

    头一日的课程就不松泛。光是需要众人默记的规矩就有二百余项,还不含其中细目。

    秀女们良莠不齐,有那过目成诵的,也有大字不识的,在此刻方显出差距。

    姝菡满文汉文皆通,未觉费力,只装作一副半吊子模样。

    也有那等争强好胜的,就比如嘉詹·诗婳,每每嬷嬷考校,总会主动炫耀。

    姝菡只把她看做个被惯坏了的孩子,对这争胜之举顶多只是一笑而过。

    但显然有人不这么想。

    午膳后,姝菡还了餐器,照例去井边取水,刚到井台边,就听见影壁之后两个人的悄声议论。

    “姐姐,你说嘉詹氏姐妹到底什么来头?怎地就入了贵人的眼,不仅能独居一室,还处处占着先,总归是伺候人的奴才,何必捧得这般高?”

    “谁说不是呢,你看诗婳那妮子张狂得意样,还当自己是来做公主的。”

    “那也要她有那命才行,京里三品大员海了去了,她还真敢当自己是个玩意儿,我看,迟早有她吃瘪的时候。”

    姝菡听她们说的越发不像,而对面房间里嘉詹·诗雯刚好走过来。

    情急之下,姝菡只好故意用木桶撞击着井台。

    身后这才收了声。

    ☆、【风起青萍】

    “雅珠姑娘也来取水?”

    姝菡没成想诗雯会主动同自己打招呼,将手中木桶放稳,还了个礼:“诗雯姑娘,又碰上了,真是巧。”

    “这木桶笨重,你一个人恐怕担不住,我和你一起吧。”说着伸手擎住木桶一端。

    姝菡也赶忙搭手上前。

    “我知道,这院子里,有些人对我们姐妹独占一室颇有微词,雅珠姑娘你怎么看待此事?”诗雯状似闲谈,声音却不小。

    姝菡一愣,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用意,青天白日就这么问了出来,且两个人无甚交情可言。

    “宫里最讲究规矩,两位姑姑既然有此安排,自然有它的道理,我既没什么不平之心,也无从妄议。只想做好自己本分就是了,又哪里有什么看法。”姝菡凭心而论。

    “可是有些人就不像你这么通透。”诗雯说着,眼锋向着影壁一扫。

    合着,人家早就听到了影壁后面有人嚼舌根。

    “做人做得糊涂也就算了,偏爱在人背后搞些见不得人的动作,把全天下人都当了傻子看,殊不知自己还不如傻子呢。”诗雯大有不依不饶之势。

    影壁之后,传来窸窸窣窣动静,是衣料摩擦夹杂远去的脚步,原来也是畏首畏尾之辈。

    姝菡虽欣赏诗雯胆色和直率,却不喜欢被扯进是非被当枪使,也不接她话茬,“我的水取好了,屋里姐妹们还等着用,先少陪了。”

    诗雯这才察觉姝菡面色不愉,赶忙补救:“是我一时口快,倒惊扰了你,对不住了。”

    “无妨,有时间来我屋里坐。”

    诗雯虽做事不周到,总归不是奸恶之徒,也不用往绝处推。

    ……

    回到屋里,除了玉琉不在,汀兰坐在炕沿,其他人都趁着地龙暖意躺着歇晌。

    见姝菡进了屋,汀兰悄声拉着她的衣袖,神神秘秘将她又带出屋去。

    “汀兰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姝菡将门掩实,面露不解。

    “雅珠姐姐,我告诉你个消息,你可别对旁人说啊。”

    看汀兰神秘的样子,姝菡被弄得也紧张起来:“你直管说,再不会从我这漏到旁人处的。”

    “宫里昨晚出了大事。”汀兰看了看左右,才在她耳边低语。

    “什么大事?”

    “昨天夜里,圣人大发雷霆,宣妃娘娘被面斥,还当场禁了足。”

    姝菡虽是初入宫,在外面也是听过这位宣妃的,她是当今圣上第三子的生母,其长兄掌着川陕兵权,据说为人十分跋扈泼辣。

    “这等事情,也是轮得到我们浑说的?再莫非议了。”

    所谓祸从口出,汀兰还是太年轻,也多亏了是说给自己,不然被人治个大不敬的罪,举家都要被牵连。

    “雅珠姐姐你听我说完啊,这天家的事本轮不到我们这些小宫女来评说,但这里面,牵扯到太后她老人家,也说不定,和我们有关。”

    “此话怎讲?”事关太后,姝菡这才有些上心,毕竟当初她父亲母亲的姻缘还是多亏了太后恩旨。

    “说是我们初选那日,有个小宫女损毁了太后娘娘的重要物什,以致于她老人家气急攻心昏迷不醒,后来宣妃娘娘守夜时自作主张杖责了犯事的宫人。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谁成想,那宫人因发了热症,第二日就没了。”

    “那宫人确实可怜了些,本就是无心之过……那太后娘娘眼下如何了?”

    “太后娘娘昨日晚间醒了,不过听说那宫人没了,伤心之余头风发作了,幸好太医抢救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是以圣人才发了雷霆之怒。”

    “如此说,确是一场无妄之灾。你说此事和我们有关,又是何意?”

    “我表姐在淑妃娘娘宫里当差,听说两位娘娘有意从我们这拨儿秀女中擢选一人送到寿康宫当差,且是在内室专门负责替她老人家默经文的。”

    姝菡心思一动,能在太后身边做宫女,既安全,又体面,未尝不是个好出路。

    “既是两位娘娘擢选,可有定下了标准?”

    “听说才过身的那个宫人就是做的这个差使,能写满汉两文,非常了得呢。大概要寻个同她差不离的吧。我这半吊子肯定是不成了,倒是雅珠姐姐你,可要一试?”

    姝菡心里向往,但知道此事不那么简单:”端看造化吧,也不是我们想,就能成的。”

    想想又补充道:“多谢妹妹想着我,我也没什么可许诺你的,只期望我们姐妹情谊天长日久,在这宫里互相照应下去。”

    “姐姐放心,我会一直将你当做亲姐姐看的。”

    ☆、【争】

    北风卷着雪片呼啸半宿,终于随着天光大亮放了晴。

    院落里,数株秃桂枝上挂着冰霰,晶莹剔透,像是三大殿顶上的琉璃瓦一样晃人眼。

    其时正逢小选的秀女们早膳后去堂屋受训,风带着旋儿猛撞,在门板的阻隔下又四下散了去。

    秀女们虽才入宫两日,却都已适应了这样的作息,且看似抖擞无匹。

    院门口,姝菡帮着小太监把最后一摞碗碟拎上车,抢在阿蘅前付了铜钱。

    “雅珠姐姐又同我见外,我家便在京城,手头总比你宽裕。”

    “你叫我一声姐姐,倒尽让我占便宜,我都觉得,这两日面皮越养越厚。这么看来,我们这差使还是让贤的好,不然我真真没脸见人喽。”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有种自嘲的无奈,心里也都明白,有些时候,独善其身谈何容易,幸好这一路不算孤单。

    随即两人携手赶往堂屋。

    刚入座,寒姑姑就拿着一摞裁好的细宣进了屋,身后还跟着三个捧着文房四宝的宮人。

    原本喧闹的堂屋瞬间安静下来。

    等看清寒姑姑带来的东西,众人无不诧异。

    昨日早间明明说今儿个上午学规矩,下午习针黹,怎么突然改了安排?

    疑惑之际,汀兰隔着过道儿望过来,又朝着前面分发笔墨纸砚的宫人努努嘴。

    姝菡摇了摇头,示意汀兰低调,免得惹人眼,她自己心里反而乱起来。

    前两日复选,几位姑姑来问话的时候,自己可没说识字,今日到底要不要出这个头?

    也不等她想明白,寒姑姑已经站在众人面前的半尺高台上。

    “赵嬷嬷临时领了差事,今日晨起的规矩改到下午再学。且因外头光线太暗,原定的刺绣课也暂缓,我们上午习字。在临贴之前,我也不知道你们水平深浅,遂先试试你们的根基。等会儿每人交来一篇正楷,不拘内容,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若有那实在不会用笔的也无妨,到交试笔的时候在白纸上署了名字就是。”

    听了这话,姝菡几乎确定,昨日汀兰所说往太后身边选人之说,十之八九作准了。

    当今圣上既不尊佛也不重道,阖宫上下唯有太后她老人家常年礼佛,而时下的佛经译本多为楷体,也有极少是梵文珍本,均藏于大内。

    先前,寿康宫里抄经文的宫女没了,今日就暗中选人,可见太后身边缺了人手,这会儿要的很急。

    再看看两旁的人,有人浑不在意,有人跃跃欲试,也有人已经拿了纸张伏案细细落笔……

    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汀兰既能得了寿康宫选人的消息,旁人未必就不知,那自己的胜算有几分?又值不值得冒这风险?

    再一想到那日贤妃淑妃的热络,这寿康宫的位置,还是有必要争一争的。

    不同于一般旗人重武轻文,姝菡自记事起就被她那个状元爹逼着习字,蝇头小楷只是入门小菜。

    因是汉民受恩入旗,满文汉字一样没落。

    看着眼前的碎金染春上等生宣,姝菡在心里稍微排了布局,就行云流水般落了笔。

    本想直接默上一段金刚经,又怕显得心思深沉太着痕迹,反惹了上面的人不喜,遂只选了一首意境深远的七律,又在落款处换了正楷的变体,使字架看起来柔和圆润些。

    姝菡晾干磨痕,再抬头时,已经有十数人把写好的字交到了寒姑姑那处。

    刚想起身,身旁突地走过一人,袖口状似无意扫过姝菡桌案。

    “当心。”随着姝菡的示警,那截青绿袖口刮过砚台,墨迹沾染到纸张,迅速氤氲开。

    经过的少女后知后觉地回过头,佯作惊讶:“呀,弄污了……真是对不住,我帮你再去要一张纸去吧。”却不想想一炷香的时间已余富不多。

    姝菡抬头再一看,那人竟然是云若,上次无端对自己冷哼的魁梧少女。

    姝菡抿紧了唇,冷眼瞥了一眼案头半污的试笔,以及,周围纷纷向她看来的众人。

    心里怒火正盛,却知这个时候动怒并非智举。

    “无妨,是我的砚放错了位置,倒脏了你的衣袖,对不住了。”

    云若怔忪一瞬,转而乐了:“看你乖觉的份上,就不让你替我洗衣了。我去交试笔,某人可别交了篇污卷上去。”

    姝菡微微一笑,“不牢这位姐妹忧心。”

    说着,提起云岫笔,就着刚刚的几处墨痕勾勒出去,寥寥数笔,一处处空谷幽兰跃然纸上。

    周围人看得目瞪口呆,云若更是没成想姝菡会有如此神来之笔,在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故技重施,只得恨恨地转身而去。

    姝菡心下明白,这云若是有意针对自己,却实在想不出理由。

    刚才冷眼也曾瞥见云若的字,顶多算是工整,且字距字框不匀,莫说抄经,就是普通誊写都不过关。

    便是把自己拉下马,也绝轮不到她出头,这种人何苦想不开,到头来为别人做嫁衣裳?

    ……

    试笔押着点儿交上去,姝菡将这恩怨暂且抛诸脑后。是疖子总会出头,此人这样的做派,抹黑的先是她自己。

    真正让姝菡在意的,是今日的争取,是否能奏效。

    虽然对自己的字很有信心,但最终的结果,真的不受她控制。

    这种无力感在她胸腔里往复循环,终于化作一口浊气被她叹息出来。

    难怪人人都想做那人上人,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握在手里的滋味,确实不好过。

    而人性之迷失,大抵也始于诸如此等妄念吧……

    ☆、【弄鬼】

    001

    “素心,什么时辰了?”

    声音透过金丝绣凤帘帐传了出来。

    “回禀娘娘,刚过辰时三刻。”

    “都这么晚了……”帐子里的贤妃半撑起身,揉了揉疼痛欲裂的脑袋,暗忖着自己的风寒来的恁凶险,昨夜服了章太医开的药仍不见好转。

    “您咳了半宿,这时候觉得乏困,想是药效才发出来,要奴婢说,您合该歇了一天,好好将养才是,左右有淑妃娘娘顶着呢。”

    “唉,谁让我天生就是这劳碌命……倒是你,也跟着我折腾了一天一宿,先回去歇着吧,叫素玉她们进来伺候。”

    “谢娘娘体恤,不过奴婢真的不累,一想到再两三个月就要离宫,以后都见不着您了,奴婢恨不能日夜都守在您身边伺候,也能多受些您的教诲,那才是受用终身呢。”

    一边说着,一边将盆里烫着的热巾子用竹夹捞出来,晾了会儿拧干才隔着帐子递进去,又道:“方才外苑的寒教习送了众秀女的试笔进来,素玉妹妹接过来的,眼下正在外间剔出白卷,晚些再呈给您过目?”

    “你们看着料理吧,我就不过眼了。记得挑几篇大气、利落的,我这会身上乏力的紧,再躺躺。头晌午还要去趟寿康宫,到时再携了去。

    “是,娘娘。”

    ……

    素心出了内室寻人,见素玉在条案上筛选字卷,素兰则在门口指挥着小太监宫女们整理内库:昨日圣人又赏了两个大座屏并几个寿山石盆景过来,实不知往哪处摆,就按着娘娘吩咐先造册归库。

    素兰也是宮中旧人了,倒不用她操心,只转向刚被擢升不久的素玉。

    “试笔里头不够出挑的就莫要呈上去了,太后娘娘慈和不说什么,宮嬷嬷眼里可不揉沙子。”

    素玉是素心一手带起来的,也是因她即将出宫更加紧了提点。

    “素心姐姐,我醒得的。”说着,将一篇白卷直接丢进脚边炭盆。

    “盆里的都是废卷?我看这兰草画得倒好看。”素心指着炭火里边烧到只余一角的手绘图案感叹。

    “字却丑得紧。”素玉头也不抬,顺口回答。

    “倒是可惜了。”

    说着将素玉挑出来的字卷又细细过了一遍,最终只拣出来五篇,准备等娘娘去寿康宫时交给福公公随身带着。

    素玉看了看二次被淘汰下来的字卷,看素心一丝不苟表情,把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002

    “雅珠姐姐,雅珠姐姐?”

    “什么?”姝菡正出神,冷不防被身旁的汀兰拉住衣袖。

    “唤了几声你都不应,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在想寒姑姑早课上示范的瘦金体真是好看。”

    “诶?那就是瘦金体吗?我还当是行草,雅珠姐你懂得真多。”

    姝菡强颜一笑,想当初,她最喜欢的就是行草,却被父亲说成不伦不类。

    “对了,雅珠姐,你说寒姑姑会把我们的试笔都递上去吗?我字那么丑,要是污了贵人的眼,会不会挨罚?”

    “应该会挑选出头等的再给贵人们过目吧,不过你的字又不丑,假以时日也会有所成的。”

    “真的吗,那以后,我就要照着雅珠姐的字临摹。”想了想又懊恼:“不过万一你被选中了,怕是也没机会给我临帖了。”

    “不会的。”姝菡笑意淡然,也不知说的是不会选中,还是不会疏远汀兰。

    正在这时,院门口,寒姑姑扶着个年长嬷嬷进了院门。

    来人年近古稀,却精神矍铄,虽头上只有个银簪,却越发显得人清癯端庄。

    寒姑姑直接把人让进了堂屋上座,又奉了茶。

    片刻后,几名午休的秀女被随行的宫人叫了进去。

    姝菡在井边候了一会儿,先时还有些紧张,待寒姑姑又把那老嬷嬷恭敬地送了出去,心才彻底冷静下来。

    再看那几个得了召唤的秀女,五人中赫然有三个熟识。

    诗雯、银琦、还有玉琉。

    旁人的字如何,姝菡不甚了解,但玉琉的楷书,较自己远差了几层。

    心下说不清是何滋味,嫉妒吗?不甘吗?姝菡觉得不是。

    大概只是拼尽力气后,一种徒劳的无力感……

    刚想转身回屋,隔壁房间里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宝济·云若立在门槛,一手的指节掐紧门扇,目送着寒姑姑和老嬷嬷远去背影,脸上表情说不上是恍惚还是狰狞,口中也反复念叨:“没道理的,她明明答应了我的……”

    姝菡低下头若有所思。

    是夜,姝菡晚膳时故意于众目睽睽之下假装不经意打翻了云若的饭碗,云若自然不依不饶。

    “你定是故意报复,不过因我白日里弄污了你的试笔。”

    “我纸放在桌案,你不经意弄脏;你碗放在桌沿,我不小心碰翻,都是无心之举,你又何必多想?”

    “是啊,雅珠她先时损了字卷反而还向你道歉,你此刻又何必斤斤计较?”阿蘅也跟着帮腔。

    “我不管,今晚上我的晚饭没了,你们管着这一差事,就要负责。要么赔了我吃食,要么就跟我去找齐姑姑理论清楚。”

    姝菡和阿蘅对视一眼,“好,我们就去找姑姑评理。”

    不多时,三人打第一间南屋出来,云若在前,趾高气扬,姝菡和阿蘅在后,乍一看垂头丧气。

    原来,齐姑姑拿足了云若的好处,把派饭的活计直接给了云若,让她好不得意。

    直到第二日,帮忙送饭的小太监伸手向新“饭倌儿”要辛苦费,云若才察觉: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

    ☆、【手足】

    001

    次日一早,难得又是晴天。

    姝菡醒得早,虽不用再领饭,也没赖着不起,而是到门口买些热水净面。

    右手边第二间屋门也刚好打里面被推开。

    姝菡只当又是诗雯,有意避开,就没回头。

    等取好水往回走,余光扫过,才发现那人竟然不是诗雯,而是她妹妹诗婳。

    这就奇了。

    谁不知道,嘉詹氏这对姐妹,姐姐呢就像是个护食的老母鸡,什么事都冲锋陷阵在前,而妹妹呢,就是个不经事的大小姐,自来只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受她姐姐诗雯照顾的份儿,何曾见过诗婳自己一大早出现取水?

    这疑问没困扰姝菡太久,到早膳就得到了答案。

    原来昨日晚间,寿康宮来人传了太后懿旨,擢选新入宫的秀女嘉詹·诗雯做太后身边的抄经侍女,且宣旨当晚就让她打包铺盖卷挪了窝。

    诗雯无论身世背景还是脾性在这拨儿人里头都拔尖,被太后选中,的确在情在理,众人艳羡之余,纷纷向留下的诗婳贺喜。

    姝菡随着众人恭贺了几句,随即回了屋。余下几人看诗婳落了单,有意攀附,甚至有人直接同她商量搬过去陪她同住,皆被她婉拒,这也是她姐姐走前交代好的。

    姝菡觉得事情到了这里,有些让人猜不透。

    按说,这两姐妹独住了一间屋子,优遇非常人可比。如果只是栽培个寿康宫的侍女,何必这样大的阵仗,况且,这选人进奉的事也不像事先安排好的,总不能是未卜先知,知道太后身边会陨了一个能文会写的帮手。

    搁在从前,姝菡必定不会因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而费神,可是入宫几日,她才懂得什么叫做树欲静而风不止,什么叫做人言可畏,什么叫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想要活得太平安定,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和依仗,便只能时时留神、处处小心。

    ……

    此后,每天学规矩、习技艺这种平静而乏味的日子又持续了十几天,直到,另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在众秀女之中炸开了花。

    “雅珠姐姐,方才来宣旨的,是圣人身边的总管郭公公没错吧?”

    “嗯,我听蔺嬷嬷是这么喊的,想来不会错。”

    “那诗婳要做九福晋的旨意,也是真的了?”

    “想来没人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假传圣旨。”

    “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阿哥的嫡福晋,是从小选里来的。”

    姝菡向左右各看了一眼,幸好没人。

    她用手指在汀兰头上一点:“你呀,还是这么口没遮拦。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儿,身世或是家资是爹娘父母给的,运道和好日子却是靠自己过出来的,别把眼界放那么窄。”

    汀兰低头想了想,似乎很受用。

    “雅珠姐姐说的对,我们虽然身世不显,但将来的日子未必就比她们差。不过雅珠姐,只有汉人才管阿玛额娘叫爹娘,你这俚语是打哪里听来的?”

    “家中的老仆罢了。好了好了,快去歇晌吧,下午要习字呢。”

    “好,等贺过了诗婳就去睡。”

    002

    长春宫里,素玉得了吩咐,去内库里翻找贤妃给未来九福晋的赏礼。刚拿着一匣子首饰跨过库房门槛,就瞄见穿着大氅的安亲王和九阿哥进了门。

    “给王爷请安,给贝勒爷请安,爷们吉祥。”

    安亲王徵徽是贤妃唯一亲子,去岁封王,九阿哥徵骐未封王,眼下还住在阿哥所,算是贤妃半个养子。

    所以长春宫阖宮上下凡是简称王爷的,一定是指四阿哥,而贝勒爷就是唤九阿哥。

    “母妃何在?”安亲王惜字如金。

    “禀王爷,主子方才在堂屋和淑妃娘娘、敏妃娘娘商量下个月开年大典,奴婢出屋时她们已定下大框儿,这会儿应是在吃茶点呢。”

    “淑母妃、敏母妃也在?四哥,你看?”九贝勒有些迟疑。

    “也罢,你先去偏殿等我,晚些再唤你向母妃请安。”

    素玉闻言笑着对徵骐说:“奴婢还未恭喜贝勒爷大喜,听说未来九福晋温柔可人又正值花样年华,赶明儿个可要多分派些喜饼给奴婢们,也好沾沾您的喜气。”

    徵骐微微点头:“承你吉言,到时必要重赏你们的。”

    见安亲王已经先一步进了屋,素玉只好和徵骐道了恼,一转身也跟在徵徽身后进了门。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素玉复又到侧殿来请人:“淑妃、敏妃两位娘娘已走,主子请您去屋里吃茶,贝勒爷还请移步。”

    徵骐闻言跟在素玉身后。

    屋里,贤妃坐了主位,安亲王坐左边下首的椅子,两个人正絮絮说着什么,看表情还挺和乐,完全想象不出“铁腕王爷”也有随和的时候。

    徵骐见缝插针,直接叩了大礼:“孩儿出门多日,不曾给母妃请安,听闻日前您得了风寒,儿却未尽一天孝心,实在汗颜,特来请罪。”

    贤妃这才发觉人进了屋:“马上要成家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施大礼,还不快起来,咱们母子间不兴这个虚礼。”

    “跪是该跪的,不过却不是请罪。”安亲王慢条斯理把话柄递了出去。

    徵骐闻言再叩一首:“不错,儿臣除了请罪,还是来谢恩的。”

    “我原还怕你对这亲事不满意,此番看来,不枉费我疼你一场。”

    至于九福晋的出身,屋内之人均只字未提。

    母子三人又说了会话,看天色将下钥,安亲王须离宫了,方才散了。

    素玉奉命将两人一直送到大门口,直到他们远得看不见人影,才怅然回身。

    要是自己的阿玛也有三品的出身,是不是,心里那点野望也能成真?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到素玉将姝菡的楷书试笔烧掉的原因了吗?

    ☆、【前程】

    年关将近,京城里终于一扫冬月里清冷,处处张灯结彩有了新春的喜庆。

    紫禁城内也不例外。

    除了年节里需准备的一应器皿、装饰、食材,光是清理、打扫一事,就让人忙得热火朝天。

    贤妃淑妃两位娘娘看宫内各处忙作一团,人手不足,干脆下了旨,将入宫不足一月的秀女们尽早分派去处,也好解燃眉之急。

    最先紧着的,当然是三大殿和寿康宫两处,其次才轮到东西六宫。

    而宗室、王府再加上外苑粗使的缺口,只能往后排。

    这日一早,天清气爽。

    除了早先被调往寿康宫的诗雯和出宫备嫁的诗婳姐妹,余下一百多名秀女早早起身,在每日受训的堂屋内焦心侯着。

    按着蔺嬷嬷所说,各处的主子们今日会指派了管事或是亲信来按缺儿挑人。

    能被挑出去的,多半都是上差。而被挑剩下的,除了个别会被派往宫外宗亲、王府当差,余下基本都要从粗使宫人做起。

    姝菡经历过上次寿康宫选人的事,心态已趋平和,对于是否中选已经无可无不可,倒是玉琉显得格外紧张,时不时捏着绣帕向外张望。

    寿康宫递出话,此番暂不添人手。

    头一个来挑人的是乾清宫里的副总管崔公公。

    姝菡心里毫无波澜,只任上首之人按着名册点了五个人出列。

    果然是家世最显的那几个。

    崔公公完成了差事立时就将人带走复命,至于行李什么的,自有小太监帮着拾掇走。

    余下的人,有那心比天高的,看着中选之人离去,心有不甘,还有的望洋兴叹,只怪自己没投生个好人家。

    尔后,来挑人的便是四妃宫里的使从。

    姝菡稍微有所触动,但心境却和身边诸人截然相反,别人盼着雀屏中选,她盼着的却是榜上无名。

    长春宫里来挑人的是一等宫女素玉,虽她年纪不大,也就十□□的样子,但因宫妃里贤妃娘娘地位超然,几位嬷嬷、姑姑无人敢怠慢。

    蔺嬷嬷将余下人选的花名册递了过去,古板的老脸强扯着笑:“素玉姑娘您掌眼,这前几列,都是有官身的。”

    宫里有个不成文的定例,嫔位以下的后妃没有资格选官籍秀女侍奉。

    反过来讲,越是上位的宫妃,所用的仆从身价儿越高。

    尤其是大权在握的那几位,身边就鲜有白身的使女,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有段来历。

    素玉接过名册,眼皮都不抬一下,只略扫了眼,似随口叫出三个名字:“博和罗·沛柔、完颜·尔沁、宝济·云若,就这三个吧。”

    被点到名字的三人马上出列,纷纷向素玉道谢。蔺嬷嬷则在名册上将她们名字划掉,另有人在旁单独记录各个秀女的去处。

    姝菡心下稍安,贤妃娘娘贵人多忘事,没有单独“关照”自己,她已躲过一程。

    不过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她总觉得方才云若和那叫素玉的一等宫女有瞬间的目光交流,看样子早就相识。

    按下疑心,姝菡挪动有些发麻的双腿。

    站了半个时辰,不觉开始同情起被崔公公领走的那几人:在三大殿伺候的宫女,每日少说也要站上四个时辰。

    还没送走这一拨儿人,淑妃宫里的一等宫女芳慈也到了,她和素玉惯常见面,只寒暄两句,便也从名册上挑了两个人出来,分别是瓜尔佳·语卉和蔡佳·银琦。

    至此,姝菡的心算是放下一大半。

    两位宫使一走,汀兰扯动姝菡的袖子,表情复杂,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变作一句“姐姐莫急,许是她们搞错了。”

    敢情是,她以为姝菡很想去两位娘娘处当差,怕她失望。

    这可真是天大误会,可是姝菡又无从解释。

    ……

    一头午过去,院子里的一百余人,只剩下不足半数,不仅各位宫妃,连宗室王爷的人都已挑完,而姝菡尚未中选。

    姝菡自嘲,先时还担心受到“特殊照顾”被哪位宫妃看中,果然进了这红墙,人心最难揣测,或者说,自己那点见识远不够看了。

    左右一看,几个熟人俱被挑走,同屋的秀女也只余下巧儿,还是个一天到晚不吭声的闷葫芦,顿有种形单影只之感。

    这样结果,让姝菡终于了悟,自己十有八九是受了排挤,又遭暗算。

    偏偏齐姑姑也来应景。

    “我原还当某人是鸡窝里生出的凤凰蛋,真真白瞎我一番心血,什么玩意儿?”

    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怎会不知道,这位秀女雅珠先时被两位娘娘另眼相看,齐姑姑才对她照顾有加,这会儿席也散了,菜也凉了,也到了翻脸清算的时候。

    姝菡看着她一副前倨后恭嘴脸,心里说不出的腻歪,可是如果有的选,她还是不想按着旁人的想法“出人头地”。

    齐姑姑虽然心疼损了收益,心里不痛快,除了恶语伤人几句,却也没法做得更过,见姝菡明明听到还是一副我行我素不动如山的淡然样子,只恨恨往一旁又啐了一口。

    到了下午,就不会再有人来。

    余下的四十几人,由蔺嬷嬷、寒姑姑和赵嬷嬷商量着按各处缺口把人填补上,自然是活多人少,供不应求。

    姝菡只当一切和自己无关,午休时照旧到井边打水。

    刚回身,一袭青绿宫衣的寒姑姑站到她的面前:“膳药间尚缺一个会写字的医女,我欲荐了你去,你可愿意?”

    ☆、【医女】

    姝菡揣着小心跟在寒姑姑身后,青石砖夹道里安静得只闻她二人的脚步声。

    方才听寒姑姑讲,这医女的差使虽不轻巧,但跟洒扫粗使的杂活儿比,将来好歹是个可以安身立命的手艺。

    姝菡知道,这是寒姑姑一番美意,抱着随遇而安的心态,就痛快应了。

    走了近两刻钟,姝菡先时还处处留神经过的地界,想着万一没被相中,也好原路再摸回去。

    然而,绕过第三十七个分岔路后,姝菡只剩下一个想法:每处墙垣檐脊都长的一个模样,根本无从分辨……

    寒姑姑终于停下脚步。

    “前面院子就是了,进门前我多啰嗦两句。等会见到人机灵着点,嘴要甜人要勤快。顾嬷嬷脾气虽急躁,但不是歹人,你若能被长久留下,以后自有造化。”

    “谢姑姑提点,我不会给您丢脸的。”姝菡心下感激,只念着以后有机会,定要报还。

    寒姑姑点了点头,往前几步叩响门板。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十三四岁、穿着葛布外裳的宫女才把门打开,一边抹着头顶细汗,一边问好:“寒姑姑来了,我方才在里间捣药来迟了,实是对不住。”

    “无妨,顾嬷嬷在吗?”

    “嬷嬷她半个时辰前就被咸福宮的芳菲姐姐匆忙叫走了,眼下还没回来。”

    寒姑姑没想到扑了个空,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姝菡,保举的事是她临时起意,事先没和顾嬷嬷商量,本想当面帮忙说几句好话。

    可下午还有几十名秀女的去处没定,差事耽误不得,无法久留。

    姝菡看她面色为难,赶忙说:“姑姑先去忙正事,我在这里等嬷嬷就是了。”

    寒姑姑别无她法,只得嘱咐那留下看家的宫女:“这是上个月才入宫的雅珠,是我特意荐来给顾嬷嬷做侍女的。我这会儿有事先走,把人留在这儿了,你帮我多照应着些。”

    想想,又不放心地嘱咐:“若是嬷嬷回来有什么吩咐,随时去永巷的议事堂寻我。”

    “姑姑放心,灵芝一定把话给嬷嬷带到,也会照顾好这位姐妹的。”

    送走了寒姑姑,灵芝栓好了门,拉着姝菡进了内室,边走还边絮叨。

    “总算是又来人了,前阵子茴香姐姐出了宮,豆蔻姐姐又调去了寿康宮,只剩下我一个,忙死个人。哦对了,我叫灵芝,翻过年15岁,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雅珠,今年16了。”

    “那就是雅珠姐姐了,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还要去捣药,太阳落山前要是不能拿到外头焙干,就全都白费了。”

    “灵芝妹妹先忙就是了,不用管我。”

    灵芝也没和姝菡客套,直接去了屏风后头继续手头的活。

    姝菡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环视一圈,发觉这院落和旁处比,着实有趣。

    屋子里一面墙尽是药匣子,布局和市井里的药堂类似;院子里晒的、屋子里摆的也尽是未经炮制的药材,有的还带着枝叶。

    不像是皇宫内院,倒像是御街上那家开了百年的保和堂。

    唯一不同的,是此处的药匣子上,还没上名签。

    想来,这便是寒姑姑保荐自己来的原因。

    唉,要是万一被留下了,是不是也要随了这位顾嬷嬷的性子,改了个上口的名字,诸如藿香、朱砂什么的?姝菡不禁脑补。

    又坐了一会儿,顾嬷嬷还没回来,而灵芝在里间卖力捣药的声音不绝于耳。

    “灵芝妹妹,可用我帮手?”

    姝菡绕过屏风,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好心询问。

    “不用的,不用的,嬷嬷向来不喜外人碰她的药,要是被她知道了,我定要挨骂的。”

    说完又觉歉意,显见得把姝菡当了外人。

    姝菡想了想:“那我帮你倒杯茶来吧。”

    灵芝舔舔干裂嘴唇,点头称好,想想又说声多谢,对这个新来的姐妹好感骤增。

    姝菡在前院看了一圈,没找到茶水间,只得过了穿堂去后院找。

    这处却比前面轩敞得多,却没有屋舍。

    地里好几畦叫不出名的植物长势正好,其四面还拉着防风围挡,四角引了活水,竟冒着热气。

    姝菡收起好奇,又左右看了一圈,终于在靠墙的草棚里发现了一处灶头。她又打旁边井口打了半桶水,把灶边的铜壶灌满,又手忙脚乱点火生了灶,然后,就拣了个小杌子坐在一旁看火。

    顾嬷嬷到后院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方才进门听灵芝说,寒丫头荐了新人过来,先在前院寻了一圈没见人,这才到后院。

    “咳咳……”顾嬷嬷压低嗓子干咳两声。

    姝菡回头看见一个五十岁上下满面红光的嬷嬷正打量她,赶紧站起来行礼问好:“顾嬷嬷好。”

    “嗯。你是寒丫头领来的宫女?多大了?”

    “是,我叫海佳·雅珠,上个月进宮的,翻过年17了。”

    顾嬷嬷也没问,为什么她这个年纪才入宫,只追问:“识字吗?”

    “粗读过《伤寒经》、《内科千金方》,楷书写得还能入目。”姝菡语气平缓,尽量谦逊,免得让对方觉得自己在炫耀。

    顾嬷嬷却眉头一挑,以往会读书识字的,是轮不到她就被贵人们挑了去,这一个沦落至此,怕是有些缘由。但转念一想,寒丫头总不会害自己,也不再纠结:“那就先留下看看吧。”

    正房里那一面墙新打的药匣子才送来没几天,抽屉上还没上药签,既然来了个会写字的,那就物尽其用,至于她来这里的原因,也不那么重要。

    这宮里头,谁背后没有三两段故事。

    ☆、【惊】

    001

    姝菡用热水泡了茶,先倒了一杯给顾嬷嬷端过去,而后是还在劳碌的灵芝,最后才是自己。

    顾嬷嬷接过细瓷杯子,呷了一口点了点头,似乎很受用,然后才开了口。

    “这院子里,就我们娘仨儿,我老婆子也没那么多穷规矩破讲究,但有两点我要说在前头。头一条,这院子里的药材既是治病救人的宝贝,也是伤人夺命的利器,你只要在此处一天,未经我许可,决不能将这里的一草一木私携出去,否则犯了事,别说我头一个不饶。”

    “嬷嬷放心,我不是那心思不正之辈,绝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给您老惹麻烦。”姝菡立时表态。

    “嗯,那就好。这第二条,咱们伺候的,尽是这后宫里的显贵人,难免沾染是非。日后你若有机会跟我出门,在哪一处听到什么,见到什么,出了那门就统统给我忘掉,就当自己是瞎子、聋子,若被人问及什么私密,也要一概答不知道,明白么?”

    “我省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这是做奴婢的起码规矩,也是活得长久的要领,雅珠多谢嬷嬷教诲。”

    姝菡听完才觉得寒姑姑所言不假,顾嬷嬷的话固然不中听,但字字句句出自肺腑,实是金玉良言,是个可以倚靠之人。

    而这边,顾嬷嬷看新来的宫女一点就透,也十分满意。

    至此,规矩一事也就不再费口舌:“打今儿个起,你就是膳药间的宫女了,腰牌回头让寒丫头替你办好送来。今晚你先和灵芝挤一挤,等明天看看哪间屋子好,自己收拾去。”

    “谢嬷嬷关照,只是我的行礼尚在永巷,也想顺便向寒姑姑当面致谢,您看?”

    “几床铺盖我还是出得起的,你只需拿了自己的贴身物品。灵芝这会儿腾不开手,你一个人早去早回,莫要乱走,以防冲撞了哪位贵人。”

    “嬷嬷放心,我不会在外耽搁的。”

    002

    姝菡从前自认不是个路痴。

    等到第三次经过“内务府奉宸苑”的巷口,她终于确认自己迷路了。

    她身上挂着的仍是做秀女时的旧腰牌,先前只敢拣了不引人注意的夹道穿行,怕遇见巡守的侍卫不好答话。

    可是眼下,如果不找个明白人问问,她只怕天黑也找不到地方。

    正愁此处人迹罕至,巷子口连着宫道的地方,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影一闪而过。

    姝菡看他身边没有同伴,猜想着,多半是跑腿儿传话的小太监,遂壮着胆追了上去。

    “这位公公,还请留步。”

    前面的人身形一顿,看左右并无旁人,疑惑地转过身。

    “你是在唤我?”

    说话的人约莫十□□年纪,虽然瘦削,却带着满脸英气,一看就是惯常习武的。

    而他身上穿的也不是什么黑斗篷,而是黑貂绒的大氅,而更重要的是,腰间还露出一截金黄色带子……

    姝菡纵是再冷静,也没成想撞见的是个皇子,且还把人错认成了小太监。

    她赶在对方发怒之前,赶忙跪下认错:“奴婢方才未瞧见是主子爷打这过,奴婢罪该万死。”

    “你是哪处的宫人,为何一个人在这里出没?你不知道这里不许随意走动吗?”

    “回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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