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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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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籍】

    001

    暮色将合,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人的脸上,像风刀子一样疼。

    石皮巷尾,离长街最远的四合大院里,穿着鸦青色棉褂的使女手捧着个粗瓷汤婆子,撩开西厢最末一间的厚棉布帘子推门进了屋。

    屋子里统共一个炭盆,挨着黄杨木床的脚踏放着,此刻只剩微红余烬。

    临窗的榉木椅子上,坐着个十四五岁稚气未脱的少女,正目不转睛捧着本《九州民俗考略》细细品砸,等到怀里被塞了个暖烘烘的汤婆子,才不舍地把目光从书上移开。

    “小姐,您为了看书坐在窗下取光我拦不了,但好歹顾着点身体,万一着凉了可不得了。”那使女一边说一边就要把床边将熄的炭盆端过来。

    少女似乎早习惯了这样的嗔怪,也不以为忤,等抬眼看看外头渐暗的天色,索性合上书页,而后拉着使女一同坐到了床沿,顺手又把汤婆子塞到她的怀里。

    “怎去了这么久?可是遇见了麻烦?”少女将书册抚平、小心翼翼放回床头的红木匣子里,随口问道。

    那使女口齿伶俐,声音里带着欢快:“麻烦事没有,倒是有个好消息。”说着,还有意顿了顿。

    少女心思一动:“哦?可是岚姨的身体有了起色?”新请来的郎中看着有些年纪了,想来是杏林圣手。

    “这个奴婢倒没听说。奴婢说的好消息,是索多木大人十有八九要荣升了。”她口中的索多木大人即是岚姨的丈夫,这家的主人,在此地驻军做正六品的千总。

    “你是打哪儿听来的?”要是真有这样的好消息,院子里怎么都没有一点动静,也没人来支会一声?虽然她们主仆算是寄居,但是家主升迁这样的大喜事,没道理对她们秘而不宣。

    “是,是听小石头说的。”使女似乎是怕主人生气,说完连头也不敢抬。

    对面的少女果然面色一沉。

    小石头是三年前索多木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后来给他长子苏合齐做了随从。自从出了半年前那件事,她就吩咐使女平时要避嫌,私下不可和大少爷的人有什么往来。

    使女赶忙解释:“小石头也不单单独和我说的,当时孟妈妈和丁叔也在呢。”

    少女脸色稍缓:“到底是什么事?”

    “京城来了书信,说是海佳氏一族被抬了籍,加上年初索大人剿匪立了功,估计是升迁在即。”

    海佳氏一族的户籍一直是镶红旗包衣出身,属下五旗,如果抬籍之说是真的,那索多木日后的仕途一定会平顺的多。

    少女略一沉思,又追问道:“是入了满军旗吗?归到了哪一旗下?”

    “这个小石头没说,奴婢也不清楚。要不,奴婢再去打听一下?”

    “算了,左右和我们也不相干。”想了想,又道:“我一会儿去瞧瞧岚姨,顺便把年后辞行的事说了。”

    “是,小姐。”使女看主人兴致不高,也赶忙收敛了情绪。

    小姐明明比她还小四岁,为什么有一种比她更老成稳重的错觉?

    002

    姝菡对着铜鉴重新梳过头,换了件半旧的藕荷色杭绸袄,想想在外头又披了件水蓝色绸布斗篷,把略显短小的袖口盖住,这才独自一个人出了西次间的房门,使女暮春则被她留在屋子里分线。

    刚走到正房门口,就赶上有人打里面迎面出来。

    原来是男主人索多木,身后还跟着他的长子苏合齐。

    两边的人甫一见面,皆是一愣,显然都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上。

    还是姝菡先反应过来:“世叔、世兄。”规矩屈膝颔首行礼,目不斜视。

    对面的络腮胡子中年男人略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继续大步流星地朝外走。

    身后的苏合齐理智上告诉自己要赶紧跟着阿玛离开,以免给心上人再惹来非议,可脚上却似有千斤重,将他生生钉在原处。

    姝菡只作毫无察觉,从他身侧低头而过,一撩帘子,推门进了屋。

    苏合齐愣愣回头看着她决然背影,心里空落落的,有心追上去寒暄几句,不远处却传来索多木清晰的咳嗽声。

    苏合齐只得一步一回头跟着出了院门。

    姝菡站在堂屋散尽身上的寒气,才隔着帘子唤人:“岚姨,您醒着吗,我来看您了。”

    “是姝菡吗?快进来说话。”声音竟有些沙哑哽咽。

    姝菡进屋的时候,岚姨果然正用帕子拭泪。

    “出了什么事?您怎么哭了?”姝菡担心地问。

    岚姨向来刚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才让索多木父子这个时间回来?又让岚姨如此伤心?可是小石头说家里有了喜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事,你快坐下说话。”岚姨半靠着床架,往里挪了挪,示意她坐在床沿。

    姝菡看屋里伺候的小丫鬟不在,顺手倒了杯温茶端过来:“就算有天大的事,您也要顾惜自个儿的身体,雅珠姐姐的喜事还要您操持呢。”

    雅珠是岚姨的长女,比姝菡年长一岁,已经定在了明年三月成亲。男方也不是外人,是索多木同袍的遗孤,叫做耶和穆鲁,打小在他家长大,去岁在驻军中搏了个七品把总的出身。

    姝菡提起这婚事,本意也是想让岚姨为了女儿多振作,没想到话音未落,岚姨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又掉下来。

    姝菡赶忙把茶碗放回桌子上,掏出自己的帕子轻轻给岚姨擦拭:“可是我说错了什么吗?您先莫急。”

    岚姨一边接过帕子,一边摇头:“这婚事,怕是办不成了。”

    姝菡大吃一惊,不解地看向她。

    岚姨擦干眼泪,无望地说:“京城来了书信,我们海佳氏,从镶红旗抬了正白旗。”

    姝菡看着岚姨的悲痛表情,不觉将疑惑问了出来:“是入了满军旗?还是汉军旗?”

    “还是包衣。”岚姨苦笑。

    姝菡惊得用双手捂住了嘴巴,不敢置信。

    这可不是天降横祸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尝试宫斗文,水平有限,您多海涵。

    ☆、【小选】

    001

    姝菡心事重重回了西次间,暮春赶忙上前替她解开斗篷,抖落上面的雪粒子。

    “小姐和岚夫人辞行了吗?她怎么说?”暮春带着一丝希冀,小心翼翼地探问。

    姝菡摇了摇头。

    “岚夫人她没同意?我就说她一定舍不得小姐您独自出去吃苦……”暮春双手合十,仿佛在说谢天谢地。

    “是我还没找到机会提。”姝菡拿起桌上的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凉茶入喉,她缓了缓才继续:“海佳氏全族被抬了旗籍,岚姨正难过,现下时机不对。”

    暮春不解:“抬旗是喜事啊,为什么要难过?”

    看她不懂其中原因,姝菡只得耐心解释:“成了上三旗的包衣,雅珠姐姐就要参加内务府选秀了。”

    暮春对此仍旧一知半解:“是岚夫人舍不得女儿进宫吗?不过进宫做娘娘不是很风光吗?总比嫁给一个穷小子强。”

    姝菡摇头:“你说的那是三年一次的户部大选,且只针对八旗贵女。而这次雅珠姐姐要参加的却是内务府的小选,是专门选宫人的,范围也只针对上三旗的包衣。想当年,岚姨同我母亲一样,都是从宫里熬过来的,其中艰辛自不必说,又怎么舍得让亲生女儿重蹈覆辙?”

    暮春终于明白其中差别,“那就不能想个办法免选,或者落选?”

    “无故弃选,举家刺配宁古塔,这是当今天子前些年新定下的规矩。如此重罚盖因时年取缔了汉女采选 ,禁宫侍女人手不足之故。至于落选,只要五官端正且无恶疾的,基本都要留用。左不过是进宫做使女,哪里那么多的讲究。”

    “这可怎么得了,等秀女们出了宫,岂不是都成了老姑娘?”

    “是啊,就算侥幸活着出来,也早就无人问津。除非能得了主子青眼,指给哪家大臣宗亲为妻做妾,不然就只能等到了年岁遣返离宫,或是嫁个鳏夫做填房,或是找个低门小户的行伍人,运气再差些,被拐去那些腌臜地方也不是没有……”

    而前面两条路,也恰是姝菡的亲娘,还有岚姨走过的老路。

    002

    是夜,姝菡睡得极不安稳。

    第三次醒来时,她索性起身,坐在桌边喝水。

    岚姨家,她或早或晚都要离开,就算不是因为苏合齐那次头脑发热的求娶,这里也不是她长久的寄身之地。

    岚姨看在母亲面上,已经回护了她这么多年,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了自己夫妻失和。

    如今自己已经年满十五,假造的汉女民籍也可以想办法落成女户,到时候找个偏僻安逸的小镇子,贩些丝绣,或是开个小脚店,再不济带着暮春给乡绅富户做个短工,日子总能过下去。

    这打算她想了很久,一直未能成行。

    之所以到现在没走,只因为岚姨四月初大病了一场,如今还缠绵病榻。

    姝菡既怕岚姨忧心,又不忍心在她病中离去,这才拖到今时今日。

    可是再待下去,总归不妥。万一苏合齐再做出什么事来,她要怎么自处?

    雅珠姐姐因为那次的误会,已经疏远自己多时,在岚姨卧病期间连一些生活必需品都时有“疏漏”,平时更是冷嘲热讽,全然忘记了此前两人多年的闺中情谊。

    茶已凉透,多留无意。

    姝菡越发睡不着,索性穿了外衣,准备到厨下烧些热水沏杯热茶暖暖胃。

    手刚碰到门栓,外面突然一阵喧闹,有男有女,还伴着哭天抢地的声音……

    难道是遇到了盗匪?

    想到这里,她返身穿好衣服,罩好斗篷,又从桌子上拿起个黄铜烛台藏于身后,以作防身。

    打开门栓,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出了屋。对面东厢房灯火通明,院子里隐约看见高大身形踱来踱去。

    借着微光,姝菡在暗处仔细辨认,院子里的人,竟然是索多木大人和苏合齐……

    而周遭根本没有打斗的痕迹,至于那哭声,从东厢第一间屋子里传出,是海佳·雅珠无疑。

    雅珠半夜三更在苏合齐的屋子里痛哭,而家里的两个男人在院子里徘徊,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到傍晚和岚姨的对话,姝菡大胆猜测:不会是因为,选秀的事吧?

    说到底,这是别人的家事,说不定还是家丑,她觉得,眼下还是回避的好。

    刚想回屋,对面厢房里,岚姨在小丫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了出来,不过眨眼的功夫,整个人就倒地不起。

    索多木和儿子苏合齐闻声围了过去,姝菡眼见着岚姨被他们父子抱回了正房,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去东厢房看看。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姝菡还是被屋子里的情形吓了一跳。

    雅珠此刻穿着中衣披头散发坐在罗汉床之上,细看之下,她的半边头发都已经齐根绞断,断发赫然在脚踏上散落,而最骇人的,还要算她怀里浑身是血,脸色苍白的耶和穆鲁……

    “你来看我的笑话,是吧?你尽管笑吧,反正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了,我就要去陪着我的耶和穆鲁了,我会做他的新娘,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借着烛光,姝菡发现耶和穆鲁的胸口还在起伏,而鲜血正是从他胸口的箭簇上流出。

    雅珠尚算冷静,没有进一步自残的倾向,姝菡于是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来到正房,岚姨还没醒转,索多木看见姝菡不请自来,不禁皱眉:“家中事多,你先回厢房去。”

    “世叔别误会,我来是想说,无论岚姨还是耶和穆鲁,都急需救治。”

    苏合齐闻言自告奋勇:“阿玛,我去找郎中。”

    索多木点了点头,苏合齐则拿着斗篷、腰牌匆忙出了门。

    “你怎么还在这里?”索多木看姝菡仍然伫在屋里,语气不善。

    “我留下,自然是要解决问题。”姝菡淡淡回应。

    索多木不屑:“你一个黄毛丫头,就敢口吐狂言?你是能阻止朝廷选秀,还是能让雅珠回心转意,断发再生?”

    “都不用。”姝菡垂低眼眸:“我会替她入宫应选。”

    “你说什么?”索多木登时愣住,不敢置信:“你说,你要替雅珠入宫?”

    “您不用惊讶,这是我亏欠岚姨的。”说完,一转身,出了屋,只余满室沉寂。

    ☆、【李代桃僵】

    001

    天还未亮,阴暗欲雪,偶尔经过的巡城兵将穿着甲胄、披着毡衣,两鬓尽染霜刃。

    已近腊月的京城,并不比呼兰府暖和太多。

    姝菡端坐在雇来的青毡弧顶双辕骡车里,听着一帘之外巷道上间或传来的喧闹,恍如隔世。

    身后窝在车厢一角的是孟妈妈,她受索多木吩咐同行“照顾”参选的“大小姐”,因她此前从未进过京,不免纳罕:“赶车的,天还黑着,怎的这样吵闹?天子脚下竟没有宵禁吗?”

    赶车的老把式走南闯北,自有些见识,只隔着帘子哑着嗓子回话:“因贵府上是正白旗出身,咱昨天是特意绕到东直门进的城,落脚处可不就挨着海运仓和北新仓,这会儿怕是有从外地新运来的木材装卸,是以吵闹了些,等出了前面慧照寺胡同也就消停了。”

    姝菡闻声把毡布窗帘轻挑开个缝儿,视线之内,除了远处晦暗不明的微弱光亮,再不见旧时景象。

    离京时,她7岁,那日走的也是东直门,之后又随父亲从通济渠乘船走水路去往松江府赴任。

    彼时高堂健在,兄长腊月里刚得了荫封做了护军营七品署校,因军中不能擅离,只得让他独自留在京城。

    一转眼八年过去,父母已逝,兄长杳无音信,只怕连方家胡同里那处御赐的“太傅”府也早已改了名姓,而她却顶着别人的身份重新回到这里……

    “我的姝菡大小姐,外面风大,您要想看京城的风景,以后有的是机会。”身后同行负责“照顾她”的孟妈妈裹紧斗篷阴阳怪气地劝阻。

    姝菡撂下帘子,面容淡定:“妈妈糊涂了,我是海佳·雅珠。”

    孟妈妈没想到平时的软和人也有回嘴的一天,当场被怼的老脸通红,却仍不甘地辩驳:“车里就我们贰人,还怕哪个听见不成?我到了外面自不会叫错。”面上强硬,心里却觉得这实在是一趟苦差。

    虽说家主允诺,只要她亲眼看着这位寄居多年的“表小姐”代大小姐进得宫门,事后必有重赏,但离开呼兰府时夫人还未苏醒,她只怕归家后在夫人那里落不下好。

    姝菡心有所念,无意和孟妈妈争强,索性半倚车厢闭目养神。

    行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

    “赶车的,怎地不走了?可是到地方了?”孟妈妈隔着帘子询问。

    “前面停着一队车马,都挂着白色的旗子,我看着像是正白旗的徽记。”

    孟妈妈这会儿也不敢拿乔,赶紧撩开帘子下车,待看清楚了,赶忙又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径直奔着车队最前面领头的枣红马而去。

    不多时,孟妈妈拿着个白底青龙纹饰的小旗回来,和其他车上挂着的一般无二。

    车把式知道这便是入内城的“路引”,自觉照猫画虎将旗子挂了起来,又把骡车挨着队尾靠墙停稳。

    回到车上,孟妈妈不禁咂舌:“我滴个乖乖,选个宫女而已,竟然这么大阵仗,参领还亲自管雇车送人的?”

    车把式看旁边无人,赶紧小声叮嘱:“您老口上留门,这件事儿还是莫非议的好。”

    孟妈妈不知就里,继续压低声音追问:“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参领大人职责所在,要确保适龄的秀女安全应选,所以才这么周到,您还是收了好奇心吧。”

    真正的原因却不好在外浑说:雇一辆车至少能坐六个人,走这一趟不过几百文,还不算有些人家自备了车驾;而内务府给每个秀女雇车的一两银子补贴早就进了他的口袋。

    孟妈妈将信将疑一头雾水,却也识趣地没有再问。

    姝菡想得更深远:选秀本就是大事,参领不得不重视。不管大选还是小选,若不幸缺失一人,这参领要受不小牵连。

    如果不是因为索多木一家在呼兰府外任驻军,参领原本应该上门确认秀女身份,盘查过后再报了名字到内务府。要真是如此,也就不会有如今“李代桃僵”的机会。

    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许是人终于到齐,巷口的栅门大开,车队在夜色中再次行进。

    002

    东方泛亮,车速渐缓,最后几已停滞。

    车把式隔着帘子递话:“刚过了什刹海,马上到禁城玄武门了,前面骡车忒多,怕是要等上好一会儿。”

    姝菡微睁开眼,不疾不徐回应:“不急,总要等镶黄旗、正黄旗的人进完才到我们。”

    车把式得了口风,索性把车拴好,靠着车厢点起了旱烟。

    不顾孟妈妈反对,姝菡戴好兜帽、裹紧鹿皮斗篷下了车,在渐渐泛白的天光下举目远眺。

    前方是紫禁城,是母亲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那里有重楼庑殿、七踏斗拱,檐顶之上是鎏金琉璃,梁枋之间有漆红画彩,仿佛一幅永远明艳动人的画卷。

    无数人为了名利、家族或一己之私在这华丽囚笼中尔虞我诈,不停做着困兽之斗,也只有那些时刻保持清醒的人才能活着抽身,幸免于难。

    孟妈妈虽然不耐烦下车吹冷风,当着外人的面也不敢言辞微微,只能裹紧棉斗篷跟在姝菡后面下了车,又时刻紧盯着姝菡的动向。

    姝菡看孟妈妈耸肩搓手的样子,动了动嘴唇,劝她上车避风的话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孟妈妈得了家主再三交代,怎敢中途懈怠,怕是担心自己途中反悔趁机走脱。

    姝菡无奈摇了摇头,也不多话,放眼望去,后面聚集的车驾越来越多,而前方汉白玉须弥座之后,数丈高的朱漆铜钉大门缓缓中开,有如血盆大口森然欲噬人……

    进了这道门,有些人要等到25岁才能再次出得宫墙,而有些人,却是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大小姐,该上车了。”孟妈妈催促道。

    “让我再看一眼吧。”姝菡喃喃自语,似乎有万般不舍。

    孟妈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一片街区,看栅门处,挂着镶黄旗的徽记。

    ☆、【宫墙雪】

    天刚绽亮,就落了雪。

    雪不甚大,地面将将有些浮白,红墙金顶沾染之下,泛着莹莹光亮。

    长春宫和咸福宫之间的巷道里,负责洒扫的宫人们早早忙着执帚清理,另有捧着毡布的小太监候在一旁,齐齐严阵以待。

    不多时,先是咸福宫南边中门大开,小太监手脚麻利地把毡布铺展开来,一直延伸到长春宫北门口,另有宫人上前扣动门环,等开了门,将写着“淑”字的黄铜腰牌递给里面的守门太监验看。

    少顷,一列人由咸福宫有序鱼贯而出。

    随着首领太监的唱喏,抬着肩舆的青壮太监们四平八稳踩在铺地的毡布上。

    披着氅衣的宫妃在七凤金顶华盖之下,捂着鎏金嵌珐琅铜胎手炉,不动如山、尽显雍容。

    华盖前后又各有执素伞、凤旗并金节、立瓜与香、盥、盂、瓶等器物的宫人、仪卫。

    宫道足有几丈,等这边肩舆被抬进了长春宫,队尾的侍从还在咸福宫的门槛里没出门。

    这还是因非大典而未用翟舆、仪车、仪舆略有减省。

    红墙底下的宫人俯首跪了一地,任墙头的雪粒子被吹落在身上、脖颈子里,却仍肃容静候,纹丝不动。

    在东西六宫里,能用这等仪仗出行的主子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但这些宫人面上却一点也不惊诧,显然是训练有素,对这情形再熟悉不过。

    先皇后薨逝多年、中宫虚置。太后她老人家又一心理佛万事不问。

    如今暂理后宫的正是贤妃和淑妃两位娘娘。

    其中,淑妃虽年长却唯贤妃马首是瞻。是以两宫里不管主子还是下人都走动得甚是频繁。

    也幸好两宫南北毗邻,不然跑腿的小太监鞋子都要多耗费几双。

    有人私下里戏称,咸福宫和长春宫巷道间的青石砖都要较旁处凹上三分,也足见两位主子娘娘关系亲厚。

    今日是宫中小选的头一日,虽说是拣选宫人,但其中不乏有官家出身的女儿,是以淑妃一早就登门,打算同贤妃共商选秀之事。

    长春宫里的一等宫女素玉得了门上禀告已经候在大门口,见淑妃被她的贴身侍女芳蕊、芳慈从肩與上扶下来,赶忙迎上前去。

    “请淑妃娘娘金安,您吉祥!”说着半屈膝抖着绣帕行了个蹲礼。

    “起吧,你们主子在何处?”

    “回淑妃娘娘的话,我家主子正在堂屋。知道您要过来,还特意传了盏血燕在盅里温着,正等您呢。”

    “还是你们主子会调理人,才几天不见,你越发有大宫女的架势了。”

    “多谢淑妃娘娘盛赞,您留意脚下,还请屋里说话。”

    ……

    一行人穿门过院,转眼工夫就过了穿堂、到了正殿堂屋门口。

    素玉撩开帘子先把淑妃让进了屋,亲自帮她取下了鹤羽织金雪狐领子氅衣,又转身放在身后小宫女端着的白瓷玉骨托盘里。

    门外另有唤做春分的二等宫人带着淑妃的一众侍从去西边矮厦里候命,只余芳蕊芳慈两个跟进内室。

    绕过十二幅的镶牙檀木山水落地画屏,淑妃缓步走在最前。

    也不须人指引,她轻车熟路直奔内室。

    贤妃果然正歪在紫檀罗汉床上,由着素兰轻轻按压着她的当阳穴闭目养神。

    屋子里地龙烧得旺,贤妃只穿了石青色的暗纹织绣常服,脸上也未大妆。

    如果不是因为眼角的细纹,哪里看得出已近天命之年,说是三十五六也不为过,尤其是一头乌木般的秀发更是保养得宜。

    听见脚步,贤妃微张开眼,原本慵懒的面容上带着得体笑意:“淑妃姐姐来了,快坐,我正有事同你商量。”

    “看贤妃妹妹说的,有什么我能做的,直管吩咐就是了。”说着,在罗汉床炕桌的一侧坐了下去。

    马上有两个穿着鹅黄色缎面褙子的宫女捧着装暖盅、茶水和痰盂的托盘上前。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委实令人糟心。”贤妃揉了揉额角,语气有些无奈。

    淑妃闻言,将端起的冰胎青里釉漱口茶盏又放回了桌上,抬头静候下文。

    “昨晚上宫外递来折子,说是塔穆察家的那位格格,哦,就是小九还没过门的嫡福晋,突发急症没了。”贤妃也不卖关子,索性直说。

    “啊!消息可确实?”淑妃说完觉得有些失言,“这话怎么说的,九贝勒他知道了吗?”

    “昨晚上他在我宫里用膳的时候就知道了,倒是没说什么。我怕这孩子心思重,已经让老四这两天多宽慰他。只是这样一来,他嫡福晋的人选就要尽快重新定下来,十阿哥大婚就在半年后,这长幼之序可不好乱了。”

    “谁说不是,这人选的事真是耽搁不得,只是大选还要两年,这如何是好?”

    “我想着,今日小选的秀女,我们不妨先相看起来,若真有出众的,再向圣上请旨。”

    “可这出身会不会太低了些?”小选都是包衣出身,九贝勒就算再不受待见,那也是天潢贵胄。

    “这个倒也无妨,我们旗人何时在意过出身?朝堂上尚有包衣出身的封疆大吏,有了功劳还怕改不了身资吗?后宫更是如此。远的不论,就说贞贵人家--梅赫理氏,不就是刚从镶红旗抬到了正白旗,淑姐姐你这自灭底气的习惯可要改改。”

    淑妃从前也是包衣出身,后来诞育皇子有功,才抬了籍,所以贤妃才有此一说。

    “我省得的……九贝勒也真是命苦,所幸还有妹妹你看顾着他。”

    “悦嫔妹妹去的早,将这孩子托付于我,老四与他又投缘,总要替他多操心些。”

    “这孩子打小持重懂事,将来必是个恭顺的。”

    “我倒是不指靠他的孝心,只要他们兄弟手足和睦,我就知足了。”

    “那等会儿的阅看,我们可要仔细些了,总要给他挑个可心又知冷知热的。只是又要辛苦妹妹了,前前后后事情都赶到一起去了。”

    “唉,圣上突然决定把明春的小选提前到这个月,时间本就紧。数日前才放出去近百人,明春还是先太皇太后九十岁的冥寿--总要人手大办;各个王府里、宗亲家又都急头白脸跟咱们要人,还不算小九小十建府后的杂务和人选……我倒是想躲懒,可哪有那么好命。”贤妃忍不住抱怨。

    “妹妹放心,我们的难处,圣人心里有数,也总会体谅的,说不定到时候多顾念老四和老五些,我们这做额娘的也就别无所求了。”

    “托淑姐姐吉言吧,我去后殿更衣,你先在此尝尝南边儿新贡来的血燕,等会儿选阅有得消磨。”

    “贤妃妹妹且去,无须着急。眼下时辰还早,秀女们怕是刚进了顺贞门,总要等查过体再说。”

    “也好,那姐姐先自便。素玉你留下伺候。”

    “是,主子。”

    ☆、【满庭沨】

    001

    “自前朝始,民女充入禁宫服役就已是定例,到了本朝,虽宫廷奢靡纵欲之风渐衰,但仍有使役之需,故沿袭了选秀一制。然当今天子念及天下百姓劳苦,又忧虑民心不稳,故所需宫女仅从天子家奴,即上三旗包衣中拣选,既可保人选忠良,又可免汉民骨肉离散之怨……”

    “咱们姝菡又不用参加内务府小选,老爷同她讲这个做甚?要我说,便是日后大选,我都不舍得让女儿去。”

    “为夫这不是给菡儿讲礼制顺便才提到此节吗?不过菡儿她才几岁,夫人就想到大选那么远了?”

    “老爷说得轻巧,我曾在宫中多年,最是知道里头日子的艰难,菡儿又历来纯真质朴,我怎会不忧心?说句托大之词,宫闱内的勾心斗角,不亚于你们男子在朝堂上的倾轧艰险,你让我如何舍得?”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们费氏一族因声望厚重,自十年前就受旨入了镶黄旗,虽是汉军旗,也要依了他们满人的规矩。到时候选秀一事在所难免,夫人难道要日日惆怅不成?不如为夫索性辞了官,只要你舍得不要这三品的诰命。”

    “为了菡儿,不要便不要。”

    ……

    姝菡此时亦步亦趋走在正白旗秀女小选之列,脑海中不知怎地就回想起父母当年的一番对话。

    她那时还是六岁稚童,正赖在母亲怀里,对父母所言一知半解,不甚懂得何为禁宫,何又为选秀,更不曾留意母亲脸上忧虑神情。

    今时今日,她顶着内务府包衣之女的身份应选,虽是主动请愿,但也是无奈之举。

    唉,母亲该是会忧心的吧?孩儿终是没能躲过进宫这条路。

    走这一遭,值当是偿清了岚姨一家的养育回护之恩;往后的路,唯有谨言慎行,不求飞黄腾达,只愿平安顺遂。

    待期满出宫之日,但愿能得知兄长在世之消息,父母若地下有知,也请保佑孩儿和兄长有朝一日终可手足团聚。

    姝菡默默在心中祷念,不觉已随众人走到了一处轩敞的院落中。

    抬头远观,前面主殿正堂匾额上烫金大字写着:体元殿。

    002

    百余名秀女站在院子里,听着檐下披着氅衣的年长太监训话。

    絮絮雪片零落在肩,却无一人敢动手抚去。

    初入宫禁,总要经此一节,一为传圣意,二为明礼制,再则,也是为立威。这点苦头都吃不得,日后又怎能在贵人跟前伺候?

    石阶下三旗秀女按着旗份五人成行从左至右肃穆端立,每方阵前又各有两名穿着青绿旗装的宫女,个个挺直脊背目不斜视。看年纪品阶,想来只是在外庭服役的粗使宫人,大概只是从旁处征调临时作为接引、表率。

    姝菡看了眼前情形,心中有数,便收回打量目光,同旁人一样,继续低眉顺目受训。

    按着尊卑,正白旗的秀女在右,姝菡因她“阿玛”索多木有官职在身,虽是六品小官,竟也跻身前两列。

    约莫有两炷香的光景,那宣旨大监终于合了手中明黄卷轴,身侧的小太监机灵地伸出双手捧接。

    “咱家把旨意传到了,这时辰也不早了,各位各司其职,也赶紧张罗起来。等都妥当了,也好去请两位娘娘移驾过来。”这话是朝着两边恭候着的几位年长嬷嬷和太监吩咐的。

    “是,福公公放心,我等定会用心办差,也不枉您顶风冒雪亲来一趟。不如您先去殿内喝杯热茶驱驱寒?”领头的长脸高个子嬷嬷弯腰堆笑应和,明知这位是贤妃娘娘身边的红人高攀不来,还是顺口客套了一下。

    “咱家还要回去复命,这茶就先不喝了,等办好了差事,娘娘自有重赏。小英子,咱们走。”

    “是,师傅。”

    “我等送送福公公。”

    随着几位主事的嬷嬷太监簇拥着把那位福公公送往大门外,院子里的众人似是齐齐约好般松了口气。

    “姐姐,那位福公公可真气派,他比咱们阿玛的官儿还大吗?”

    姝菡正在心里默忆海佳氏五代之内的族谱,却听见前方脆生生的动静。

    原来是同旗第一排左手边的一个矮个子少女正偷偷扯着她身旁高个子少女的袖子,尽管已压低声音,却忘了此刻所有人正噤声。

    那位被称作姐姐的少女显然意识到这声音的突兀,只侧过脸狠狠剜了她一眼,那提问的少女只得撅着嘴作罢,而左近的人或是侧目一视,或是假装视若无睹。

    姝菡知道那是嘉瞻氏的一双姐妹,看腰间木牌上写着其父任内务府武备院卿,正三品的官职,委实不低了,按着本朝太监官职四品居极的定例,大概要高过方才那位福公公至少两个品阶。

    只是不知,那提问的少女是真的出于好奇,还是有意当众炫耀自己的出身。

    如果是前者,尚属天真;如果是后者,未免张扬莽撞了些。

    不过不论是哪一样,都不太适合在这禁宫中生存下去。

    若方才那位福公公风闻自己被个初入宫闱的小宫女拿来比较,但凡气量狭小些,想让她往后吃些苦头再简单不过。

    也幸好那少女还有个亲姐姐在身边看顾,那一眼看似凶煞,实则包含着多少手足爱护之情。

    从前长兄冷着脸训自己的时候,大抵也只是怕父亲母亲下手罚得更狠吧?

    想到这里,姝菡不自觉地把手按在腰间的嫩绿色荷包上。

    里面是当年离京前母亲在城郊普渡寺求来的平安符,全家一人得了一个,而兄长的那一个,还是自己亲手缝了香囊装好替他挂在腰间。

    这么多年过去,她不禁怀疑,世间真的有神佛在护佑众生吗?那为何兄长至今都杳无音信,而父母那么好的人,竟也不得善终?

    作者有话要说: 清朝太监的品阶在康熙、雍正、乾隆年间都有过几次调整,取雍正年间正四品为限

    ☆、【留】

    001

    体元殿东配殿之内,十数个炭盆被分散安置在穿堂各处,虽赶不上主殿里的地龙暖和,却也足以抵御一门之隔的风雪严寒。

    按着主事嬷嬷所说,这全赖贤妃、淑妃两位娘娘的恩典,才能让诸人免于在风雪里彻立。

    一屋子近百名上三旗小选秀女规规矩矩列队等候传唤,在几个旗装宫女的领挈之下井然有序。

    因主事的几位皆不在,室内没了约束也偶尔有胆大些的发出喁喁私语,就不知道是不是在感念皇恩浩荡。

    姝菡却并不在此列。

    她此刻正随着其他三十余名从六品往上官家出身的秀女一同在西配殿受检。

    按着旗籍、父系官阶大小,一应人选每次以五人一组被宫女引入殿内,而其余人等则在侧室耐心等候。

    姝菡所在正白旗居后,而她排位也近末尾,这一等,便是三刻钟。

    进宫应选的众人皆是天不亮就出了门,别说早膳,就是连水都不敢沾牙,唯恐在禁宫中内急解手犯了忌讳,或是冲撞了贵人。

    姝菡站在排尾,借着梁柱掩护,只偷偷将荷包里事先准备好的栗子糕隔着油纸捏成小块,又借着袖子遮掩含入口中。

    旁人皆无察觉,唯独右手边一个圆脸的稚龄少女被她的动作吸引,眼巴巴地望着她进食,又碍于场合不敢作声。

    姝菡看她长得面目讨喜,一团和气,趁人不备摸出最后一大块偷偷塞了给她。

    按着规矩,御膳房是管应选秀女的一顿膳食的,不过那也是在初选结束,至少要两三个时辰之后。

    姝菡方才就看出身侧的秀女脚步虚浮,怕是腹中空虚,若因此殿前失仪可是大错。

    那秀女得了糕点,面上有些赧然,却也投来感激一笑,眼睛里亮晶晶的。

    姝菡略点了头,不再看她。

    巳时一刻,内室只余最后四人,终于轮到了姝菡进殿。

    殿内的主位是空着的,只在进门左手边摆着张五尺长的条案。

    两个年长太监并一位嬷嬷稳坐在红木椅上轮番对几名秀女问话,还不时执笔记录。

    所问之事果然关乎秀女的身世来历,甚至细致到家中的祭田所在,姝菡准备多日终于派上用场,自然顺利过关。

    而接下来,随着其余几人绕过正堂被领到另一间暗室,却有几名嬷嬷不由分说上来就剥人衣裳。

    ……

    一柱香后,几个少女面红耳赤出得暗室,在腰间重新挂好木牌,上面又多了一个红色标记。

    过了这一遭,姝菡等人被引到另一处殿室,此间却显得气氛松泛得多,竟还放了条凳给诸人休息,而先头过关的人也皆在此处等候多时。

    姝菡自忖,按着幼时父亲所讲到的礼制,小选应该不至太过严谨繁琐,左不过是拣选侍女,只要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其余无大关碍。

    但今日宫中的阵仗却委实让她吃了一惊,不仅对每个秀女身世的考问十分入微,就连查体一项也出人意料的细致,甚至还于暗室內褪去衣衫由年长的嬷嬷动手验看。

    这还不算,此刻殿内的秀女正在议论,等会儿贤妃和淑妃两位娘娘还会驾临亲自选阅。

    姝菡立时就紧张起来。

    她的身份本就经不起推敲,越少在人前露面越好,尤其是位高权重之人,更是要敬而远之。

    想到这里,姝菡再次坚定心念,宁愿表现得蠢笨些,也不可被那些贵人们看中。

    002

    冬日的天如小儿的脸,一盏茶的时间前,还雪落似鹅羽,这会儿已然风销雪霁,只余屋顶覆了层“白锦”在慵懒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姝菡只默默立在角落,也不主动同人搭讪,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大会儿,所有秀女又一次被带回到院子里,而对面东配殿里的众人也已经都出来列队站好。

    又少顷,大门外传来一声声唱喏:“淑妃娘娘驾到!”、“贤妃娘娘驾到!”。

    也不需人吩咐,满院子的宫女、太监连同这些秀女们应声双膝触地、俯首弯腰拜倒于青砖地面上迎驾,山呼千岁。

    等到一行人浩浩荡荡打中庭过去,姝菡也没能弄清这两位娘娘的圆扁,她只知道,若再不叫起,她的膝弯怕是要受凉冻坏了。

    两位娘娘进了主殿在主位落坐后,东西配殿的一切又有序进行。

    姝菡方才就听说,两位娘娘亲临,也不会一一选阅,只宣了先头西配殿的三十余位官家出身的秀女进殿,而自己恰在人选之末。

    她既不想出挑儿,也不想被抓了错处,最好是无功无过,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要安安分分混过这一遭,哪怕日后被分去当个洒扫宫婢她也是心甘的。

    立在队尾,看着前排秀女五人一组被带去主殿,姝菡虽淡然惯了,心中也不免忐忑。

    若冒名替选的事被查出来,可是欺君大罪,有杀头灭族之祸。

    内心煎熬了一阵,又发现,前面出身好一些的秀女在殿内尚且能停留片刻,而再往后的秀女就几乎只走了个过场,很快被领回来。

    她又略安了心:想来也是,听说这两位娘娘统领六宫多年,哪有那么多心力耗费在些微小事上。

    直到被随侍的宫女领入正殿,姝菡才沉静下来。

    伸脖一刀,缩脖也一刀。

    只要过了这一回,往后在宫里,她海佳氏的身份就算是坐实了,除非是有心人盘查,不然再没可能露底。

    按着规矩,姝菡并另外三名秀女由正殿侧门入内,在离主位一丈远的位置停下。也不用叩拜,更不用自报家门,只齐齐行了蹲礼请安。

    全程低眉顺目,眼皮都不曾抬起,耳听着上首传来了短暂却干脆的一个“留”字,姝菡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心知这便是顺利通过的意思。

    几个人照例行礼谢恩,准备沿着另一侧出殿,上首突然传来另一个柔细的声音:“且慢。”

    ☆、【藏拙】(捉虫)

    001

    已经行了礼准备告退的秀女们听到命令又赶忙正身站好,等着两位娘娘的示下。

    负责教引的嬷嬷在侧门捏了一把汗:若是哪个秀女因为殿前失仪被主子斥责,她这官饭怕是要吃到了头。

    殿内之人也无不吊着一颗心:这四人身世不显,且资质平平,此番被娘娘亲自出口留下,多半是祸非福……

    而最为忐忑的,还要算此刻站在堂下强做镇定的姝菡。

    她怕的就是节外生枝,在众人视线里暴露的时间越长,于她而言就越是危险。

    就在众人揣测之际,主位上的贤妃娘娘终于打破了殿内沉寂:“淑姐姐,可是这几人有何不妥之处?”

    淑妃娘娘抿唇一笑:“并无不妥。”是打定主意先卖个关子。

    贤妃果然更加不解:“那因何留人?”言语中已带出不悦。方才她已经说了留牌子,难不成淑妃要当众落她的面子?

    淑妃知道凡事不可太过,就用镂金嵌宝甲套轻轻在两人面前的桃木牌上一点:“妹妹你看,可还记得此人?”

    贤妃看向记录着秀女身世的几行小字,片刻后果然眉头一挑,口中还默念:“海佳·雅珠,16岁,父海佳·索多木,正白旗包衣,任呼兰府千总,正六品;母巴理氏,正黄旗包衣,先重华殿宫人……重华殿?”

    贤妃看向淑妃,不确定地问:“莫非是?悦嫔妹妹身边的旧人?”

    淑妃点头带笑:“可不就是,那时悦嫔妹妹还只是贵人位,正好与我同住重华殿,我若是没记错,这个宫女是专侍奉茶汤的,手艺还得过圣人称赞的,仿佛是唤作锦岚吧?”

    贤妃恍然大悟:“原来竟是锦岚,我时年倒也喝过她泡的茶……她出宫也有近二十年了吧。”转过头又仔细端量起下首立着的几人,似乎定要从面目上辨认出谁是旧宫人之女。

    姝菡面上仍绷得紧,一颗心却仿佛要从胸口跳将出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贤妃打量一番,实难比对出,只得作罢。

    淑妃笑着摇头,转而问道:“哪个是旧宫人锦岚之女,还不到近前回话?”

    姝菡闻言赶忙三步并作两步,于案头五尺之地停下,扑通一声跪伏在地,口中讷讷地回话:“奴、奴婢海佳·雅珠,拜、拜见两位娘娘。”

    贤妃蹙眉:“这孩子竟有口疾不成?”

    淑妃念着与故人同处一殿的香火情,本想提拔一番,不想竟如此登不上台面,顿觉扫兴。

    方才负责主选的嬷嬷赶忙上前解释:“娘娘容禀,这名秀女方才在侧殿面检时对答如流、并无不妥,此番口吃怕是因为初次得见凤颜而过于紧张,待学过规矩想来就会体面得多了。”

    倒不是嬷嬷得了谁的恩惠好处,她苦口婆心替姝菡开脱只为自保:若是呈送个有缺陷的秀女上殿,她也要落一个失察之罪。

    所幸贤妃此刻心情尚好,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和颜悦色叫起:“也是个老实孩子,快起来回话吧。”

    姝菡有心藏拙,但也不敢做得太过,只好起身谢恩,心里却似热锅上的蚂蚁,无比煎熬。

    万一因为这层旧情被召到她们身边当差,就会彻底卷入这宫廷倾轧中。

    淑妃见贤妃神色宽和,突然心念一动:方才说起替九阿哥张罗亲事,他生母身边旧人之女就马上送到眼前,也太应景了!虽说身份上差得有点大,但凭着自己和贤妃的脸面封她个庶福晋还是可以的。

    且看贤妃的态度,未尝没有此意。

    正盘算着,门口太监的唱喏声就传了进来:“九贝勒驾到……”

    淑妃险些没笑出声来,平日里除非到太后宫里请安鲜能见上几回的人,今日倒是赶跟前来了,这不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002

    皇子驾临,又是一番折腾。

    殿内除了贤妃、淑妃两位主子,余者皆要叩拜接驾。

    姝菡正被两位娘娘问及“生母”离宫后近况,深恐情急之下露出马脚,被这一节打断,就默默退后入列。

    心中唯感,这位九贝勒来的真及时。

    “请贤母妃、淑母妃金安。”

    姝菡和众人跪在地上,头顶传来男子浑厚的声音。

    她虽纳罕一个皇子为何能不顾忌讳亲临选秀之地,却也没胆量抬头窥视。

    倒是贤妃,在九贝勒进殿门之时就起身站了起来。

    悦嫔仙逝前将年仅六岁的九阿哥托付给贤妃照顾,这一晃已经有十余年。

    两个人虽无母子名分,但凭着对九阿哥的了解,贤妃确信他绝不是个莽撞冒失之人,此番突然亲临体元殿打断宫女选阅,定是有大事发生。

    “这个时候过来,可是乾清宫内出了什么要事?”

    按说这个时间正是圣人在殿上和诸位大臣早朝议事的时间,成了年或是领了差使的阿哥们也要上朝听政。

    “回您的话,确实有急事要劳烦两位母妃亲往辛劳,不过不是乾清宫出了事,而是方才寿康宫的宫女来报,皇祖母她老人家突发急症,身体欠安。皇阿玛已宣了当值的太医先往,其余太医随后马上领诏入宫。儿臣此来是奉命护送两位母妃去往寿康宫侍疾的。”

    贤妃、淑妃闻言哪敢耽搁,只吩咐了原先殿内的主事嬷嬷、太监们按部就班继续采选,说完便乘着车驾赶向寿康宫。

    等这一拨儿人走后,姝菡用绣帕抹干额头的冷汗,心想总算躲过了一劫。

    反倒是那几个主事的嬷嬷太监面面相觑:这按部就班的选他们都懂,但方才那个被娘娘单独问话的秀女,该是怎么个章程?

    最后还是一个年纪最长的老太监建议:贤妃娘娘先前不是说过“留”吗?自然是遵旨留用啊,至于她日后的造化,总归要等进了宫再说。

    姝菡于是随着其余众秀女被安置在先前的西配殿侧室,只等着到了时辰被放出宫去。

    许是方才得了两位娘娘主子的“青眼”,姝菡发觉即使躲在角落依旧有人上前搭讪,而还有人则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

    姝菡一边搪塞陌生人的窥探,一边在心里唉叹:就算两位娘娘把旧年的事情抛诸脑后,凭着今日的“风头”,她往后想要在宫里过得风平浪静,怕是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秀女的木牌上正常不会有自己名字,只会写着排行,也就更不会有其母族信息,此处为了剧情需要为杜撰。

    ☆、【机锋】

    001

    安神香伴着佛檀于内室袅袅氤氲,青布帷幔里的人一脸安然似是入梦模样。

    太医隔着蚕丝软巾将三指按压在由帘帐内探出的一截起皱手腕上,时而皱眉,时而沉思。

    外间里,除了几位着金戴锦的贵重人,余者跪了满地。

    不多时,太医终于将手收了回来,继而随着立在帐边的宮嬷嬷退出了内室。

    “章太医,太后她老人家如何了?”贤妃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探问,唯恐惊扰了屋内昏睡之人。

    章太医用袖子拂去额头冷汗,才斟酌着开口:“从脉象上看既沉而滞,是血亏气弱之兆,且多有阻塞,较以往脉案比,风疾又加重了几分。”

    “可有大碍,又该如何诊治?”淑妃也在一旁追问。

    “此乃太后娘娘的痼疾,暂且并无性命之忧。只是这症状来得蹊跷,似起于急火攻心。按说她老人家平日吃斋理佛,早就戒急戒躁,且日日服着微臣先时所开的方剂,不至如此。如今之计,依臣之见,唯有唤来廖医正施针方可。”

    “既是如此,传我的口谕,立刻宣廖医正入宫。”

    贤妃话音刚落,门外有人一阵风似地推门而入,不见礼也就算了,口中还振振有词:“诸位姐妹都在呢?听说太后她老人家病了,我特来侍疾。不过贤妃淑妃也真是的,你们既得了消息,怎得也不派人知会我一声?倒显得我不恭孝。”

    淑妃看着一身玫红常服的宣妃,本能地蹙了眉头:“事发突然,我们也是刚赶过来。倒是宣妃妹妹你,既是来侍疾,怎的不先问问太后娘娘的情况,反倒先和我们兴师问罪起来?”

    宣妃虽是个火炭脾气,口舌上却一向没赢过那两位,只不甘转向章太医询问“太后她老人家如何了?”

    章太医很怕被卷入一场纷争,只得将方才的诊断重复一次,又不忘叮嘱:“太后娘娘需要静养,且万不可受风或动怒;再一则,问病需寻根,要是能找到这发病的症结,诊治效果说不定也能事半功倍。”

    “好的,此事我记下了。福公公,带章太医去侧殿稍事休息。”

    002

    日头渐升,有才得了消息的宮妃们陆续赶来寿康宫。

    贤妃得了医嘱,怕惊扰了太后,把妃位以下众人皆遣了回去。

    贤妃向来和宣妃不睦,奈何圣人近来对太子多有不满,反而对三阿哥器重的紧,也只得强压着将宣妃撵走的念头,只把她支去侧殿免得碍眼。

    等廖医正为太后施过针,贤妃想起方才章太医所提的治病寻根之说。因宮嬷嬷在太后榻边伺候不肯稍离,贤妃只招来寿康宫里的一等宮人优檀问话。

    “太后她老人家是如何发的病?你仔细道来。”

    优檀有一瞬犹豫,将脸侧向里间,宮嬷嬷正在给太后推拿,并没留意这边动静。

    贤妃见状,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一个眼色过去,素兰心领神会悄悄笼上半片门隔子、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此事事关太后娘娘凤体,你若不想担着干系,就如实禀来,事后我也不会为难于你。”贤妃目光灼灼,直射人心。

    优檀咬了咬牙,只凑近了贤妃身侧:“是太后娘娘的沉香木手串不慎被灼毁了……”

    贤妃眼皮一跳:“是她老人家经年戴着的那一串?”

    优檀点点头。

    贤妃眼睛一眯缝:“是谁?”

    优檀左右看了看,又凑近了些:“暮荷。”

    贤妃沉思一瞬,有了定计:“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也无须对旁人提起。”

    那手串算不上贵重,但自贤妃入宫以来,它戴在太后手腕上就没被脱下过。

    如今手串毁了,太后病了,优檀却不敢说。

    是了,毕竟暮荷从前是敏妃身边的人。

    这烫手山芋,当然要扔到炭火里烧去。

    003

    廖医正刚为太后施过针,余下的太医们又分别上前扶脉,最后商榷着定了内服的汤剂方才告退。

    贤、淑、宣三妃,加上得了消息后赶来的敏妃,四宮主位齐聚一堂,宮嬷嬷则仍守在太后帐边近身服侍。

    贤妃抬眼看看外头天色,已近酉时,是晚膳时辰。

    “方才太医们也说了,太后她老人家暂无大碍,且需静养,我看姐妹们不妨先各自回宫将息,待明早再来。今夜有我在这儿盯着,若有事再去唤你们。”

    淑妃向来和贤妃一个鼻孔出气,自然附声答好。

    敏妃虽忧心太后,但奈何十阿哥上旬出了痘,眼下被隔绝在皇城一隅的偏僻院子,也轻忽不得,只好道了恼告退。

    唯独宣妃,向来和贤妃水火不容,凡是她贤妃提议的,就没有让她顺意的道理。

    “贤妃和淑妃管着偌大的后宫,纵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的。左右我一清闲人,此番太后她老人家抱恙,我怎好躲懒,今夜便由我来守着吧。”

    太后为人寡淡,一生无所出,但她对今上有养育之恩,在眼下太子式微之际,宣妃自然想给她的亲儿子三阿哥助上一把力。

    贤妃似是知道宣妃所想,也不肯轻易吐口:“圣人既把后宫重责交托于我,寿康宫自然也是我分内事,怎能怕辛苦,宣妃美意我心领了。”

    宣妃看贤妃不让步,争胜之心骤起:“贤妃你也太过要强,我听说,九贝勒嫡福晋的人选还需重定,年关也将近,年后另有三位阿哥开府建衙的琐事,哦对了,先太皇太后的冥寿就在二月,皇上还要亲自过问……你想逞强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倒显得我们这些姐妹游手好闲,没有孝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贤妃面露无奈:“既然宣妃执意留下尽孝,我也不同你争了,那我们就先散了吧。”

    一锤定音,各得其所。

    宣妃笑着目送众人离去,盘算着等太后一醒便去邀功。

    适时,宣妃身边的一等宫人琼儿端了红梅骨瓷盅过来:“堂屋里寒气重,娘娘先暖暖身子。”

    宣妃接过盘盏,捻动碗口,看琼儿仍立在面前欲言又止。

    “舌头被猫叼走了不成?吞吞吐吐做什么样子?”

    “回禀娘娘,方才我进屋时,见檐下跪着个宮人,细打听,竟然是烧毁了太后娘娘沉香手串的宫婢。这人来人往的,看着怪扎眼,娘娘你看,是不是要问了宮嬷嬷的意思发落了?”

    “宮嬷嬷在里面照顾太后,这等小事何须烦扰她,直接将那蠢婢打上五十板子撵去辛者库。”

    说完掀开暖盅,果然是上好的血燕。

    ☆、【入宫】

    001

    今日是腊月的头一天,姝菡自打初选出宫回到客栈后,便再也没出门。

    因连下了两日雪,街市上尽显萧条。

    这个时节客栈里本就没什么客人上门,眼下更是门可罗雀。

    姝菡也不耐烦成日闷在房间里对着孟妈妈那张冷脸,于是偶尔也下楼和客栈的万掌柜攀谈,既可打发时间,也顺便了解近年来京城的风土人情。

    倒不是她懒怠出门,实在是因为天寒地冻出行多有不便,且顾念到孟妈妈必定要拦三阻四,为了省些口舌,于是也歇了回故宅看看的心思。

    便是回去又如何?只怕越看越心灰意冷。

    听万掌柜说,钟鼓楼东西两侧的府宅多有翻建,尤其老方家胡同那一带,这几年陆续落成了三位阿哥的王府,民人私下里都叫那处王府街,反倒是方家胡同提的少了。

    况且去了她又能以何身份现身?在世人眼中,宅子的旧主费佳氏夫妇早在八年前就已经畏罪伏法,而家中的幼女也死在了松江府。

    ……

    天色渐明,更漏声声,姝菡收回思绪。

    今日便是入宫复选的日子,一刻钟之后就得动身。

    若无意外,此后就会长留宫中了,可眼下孟妈妈却不见了人影。

    店小二说,“您的那位老家人一早起就出门去了,还打听了月初早集市的位置。

    姝菡了然:过了今日,自己入宫之事一定,孟妈妈就要返程,这是想准备回去的土仪。

    是啊,旁人的日子还要继续。

    车把式已经套好了车,姝菡整理好行李,又下楼结清了这几日的店钱,正犹豫要不要给孟妈妈留个口信儿,就赶上她拎着大包小裹进了客栈大门。

    “大小姐已经退房了?怎的也不等等我?”神色言语间竟没有一丝内疚。

    “时辰到了,如何等得?妈妈再晚些,说不定宫门都关了。”姝菡无奈。

    说完也不用她答话,径直出门上了骡车,与她理论只会浪费时间。

    孟妈妈不以为然,转身和掌柜的又唠叨了几句,得知自己的行李已被小二装上了车,才悻悻跟了出去。

    002

    参领已经在栅门等候多时,姝菡这一辆车已是最末,所幸尚且来得及。

    走得还是初选那日的老路。

    队伍还未行到玄武门,半路就被迫停了下来,并让出主道分列两侧,连车上的众秀女也被赶了下来。

    姝菡跻身于人群中,不明所以,只好随着旁人向路口张望,只觉浩浩荡荡一列车马自远处来。

    等到行得稍近了,赫然是辆五龙华盖朱轮车,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着。车前车后还跟着数十人的仪仗,除了手持着红罗伞扇、仪刀豹枪的从人,另有骑马执兵的亲卫十数人,而为首的汗血宝马之上,一位穿着紫貂端罩、腰系黄带子、脚登金黄朝靴的青年男子正缓缓策马行来。

    姝菡隐约觉得,这位贵人仿佛在哪里见过?还想再仔细打量一番,却被身边的秀女一把拉着跪在地上。

    转过头一看,竟然是那日分食她栗子糕的少女。

    “那是安亲王的仪驾,还不快低头?听说他于法度礼制之事素来严谨,万万不可冲撞了。”

    姝菡冲她点了点头,依言低下头静候。

    等到车马行远、随众人起身,姝菡也没想起在何时何地见过此人,又或者,人有相似,真的只是面善而已?

    正想着,耳畔响起了轻柔女声。

    “我叫浑达奇·汀兰,今年13了,我阿玛是刑部的笔帖式。你呢?”

    “我叫”姝菡两个字刚要脱口而出,却猛然醒悟,这世间哪还有什么姝菡。

    “我叫海佳·雅珠,今年16,我阿玛在呼兰府做千总。”

    “原来是雅珠姐姐,初选那一日的事还来不及向你道谢呢。”说着露出甜甜一笑,带着两个梨涡。

    “不值一提的,也幸好分了予你,不然被查体的嬷嬷翻检出来就闹了笑话了。”事态不明,姝菡并不急于攀扯关系。

    “话不应如此说的,……”还待分辨,参领已经催促着诸人上车启程,那唤作汀兰的少女只好依依不舍作别:“等进了宫我再找姐姐叙话。”

    姝菡点了点头,也随即登上骡车。

    003

    复选与初选隔得两日,名义上是要主子们圈定复试人选,其实众人皆知:结果当场已定,所谓复选不过走个过场。

    这两日空档实则是留给内务府安排新人入宫事宜的,诸如宿在何处,伙食归到哪一间膳房,甚至又细如哪几位姑姑、嬷嬷教引?做些什么差事?

    再一则,也是让这些秀女和家人最后再享几日天伦。

    如无意外,秀女一旦入了宫,除非被指婚或是分到各王府当差的,在二十五岁前均不得出宫。

    因进京之前已经替暮春定好了人家,姝菡除了忧心岚姨的病情,本就了无牵挂,所以在其余人等伤怀之际,已经率先整理好情绪。

    放眼望去,初选时那一百二十二名秀女,如今尚有一百一十六名在列,据说落选那几人皆是查体时出了状况,风闻还受了惩戒。

    辰时三刻,复选开始。

    所有秀女按着顺序分别演示拭案、执帚,又有年长的嬷嬷观其行、走、坐、立;稍后,又有几位掌事姑姑过来,问及众人身负何种技艺,不拘刺绣、读写、琴瑟、甚至侍弄花草也算。

    想来关乎日后前程。

    姝菡想了想,一概答否,家里有着官身的秀女,总不致太差。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是莫太出挑儿的好。

    不过个把时辰,一切落定。

    待一旁负责执笔记录的宫人按父系官阶重新按序誊好了名录,就让秀女们逐一上前签字作押,诸人就算是有了正式的名分,到时月月按了此档领俸。

    姝菡哂然,竞和大户人家买卖使女没什么差别。转念一想:天下人皆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的家奴,何处又能得自由身?

    唯有把心一横:人生虽苦,莫问前路。

    ☆、【是非】

    001

    紫禁城永巷之内,一处闲置了近一年的院落再次被开启。

    按着旧例,初初入宫的秀女在正式分往各处当差之前,均要在此先学规矩,以便于管事姑姑们统一管束、考校。

    因这处院落离三大殿并东西六宫甚远,不便主子们传唤,贤妃娘娘才做主将此处辟出来,专做秀女短期的教、学之用,所以屋舍虽在外围,但保持的尚算规整。

    今日是入宫头一日,办好了宫籍的秀女们还无须受训,只由着几位永巷内的旧宫人带着安排住处,此刻已到了地方。

    南北分别九间房舍,除了东边朝南第一间屋,眼下还都空着。

    姝菡和众人一起等在院子里,看着前头的人按着名册顺序逐一进门。

    等再出来时,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两套粗布的宫衣和钥匙,然后按分派回各自屋舍。

    其中玄机姝菡不需多想。

    进了紫禁城的红墙,人就被划分了三六九等,有宠的争宠,没宠的也要争些身外之物。

    她抬头看了看天,约么刚过巳时。

    摸了摸空空的胃肠,有些后悔没在客栈用了早点再出门,哪怕在荷包里装些栗子糕也好啊。

    由此想到那个有过两面之缘的少女--汀兰,因为打乱旗籍重新按品排位,她们眼下并不相邻。

    姝菡回头张望,果然在隔了一排的位置看到了人,而她也正冲着自己眨眼。

    姝菡点了点头招呼,不想身边却传来“哼!”的一声。

    姝菡余光扫过,是个穿着芙蓉色旗装的少女,相貌平常,但个子却十分高挑儿,身形也略显壮实。

    姝菡确定,此前并没开罪过这个人。

    所幸这人接下来也没再做声,姝菡一头雾水,也犯不上上赶着找不痛快。

    又过了一刻钟,终于轮到姝菡进屋,她利用出列的机会瞥了一眼身侧少女的腰牌:宝济氏·云若。

    确实素不相识。

    002

    姝菡按着指引进了屋。

    推开门,顿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原来里面竟烧着地龙,怨不得大冷天还能不挂帘子。

    抬头打量,屋里有两个旗装宫人,都梳着小两把头,略施脂粉,脸上带着喜气。

    根据两人年纪、衣着,姝菡规规矩矩问了声:“两位姑姑好。”就不再多言。

    那两个人也不恼,知道初初入宫的新人,不管保个个灵精,总要点拨一二。

    左手边略年轻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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