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耽美小说网 > 穿越重生 > 楚襄有梦 > 第25章 (12)

第25章 (12)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静看看药还没有好,心里正好慌乱,于是站在熬药的银吊子边凝视着“咕嘟咕嘟”翻滚着褐色泡泡的药汁。

    杜文在她身后撒娇般地说:“你老在那儿看什么呢?”

    翟思静被戳破了秘密似的,犹豫了片刻才说:“不是在看你的药吗?”

    “让它自己慢慢熬煮就是了。”杜文说,“我想你过来陪陪我。”

    他的声音简直是娇憨,像个被宠坏了的小孩。翟思静没奈何,回到他身边。他伸出手要握她的。她便也乖乖让他握了。杜文的手心依然很烫, 而翟思静的手心很凉。两个人手交握了一会儿,温度慢慢地偏向适中。

    “陪我躺一躺。”杜文说。

    两个人齐头躺在被窝里,和以往一样抵足而眠。杜文好像昏沉沉地又想睡了, 喃喃地说:“这个梦好长好长啊, 像人的一生似的那么长……我浑身都在疼, 这里尤甚……”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翟思静问:“伤口又疼了吗?”

    杜文摇摇头:“真笨。是这里。”

    分明指的是他的心口。

    说完,他沉沉地入眠了, 轻微的鼾声响起来。翟思静轻轻呼唤他:“杜文, 杜文。”他一点回应都没有,而眉头皱着, 有时张了嘴好像要说话,又好像要哀叹, 但是发不出一点声音,仿佛又陷入他说的那个迷梦中去了。

    翟思静想叫醒他吃药,他根本醒不过来,浑身发烫,呼吸浊重。

    翟思静在这晚的睡眠中,也一直睡不沉酣,眼前总是傩师做法时火焰里那个影子,以及飘飞在天空里长条状的火光。惊醒时唯有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才能心安一些——因为知道他还活着。

    第二天一早醒来,杜文的烧退了些,叫了两声他也只能睁睁眼,却清醒不过来。喂他吃药,也是有一口没一口,嘴角倒挂下好多药汁。

    翟思静又解开他身上包扎的软布,用烈酒给他清洗伤口。伤口痂的颜色奇怪,散发着不好闻的气味,红肿着,好像里头的血一按还能涌出来。

    她叫来了值夜的军医。

    军医仔细看后说:“里头化脓了,这不是好征兆,必须把脓水清出去,再次清创,或许烧能够退下来。”

    军医取来一把锋利的小刀,在烈酒里浸过,又在火上燎了燎,吩咐翟思静说:“请娘娘受累,托住大汗的身子,万一醒了太疼,别叫他挣扎得太厉害,免得刀锋会伤到伤口里的大小血管。”

    翟思静听到治疗的法子,大概是要把刀探到伤口里去剜掉腐肉和脓水,心里已经紧张害怕得不行。此时只能自己给自己鼓劲:不过就是血肉罢了,只要能救他的命,这点恐惧算什么呢?唯恐自己按住他的力气还不够,又叫来帐外几个宦官,摁胳膊的摁胳膊,压腿的压腿。

    军医一刀挑开了伤口的痂皮,稍稍挤了挤,顿时脓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鲜红的、暗红的、赤黄的、淡黄的、乳白的,甚至还有些发绿的……而那气味,也顿时涌动出来,腥臭不可闻。

    翟思静突然惊觉,原来他那精洁而美好的身体,也同样会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秽臭,会生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脓血。

    可是那么不完美的他却还是他呀!在发现自己有可能要失去他的时候,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是如此如此的爱,如此如此的不愿意失去他!

    换位而想,也许上一世自己决然赴水的时候,确实本质上是对他最大的报复——把他一个人抛弃在人世间。

    现在她也后悔呀,希望今日不要遭到他如此的报复。

    这大概已经很痛了,杜文的眼睛突然睁开来,倒抽了一口气,接着就嘶吼了一声,也挣扎起来。军医打算剜腐肉的刀也不敢下了,傻傻地握着,傻傻地喊:“大汗……大汗,臣这是在给您治伤……”

    翟思静抱着他的胸脯,泪水滴在他脖子上:“杜文,杜文!你别紧张,脓血不放出来,太危险了!我盯着他们,你相信我!”

    杜文头脑是清醒的,在军队里久了,也知道治伤的方式。但军医的刀在他面前,一会儿还要戳进他的皮肉里去,他像一只狐疑而凶悍的斗狼一样,声音嘶哑而严厉:“脓血没全排出来,下刀也下不准,你们当我烧傻了?可以随你们摆弄?”

    但是好歹安静下来,只是拒绝军医现在就动手:“先把脓血吸出来,这样的贯通伤,挤是挤不干净的。”

    军医的目光瞥向一旁一个宦官。那宦官不自觉地一瑟缩,但也没敢拒绝,答了声:“奴遵命。”挨挨蹭蹭地向前来。

    但更不乐意的是杜文,他看着那宦官那张嘴,那口牙,还有那长着舌苔的舌头,一会儿要贴在他的皮肉上吮吸,口水沾在他皮肉上,他就恶心起来。但是治伤要紧,大概这样的恶心也只能忍着了。

    他细微的厌恶的表情落在翟思静眼里,她一时只觉得他像个被宠坏的孩子一样娇气,本能地就说:“还是我来吧。”

    这自然是杜文不会拒绝的,但旋即想到他伤口的那种恶臭,他自己都嫌弃自己,而心中神女那样玉洁冰清的贝齿,那样温软洁净的口舌,怎么舍得让她来做这样污秽的事?他自己都足够自惭形秽了!

    他也是本能地摇摇头:“不……不要……”

    翟思静笑道:“别傻了。还嫌弃我呀?”

    “不是……不是的……”说得磕磕巴巴的,刚刚的疾言厉色完全没了。

    翟思静含嗔带笑地斜了他一眼,到一旁先用清茶漱了口,接着又改用烈酒含漱,呛得喉咙口一阵阵火烫,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把酒吐在唾盂里,哈了一口气,又擦了擦激出来的泪花,凑到杜文的锁骨边。

    他的呼吸好像都是停滞的,发烧而滚热的脖颈带着微微的汗湿,在翟思静吐出第一口脓血的时候,他的眼眶好像也湿了,但是没再说什么。

    脓排出不少,军医也瞧清楚了伤情,外头一圈有些腐肉,喷些烈酒就用刀剜。活生生的剐肉,自然疼不可当。但是杜文咬死着牙关,一点不耐的表情都没有,唯有额头上慢慢渗出汗水来,又一颗颗凝结成黄豆粒大。

    血肉模糊的伤口,被重新喷上药酒,撒上药粉,裹上白绢。翟思静摸到他额角的汗珠都是冰冷的,嘴唇都疼脱了色,心生不忍,几乎要为他掉泪。

    药换完,他恹恹地要睡,等军医和宦官都出去了,翟思静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睡吧,好好睡吧。一觉起来,病就又好些了。”

    杜文的眼睛却在这时候睁开,委屈兮兮地说:“刚刚好疼!”

    他居然还会叫疼?!

    翟思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白的一句问道:“你也会叫疼啊?”

    杜文不快地说:“我难道不是肉长的?”

    翟思静不由觉得自己好笑,急忙低头摸摸他的头发说:“我说错了。只是你一直是硬汉子一样,我总以为便是刮骨疗毒你也视若等闲呢。很疼,怎么办呢?又不能揉?”

    他仰脸嘟起嘴:“亲亲,或许会好些?”

    翟思静突然觉得满心的暖意,对他此刻的厚脸皮只觉得欢欣鼓舞,起身说:“那我再去漱个口。”

    “别!”他拉住她的袖子,诚挚地说,“刚刚已经叫你委屈了。”

    “没有!真的!”翟思静说,“我真的愿意的,毕竟是为你。”一点肮脏厌恶的感觉都没有,倒像今日听萨满傩师做法时的歌哭声时一样,因为有希望存焉,所以满满的都是乐意。

    “那我现在就要!”他撒娇。

    翟思静只好俯下身,小心地避开他的左肩,唇尖儿在他嘴唇上轻轻揉了揉。

    杜文没有受伤的右手一下子把她的背一抱,舌尖就探到她的口腔里去了。

    躁动的感觉浮动起来,翟思静闭上眼睛,慢慢地回应他,天雷勾动地火,情爱碰撞之后,或如烟花消散,或者就像现在这样,突然重新绽开异彩,如同一朵被精心培育起来的花。

    好容易分开了,他还腻腻乎乎的,翟思静看见他寝衣下端高高支起的地方,赶紧顺了顺他的胸脯,低声说:“那个不行的,军医特别吩咐了,绝对不行!”

    他没有再腻乎,说:“你陪我躺躺。”伸手拉开被窝,等她钻进来。

    翟思静进被窝后,先把他的被角掖好,然后才躺下抱着他的腹部说:“太妃安排的萨满傩师,好像还真有些用处,这两天眼见着你就见好了。”

    杜文转身不易,只能侧过头看着她说:“怪不得我这几天噩梦这么多……”

    “睡不着怪床!做噩梦怪傩师么?”

    杜文笑笑说:“我没怪他们呀。虽然是噩梦,叫我如同在地狱里走了一遭,但是醒过来发现我还在人间——真好。”他眸子神色凝重,笑容里也带着敬畏的凝重,伸手握住翟思静的手:“思静,我第一次发现,付出爱,比得到,好像更让我满足。”

    翟思静想着那日他已经骑重甲马走了,却又解脱铠甲回到她身边营救她,在那样短暂的瞬间、这么一个自私的人肯做出这样的选择,她已经感动得要命了。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小心地揉着:“我今天看到你肯这样为我,觉得我真是……还太磕碜了。”

    翟思静看着他,千言万语却也说不出来。

    爱是什么?

    上辈子,杜文的爱是强夺了她,强.暴了她,而后一厢情愿给她最好的宫殿,最好的衣饰,把三千佳丽弃若敝屣,而把她宠得珍宝一般——可她并没有觉得那是爱。

    更何况,关键的时候,他还是那个自私的君王——杀她儿子的时候,哪怕打着“国家安定”的旗号,其实也是为一己之私,并非为了社稷和万民。

    这辈子,磕磕碰碰到现在,突然两个人都大彻大悟了一样,发觉彼此不能或缺,哪怕是最关键的时候,也会做出“关心则乱”的傻傻的抉择。

    这么傻!哪里像个铁血帝王!

    可是,开始像个人了!

    “杜文……”翟思静和他十指交叉,一双手缠绵得分离不开。

    第 82 章

    缠绵到日上三竿, 翟思静掠掠头发说:“我该起了。你是病人, 我可是照顾你的人, 哪有照顾到被窝里的?”

    杜文咧嘴笑着,瘦了一圈的面颊又有了些少年人般的清隽好看。刚刚其实两个人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握着手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就感觉美好的不行。

    “等我伤好了……”他笑得坏坏的,“就叫你下不来床。”

    “等你伤好了……”翟思静轻轻推推他的脑袋,笑道,“你也给我好好养着,养到彻底好了再说!”

    她起身理好衣服,挽好头发,就听见外头通报闾妃来了。

    翟思静迎进闾妃, 应了她的几个问题:“……排了脓血,刮了腐肉,重新上了药, 好像烧退了些。刚刚——”她想说“刚刚还醒着”, 但是回头一看, 话憋住了:杜文仰头酣睡在软枕上,还发出轻微的酣声。

    她只好说:“这会儿又睡着了。”

    闾妃还是紧张亲儿子的, 上前探探杜文的额头, 见他额间还有些汗水,不由垂泪道:“天天这样昏睡, 我心里都急透了。”

    她转头对翟思静说:“傩师说火神的指示:‘解铃还须系铃人’,必得系铃人, 才能破此一劫。我寻思着到底谁是系铃人呢?若说是乌翰,他现在藏身在忽律汗的茫茫草场上,我们何处去找他?”

    她扭着头,翟思静却分明看到,杜文在母亲说“急透了”的时候露了点坏笑,眼睫也眨动了一下。但是,等说到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时,他的笑容又僵住了,然后很快地收掉,又开始装打鼾。

    这家伙!原来还打算在亲娘面前恶作剧?

    不过男人心里都住着一个男孩子,只有在放松无畏的状态下,才会显露出来。

    但是,收走的也快。

    闾妃悄悄哭泣了一会儿,拿热水手巾熥眼睛,努努嘴指着帐篷角落里叫两个宦官搬来的匣子:“他们还是两个时辰后过来拿。”又吩咐:“你好好照顾杜文。”

    闾妃走了不久,杜文眼睛就又睁开了,指了指那只匣子说:“里头是什么?经常送过来?”

    翟思静回复他:“里头是中军帐送来的奏折呀。现在是太妃每日在中军帐帮你处置这些事,但怕军心浮动,只说你养病同时还是要处政的,所以每日家照常给御幄里送奏折,然后过两个时辰取走。”

    杜文好一会儿没说话。

    翟思静明白过来,不由嗔怪着劝他:“太妃是你亲阿娘,又只有你这一个儿子,这做法我觉得是滴水不漏了。你那狐疑性子,别哪里都犯疑心病吧!”

    杜文摇摇头说:“我不是疑她。但是她帮我处理了军政,万一有不妥帖、不合我意的呢?——你把里头的奏折拿过来我看。”边说,边努力撑着坐了起来。

    翟思静埋怨道:“才好了一点点,又使什么么蛾子?”

    杜文很正经地看着她说:“思静,你也憨了。这奏折,你也不应该看都不看啊!”

    “我哪里看得懂?”

    杜文自失一笑说:“对的,你们汉室的女孩子讲究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觉得自己若是有才华,便是德行上有亏了,特别是女子干政这种事,简直碰都不敢碰。”他摇摇头,笑叹:“迂腐啊迂腐!”

    这方面,翟思静是挺迂的,但是也不服气他的评价,她说:“再说,匣子上都有锁,我纵使想看,怎么看得到?”

    他们娘儿俩该不是又来试探她的吧?

    杜文却说:“有锁?是了,这是我在中军帐特别做的密匣。你拿过来,我有钥匙。”

    闾妃是从忽律汗那里被营救出来的,回来时仅仅一个人,什么行李都没,更别说这些巧妙的东西,自然都是杜文那边的。

    翟思静想想他们娘儿俩是一家人,自然想法都差不离。自己何必搅和在里头?做个憨憨傻傻的人倒不是有福?上一世琢磨着要帮着分封在陇西的长越扯旗造反,结果她动了多少脑筋,筹谋了多少年,终究还是敌不过朝堂风雨里见惯的杜文,一下子就被他拿个正着。这一世她只想离政治远一点!

    两个匣子很重,她分两趟才搬到杜文身边。杜文从怀里摸出个小荷包,又从荷包里摸出两枚小钥匙,“卡嚓”就打开了锁,打开奏折一本本认认真真看起来。

    翟思静怕他累到,只能在他身边站着,随时打算帮他,但她对国政不感兴趣,所以垂首凝眸望着杜文,居高看,只觉得他这专注而有些孱弱的样子反而凸显出智慧而不是力量了。

    盯了一会儿,他的眼睛瞥过来,笑眯眯问:“看什么呢?”

    翟思静脸微微一红,摇摇头说:“没什么。看看你若是累了,我就及时扶你躺下休息。”

    杜文说:“好像是有点累了。”

    然后在翟思静扶他的时候,把她的手腕一拽,拖得她一屁股坐在自己身边,然后才舒服地半靠着她的肩膀坐着。

    翟思静被他吓一跳,嗔道:“你的力气回来了?”

    杜文说:“远不如从前了。但是比前两天好些,至少不会对你这小妖精也毫无办法了。”

    他把一本奏折塞给翟思静,说:“看不动了,你给我念念。”

    每到杜文这种孩子气的时候,翟思静就不忍心拒绝他,捧着奏折给他念,念了一会儿,自己怔了怔,然后才继续往后念。

    杜文等她念完,似笑不笑地说:“有没有读懂些言下之意?”

    翟思静也不是一味老实,摇摇头说:“不大懂。”

    “那刚刚读到‘河西王’三个字的时候,为什么停顿下来?”

    翟思静说:“想着河西王那么可怕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杜文笑着说:“忽伐他再可怕,现在已经入土一年了,也诈不了尸,也化不作鬼,有什么好可怕的?你刚刚眼神闪动,若有所思,绝不是害怕的模样。老老实实啥都别瞒着我,不然,等我伤好了,要问你个欺君之罪呢。”

    翟思静翻了他一眼,心道:这小狼崽子确实讨厌得很,都病成这样了,脑子还不糊涂!看人的心思一看一个准。

    她只能老老实实说:“河西王虽然死了,但是太妃借你的谕令,命河西王幼子到两国交界的瑙云城待命,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呢?”

    翟思静想了想,看了他若干次,杜文不耐烦地说:“你说就是了,怎么想就怎么说。我和帐下的谋臣都讲的,军政之事,所有的细节都是大事儿的伏线,宁可错怪,不能错过,只要不是有私心,什么谏言我都肯听——这不也是以前和你读汉人的书时,你指给我看的:‘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当一个皇帝,要纳谏,但也要有自己的头脑、自己的主张。”

    又笑融融说:“说罢。”

    翟思静说:“河西王死了,你即位之后,让他的长子承袭郡王爵。这幼子,也不知道年纪多大,想必十来岁顶天了,巴巴地吩咐一个孩子过来候着,又不能带兵打仗,又不能押运粮草,和新河西王那里也没有任何关联可寻。想必……”

    她还是踌躇了,毕竟,这是离间人家母子的事。

    杜文知道她的谨言慎行,笑笑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解的。”

    他的手指在翟思静手背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分析得却条理清晰,头头是道:“我阿娘这个人最理智了。眼下我安危难定,却没有后嗣,若是死在柔然,朝中必然是争位的大战。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趁我还在,由她先行为我立储。河西王死了,不担心嗣君眷恋家人;幼子其实才四岁,又好控制在掌心里;控制了下一任的皇帝人选,辽河闾氏可以继续掌权,母后临朝,她虽然伤心一时,到底争得了要紧的局面。”

    他说得好像也很轻松。

    闾妃这样做,于他利益并无损伤,只是未雨绸缪而已。而且对闾妃本人确实是最精打细算的决策,免了朝中的血雨腥风,护住了家族的利益。

    只是,从儿子的角度来说,这样急吼吼地立嗣的背后,未免有些凉薄了。

    杜文摇摇头笑道:“我也知道她是对的,明智的。”顿了顿:“只是心理上有些难受了。”

    翟思静握住了他的手,自己心里也很难受。

    站在他们这个位置,只能“圣人忘情”,若是恣纵感情、优柔寡断,便是狼口羔羊、俎上鱼肉。

    杜文扭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不过还好有你了。”

    又顿了顿才说:“叫我安心。”

    他的目光有些闪动,但底里是坚毅的。

    两个人一时无话,默默地握着手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文突然抬眼问:“今儿是十一月几日了?”

    翟思静愣一下回答他:“十一月十二了!”

    杜文翻着眼睛好像在计算着什么,然后对翟思静点点手说:“你再靠近些……我肩膀有点疼,想倚一倚……”

    翟思静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他可怜的模样,哪里忍心拒绝,只能让他半个身子都靠着她。他的手一点点往她肚子上探——大约又想吃豆腐。翟思静刚想斥他两句,结果他那只可恶的手突然拽住她的裙腰往里伸。

    翟思静惊怒,质问着:“你干什么?”又恐他病体支离,不敢过分用劲反抗,只能伸手去捉他的手。而他的手已经在她裙子里、裤子外抚了一圈。

    然后来了一句叫她又羞涩又无语的:“你的小日子应该是十一月七八日的样子吧?一直挺准的,上个月就是初七那天来的,再上个月也是初七那天,每次还得六七天,害得我都都得憋六七天……”

    “怎么这次?……”他含笑说半句。刚刚检查了一番,她什么都没有垫,身上干干净净的。

    翟思静不意他一个日理万机的君王,还有闲心记她每个月来天癸的日子!顿时脸都红了,很想打他。

    但是紧跟着脸又白了,眨巴着长长弯弯的睫毛,愣愣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杜文扳着指头算着:“离那次我扯脱你的麝香佩囊,又和你敦伦的日子,应该有二十天了吧?”

    翟思静的手不自觉地就抚到了小肚子上,惊恐地眨巴着眼睛,好像不敢相信他的话,更不敢相信自己算出来的日子!

    杜文笑得眉眼柔和,叹息道:“果然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叫个军医来诊诊脉吧。”

    第 83 章

    翟思静白着一张脸, 眼睛里泪珠直打转, 心里不大肯叫军医来确诊。

    杜文劝慰她:“别怕嘛, 军医都是我的人,我叫他们一个字不许说, 谁敢不要命瞎说?你别担心。”

    翟思静摇摇头,不自觉地就捂着小肚子:“才过了五天!万一是这段日子我没有能够好好吃、好好睡,所以月事不调了呢?”

    杜文看着她,说:“那叫军医诊一诊脉又怕什么呢?是的话最好了,不是又不要紧。万一是不调了,就叫他们开几副药给你调理调理。”

    翟思静没什么理由可以说,只能还是摇头,一个劲地摇头, 最后摇得眼泪垂挂下来,“吧嗒”一滴滴落在杜文的手背上。

    杜文抬手凝视着那滴晶莹的泪珠。翟思静伸手要给他擦他也不让。

    看了好一会儿他抬头说:“我知道你担心。我会对这个孩子好的!”

    “我担心什么呀!”她赌着气。

    越这么说,越是担心。

    那种说不出口的担心。

    她无法逾越的心理障碍。

    杜文笑容也不见了, 带着些孩子似的委屈, 斜乜了她一眼, 又低头凝视手背上那颗泪珠,好像看稀罕似的。直到泪珠慢慢干了, 在他手背上留下一小圈印子——过了多久他都没再说话, 也没再抬眼,终于说:“我胸口发闷, 想睡一睡。”

    翟思静扶他慢慢躺下,不能碰着伤口。躺好后又自然而然地给他掖好被角, 顺手在他额头上试了一下温度,试得她心里“咯登”一声:

    他的烧只退了一会儿,这会儿又反覆了——一直反反覆覆,叫人心里发慌。

    发烧是装不出来的,翟思静只能强打精神安慰他:“累了就睡睡,刚刚看奏折,大概太辛苦了。”

    杜文低声吩咐着:“嗯,把奏折还原样放回匣子里去,钥匙在我枕边,记得锁好还放在我的贴身荷包里……既然还要来拿……”

    说了几句,话音就变成呓语一样,喃喃的根本听不懂了。

    翟思静起身,按他的吩咐把奏折和匣子装好了摆回原处,然后陷入了一种无事可做,只能胡思乱想的可怕境地里。

    外头萨满傩师唱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歌声和嚎哭一般,叫人心里越听越慌乱。而杜文的呓语好像也随着那歌哭声渐渐变多了、变杂了、变高亢了。

    他在睡梦里喊:“思静!思静!”

    “哎!”翟思静赶忙到他身边,握住他伸出被子乱舞的手。他的手安静了,喊叫又变成了喃喃之语:“思静……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

    “我不走,杜文。”

    他说的还是梦话:“咱们的阿逾,多漂亮……像你一样漂亮。”

    在翟思静震怖的目光里,他闭着眼,看不见,嘴角噙着笑,但他的眼角却渐渐有泪光:“你抛下我,也抛下了他……我不敢见他的面,怕像是看见了你……”

    翟思静捂住嘴,简直想狠狠抽他一记耳光。

    而他好像也看见了,在梦里哀求着:“你不要抛下我……也不要抛下他……我对不起他……”

    “你怎么对我的阿逾了?”她忍不住的时候就去掐他没有受伤的胳膊,尖锐的指甲抠进他的肉里,皮肤都渗出血来。

    他一下子痛醒了一样,突然睁开的眼睛里也是震怖,问她:“我……我怎么了?”

    翟思静一时无语。

    外头的鼓声却越发响了,“咚!咚!咚!”狠狠敲击在胸膛上一样,震得心口一下下发痛。而歌哭声又突如鬼吟,绵绵地往人心里钻。

    翟思静看见杜文额角鼻尖沁出汗水,她的理智回来了——这不是上一世。而他的梦,好像带着他看到了那些过往?

    “你……休息吧。”她强控着自己的情绪,抖着手抚了抚他的脸颊,一到太阳穴,温度就陡然高了上去,颧骨上两团潮红。杜文发青的嘴唇哆嗦着,又似在现实里,又似在梦境里:“思静……我过得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好……”

    “你好好休息。”她说,手不自觉地捂着小肚子,“烧退了,就好了;这些乱梦,就没有了……”

    不知是否出于臆想,她有些作呕——就算是孕早期,也不该这么快就有作呕的感觉。

    杜文见她好像要离开,面孔又变得惊惶——刚刚还和她分析奏折里“言下之意”的这个人,突然没有了理智和勇气,变得虚弱无助,带着哭腔拉住她的手:“别走!”

    翟思静残存的勇气让她没有甩开他的手。杜文也渐渐安静下来,好半天才说:“我梦见我们有了一个孩子。你说,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翟思静缓缓点点头:“大概是吧。”

    “我做的孽,也是自己偿还。”他又说。

    翟思静沉默着,不想应答,也无法应答。

    军医按点来给杜文诊脉换药。这时候,烧又退了些,他人也清醒多了,倚着引枕默默然不说话。脉象一如既往,没有变好,也没有更糟;伤口倒是好了很多,重新结的痂边缘干净,没有再生脓血。

    “还是用药酒,天天换药擦洗,不能疏忽。”军医自然而然地对翟思静说,好像那已经成了她的活儿。

    杜文却问:“这药酒里有什么成分?”

    军医报了一串儿药名,杜文听不懂,不耐烦,又问:“你只说这些药有没有对妇人家不好的?有没有妨碍怀孕的?”

    军医笑道:“这个没有,大汗放心。”突然也明白过来,“嗖”地一下,目光朝翟思静望过来。

    翟思静阻止他都来不及,只能说:“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来给大汗用药酒擦洗。”

    军医说:“娘娘还未曾确认吧?臣虽主攻大方脉和伤科,妇产也略懂些。喜脉这样的寻常脉象,一般是不会诊错的。”

    翟思静咬牙切齿想:杜文给你发了两份俸禄了么?要你献慇勤?!

    杜文在后头催:“对呀,诊诊脉又不疼。手伸出来吧。”好像这会儿他又有精神了。

    那军医也像个真的似的,从药箱里取出个脉枕,又小心翼翼拿块丝绢,说:“娘娘请。”

    翟思静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把手放上脉枕,见那军医还给她搭上一块丝绢,才把手指分别按在她尺关寸关,细细谛听了半日,终于笑道:“恭喜娘娘!”

    翟思静垮着脸,一点笑不出来,一点喜悦的感觉都没有。

    杜文倒说:“怎么不恭喜朕?!”

    军医急忙又给他叩首:“恭喜大汗!贺喜大汗!”

    杜文说:“赏!”

    他的宦官都在帐外候着,翟思静不听他吩咐,半天不动弹。

    皇帝吩咐了“赏”,但是没人去拿赏赐的东西。

    尴尬的气氛弥漫开来,那个夹在中间的军医最难堪了,咧嘴强笑了一下:“娘娘怀娠,臣又没功劳,怎么敢受大汗的赏?”

    杜文不由一笑:“朕的后妃怀孕,你能有什么功劳?能出什么力?荒唐了!不赏了!以后好好伺候,将功补过,再赏你吧。出去后对谁都别说,管不住舌头,就别要脑袋了。”

    军医一叠连声的“是是是”,躬身赶紧离开这尴尬的地方。

    杜文闲闲对翟思静说:“这总是好事嘛,你别一副大家伙儿欠了你钱的样子。这是我亲生的,我自然会好好爱惜。若是我挺不过这一关,这也是我唯一的后嗣——你难道真的那么狠心,连为我留个后都不愿意?”

    他那棱角分明的嘴撅起来,看着圆咕噜嘟的。

    翟思静终于说:“我没准备好。”

    原以为他必然要质问:“要准备啥呀!”

    但是他笑了笑说:“人嘛,就是被命运推着走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翟思静只能撇了撇嘴,表示对他这句话的默认。然后看他清醒了这么会儿,眼睛又开始发蒙了,说:“赶紧吃点东西,别把身子拖垮了。”

    去给他拿装热粥的提盒。

    他在她背后说:“你也要多吃点。你不晓得,我有多盼着一个孩子!等他生出来——”

    已经开始臆想未来了。

    “就叫……”他说的自然而然的似的,“就叫长越吧。”

    翟思静端着提盒,猛地转过身,见了鬼一样看着他,眼珠子都不动了。

    杜文笑道:“挺好的,这名字。”

    那个漫长的梦里当然出现过这个名字,是她的儿子,但是是和乌翰生的。

    翟思静好半天才问:“你说什么?”

    他目光沉沉:“这名字……你不喜欢?”

    笑了笑又说:“换一种方式,疼爱他一辈子。”

    翟思静把肉粥放在食案上,端到他面前,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说:“我看你今天精神不错,你自己吃吧。我要……要出去吹吹风。”

    他没有反对,只说:“别着凉。”努努嘴指着屏风上挂着的厚实狐肷斗篷。

    翟思静披上斗篷,不敢再看他,打开门走到了外头的风雪里。

    这日下大雪了,她不由自主就小心起来,挑着未被踩过的积雪,免得结了冰的地方会容易滑到。唱傩的篝火还熊熊地燃着,好像丝毫没有为这漫天鹅毛般的雪花而影响。

    傩师们唱跳累了,摘了面具在一旁的帐篷里用餐,身上裹着可笑的五彩袍子,硕大的珠串垂挂在胸前背后,只摘掉妖神面具的一张脸还是普通人的模样,吃起饭来狼吞虎咽的,更是一点“仙风道骨”都没有了。

    翟思静披着斗篷,远远地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才信步过去,摆出笑脸,用不大娴熟的鲜卑语问道:“饭食可还满意?”

    她和闾妃一起出现过,几个傩师当然认识她。急忙站起身,双手交握在胸前给她行礼,“叽里咕噜”飞快地说了一串鲜卑话。

    翟思静歉意地说:“抱歉了,我是汉人,鲜卑语学得还不大好,各位能不能说慢一点?”

    傩师们憨然一笑,重新慢慢地、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咱们是问,娘娘这会儿来这里,是不是想问什么?”

    这些人倒也有些灵通之处,哪怕不是法术的灵通,做人也是挺机灵的。

    翟思静问道:“大汗时好时坏的,我心里担忧。听说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想来请教请教。”

    几个傩师憨憨地摇头:“娘娘恕罪了,火神爷的神谕向来是点到即止。我们纵使想知道得更多些也没有法子。娘娘这个问题,太妃娘娘也问过,而且问过好多遍,可惜咱们在火焰里都看不出端倪。”

    翟思静想了想问:“我上回在火里看到一个人影,但不知是谁。这是火神的指示吗?”

    几个傩师连连点头:“可不是!”

    “那个人怎么在火里呢?”

    这个问题众人只有摇头的份儿,半日后才有一个须发皆白的沉吟了一下说:“火神看透三界苦,所以将三界苦谛幻化在火焰之中,意在警醒世人。娘娘若够虔心,我们有默诵的咒语,在火神前默诵九遍,或许火神会有显灵。”

    翟思静坐在温暖的火焰前,可惜并没有得到火神的显灵。那个绰绰的影子,好像再也不会出现了。她胸前被炙烤得滚热,背后又被北风吹得寒飕飕的,想着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生命存在着,先时的别扭早就被此刻的蜜意替代了,赶紧起身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到御幄里头,她才发现自己的斗篷上都落满了雪花,进屋子就化作一颗颗晶莹的水珠。犹恐杜文要责骂她,只能在角落里小心地先掸了掸,才悄悄进到他们起卧的屏风后面。

    但是杜文又睡着了,面前的食案还原样摆着,粥只动了一点点。摸摸他的额角,又是烫的。

    翟思静叹口气,也不愿再想在傩师那里旁敲侧击来的各种奇怪的巫术。而是收拾了食案,洗漱解衣就寝。

    他的被窝里暖融融的,浑身发冷的翟思静忍不住就靠近了一点,更靠近了一点,偷偷把冷冰冰的胳膊靠着他的胳膊,把冻得发疼的双脚贴着他的腿。他被冰到了,也没有哼哼,好像很适意似的,反过来蹭了她两下。翟思静心里泛着温柔,干脆把脸也埋到他的颈窝里,几乎是把自己裹在他怀抱里睡。她取暖,而他取凉,各取所需,各得其所。

    第 84 章

    杜文浑身都燃烧着:冠冕、头发、须眉、衣衫……还有手中一条胭脂色的、绣满海棠花的半旧披帛。他张嘴好像要说话, 但听不到声音, 好像有痛楚的表情, 但表情很快被焦枯的皮肤湮没掉了……

    翟思静伸手去拉他,但是怎么都够不着, 那火烫的感觉渐渐消失了,随着他的身体灰飞烟灭。

    她好像听见他在发出最后的喟叹:“我宁愿从来没有拥有过她,也不愿她过得那么苦……”

    “杜文!杜文!”她也在呐喊,“我也有错!我也有错!”但是喊得再用力,也听不见自己发出的声音,让人深感绝望。

    她突地惊醒了,浑身不能动,只有眼睛可以睁开, 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怦怦”地不断撞击着胸腔壁,好像要从她肋骨间撞出来。

    屋角一如既往点着昏暗的灯烛, 使得翟思静可以清晰地看见对面人的脸。他好像也是在同时睁开了眼睛, 眼睛里也是挥不去的惊诧与忧惧。

    “杜文……”她头一次像个孩子一样扑到他的怀里, 手抓着他的衣服,指尖可以明晰地感受到他皮肤暖暖的质感, 那颗怦怦跳的心脏才慢慢平息下来。

    杜文吻了吻她的顶心, 问:“你也做噩梦了?”

    翟思静委屈地在他怀抱里点点头。

    杜文说:“我也是呢!你梦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了?”

    翟思静犹豫了一下,想想不过是个梦, 于是说道:“我梦见你在一片火里,浑身都被点着了。我害怕极了。”

    杜文说:“我梦见你在一片碧汪汪的水里, 一点点地往下沉,随我怎么哭着喊你,你都不肯理我。我也害怕极了。”

    翟思静怔着,好半天抬眼看他:“你梦见……我在水里?”

    “你在跟我讲,求求来世吧。”杜文的手也在她身上游走,但不是以往那种充满情.欲的游走,而是像在确认她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一般。

    这话她说过。

    翟思静有些了悟,又有些心慌。此刻藉着沉沉的黑夜,她鼓起勇气问:“你今天白天为什么说,给我们的孩子取名叫‘长越’?你不是……”

    “我不嫉妒他了。”杜文很自然地说。

    “你……”翟思静小心发问,“你也梦见他了?”

    杜文点点头,人仿佛还在恍然:“我还梦见好多好多事,像一生那么漫长。比如说自己坐在火里,我也梦见了。”他“噗嗤”一笑:“据说***可以换得他人重生。想想简直是讲故事一样,大概白天唱傩的声音叫我想起小时候我阿娘和引教嬷嬷给我讲的鲜卑人的古老传说。现在想想,其实也不过是做梦。”

    他在拒绝承认梦境——像素来那么自负。但是那惶惑的神色又遮掩不住。

    翟思静默然了很久,想着那天傩师说的***以换得他人重生的法术,心里百味杂陈,不知是该恨上一世的他,还是感激他。她终于问道:“你的梦里,我一定很可恨的吧?”

    杜文定定地看着她:“梦是支离破碎的。但几乎总是你的影子,裹着海棠花的披帛,泪水涟涟的叫我看了心疼。”最后笑笑:“你怎么会可恨呢?我在梦里还是像现在这么喜欢你。只是……”

    他这会儿特别清醒,但是怎么努力都记不清这个长梦的全部。只是记得很多关于她的悲戚片段,让他恼恨梦中的那个自己。

    他记得她坐在乌翰的宫殿里,作宫妃打扮,肚子滚圆的,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记得他在北苑得意忘形,以她身边的婴孩作为威胁,褪掉了她烟粉色的长裾和胭脂色的中单,在她的泪水里兴奋地掠夺她皓白的躯体。

    他记得他把她强控在床榻上,一句又一句地哄着她,而哄得不耐烦了,便摸出一盒油膏涂上,不顾她的疼痛进入她的身体。

    他记得她在对他捶胸顿足,对他说长越谋叛,她才是主谋,因为她要靠儿子来逃离他。

    梦中所看到的那个壮年的他惊怒之下对她挥鞭,想她闭嘴,也是对她撒气。

    梦中的杜文像个旁观者,看着自己毫不容情地按着翟思静的脖子,那根黑油鞭子在她身上抽打出一道道血痕,看着他爱在骨子里的女人在皮鞭的肆虐下蜷缩、尖叫、哀哭、血泪淋淋,却偏偏不向他折服。

    他想阻止那个他,但是自己好像一个无形的人,发不出声,伸出去的手完全是看不见的。

    他很诧异,噩梦中的那个他怎么会那么狠毒,那么任性,那么无情?他明明也把翟思静当做珍宝一般疼惜宠爱,却在极欲和急怒时对她犯下这样可怖的错?

    那应该不是他吧?

    又或者,这些,大概都只有作为旁观者的时候,才能看清楚?

    “思静,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他执拗地这样告诉她,“从前种种,今后种种,都只是幻梦里的。我现在有孩子了,我只想好好做一个阿爷。”

    从前种种,今后种种,当做幻梦也未尝不好。

    翟思静想着,觉得此刻难得糊涂,水至清则无鱼。刨根问底并没有意义,徒增两人之间的猜疑,于是在他怀里点点头:“你若能爱孩子,自然是个好阿爷。”

    杜文很认真地说:“但是,尿布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洗啊。”

    翟思静给他逗笑了:“你肯没事不打孩子,我就阿弥陀佛了。谁要你洗尿布来?”

    杜文抓着她的手在唇边吻了一下,又伸手摸她的肚子,肚子现在还是平平的,一点迹象都没有,但是,里面确实孕育他们的孩子。他不由笑了起来——与噩梦相比,现世真是幸福极了。

    翟思静被他笑得心里也暖起来,摸摸他的脸颊说:“傻瓜。”顺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刚刚没有发现什么,现在陡然觉察,他的额头温度正常了。再摸摸他的手心,他的腋下,他的脖颈……温度也正常了!

    翟思静没敢太早高兴。

    第二天天亮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摸他的额角。她的手心在被窝里捂暖了,所以就感觉他的额头凉浸浸的。再解开他的衣服看伤,伤口痂皮也收干着,一点脓都看不见。

    杜文笑道:“干嘛吃完我豆腐又脱我衣服?不是说军医不让那啥?”

    翟思静笑着啐了他一口,说:“别大意,过一个时辰再看!”

    杜文说:“还要看?我的裤子要不要脱了一起看看?”

    “呸!”翟思静心里激动,顺嘴就骂他而不用担忧忌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一个时辰那么久……”杜文没受伤的右手把她腰一揽,“不能白度过了。”手就伸她裤腰里去了。

    一个要节欲,一个在怀孕。但是不妨碍这类手眼上的把戏也能够使彼此美妙得飘然欲仙。

    最后还是翟思静先挣扎起身:“我天天都是天明即起的,再在被窝里待久了惹人怀疑。”然后探他额头的时候惊喜地发现果然没有再烧,对他说:“我叫军医来给你诊脉。”

    “嗯。”杜文说话清清楚楚的,“但是消息先不要往外透。”

    “太妃可一直担心得要命,又不敢在人前哭……”

    杜文说:“尤其要瞒着她。”

    翟思静无语了。想着皇家里那些寡淡的亲情,杜文的性子又是一旦有了怀疑,务必再三试探才肯罢休的,她也改变不了他。

    军医诊脉也是好消息,他认真搭了好半天,才说:“脉象平稳多了!若是三天内不再犯,大汗这一劫就算是过了。身体犹虚弱,这几天要好好调养起来。”

    杜文点了点头,吩咐了军医不得把他病好的消息外传。等军医离开了,对翟思静说:“这两日送到这里的奏折,全部要搬过来给我过目——你不要亲自搬,叫小宦官做体力活儿去。然后,抽空你召见一下翟量,朕有话要吩咐他。”

    翟思静眨巴着眼睛。杜文笑道:“我知道这一举动会叫人猜忌你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过别怕,我能护着你的。这点子风险,你敢不敢冒?”

    由她吩咐小宦官搬奏折看,由她吩咐召见她堂兄翟量,以闾妃的手眼通天程度,大概首先就会怀疑翟思静和她自己一样,想把权力抓在手上。但是翟思静更担心的是另一件:“杜文,为你做事,我是愿意的。但是你叫我堂兄做什么呢?”

    他若梦见前世了,其实她还是有些担忧的,毕竟前世的翟家是对不起他的。

    杜文笑道:“我想用翟家的人进入朝枢,他也得立点功才行啊!不然别人不腹诽这都是靠后宫女人的裙带?”

    笑得坏坏的,就去拉翟思静的裙带,动作又开始敏捷起来。

    翟思静身子急忙一闪,他捞着她裙子上的蜚襳(装饰的裙带),被带着身子一仄,然后“哎哟哎哟”叫了两声,表情痛苦捂着受伤的左肩。

    “怎么了?牵到伤口了?”翟思静担心他,赶紧上前查看他是不是碰着伤了。

    这坏家伙却伸右手把她腰一抱,伸头在她嘴唇上偷了一香,笑着说:“是呢是呢!疼死我了!快给我止疼。”

    戏演得好“逼真”!

    “杀千刀的!”翟思静不由骂他,又不敢真的挣扎了弄痛他。被他箍在怀里,只能任他轻薄。

    唇吻相凑,感觉还是那么美好。与他额角相碰,他的额温已经正常了,叫人感激上苍的垂怜。耳鬓厮磨,感受他皮肤的光洁紧致和蓬勃的胡茬儿扎在脸蛋上痒痒的滋味儿。

    亲密了一阵,翟思静捧着他的脸,胸腔里发出深沉的喟叹:“火神的咒语,还是有用的哈……昨儿我虔心念了九遍,当时什么奇迹都没有发生,正在失望,没成想今日你就好了。”

    杜文对她一笑:“子不语怪力乱神。”

    但一会儿又说:“有用大概是有用。只是特别讲究一个虔诚。”

    所以***求得爱人的来生,必须是亲身浴火。

    所以求乞火神的灵验,也须得是她真心实意才有效,绝不能是虚与委蛇。

    杜文裹着寝衣,窝在帐篷里看了半天折子。中途还以翟思静的名义,悄悄召见了翟量,两个人在里头密商了很久,翟思静自觉地出去,又去看了半天唱傩的大戏,在疯狂的铃鼓声和歌哭声里,她对着熊熊火光再一次向火神发愿:求火神不要收走这个奇迹,重来的这一生,她愿意摒绝前世,重新开始和杜文好好走完。

    第二天,闾妃神色紧张地到了御幄看望儿子。

    翟思静先听见军医在外头和闾妃汇报:“太妃娘娘,大汗这几日烧退了,但是伤口发黑,又添了吐泻的症状。就怕是……就怕是……”

    就怕是伤势已重,体温骤减,肠胃不谐,就要进入弥留了。

    闾妃在外头失声而哭。

    翟思静诧异地望了杜文一眼。杜文闭着眼睛摇摇头,突然伸手在她臀上使劲拧了一把,疼得她眼泪都要下来了。

    还没来得及质问,闾妃在外头敲门,哽咽着说:“开开门,我要进来看看杜文。”

    翟思静只能恨恨地瞪他一眼,自己揉了两下,要紧先去开门了。

    闾妃一下就见到她目中带着泪花、睫毛湿湿的模样。做母亲的简直心碎,捂着嘴无声啜泣,又恐哭出来叫外头其他人看见起疑,闪身进了门。那军医犹在外头喋喋:“太妃小心,吐泻的症状有传染之势,里头翟娘娘,还有经常伺候大汗的几个小宦官,都有同样的症状了。”

    翟思静不知杜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那军医信口胡说八道,也不敢拆他的谎,只能点点头说:“军医说,这个天气应当不是瘟疫,但箭伤带脏,就怕感染。太妃多小心些总不是坏事。”

    闾妃便没有近前,看着她的独子沉沉地躺在那里,呼吸轻而促,脸色煞白,肩头的痂皮狰狞地露着,周围果然紫黑紫黑的一片。她有泪如倾,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第 85 章

    “太妃别急。”翟思静都看得不忍, 扶着闾妃劝道, “也未必到最坏的时候, 再等等看吧。”

    闾妃不易察觉地一闪身,似是唯恐翟思静身上会沾染到感染人的脏东西。她想了想说:“如今说不得只能回程了。这两日先收拾东西, 做拔营的准备,三日后精锐部队先护着杜文走,其他队伍散在四周护卫——草原上地方大,又没有城池补给,若是被包抄,就会是很麻烦的事。”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过燕然山后驻扎瑙云城,到时候还要安定军心、民心,不能闹出乱子来。”

    论起军政, 翟思静完全不如闾妃。此刻暗想:杜文说得也不错。在北燕这样的鲜卑族建立的国家里,汉人的那一套果然不完全适用,遇到草原上这样的情景, 只有闾妃那样的才能活下去, 而自己才是百无一用的。

    她只能称是, 手不自觉地交握在小肚子上。

    闾妃看了她的手一眼,又打量了她的神色, 问道:“你……身子还好吧?”

    翟思静不由有些慌乱, 她从小受的教育是“忠实不欺”,撒谎都不太会撒, 只能说:“挺好的。”

    闾妃又看了她两眼,突然绽出一点笑意:“若是月事不谐, 要及时请这里的军医诊脉。”

    亲孙子和抱别人的,当然是不一样的!

    闾妃抹尽泪痕,又向翟思静要了脂粉,细细把那点印子都遮住了,才叹口气,重新昂然地出了帐门。

    翟思静在门口恭送,直到看见闾妃走远了,才吁口气回来,小心闩好门,上前就把杜文捶了一顿。

    杜文几乎要笑出声儿来,讨饶道:“姊姊,你顾念我是个病人罢!”

    “就是太顾念你了!”翟思静在他胳膊上用力拧,“哪有你这么欺负人的?装重病,就要拿我使苦肉计吗?”

    “情急,来不及通知你。”杜文嬉皮笑脸给她揉,“让我看看,掐青了没有?”

    翟思静伸手把他的手打开,然后问:“至于这么骗你亲娘嘛?”

    杜文正色道:“我不骗她,下一步没法行事。毕竟,若是明目张胆和她收权,会坏了我们母子的关系。”

    原来是要收权。

    翟思静又是自愧不如,说:“真不懂你们这些人心里的弯弯绕!”

    杜文笑道:“不懂没关系啊,我不是就喜欢你贤良淑德让我放心嘛?知道自己这上面不灵,就藏藏拙,不然——”

    就像上一世一样,她想着和他玩心计,背着他扶持长越扯起叛旗,结果他一击反制,两个人的矛盾也再不可调和。

    可是,他天天生活在尔虞我诈的环境里,骨子里是厌恶尔虞我诈的。

    他还是喜欢翟思静这样的美而惠,她的聪明才智在烹饪烹茶上,在裁衣刺绣上,在读书写字上,在绘画配色上,在声律歌吟上,甚至在秋千上裙摆翻飞、笑容可掬的仪态上。

    他心中的神女应该是生活在姑射山上一样,冰清玉洁,从表到里都是清爽透明的,所有尔虞我诈会带来的狡黠之态、阴暗之色,都不会出现在她的脸上——也希望永远不要出现在她的脸上。

    他拉着翟思静的手,凝视着她,叹口气说:“思静,我唯只希望你信我:我在一天,就好好护着你一天。”

    第二天,翟思静出帐门就看见到处是卷帐篷外毡子的、收帐篷骨架的、搬箱子理包袱的。她回身到御幄里问杜文:“我们也收拾收拾吧?”

    “不急。”杜文说,“我不打算走呢。”

    “那你怎么才能留下来而不让太妃生疑?”翟思静问。

    “继续装病呗。”杜文闲闲说,伸手指指着她妆台的位置,支使她,“哎,去把你的妆奁盒子拿过来。”

    “干嘛?”

    杜文说:“上次用了你的胭脂水粉和眉黛,汉人的这些玩意儿都不错,细腻好用易于配色,还看不出化了妆。”

    翟思静一时没听懂:他不是最瞧不起南朝士大夫中流行的傅粉儿郎?怎么如今也要用她的胭脂水粉?

    她把妆奁捧过来,看他到底想干嘛。只见杜文磨了眉黛,又调和了胭脂,配成一种紫不紫、灰不灰的难看颜色,然后拿了她的小眉笔沾上颜色,涂在伤口的周围,伤口周边已经快要脱痂的粉红色皮肤,顿时给他画成了紫黑色。

    估计他上次那煞白的脸、发紫的嘴唇,也是这么炮制出来的。

    翟思静目瞪口呆,心想这个人的聪明才智怎么都不拘一格用在这些地方了?

    转眼,杜文又把自己打扮成气色极差的样子,恹恹地躺在那儿,露出紫黑紫黑的左肩伤痕。然后说:“我阿娘来了,你就哭,说我如今不行了,路上颠簸只怕即时送命,还多了个累赘。”

    翟思静想着他的模样儿都是拿她的胭脂水粉化妆得来的,就遏不住笑意,“吭哧吭哧”已经憋得很辛苦了,她老老实实摇摇头:“我实在哭不出来。”然后看看他煞白的脸,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儿来。

    杜文气恼地说:“你笑什么?!过来!”

    翟思静不肯:“不行!你又要拧我!你手劲大不觉得重,我可实在太疼了。”

    杜文想想梦中见自己拿鞭子抽她一幕,作为旁观者,确实心疼的不行;但梦中那个气急了的自己,好像浑不觉得一个弱女子被打得遍身血迹会是如何的痛楚难耐。

    他以前不大会感同身受别人家的痛苦,而自己一场重伤重病之后,倒似长进了。所以此刻叹口气,放柔了声音说:“我阿娘现在又没来,我拧痛了你,你老早就哭完了也没有用——我又不傻。过来,我教教你怎么哭出来。”

    翟思静迁延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能不能笃信他,终于慢慢地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杜文揽住她的腰,就感觉她顿时一僵,好像很紧张,他说:“我说话算话的呀!”抚弄了她几下表示证明。

    然后说:“其实要哭出来也很简单,想着那些伤心的事,多酝酿一会儿就哭出来了。先试一下。”

    伤心的往事简直太多了!尤其是上一世,几乎件件都是伤心事,刚刚重生归来时,翟思静几乎夜夜在被窝里想到这些事,就会哭得满枕潮湿。

    但是今天,她想着以往的伤心事,却会不知不觉联想到现在:他们终于解开了心结,他的要命的伤终于快要好了,他非但没有伤害她的孩子,反而现在他们有了自己的骨肉……

    她不觉间嘴角噙着笑,眉眼弯弯煞是动人。

    她不是笨人,可是政治人应有的做戏的能力,她也未免学得太差了!

    不过,这样动人的笑容,杜文又舍不得打断,于是静静地看她凝眸微笑的可爱样子,顿时也觉得岁月静好,只愿她能永远这样笑。

    突然,门外传来闾妃的声音:“咦,你们怎么没给大汗收拾东西?躲懒到这样,不怕我剁了你们的爪子?!”

    她大概是震怒了,声音尖锐极了。

    翟思静压低声音说:“糟了!太妃果然来了。”

    杜文亲亲她,安慰说:“不怕,就照刚才的话说。快,想想伤心的事。”

    刚才想了就没用,现在一紧张,更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翟思静狠狠心说:“你还是拧我一把吧……”

    杜文差点要笑,听见闾妃在外头发作了一番后又开始敲门:“开开门,我来瞧瞧大汗。”

    确实不宜拖延,他悄声说:“那你忍一忍啊。”伸手在她臀上寻了块丰满的肉肉,开开心心拧了一把。

    翟思静差点疼哭出声,心说这狠心贼还真下得了黑手!

    眼泪是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在脸上留下两道印子,而且缓了一会儿才敢动弹,边在心里骂那个杀千刀的,边慢慢前去开门。

    于是闾妃正对着翟思静满是泪痕的脸,自然是心惊胆战,在门口张了张里面的儿子,问道:“杜文今天如何了?”

    “还……还不大好。”翟思静硬着头皮撒谎,“军医说,伤口容易震裂,实在不宜路途颠簸。”

    “那可怎么好?”闾妃怕人多眼杂,进门说道,“大汗重病的消息到处在传,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若是传到忽律或乌翰那里,他们只消派兵前来攻打我们,没有杜文指挥,军心易散,到时候人再多也不堪一击。不行,无论如何,我要带杜文走!”

    “可是——”翟思静抗声道,“大汗在这里躺着将养,这两日烧已经退了些,我无论如何还有个希望;若是在路上他有个三长两短……”她突然就悲从中来,也不用想那些悲怆的往事,自然两行泪下:“我也不想活了!”

    闾妃本来还想逼着她走,可突然见这女郎奔涌而出的泪水,威胁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她左右看看,最后下定决心一般说:“无论如何,我得先走。不是我不疼爱儿子,而是若是一大家子全在这里守着,有个万一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覆巢之下,也是无完卵的。”

    她到瑙云城,还可以立新皇帝。手中有个皇帝,再有兵马,总可以保全杜文的私人和闾氏的地位。

    理智地想,闾妃虽然凉薄,算计得不错。

    翟思静只能点点头,而后想着人家做亲娘的都做得出,她现在严格地说还没名没分的,又有什么做不出的?

    翟思静说:“大汗这里,人手也不能缺,若是柔然汗真的想来入袭,也得有保护大汗的兵马。太妃您说是不是?”亮亮的眼睛毫无畏惧地看着闾妃,好像在说:这是你的亲儿子!

    之于闾妃,确实是权衡和考量:她带走的人越多,她在瑙云巩固权位的机会越大;但是这毕竟是亲儿子,留下的人手越多,儿子越安全。

    闾妃想了好半天,才说:“人并不是越多越好,一旦大雪封路,人是要吃粮的,多了闹哗变。留一半人给杜文,但是……谁能指挥呢?”

    杜文帐下有文有武,其实并不乏人才。但是狐疑镌刻在心里的人,永远不敢相信别人。

    翟思静道:“大汗有周公吐哺之量,愿意为他效忠效死的能臣并不少。太妃不妨问一问中军帐中谁愿意留下陪大汗。若是愿意,信人不疑,疑人不信,我愿意和大汗共担风险。”

    闾妃一时作声不得,对这娇娇弱弱的翟思静有刮目相看之感。

    此刻儿子还需要她照顾,纵使略生了点忌惮也一纵而逝,闾妃点点头说:“好吧。那杜文就拜托你了!”

    她唯恐自己染病,只敢远远地看了睡在榻上的儿子一眼,眼圈红了,用手绢捂着嘴说:“尽力保他没事,我日后重重谢你!”

    做母亲的这副心疼而无奈的模样,翟思静也觉得心酸,心道这小狼崽子骗起人来真不是个东西。

    等闾妃走了,翟思静才回到杜文身边,推推他右肩说:“太妃走了,你装得辛苦了。”

    杜文眼睛一睁,说:“你也装得辛苦了!”

    第 86 章

    大军撤退, 动静是轰轰烈烈。无数的毡包被卷起来、折起来, 堆放在牛车上, 几十万匹良马踏足在皑皑雪地上,随军的粮草更是堆得高高的。

    杜文在寝帐中, 依然关注着所有事情,而任用的耳目,除了身边的宦官,就是翟思静的堂兄翟量。

    太妃的队伍是先行的,杜文散穿着寝衣,在御幄中接见翟量:“前队已经走了?太妃看起来如何?”

    翟量还是有些往常的畏怯模样,说:“太妃昨日在中军帐中说,大汗还要观望柔然汗的动向, 不急着撤回,叫诸人协助,不得有疏忽怠慢的事出来。但是上辂车的时候, 太妃的眼眶是红的, 拿风帽遮着脸呢。”

    杜文不说话, 点点头,又问:“叫你递送出去的信息, 已经完成了吧?”

    翟量小心地点点头:“我在菟园水的柔然王庭反间的时候, 是有几个关系不错的柔然大臣,消息送过去了, 但是他们信不信,我也不知道……”

    “就是要这样信与不信之间的才好。”杜文笑道, “朕也教教你:他们若是不信,朕这条计策自然是放空了;可若是太信,真的用倾国之力来围困我,咱们这里倒又危险了;所以将信将疑的时候,忽律又起贪念,想打一场胜仗鼓舞鼓舞士气,扳回自己的面子,又怕血本无归,才会来点儿人,又来不了多少,想着捞点便宜最好,捞不到拉倒——忽律这个人啊,打了几次仗朕就熟悉他了!”

    果然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翟量膺服地在一旁点头,翟思静也觉着杜文能把北燕治理得那么好,确实是有能耐的人。

    杜文适意地啜了一口翟思静送过来的奶茶,又叫给翟量也倒了一杯,跷足笑道:“这一场打下来,燕然山归我不说,估计忽律的元气也要伤好几年。等下抢来的马匹和牛羊、骆驼,就在燕然山下划一块地放牧,再跟西凉皇帝要酒泉北的一片草场,设立军镇管辖;而代北到河套一片地方,可以耕牧并进,让归附朕的汉人也可以好好过日子。”

    翟量怔怔地听着,最后笑咧开嘴:“大汗圣明!”

    杜文得意地撇头看了翟思静一眼:“圣明谈不上,到底汉学修为还不够,还待有人教我。先做个英明主子,叫百姓安居乐业,叫我大燕国力强盛,叫南北东西的外敌都不敢来进犯。”

    翟量告退后,翟思静把喝完的奶茶杯子收走。

    杜文问:“你觉得我刚刚的策略怎么样?”

    翟思静笑道:“这些军政的东西,我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