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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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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出去,一路失魂落魄,回到伯府,钻进了自己的小屋里。中午虎伏做饭,祁垣闷闷地应了一声,也没起来吃。他什么心情都没有,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灾民救不救,当然要救。然而扬州知府也好,杭州知府也罢,都不是良善之辈,齐穆两家如今不仅仅是要捐钱纳银,更是两府的焦点,好一些是本地富商表率,坏一点,被要被杀鸡儆猴了。

    祁垣对家里始终有种不好的预感,如今这种预感,是因他最好的兄弟而起,他却连怪罪的理由都没法说。

    直到晚上,虎伏和柔柔从外面回来,带回来一封信。

    “国公府吴二送来的,刚才正好碰上,”虎伏把邮筒递过来。

    祁垣愣了下,手忙脚乱地接了过来。

    里面的信纸只有短短一截,似乎在途中匆匆写就,祁垣展开一看,却只有一句。

    “加餐饭,长相忆。”

    祁垣:“……”

    祁垣读书再不好,这六个字的出处还是知道的,鱼传尺素便是由此而来——独居的思妇收到丈夫托人送来的两条鲤鱼,鱼腹中有丈夫来信,“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祁垣的脸腾的一下便红透了。

    徐瑨是说自己是思妇,他是外出的丈夫?

    还是说这人只是谑言而已?

    虎伏见祁垣一下午怏怏不乐,这会儿突然又面红耳赤,还当他怎么了,忙关切的问:“少爷可是不舒服?”

    祁垣:“……”

    “没有没有,”祁垣挥手,把人都赶出去,突然又想起来,“等下,回来,那个谁,谁送信来的?”

    虎伏:“国公府的吴二小哥。”

    “唔,”祁垣不自在地咳了一下,“还有别的甚么话吗?”

    虎伏:“这就不知道了,吴二哥也没说,要么奴婢再去问问?”

    祁垣回神,知道以国公府的规矩,徐瑨若有口信少来,吴二肯定就亲自来见自己了。如此应该是没有,遂摆摆手:“不用了。”

    他把人赶出去,自己关上门,跑去书桌前写回信,然而铺纸磨墨地折腾许久,再提起笔,却又不知道该写点什么?也不知道徐瑨到登州了吗?路上怎么样?如果那边真的饿殍盈途,流逋载道……

    笔端有墨滴下,在纸上晕出大大的一团。

    祁垣把笔放下去,长叹一口气。算了,捐钱便捐钱吧,事已至此,只求齐府众人平安便是。至于方成和……

    祁垣心里叹一口气,知道此事于他并非没有坏处,操办斗香盛会的礼部官员受到牵连,太子本就疲于应付,方成和这么一上书,几乎把太子逼的死死的。旁人不说,方成和肯定把太子得罪狠了。

    不过由此来看,太子在朝中的形式……似乎不怎么乐观。

    这一夜,祁垣睡的很不安生,梦中一会儿是齐家老小被官吏所欺,齐齐下狱……一会儿是灾荒之地,野无遗禾,易子而食……再一会儿,梦中跳出两只大鲤鱼,徐徐而吟,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第二天一早,祁垣起床,带着两只乌青的眼袋,去了晚烟楼。

    门口已经有人在等着了,整个二楼都没有外人,婉君亲自在厢房门口候着,见他过来,遥遥一拜。

    祁垣没什么精神,冲她作了个揖。

    “祁公子。”婉君却在他推门之际,拦了一下,欲言又止。

    祁垣猜出他是要为方成和说情,虽然知道方成和是无奈之举,当今局势,他只能做那个奸滑的恶人,但心里仍是不舒服。祁垣微微皱眉,侧身避开婉君的手,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齐府的老管家陈郡正在窗前等着,祁垣推门时,陈管家回身来看,顿时愣了。

    “祁公子……”陈管家的怔忡不过一瞬,随后很好的掩饰下去,对祁垣拱了拱手。

    祁垣也忙收敛心神,朝老管家作揖。

    “伯修兄已经来信说了。”祁垣请陈管家坐下,从桌上拿起茶叶罐,笑了笑,“此次劳烦陈老先生了。”

    “不敢,不敢,”陈管家笑呵呵道,“老朽不过是齐府的老下人罢了,二少爷觉得我办事还算稳当,尚未老眼昏花了,所以放我出来走动走动。”

    祁垣含笑看他,微微颔首。

    其实陈管家并非奴籍,他本是齐府的制香师傅,年轻起便有自己的茶庄田地。后来祁垣的祖父看他厚道聪敏,所以提他做了管家,这一做便是几十年。算起来,今年陈管家已是六十高龄,的确快老眼昏花了。

    六十岁的老人,若这次齐府的事情有什么意外……

    祁垣不敢多想,忙垂下眼,道:“我给您泡杯茶吧。”

    自前朝起,百姓们便都喝起了散茶,难得婉君姑娘这还有团茶。祁垣犹豫了一下,却弃而不取,转而拿起了另一罐散茶,换了一套素瓷茶杯,温杯,取茶,随后以茉莉拌茶叶,用旋滚水冲泡开来。

    陈管家笑呵呵道:“龙山瑞草,日铸雪芽,果然名不虚传。祁公子也爱品茶之道?”

    祁垣面不改色:“略知一二而已。”

    “怪不得,我家小少爷整日念叨,说祁公子乃其知音好友,说老朽一定会喜欢。”陈管家笑了笑,神色隐隐有些骄傲,“我家小少爷就好喝茶,爱喝酒,游湖逛街,逗狗捉兔,好玩的好耍的,他都乐意学学。许多寻常事情,偏他就能看出好来,但凡他喜欢的东西,又无有不精……”

    祁垣听地怔怔,眼眶一酸。

    以前在齐府的时候,老管家没少念叨他。没想到如今在旁人面前,老人家提起他竟是满脸慈爱,仿佛那些不务正业的事情多值得骄傲似的。

    陈管家见他转开头,还以为自己说多了,连忙告罪了一声,又笑呵呵道:“人老了,话就多。祁公子跟我家小少爷又有那么几分相似,所以老头子就絮叨了。”

    祁垣一听他主动提起二人相似的事情,便知道老管家没多想,心里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祁垣忙笑着安慰:“是您老让我想起了族中长辈了而已。”

    陈管家愣了下,惊骇地抖了抖眉毛。

    祁垣苦笑不得,忙解释:“他老人家还健在呢,只是在外地做官,好多年没见了。”

    陈管家一听健在,这才放心的呵呵笑了起来。

    随船带来的东西都放在了晚安楼的仓房之内,婉君姑娘拿了钥匙,带二人开了仓房的门,祁垣一一对着单子清点后,婉君便把钥匙给了他。

    “小少爷说,若祁公子想要另置房所,可以跟老头子说。”陈管家又带着祁垣去另一边。

    祁垣点头:“我正有此意,不过我银子还够,不用麻烦你们。”

    说话家俩人到了一处草棚下,祁垣往里一看,顿时傻眼了。

    草棚下面,赫然用毡布盖着一个巨大木床!木床里便是碾槽!

    这大碾槽是用来粉碎香料的,祁垣找了许多日,连通州都去过了,愣是没看到这种东西,所以这些天一直手作,手心都磨起泡了。他惊地说不出话来,奔过去摸了摸,再看旁边,连粗细矬刀、捣臼、筛子之类的精细工具都有了。

    祁垣简直激动地想哭,他把香铺旁边的院子租了下来,如今两间作坊已经修好,却迟迟没找到合适的工具。现在简直是瞌睡便有人送枕头,这些大家伙往院子里一放,只需几个打下手的,铺子随时可以铺满货!待要作坊运转起来,别说这一个铺子,再来五个六个,也绰绰有余。

    祁垣红着眼,跟闻着肉味的恶狗似的,绕着木床一圈一圈的转,恨不得立刻就拉回去。

    老管家看着好笑,解释道:“正巧老铺子里有套用下来的,小少爷跟老爷一商量,便给祁公子带过来了。至于这买料的去处,常来京城的香户我倒认识一个,是我本家的,叫陈元吉,广东番禺县人,十分忠厚老实。老头子已经写了信去,待他来日入京之后,自会来拜见祁公子。”

    祁垣话都不会说了,只一个劲地“谢”个不停。

    二人看完货,婉君已经摆好了酒,陈管家却推却一番,就要回去。祁垣知道他主意很正,犹豫了一下,把老管家叫到旁处,将朝廷要让参加斗香盛会的商户捐银之事告诉了管家。

    陈管家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

    “如今往扬州递消息,最快几日能到?”祁垣昨天已经震惊过了,这会儿反倒沉静下来,“估计太子临时领命,也要筹划一番才好办,但也不会等到斗香结束,那样大家都跑了……最多,最多也就三五日的功夫,容我们考虑了。”

    陈管家的脸色十分难看,眉头紧紧皱到了一块。

    祁垣看他这样,心里反而踏实了一些。齐府虽是扬州一富,但因为没有在朝为官的族人撑腰,所以这些年并非顺风顺水。老管家是经历过事的,祁垣原本担心管家防备自己,处处避嫌,遇事也强装镇定,那样自己有心也无处使力了。‘

    现在看来,老管家没有拿自己当外人。

    “捐银好说,”许久后,陈管家思索道,“江南洪涝之时,山东也是捐过粮的,如今那边有难,我们捐银也是应当。只是,这个银子怎么个捐法,捐多少,不大好办。现在寄信回去,哪怕是找专人快船,来回最快也要十日。若是途中遇到逆风,又或无法行船,更是要拖延。”

    祁垣点头:“我也是担心如此。所以想找老先生商量,早有个对策。”

    陈管家嗯了一声:“再者,祁公子或有不知,扬州知府与我家老爷不甚和睦,所以……”

    “我听伯修兄说起过,”祁垣正纳闷这个,“是因为伯修兄落水一事吗?扬州不是还有个周同知?”

    陈管家摇了摇头:“今年吏部大考,周老爷已经使了银子,约莫明年便要升调为京官了。至于知府大人……实不相瞒,知府曾想将女儿下嫁给我家小少爷,所以遣了官媒,来寻老爷……”

    祁垣:“!!!”

    知府的女儿?知府的女儿最小的都要比自己大五六岁!这什么秦晋之好?分明是看上他们齐府的银子了!

    祁垣都不知道自己还曾被说过亲,当即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目瞪口呆地看着管家。

    “你们家少爷……”祁垣咽了口水,忍不住问,“去给他说亲的人多吗?”

    “很多,我们家少爷长的好,脾气也好,人见人爱,还不到十岁就有人想去结亲了,都被老夫人给推了。”陈管家说到这,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夫人说,让小少爷找个自己喜欢的,管她高矮胖瘦,有钱没钱。”

    祁垣哭笑不得地捂了把脸,又有些心酸。

    “这样,陈伯。”祁垣不自觉改了称呼,想了想,商量道,“我有个想法,你看如何?”

    陈管家点头,认真地看着他。

    祁垣道:“捐银不怕,怕的是怕碰上恶官。所以……我们不如在京城,便把这银子捐了。”

    太子突然被要求督办此事,定然也是焦头烂额。国家大义人人都懂,但落在头上,却不是那么好解决的。祁垣只是担心扬州知府会拿齐府开刀,借此盘剥当地商户而已。如今既然有次机会,不如主动一些,主动将银子捐了。

    他们若当了表率,太子自然不会让人为难他们,否则便是赤|裸|裸的被人打脸了。扬州知府不会有这胆量。但这样一来,他们齐府虽是商户,却也成了太子一党了。

    除此之外,捐多少也是问题。捐的少了,不会引起太子注意。捐的多了,难免会让其他商户怨恨……

    这个提议不是不大胆,如今跟扬州商量定是来不及了。决定权在陈管家身上。

    “陈伯,如今只能靠你拿主意了。”祁垣道,“明日便是斗香盛会,若想按此计行事,您昨晚今晚给我答复。”

    他得想办法去筹银。

    陈管家闻言点头,却是后退一步,冲他深深一揖。

    半下午的时候,陈管家换了衣服,亲自去找了祁垣。

    “便依公子之言。”陈管家深深一礼,感激道,“我已派人速速回扬州报信,又用飞鸽送了两封,在老爷回信之前,一切便要仰仗公子周旋了。”

    祁垣忙把人扶起:“老伯言重了,是我分内之事。”

    他如今一共有两千两银子,陈管家随身只带了几百两。祁垣着人把管家送回客栈好生休息,思索半天,叹了口气。

    “虎伏,”祁垣把虎伏唤过来,半晌,叹了口气,“你去铺子一趟,去找方公子。就说……祁垣有事相求,请方公子到府上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息……

    (错字有点多,明天过来改一下)

    ☆、第 59 章

    虎伏带柔柔去请人, 祁垣坐不住,也出门去, 在胡同口站着。

    中秋才过去不久, 路边老槐的叶子已经掉光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老树愈发孤苦伶仃。

    祁垣想起国子监里的那几棵,他离开时,那些槐树正枝繁叶茂。都说家有古槐, 位列三台,监中遍植此树,怕也是勉励众学子将来成为国之栋梁,位列公卿。只是公卿之列, 又岂是那么好做的?

    现在他冷静下来,知道筹款之事不能再怪方成和。数十万的灾民,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不管了。世上没那么多两全之策, 如今只能各自筹谋, 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夜色渐深,道路尽头终于出现一道人影, 祁垣在这头站着, 看着方成和脚步匆匆, 孤身而来, 心中说不出的感慨。他与方成和初见之日,也是夜幕时分,方成和执灯相送, 俩人从万佛寺出来,有说有笑,何等惬意。

    如今虽是各有难处,但心中也少不了淡淡怅惘。

    方成和渐渐走近,目色复杂地看他一眼:“虎伏姑娘说你一天没吃饭,去酒楼给你买吃的去了。”

    祁垣点点头,转身带人回了伯府。

    方成和便也不说话,俩人进了正房,祁垣将房门插上,转过身一撩袍裾就要行大拜之礼。

    方成和却早料到似的,抢先一步把他的胳膊架住了。

    “师弟。”方成和改了称呼,一字一顿道,“你若磕了这个头,我们便再无同门之谊了。”

    祁垣:“……”

    方成和从一开始对自己优待,便是因为俩人同是老太傅的得意门生。现在他们也没到翻脸闹掰的地步。

    “我并非怪你什么,”祁垣站直,想了想,还是道:“只是这次事关重大,若以同门之谊相求,我怕担不起。”

    方成和没说话,过了会儿突然问:“你跟扬州齐府什么关系?”

    祁垣反问:“你觉得呢?”

    方成和道:“我不知道。婉君说……让我自己来问你。”

    祁垣一愣,稍微一想便明白了。他曾让郑冕打听过扬州的事情,这次翻脸又是为了香户。方成和这么聪明的人怎会猜不到和齐府有关?但他能找到婉君那里,也是足够敏锐了。

    而且婉君早上也有开口替方成和说情的意思……此次方成和的上书请旨,对齐府有害无益,婉君反而要为方成和说情。祁垣面色微变,不知道这位名妓还能不能靠得住,但现在他没有别的帮手,如今求方成和帮忙,也不可能把齐府摘干净。

    “我所学的制香之法,都是扬州齐府的密方。”祁垣道,“当初我突然遭难,虽捡了一条命回来,但记忆全失,等于废人一个。若我只是平常人也就罢了,偏偏那会儿还身负盛名和众望,

    我自觉颜面无存,寻死过几次,后来偶尔机缘……得了齐府的赠书。”祁垣道,“如此,我也算有了一技之长。齐府于我,乃是再生之恩”

    祁垣当日醒来之后寻死觅活好几天,这个不是什么秘密。他既要解释清自己和齐府的关系,又不可能将换魂之事和盘托出,只能九分真一分假的讲故事了。

    少年神童才学尽失,自寻短见,这才符合大家的猜测。

    果然,方成和微微动容,神情软了下来:“怪不得你会懂制香。香方乃他们商户立业之本,齐家如此慷慨仗义,倒是令人惊叹。”

    “我怕家中祸事牵连齐府,所以一直想将此事瞒下。”祁垣知道方成和信了,适可而止,转而道,“方兄此次请旨是为受灾百姓,这无可厚非。但扬州知府与齐家家主早有嫌隙,只因齐家向来宽厚慈善,广交士绅,不好找借口泄愤罢了。如今朝廷下旨要齐府纳银,你觉得齐府会如何?”

    方成和一怔,皱了皱眉:“这等紧要关头,不太可能……”

    然而这话,他自己都说的十分勉强。朝廷只要银子,扬州缴上来的自然越多越好。如果扬州知府以抗旨不捐的罪名把齐家抄了,既能多缴银又能泄私愤,朝中还会有人帮一介商户翻案不成?

    祁垣看他表情,淡淡一笑:“灭门知府,破家县令方兄,这个可能,齐家老小可不敢赌。”

    方成和默然,半晌后叹了口气,“你是已经有主张了吧?”

    祁垣不再拐弯抹角,点了点头:“齐府若把银子捐给太子,或可免此一难。所以师弟有三求,一求方兄带我进入斗香大会,二求方兄透露,此次赈灾银最少要多少。三,祁垣想求方兄一幅画。”

    祁垣肃衣再拜,恳切道:“如此,祁垣感激不尽。”

    方成和定定地看着他,这次没有再扶。

    “我答应你便是。”方成和转开脸,低声道,“逢舟,幸好……你不会入朝为官。”

    当夜,祁垣让虎伏把买来的酒菜全送入方成和房中,又备好笔墨,热水,换洗的衣物,以及两个伺候的小厮。

    他自己去了耳房,和衣卧下,虎伏又来送饭,祁垣仍是没胃口,他还是硬吃了下去,不为别的,明天斗香盛会,自己也需要体力。

    正房的灯火彻夜未灭。

    隔日一早,方成和将晾晒一宿的画纸收起,交给祁垣。俩人都换上了新的衣衫,下人们已经备好了两辆车马,祁垣登上前面那辆。

    陈管家已经在里面等着了。祁垣把画交过去,又细细嘱咐了一遍。

    开门鼓远远响起,车夫扬鞭,两辆车齐齐朝披香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斗香大会写的太慢,明天争取一章发完

    ps:大家不要熬夜,为了身体考虑,让我们一起早睡吧(⊙o⊙)

    ☆、第 60 章

    这是祁垣第二次进入披香宫。因太子会来, 所以东园已经被兵卒层层护起,其余人只能由钱府正门进入, 先在后花园, 即西园内赏花斗香, 待传旨时再进入东园。

    这钱府却比祁垣想象的大的多。单是府门之外的石狮便足够气派,府门正对面的却也不是影壁,而是一排兵丁所住房屋。东西两侧也各有角门,女客们走西路, 沿途曲廊亭榭,风景最美。

    陈管家带着齐府的文书,验过之后经由东路进入,东路建筑精致紧凑, 不同房院放置着各种香料香器,供参加斗香之人取用。

    方成和是文人士子,因此验过木牌之后, 带着祁垣从中路入内。中路的各处房屋大殿都已被封, 但走廊屋舍都是楠木相隔,一看便知是极尽富丽之处。

    方成和走的很慢, 目光一一巡过这大殿各处, 神情有些复杂。祁垣也想到了原身的那句评价, 只是他不清楚这位钱将军是何人物, 所以并没多大感慨,唯独走过正殿,看到院中所植树的几株海棠后, 微微“咦”了一声。

    方成和回头看他。祁垣自觉失态,指了指那几株海棠,“没想到这里还有海棠树。”

    “海棠又为蜀客,意指漂泊在外的游子。”方成和道,“钱将军客居京城,所以在府中遍植此树,以慰思乡之情。”

    果然,从正殿往后,神殿,佛堂……直到后花园,竟是到处可见各种海棠,这规模堪比扬州齐府了。祁垣心中暗暗称奇,等进入后花园,远远嗅到各种奇香,他才渐渐回神。

    斗香原本是文人士子之间的风雅趣事。凡是斗香之人,各携名香,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块焚烧香品,嗅其味,看其形,再以此赋诗填词,写书作画,相互唱和。

    这种事情自然跟商户无关,祁垣之前也没接触过,但他知道礼部这次既然要办成当朝盛事,自然会有大手笔。然而即便有了各种猜测,当他进入西园之后,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

    明明是金秋时节,这西园之内却是群花锦簇,娇杏粉桃、傲菊艳李、青松翠柏,草木回环,竟分不出春秋之别,只觉满眼的锦云烂漫,蝶飞蜂舞。

    方成和也恍惚了,见身边的一株老松散着清幽香气,惊讶道:“这松树也会产香?”

    祁垣凑近一看,脸色顿时就变了。

    “这是熏陆香,”祁垣道,“大食国的东西,树木长在深山之中,当地人用斧头砍其树皮,凝出的树脂便是熏陆香。”

    方成和一愣:“这还是大食国的树?”

    祁垣摇头:“这是松树,熏陆的形状与古松相似,这是有人故意做出砍伤,将树脂粘上去,以假乱真罢了。”

    他说完一顿,再环视园中叠石流水,桃李杏荷,不由一顿。

    “这里不止这棵树,”祁垣指了指,“这些……全是假的。”

    方成和大吃一惊,凑近旁边的桃树端详半天,才发现这些花树果然都是假的。这花朵或用绢做,或用纸叠,极尽轻薄娇妍之态。又因各花之上有内侍擦涂上的香料,竟然以假乱真,果真招了满园子的蝴蝶和蜜蜂来。

    祁垣脸色几变,疾步走向远处的几株红梅树,果然,那梅花的花蕊中各点了一点香末,味道赫然是齐府的返魂梅!他又转身直奔荷池而去,然而这次却不用凑近,便已经分辨出来了。

    他卖的那笔芙蕖香丸,都用在这了。

    蔷薇水、雪兰香、胜茉莉香、荔枝香……不仅齐府的,各家的花香都在这了。

    祁垣看着荷池,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怪不得小蔡氏买来的返魂梅价格奇高,怪不得那小丫鬟口气那么大,他做多少芙蕖香丸都能高价收走。原来是被礼部的买去了。

    估计礼部官员是想闷声做大事,悄悄囤了这许多花香香料,不让别人猜出他们的意图来。可是这满园的香料,上万两的银子都打不住。朝廷又要香户捐钱,今天却又搞这排场。

    商户们对皇家之事不敢有异议,但齐府今天要当出头鸟,主动捐银……这简直是要找骂了。

    不远处有几名国子监的新举人疾步朝方成和走了过来。方成和本就有才,上书之后更成了众举子之首。祁垣远远看了一眼,便自己走开了。

    他知道这斗香盛会,一半的热闹便在这西园之上。这西园占地四十多亩地,要等大家都在其中魂牵梦绕了,太子才会出面,这样排场才足。

    天家气派,果真不同凡响。

    祁垣暗自冷笑一声,自顾自往池边一处僻静的水榭而去。然而他虽然长高不少,脸蛋却愈发显出原来粉雕玉琢的样子来,此时唇红齿白,双眸清凌凌的跟汪了水似的,才一入园便引去了不少目光。

    那些浮浪子弟见他只穿了一身玉色襕衫,还当他是谁家的小秀才或者扮成书童的男宠,此时个个意动,只觉这几分稚气几分风流的小公子太少见,因此你推我让地挨个过来搭讪,想问个名字,又或带到自己那边玩玩。

    祁垣起先诧异,等打发掉几个之后,也渐渐明白了过来。

    再看那些人虽还守礼,但眼神火热,祁垣猛地一愣,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徐瑨。

    这使得他愈发心烦意乱,整张脸都热了起来。这下也不愿往前去了,只往旁边拐道,走了几步,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

    然而心里却迟迟平静不下来,再一想,今日这些世家子弟都在园中寻欢作乐,徐瑨却在苦地办差,也不知此时他是在查案还是在救灾?路上有没有遇到匪寇?他只带了游骥一人,装了几块干粮,又有没有渴着饿着?

    祁垣越想越觉心急,恨不得立刻写封回信过去,好好问上一遍。又有些生气,这人写信回来,也不知道多写几句,那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自己是独守空房的思妇,他是出门的丈夫吗?

    ……不要脸。

    祁垣脸上一红,只觉今天这太阳也太足了一些。他揪着衣领,正要扇扇风,就听不远处的林子里,似乎有人低低呻||吟了一声。

    “好热……”那声音极为柔媚,竟听不出是男是女,祁垣直觉不对,支棱起耳朵,就听那人低低地唤了一声,“殿下……”

    “闭嘴——”另一人的声音却十分冷静,只沉声道,“你翻过身去,若再敢出声……自己去领罚。”

    祁垣听到有轻微的闷哼以及异样的撞击声传出,呼吸一窒,却不敢耽搁,瞄了眼周围暂无侍卫,飞快地矮身一溜,赶紧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也不许愿了,写多少更多少_(:з」∠)_

    早睡!一定要早睡!

    ☆、第 61 章

    太子领差历事, 如今又要主持大会,能出现在园中还让别人称一声殿下的, 恐怕没有别人了。

    祁垣轻手轻脚地快步跑开, 等回到园中时不觉吓出了一身冷汗。再看周围, 果然只有自己刚刚去的那处空寂无人,恐怕那边本来有人守着,刚才对方一时疏忽,又让自己凑了个巧。

    不过太子这么早便过来着实令人意外。祁垣怕自己不小心招了对方的眼, 这下老实了许多,也不再往别处去了,只在荷池附近晃悠,看着各处文人雅士提笔蘸墨, 写了小笺,挂在假花假树上应景。

    日头一点一点升起,直到正午, 却也不见太子传召。

    众人在园中都乏了, 因知道会有赐宴,所以每人仅带了一两名小厮带些香品以及替换的衣物, 如今只能各自找了亭楼歇脚, 饿着肚子继续等。

    这一等便又是一个时辰过去, 西园之中却始终没什么人, 连个传话的内侍都看不见。渐渐的,便有人忍不住嘀咕起来,小声讨论着今日到底还召不召见了, 这眼看着就要未时了,该不会太子没准备好,又或是忘了吧……

    更有胆大的,说起了二皇子最近办的几样差事,如何如何体面,如何如何周全,赫然有了比较之意。

    祁垣听的暗暗心惊,他却是知道太子就在园中的,这会儿见周围人闲言絮语不断,方成和又被几位国子监生众星捧月般围在假山叠石处,连忙快步走过去把方成和拉开,免得他也一时大意,惹了口祸。

    那几位监生见他过来,却都露出了鄙夷之色。

    祁垣扫了一眼便明白了。这些人都是修道堂里跟任彦交好的同窗,只不过此次乡试并未中举,渐渐又被任彦等人疏远了。

    今天这是又扭头来找方成和叙旧套近乎了。

    祁垣心里冷笑,知道这些同窗以前就瞧不起他,连招呼都懒得打,拉着方成和的胳膊就走。方成和见他主动来寻自己,自然二话不说就跟着走。

    那监生果真看不惯祁垣,在一旁冷声道:“祁公子,你在监中整日霸着方兄也就罢了,如今你都出监了,还要让谨之兄替你作诗答题不成?”

    祁垣脚步一顿,莫名其妙地看了那人一眼:“我让他作诗干什么?”

    监生嗤笑道:“这斗香盛会,本就是文人雅集,吟诗作对之处。祭酒也是看我们几个精于诗词品鉴,所以特意带我们前来助兴,倒是你,什么都不会,混进来做什么?”

    祁垣不想理他们,但见这人咄咄逼人,不由停下脚步,讥诮道:“谁说我不会作诗?”

    那监生愣了下,几人对视一眼,皆是不信。

    方成和怕祁垣尴尬,悄悄握了下祁垣的手腕,示意他可以帮忙。

    祁垣却没看他,只轻咳一声,摇头晃脑道:“进得园来文字多,不成诗文不成歌。满园放些狗臭屁,有才何不早登科?”

    此话一出,那几个监生齐齐涨红了脸。祁垣得了便宜,嘿嘿一笑,又怕这几人恼羞成怒再来打他,便赶紧拽着方成和溜了。

    那几个监生后知后觉,再想要找他理论,然而这里花遮树掩,哪还有祁垣的影子?几人气愤不已,却也不好追着不放,又被人奚落一通,倍感无趣,稍站一会儿便各自散了。

    等这几人走开,假山后面却转出两个人,都是寻常秀才打扮。个高的那个肤色稍暗,不过二十多岁,八字眉,高鼻梁,另一人寻常身量,虽然也稍改过容貌,但仍能看出原来清丽的样子。

    高个子似乎对刚刚几人很感兴趣,在这里稍站,扫了眼一旁梅树上的花笺,慢吞吞地笑了起来。

    “水剪冰绡裁一枝,木秀林头濯胭脂,待将数九寒消尽,便是春风得意时。”这人摇摇头,嗤笑道,“骂的不冤,你看这满纸寒酸气。”

    后面那人也仰头去望,却只浅浅一笑。

    前面那人问:“你应当跟祁垣认识吧,当年初来东宫之时,你不是还夸过他?”

    “当年的确惊为天人。”后面人一顿,却转而道,“如同今日见到方谨之。”

    这俩人正是太子周昀和伴读文池。俩人好生易容一番,又扮了秀才入园,如今已经闲逛了半天。

    这西园的排场于皇家之中不算什么,太子自然不当回事,但如今西南战事吃紧,山东又逢大灾,朝廷拿不出银子,父皇不舍得动内库……所有人都没钱的时候,他这却突然整了这么富丽堂皇的一出……

    太子知道之时便连连冷笑,心道便是自己,都想上书好好弹劾一本了。

    然而当时西园已经布置完成,斗香盛会也是万众瞩目之事,他若推倒重来定是不行了。

    幸好身边两位伴读,陆惟真精通国典律法,文池擅人情世故,二人合议之后,这才借科举之事,把礼部的一众官员给借机隔开,将斗香盛会的大权独揽身上,那边查着此事主使,往来关系,这边他再从长计议,慢慢处置。

    礼部官员之中自然不少忠良之臣,那张勋也是好官。但太子势单力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文池从中周旋数日,今日才回到他身边。

    “你对旁人倒是不吝夸奖。”太子不置可否,转而端详他,“这妆谁给你画的?”

    文池疑惑地抬眸,随后明白过来:“我自己。刚刚……匆忙,就拿黑粉抹了抹。”

    太子点头,“这样反而更像惟真。”

    文池脸上登时浮起一层难堪的薄红。太子仍是仔细看他,目光微动,文池微怔一瞬,便又顺从地垂下了头。

    “东殿如何?” 二人又挑着僻静地方往回走。

    文池垂首,安静道:“已经粗选过了,这次除了何家和杭州穆家来的是少家主,其余几户,苏州万家,广州许家,扬州齐家皆是来的府上伙计,今日初选,技艺都可,但捐银一事,未必做得了主。”

    太子眉头微微皱起。

    文池俩人说话间已经出了西园。太阳西渐,四下无人,文池回看来路,低声问:“殿下,明日也要如此?”

    园中之人,除了名门世家之后,便是京官子孙,新科举人……今日太子没有出面,已然引起大家非议。

    “总要给那几家准备的时间。”太子道,“户部这帮狗贼,只知横征暴敛,克剥小民。方成和枉为太傅之徒,竟连直言扛权的胆量都没有。如今他一封上书,讨好四处,深得帝心,唯独逼孤做这了这等小人。”

    文池知他心中憋恨,低声道:“方谨之或许是顾及灾情,如今众臣党争攻讦,反倒对救灾无益。”

    太子:“你如此看好他?”

    文池俯首:“或为忠臣。”

    “自古以来大奸似忠,大诈似信,这人年纪轻轻便有此城府,叫人不得不防……”太子摇头一叹,又道,“你让人去传话吧,今日到此为止。”

    祁垣把方成和拉走之后,便听到了内侍的传话。

    方才热议的众人不由面面相觑,随后各怀心思地打道回府。祁垣回去之后,找陈伯一问,才知道今日在东殿,已经有香药局的人考过他们了。

    这前两日的比赛是辨香料,自巳时起,每一时辰辩两种香,既有真假之别,也又品级之分。直到申时末,八轮比试才算结束。

    其实第一轮的沉香便已筛掉许多人,等再把檀香、麝香、龙脑香、安息香、木香、甲香等等一一辩完,东殿之中没多少人了。

    陈伯道:“老头子今日实属巧运,这香药局最后比的竟是三佛齐国的熏陆香,不同品级一应俱全。”

    熏陆香本是大食国所产,但大食国经常运去三佛齐国交换物件,随后三佛齐国运到我朝,多在广州泉州两地交易。陈伯的那位本家香户正好是广州人,所以他对熏陆香的了解非常人能比。今日比试,也只有他和广州万家的老师傅分出了拣香、瓶乳、瓶香、袋香、乳塌等六种品级。而其他商户,连这几种名字都分不清楚。

    而今日的比香结果,也提现在了众人的腰牌上。

    第一轮都没过的商户,等于被筛掉了,以后几天也无缘披香宫斗香。

    剩余几轮之中,根据比试结果,众人腰牌分别被换成了紫、赤、粉、白几种。颜色越深,在最后正式斗香之时,位置便越靠前,更容易被太子看到。

    陈伯今天表现的十分稳重,牌子已经拿到了最好的。明日在客栈休息便可。

    祁垣知道老伯此次定然用尽了全力,略一琢磨,猜着太子是给大家通风报信的准备时间,不由稍微安定了一些,只让老伯好生休息。

    而他跟方成和未曾收到在家休息的旨意,因此每日照去不误。

    果然,接连两日,众人再去披香宫,太子依旧没有出现。

    不少人开始猜测太子是不是要办砸了,等到第四日,祁垣仍跟方成和一早入园,便见门口的侍卫那不停的有人来传消息,不是这家做寿,便是那家生病,竟是个个都不想来的样子。

    然而等俩人验过腰牌,再次入园,却是一惊。

    披香宫中路两侧的走廊上,全是小内侍及侍卫。二人被一位青衣内侍引去偏殿进茶,那边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辰时,又来了一位着红色宫服的大内侍,教给众人叩拜礼仪。

    祁垣不由咽了口水,开始紧张起来。大约一刻钟之后,又来了一位内侍,领着大家朝正殿而去。祁垣跟在最后,悄悄抬头,隐约看到正殿正中已经坐了不少人,而太子似乎隐在了正中的珠帘之后,正居高临下的审视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调整作息,进度缓慢,大家见谅。

    ps:人物关系没那么复杂,什么太子看上圆圆,太子伴读是原身的攻神马的,不存在不存在

    (虽然听着挺带感吼

    pps:明天徐瑨回来了

    ☆、第 62 章

    若没有之前的那一出, 祁垣对太子的印象大概能好些。毕竟有两位才子伴读,估计本人也不会笨到哪里去。但现在他的感觉就有些复杂了, 心想也不知道这位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平时方成和他们虽然议论国事, 但还从未提起过太子和二皇子如何。

    祁垣心里打鼓, 但见周围禁卫军森然而立、内侍、乐工、茶酒班殿侍也都安静在侧,整个大殿落针可闻,也不敢有什么小动作,只跟着众人一起规规矩矩行礼, 随后按着内侍指引,在偏殿的席后站立。待他们站定之后,却又有内侍领了一群人上来。

    当头的一人戴着黑漆帕头,穿着黑绿罗大袖襕袍, 脚踩皂靴,赫然是教坊司的的奉銮。

    他身后跟着左右司乐,再往后却是十几个少年声伎, 皆穿宽衫, 以软巾裹头,形色清丽秀美。祁垣在其中果然看到了云霁几人的身影。云霁他们却是见惯这种场面的, 无需内侍指引, 齐齐躬身下拜, 口中唱喏。

    珠帘后的人这才有了一丝反应, 却是问那奉銮:“今日斗香,已有乐工助兴,如何再劳动这许多人?”

    声音清冽, 倒是意外的好听。

    奉銮忙躬身下去:“回殿下,此班少年皆是我教坊司伶人,他们既习钟鼓司相传院本,又奉命采听外戏,因此精通弋阳、海盐、昆山诸曲。今日斗香,高手云集,若有他们在此助兴,更能得雅俗并陈之美。”

    太子闻言,倒是笑了起来。

    “怪不得你们教坊司有耍乐院之名,这等事情上想的甚是周到。如此,便都留下吧。”

    众人再拜,随后分列两侧,各自好生站着。

    内侍再传,这次进来的却是一众商户了。

    商户们来自五湖四海,平日里不问诗书,只爱讲究甘食美服,倚红偎翠,又最怵官家。今日被太子召见,大家虽才学过许久规矩,但哪能跟众文人雅士一般淡定,才一进殿,便有人慌慌张张地下跪行礼,其他人见状也争先恐后拜下去,口中或是唱喏或是大喊太子千岁,一时间殿中嗡嗡央央,乱成了一团。陈伯也在其中,战战兢兢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身侧有人轻嗤一声,祁垣看着殿中磕头不已,甚至瑟瑟发抖的商户们,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再看陈伯,已是花甲老人,一辈子害怕官家,如今却要为了齐府冒死进言,更是惭愧。倘若这太子好说话还罢,万一……

    祁垣咽了口水,忽然就听上方珠帘玲玲作响,太子迈步而出,走到了众人面前。

    “我朝天香一脉,幸有诸位先人着籍传承,才得以延续数年,今日举此斗香盛会,大家也要不吝技艺才是。”

    众商户受宠若惊,唯唯称是,伏地不起。

    祁垣悄悄抬眼,见太子穿了一身大红色纻丝窄袖圆领袍,胸背两肩各饰有蟠龙纹样,颈部有白色护领,头戴翼善冠,一双剑眉浓密修长,目含笑意,竟有几分儒雅的样子。

    祁垣正悄悄打量,冷不丁那人霍然抬头,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祁垣心中一惊,飞快垂眼,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来。

    殿中的青衣内侍很快将众香户引席入坐。

    太子又令一切从简,因此教坊司乐工奏乐,众人进茶三巡之后,斗香盛会便开始了。

    因前三日已经比试过辨香药一局,因此今天所比试的是合制香篆。各香户每人一席,各自挑选香料,然后自行磨粉称量,合制香品。磨粉的活计也可请香药局的小侍童来做,最后香粉合成之后,再用各自的篆模脱印,没有篆模和印香盘的同样可以从香药局领取。

    有太子在此,香户们自然不能沉住气慢慢磨蹭,所有人都是一炷香的时间。好在有小侍童可以差使,能省下不少功夫。

    祁垣虽然知道齐府祖传的各种香方,对印香一道却不怎么了解。因香篆原本是寺院用以诵经记时的,齐家主做熏焚家局香,卖的也都是香丸、香饼、线香一类。倒是穆家主做礼佛祭祀香,或许胜算更大。

    然而今日,只有陈伯的香篆引起太子注意,才能让太子记住扬州齐府。祁垣暗暗担心,再看老管家,连个小侍童都不用,只自己一样样的亲手称量磨制,不由着急起来。

    方成和坐他左侧,始终抿着嘴不发一言。眼看着一炷香将要烧尽,殿中已有不少香户脱模出印,陈伯仍然进展缓慢,他才低声道:“垣弟。”

    祁垣的手心都是汗,闻声看了他一眼。

    “若陈伯不成,一会儿我自有办法,”方成和道,“我会保齐府无事。”

    殿中的士子们都在嗡嗡央央小声说话,一会儿香户们焚香比试时,他们也要赋诗助兴,不少人已经打起了腹稿。

    祁垣朝前看了一眼,却缓慢地摇了摇头:“不用。”

    方成和道:“你还在怪我?”

    陈伯终于磨完了最后一样香料,正拿炼蜜和匀。香篆多是粉制,陈伯的样子却是在做香丸。

    要输了?

    “没有。”祁垣看着陈伯和匀香丸的手势,与幼时自己在铺子里学的一模一样,不知怎么,心里反倒镇静了下来,“孤臣最忌左右逢源,你若为了齐府去求太子,先前的作为便成了投机取巧,唯利是图。更何况你并非为了一己私利,如今不过是你有你的取舍,我有我的命数罢了。”

    “我知道。”方成和皱眉:“但你是我师弟……”

    “你师弟是京城祁府的祁垣。”祁垣看他一眼,“不是扬州齐府的公子……不必如此。”

    前面的乐工一曲奏毕,正好一炷香烧完,殿中立刻安静下来。

    太子率先起身,内侍也香药局众香匠人紧随其后,众士子跟在后面,挨个去看大家的成品。

    最靠前的一位便是杭州穆家的少家主。

    这位少家主长得十分清瘦,身前的香席摆放也十分齐整,正中放置一鼎香炉,炉盖镂有数枝寒梅,花瓣刻“管领春风第一枝”的词句。

    太子垂眸,忽然笑道:“不错,比什么水剪冰绡裁一枝大气的多。”

    这话一讲,旁人不知缘由,后面的几个监生却蓦然一惊,随后涨红脸,讪讪地停下了脚步。

    穆家的少家主却只淡淡一笑,将炉盖掀开,香炉中已经填好了香灰,他用小板将香灰压实,随后轻轻放下一片梅花形香模,捏着香匙填好香末,随后取走模具,点燃香篆。

    这香便由一角燃起,却是个“几”字。

    殿中顷刻充盈起一阵淡淡梅香,清远雅致,祁垣在后面,闻出这正是穆家的返魂梅,不由心中暗赞。

    而那香篆却是双钩出来的“几生修得梅花”,燃尽之时正在梅花花心,又有功德圆满之意。

    太子抚掌大赞。穆家少家主却仍是清浅一笑,将炉盖盖上,那香烟仍徐徐散出,这人手执香筷,在烟中轻点,随后在空中寥寥几笔,那香烟竟如流水般随其引动,须臾之间,便在空中画得一枝寒梅。

    这下所有人都惊叹起来。

    穆公子这才起身下拜。太子含笑把人扶住,仔细看了看,随后道:“看赏。”

    一旁内侍领旨,正要宣赏,却见这穆公子神色一肃,再次跪拜下去:“殿下,草民有事要禀!”

    祁垣心里咯噔一下,就见太子仍是含笑看了那人一眼,“如此,便让德善带你去登闻鼓处吧。”

    随后竟若无其事的走开了。

    祁垣:“……”

    他懵了一下,随后瞬间明白了——穆家情形与齐府相似,恐怕也是打了主意想要让太子庇佑。然而这几日太子怎会不了解他们的底细?一介商户,想要耍些心机上太子的船,也要看太子稀不稀罕……万一他们触了这人的逆鳞……

    “这位老伯。”太子已经悠然踱步到了第二席前,对陈伯道,“香篆何在?”

    祁垣心中一凛,正想冲出去把陈伯拦住,就觉胳膊一紧。方成和紧紧扣住他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又以眼神示意旁边。

    祁垣微怔,循着他的目光朝旁边一看,便见不远处,有个皮肤雪白,长相略显阴柔的青衣内侍正好奇地打量他。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没写完,熬个夜继续写,下面的内容还是补在这一章里

    ps:引用内容更完后一块统计

    ☆、第 63 章

    “是我。”徐瑨使劲抱了抱他, 这才松开手,应了一声。

    祁垣有些恍惚, 抬手去摸他的脸, 一时间不知道是梦是醒。若是梦, 这感觉也太真实了些,若是醒着,徐瑨如今离京十几日……

    似乎知道他此时的诧异,徐瑨微微抬头, 任由祁垣的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低声道:“我在半路遇到了登州知府,所以提前回来交差了。”

    祁垣有些晃神,半晌后点了点头, 去扯他的衣角,让他上床来睡觉。

    徐瑨却迟疑了一下:“我再过会儿要入宫,你睡吧, 我就是来看看你。”

    祁垣问:“现在几时了?”

    “还早。”徐瑨摸了摸他的脸, 哄小孩一般,“我守着你。”

    俩人十几日不见, 不知为何, 明明心里都念的紧, 见了面反而有些生疏起来。祁垣“嗯”了一声, 脸冲外躺下来,眨巴着眼看着徐瑨。

    屋里只有漏进来的些许月光,彼此的轮廓都十分模糊, 但祁垣睁着眼,里面闪着微光,反倒是十分明显。

    徐瑨看他:“怎么了?”

    “唔。”祁垣往前挪了挪,小声道,“想你了。”

    徐瑨:“……”

    祁垣又道:“你不会突然就走了吧?”

    “我不走。”徐瑨说完,见他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无奈地改了主意,脱掉外面的衣服也躺了上来。

    祁垣立刻粘过来,像往常一样抱着他的腰,又拱了拱,把脸埋到徐瑨的颈侧。

    徐瑨一回来,他心里一下就踏实了下来,感觉有好多话想跟徐瑨说,但张了张嘴,又觉得什么都不说,只这样看着就好。

    徐瑨察觉的他的小动作,不觉笑了起来,低头看他。

    “收到我的信了吗?”徐瑨问,“怎么不给我回信?”

    祁垣有些心虚:“想写来着,还没想好写什么。”

    徐瑨侧过脸看他,挑了挑眉毛。

    祁垣抿抿嘴,两颊不由得热了起来:“你那个,那个是什么意思?”

    徐瑨:“嗯?”

    “加餐饭,长相忆那个。”祁垣问,“那个不是丈夫写给妻子的吗?”

    徐瑨不料他如此直接,竟连试探铺垫都无,张口便问到了这一点。

    虽知道祁垣跟自己的关系最为亲昵,但徐瑨却仍是紧张起来,又觉有些羞臊,幸好是在夜里,没人看到他连耳朵都红透了。

    “嗯,是丈夫写给妻子的。”徐瑨的喉结滚了滚,声音暗哑,低声问,“你不喜欢?”

    祁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心里是喜欢的,在京里厮混这么久,他又不是没见过男男之事,可徐瑨对他……是晚烟楼里的恩客对男宠那样?是武安侯对小书童那样?还是太子对文池那样?

    祁垣忽然就想到了那天自己那天在西园撞到的事情,今晚竟然还梦见了……体|内有股热|潮|涌动起来,祁垣轻轻咬着嘴唇,也不说话,只将额头抵在徐瑨的胸口。

    徐瑨正紧张地等着回复,见祁垣不出声,心底便有点失落。然而他身体稍微一动,便察觉到了什么。

    “你……”徐瑨这下也懵了,回过神后又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祁垣的这种反应算不算另一种答复。

    祁垣到底脸皮薄,没经历过什么,又羞又臊地就要往回躲,可身体却又不舍得挪窝。

    幸好徐瑨体贴,把他抱起,让他趴在自己身上。

    祁垣紧紧的楼着徐瑨的脖子,面|红耳|热地说不出话。

    “我帮你。”徐瑨亲了亲他的耳朵,低声问,“想我吗……”

    ……

    祁垣紧张了这许多天,终于睡了个大懒觉。

    醒来的时候外面正有人在低声争吵。

    方成和声音急促,着急道:“太子今日已经问起了,下午还要赐宴……”

    “那也不着急,这才巳时。”游骥道,“再让祁兄睡会儿吧。”

    方成和惊了:“都巳时了还要再睡?逢舟这几天都是卯时初便起的。”

    游骥嘿嘿笑:“那更得让他睡足了,这几天都没休息好……”

    方成和跟他说不通,越想越觉不对,忽然反应过来:“怎么是你在这?”

    游骥笑着应了一声,“我跟我们公子一块来的。”

    方成和怔住:“徐子敬回来了?什么时候回的?”

    “昨儿晚上,”游骥笑道,“今儿我们公子也去。”

    方成和:“……”

    方成和才不关心徐瑨去不去,他现在震惊的是,徐瑨昨晚回来了,结果一大早游骥守着祁垣的门口?

    这人昨晚就来伯府了?所以祁垣早上起不来?

    他的脸色几变,游骥还要再拦,就见方成和脸色一沉,推开他不管不顾的冲了进去。

    祁垣才醒来的时候,一见身边没人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昨晚是做梦。结果听这俩说话,顿时就放心了。

    徐瑨大概进宫去了。

    祁垣嘿嘿笑了一会儿,又想起晚上的荒唐事,一时又满足又害臊,自己掀开被子瞧了瞧,见里衣都被徐瑨换了新的,心里踏实下来,像只餍足的小猫般窝在被子里发懒。

    方成和冷不丁冲进来,祁垣愣了一下,随即招呼他:“师兄,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早?”方成和远远地看他一眼,神色有些古怪,最后却只问,“怎么突然睡懒觉了?”

    祁垣嗯了一声,“昨天子敬兄来了,拉着说了好多话。”

    他说完起来,自顾自地起来洗漱,“师兄刚刚说什么,太子问起谁了?”

    方成和一脸复杂的打量着他,心不在焉道:“嗯。”

    祁垣神色自然,走路也十分正常,方成和默默松了口气,想起正事。

    “早上的时候问起你了,下午赐宴,大家要联诗……”方成和笑笑,“你之前……”

    祁垣转过身,脖子上赫然一块粉红色印记,半遮半掩在领子下面。

    方成和:“……”

    方成和的笑陡然凝住了

    祁垣对此浑然不觉,问他:“我怎么了?”

    方成和看看他,又看看他的脖子。

    祁垣转身去挑衣服穿,终于在铜镜中看了个一清二楚。

    祁垣:“……”

    “蚊子咬的。”祁垣摸了摸脸,垂下眼装没事人。

    “好大的蚊子。”方成和“哼”了一声,忍不住道,“若我看见了,定帮你收拾它。”

    徐瑨跟祁垣之间,关系自然跟旁人不一样。方成和心知肚明,甚至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是有意让这俩亲近一些。

    毕竟论才学,论人品,论背景,论心术,满天下找不出比徐瑨还好的来。

    方成和自己目的不纯,想着徐瑨尚未婚配,估计对男男之事尚不防备,若祁垣能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知己也好,好友也罢,依徐瑨的品性,定会格外关照着祁垣,如此一来,祁垣便多了个靠山。

    可他万万没想到,徐瑨竟然会真下手?!

    是自己看走眼了?君子不都是发乎情而止于礼吗?徐瑨堂堂三公子就竟然这么……这么不节制?况且徐瑨对于男男之事接受的这么快?都不用思考纠结衡量一番的?

    方成和越想越憋,再看祁垣满脸写着不想说,心里把徐瑨暗骂了一顿,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俩人一个不想多说,一个气的不愿多问,收拾好后便直奔了披香宫,刚好赶在午宴前到了地方。

    这场午宴是太子专为众士子所设,昨天香户们都吐口捐银子了,数额还算满意,太子的重头戏办妥,自然要循着旧俗再搞点风雅之事。

    不过这午宴倒是办的十分朴素,两人一席,都是些时鲜菜蔬,因位置是安排好的,所以方成和跟祁垣分在了两边。

    祁垣看了看,见昨天被奚落的那几个人跟方成和挨着,心里便有了数,估计那边是不受太子待见的。而自己在这边……看来是少不了要应付一下了。

    毕竟太子问起自己,肯定是因为之前的神童之名,当年面圣的三才子,有俩人给他做了伴读,他对剩下的一个心生好奇倒也正常。只是自己在国子监里背的四书辑要,并没有涉及如何作诗联对,看来今天是得丢脸了。

    祁垣默默地叹了口气,已经在脑子里琢磨起了给扬州那位回信时,该如何委婉的说一下这丢人的事情。他记得那人写的诗词相当惊才绝艳,若对方有什么诀窍教一下自己,倒也不错。

    果然,没过一会儿,殿中便走进来两排内侍,祁垣收神,朝门口看去,便见太子带了两个年轻人踏步进来。

    左侧的一位剑眉入鬓,穿着忠静冠服,风仪秀伟,赫然是陆星河。另一位则是昨天扮成青衣内侍的文池,如今换了一身浅紫色水纬罗圆领袍,革带上挂着牙牌、印绶等物,身量跟陆星河相似,肌肤却白的发腻,眉眼也更柔和一些。

    这俩人随着太子一块坐在了上首位置,祁垣已经做好了出丑的打算,于是老老实实地坐着,听太子说了一通大道理,又跟着喝过三巡酒。

    席间上面的陆星河和文池都频频朝他这看过来,祁垣也只硬着头皮装傻,压根不往那边看。

    然而该来的还是回来,酒过三巡,周围的士子都开始聒噪起来后,终于有人开始提议吟诗作对,助兴一番。

    祁垣心里叫苦,恨不得把提议的人给拍一顿。然而其他人正拍手叫好的时候,却听上面有人轻咳一声,道:“吟诗需有感而发,不如等宴后,大家一同去西园赏景,再依景而做。”

    祁垣一怔,朝前面看了眼,却是陆星河开的口。

    其他人似乎也很意外,太子正端着酒杯,闻言扭头,笑呵呵道:“诸位才子都等着要表现一番呢,倒让你给拦住了。也罢,那依你之见,现在只作对子?还是猜谜?”

    陆星河往祁垣这边看了眼。

    祁垣忽然想到东池会上,方成和替自己作答的时候,陆星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果然,陆星河思索了一下,便收回目光,对太子道:“行酒令如何?”他说完一顿,又补充道,“也不必作诗写词的,我看很多人行的闲忙令便不错。”

    祁垣一听,心里顿时乐开了。

    这闲忙令虽是雅令,但没什么讲究,只要顺口就行。他做别的不行,来这个,就是玩一天也不怕啊!

    ☆、第 64 章

    太子设宴, 又是聚集了几十位新科举人,各地才子, 最后宴席之上竟然要行闲忙令……

    祁垣见周围的人面面相觑, 虽然不知道陆星河是不是帮自己, 但还是感激的冲人咧嘴笑了笑。

    陆星河正好朝他们这排说话,见状微微一顿,面无表情地低头斟酒,嘴角却悄悄翘起来一点。

    如此一来, 祁垣倒是立刻明白了,这人果然是在帮自己。他心中美滋滋起来,又暗中琢磨,不知道扬州那位是不是跟这个陆星河关系不错。如此看来, 这次回信还要再问问这个,自己心里也有个谱儿。

    他美滋滋的自斟自酌,对面却有人看不过去了, 有人道闲忙令乃是酒桌消遣, 粗俗不堪,并不适合斗香这样的雅事, 也有人提议还是联对更好, 还有人建议让昨日的教坊司少年声妓过来, 由他们敲鼓, 大家击鼓传花岂不凑趣乐呵。

    这些说话的自然都不是普通人,有官宦之后,也有勋爵之子。太子才说了要按陆星河的主意来, 这些人出言驳斥,无异于在打太子的脸。然而就那天在西园中所见,京中士族似乎并不怎么惧怕这位太子。

    祁垣打量那几人,一时也看不出这些人是酒后失言还是故意如此,只得把悄悄把酒杯放下,再去看太子的脸色。

    太子果然面色难看起来,连陆星河都看了那几人一眼。但这斗香盛会是太子领的头一件差,今日设宴也是想趁机笼络新科举人,此时若直接驳斥下去,未免给人性情险狭独断之感。

    席间气氛正尴尬,便听另一旁的文池笑了笑,柔声道:“殿下一贯宽厚和气,几位若想借此露才扬己,倒是直言自荐更好些。否则将这闲忙令一顿贬斥,岂不将太傅和惟真兄一同骂作粗鄙之人了?”

    前者杨太傅三朝元老,文武双状元,平时尤爱行酒令凑热闹。后者陆星河又是朝中神童,今年乡试虽被方成和夺去案首,但陆星河这几年一直在东宫辅佐太子,今年不过随便下场一试,便将众人都比了下去,就连任彦都被他压了一头。

    那几人都听说过文池过于圆滑,在东宫并不如陆星河受重用,平日这俩人关系也不怎么好,所以说什么没想到文池会突然出来说话,且夹枪带棒一番,赌的人哑口无言。

    太子的脸色转缓了一些,但眼底仍有冷意。

    这几人一时语塞,文池却仍笑着,仿佛跟众人闲聊一般,继续道:“不过几位既然觉得只做酒令无趣,那不如我们再加一条,酒面为闲忙令,酒底为园中香。哪位对的上来,有头有尾,那有赏。若谁对的不像样,便要有罚。”

    他说话轻轻柔柔,在场的士子神色各异,似乎并不怎么瞧得上他。但这番提议遂了不少人的心思,下面纷纷有人点头。

    阮鸿坐在前面,顿时来了兴趣,问:“赏的话赏什么?罚的话,又如何罚?”

    文池道:“西园盛景,乃是由各地采集的花香而成。今日既然是斗香盛会,不如这奖赏就用这盛会的香品,赢了的,可去西园挑一份带回家,输了的,便要从西园买一份。当然这买价也要公允,只按市价来便可。”

    这个提议一讲,旁人还未反应过来,祁垣登时明白了。

    好贼的主意!

    因为礼部的这番大肆采买,京中四时花香的价格正居高不下。而如今西园的布置,正是礼部花出去的银子。这文池竟然脸厚心黑,要趁着此次设宴,再把银子明目张胆地收回来一些。

    说不定最后对不上的,都是那日在西园出言不逊的一伙。

    其他人反应虽慢了些,但也不傻,很快察觉到了文池的意图,纷纷犹豫了起来。阮鸿眼珠子一溜,也不再出声。

    祁垣左瞧右看,心想反正齐府上了太子的贼船,这陆星河似乎也不错,自己不如顺水推舟,也卖个好。

    对面正有人蠢蠢欲动,祁垣那定主意,干脆拍了下桌子,抚掌大赞道:“好!好极!”

    上面的三人齐齐看了他一眼。

    文池含笑道:“如此,那便开始吧。赵公子,请!”

    赵公子坐在最前面,又是祁垣这一排的,此时自然是顺着太子,略一沉吟,笑道:“世上何人号最闲?绿杨高映画秋千。世上何人号最忙?三更龙辇夜微凉。”

    清明时节,众人荡秋千为乐,自是闲情逸致。而皇帝忙于政务,三更时分也不回宫休息,说是最忙也很恰当。

    这位赵公子端起酒杯,慢慢地喝了,随后道:“酒底,闻思香。”

    因他对的酒令中有清明节,所以清明诸香都算可以,众人知道他取了个巧,却也只能点头称赞,再一想,越到后面怕是越难,不少人便安心开始想自己的。

    赵公子对面坐着的是个中年人,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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